傅北时不再与娘亲多费口舌,走在前头,下了望春楼。
镇国侯夫人长叹一声,抱怨道:“‘知秋’,你看看北时,娘亲上辈子必定造了孽,这辈子来还债了。”
年知夏适才一直蒙着耳朵,并未听见傅北时说了甚么,从镇国侯夫人的话判断,傅北时显然一位姑娘都没有看中。
他不由开心了起来。
回镇国侯府的马车上,镇国侯夫人一直在教训傅北时,而傅北时一直一言不发。
经过一名为“回春堂”的医馆时,傅北时命马车夫停下了马车,接着对年知夏道:“嫂嫂,你方才吐得厉害,我与娘亲陪你去看大夫罢。”
年知夏心脏一震,抬起首来,见傅北时朝他笑道:“嫂嫂,下马车罢。”
北时哥哥是不会害我的,北时哥哥一定早有打算。
傅北时掀开马车帘子,率先下了马车。
镇国侯夫人扶着傅北时的手下了马车,年知夏亦扶了傅北时的手,傅北时趁机耳语道:“放心罢。”
自己与年知夏初.夜那次,情难自禁地抱了年知夏太多回,致使年知夏卧床不起,当时亦请了大夫。
不过并不是这“回春堂”的大夫,同一名大夫或许会令娘亲起疑。
这“回春堂”的大夫姓“唐”,人称“回春娘子”或是“唐娘子”,唐娘子曾险些被其夫谋害,案情错综复杂,是他还了其公道。
由于其医术出众,衙门中人有个头疼脑热皆会来找唐娘子。
是以,他与这唐娘子有些交集。
唐娘子这“回春堂”病患不少,约莫半个时辰后,方才轮到他们。
唐娘子见得傅北时,本想向傅北时打招呼,见傅北时向她使眼色,便只是问道:“三位是哪一位要看诊?”
年知夏坐下身去,将自己的右手伸了出去。
他周围明明有十余个人,他却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万一有甚么差池,他便会被当场揭穿。
唐娘子抬指搭上了病患的脉,一下子便觉察到了这病患乃是男扮女装。
——男子与女子的脉象极易辨别。
不知这病患何以男扮女装?
既有傅北时与镇国侯夫人陪同,傅北时又未成亲,这病患想必便是傅北时的兄长傅南晰的下堂妻了。
无怪乎傅北时特意带前嫂嫂来她这儿看病,却原来是为了让她帮忙隐瞒前嫂嫂的性别。
不对,细细分辨,这前嫂嫂已怀了大约三月的身孕了。
男子是不会怀上身孕的。
那么这前嫂嫂难道是雌雄同体?
她不知该不该说,正迟疑着,忽而听得傅北时道:“嫂嫂方才吐得厉害,不知是何缘故?”
自然是珠胎暗结的缘故。
那傅南晰被今上册封为皇后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已过去半年有余了。
显然这前嫂嫂腹中的胎儿绝不可能是那傅南晰的。
看傅北时这副样子,胎儿十之八.九便是傅北时的。
傅北时有恩于她,她得为傅北时瞒着。
因而,她正色道:“由脉象看来,你这嫂嫂郁结于心,睡眠不佳,所以才会吐得厉害。”
年知夏与傅北时俱是暗暗地松了口气。
镇国侯夫人这才放心下来,幸好“年知秋”并未红杏出墙,不然,她要如何向长子交代?
唐娘子料想这前嫂嫂并不知晓自己怀上了身孕一事,遂对他道:“傅少夫人,请随我进来,以免诊断有误,我得为你做详细的检查。”
闻言,镇国侯夫人整颗心脏又被吊了起来。
年知夏不明所以,随唐娘子进得内室后,居然听得唐娘子发问道:“傅少夫人,你是否雌雄同体?”
他满头雾水地道:“大夫为何有此问?”
唐娘子压低嗓音道:“傅少夫人,你是否知晓你已怀上了身孕?”
年知夏怔怔地道:“我已怀上了身孕?”
唐娘子肯定地道:“我的诊断不会有误,你确已怀上了身孕,大约三个月了。”
年知夏尚且反应不过来:“大约三个月……”
换言之,他极有可能是在初.夜怀上身孕的,初.夜那时,他便在想自己若是女儿身,定然已怀上身孕了,未料想,他当真怀上身孕了,孩子是傅北时的。
他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喃喃自语地道:“怪不得我近来时常呕吐,易倦,嗜睡,还爱吃酸甜口。”
因为他的症状与怀上了身孕的症状相吻合,他曾想过自己是否与兔子一样假孕了,岂料,并非假孕。
他惊喜交集,定了定神,才答道:“我并非雌雄同体,我的下.身生得与寻常男子一般结构。”
除了傅北时之外,他并未见过其他男子的下.身,他的下.身的确生得与傅北时一般结构,且他爹娘从未提过他乃是雌雄同体。
“你既非雌雄同体,为何会怀上身孕?”唐娘子百思不得其解。
“大抵是上苍垂怜罢。”我想怀上北时哥哥的骨肉,上苍便真的让我怀上了北时哥哥的骨肉。
不对,并不是上苍垂怜。
年知夏猛然想起袁大官人曾喂过他一颗药,且曾说过类似让他为其生孩子的话。
想来是那颗药的作用。
也就是说,他当年倘若并未为傅北时所救,倘若并未杀了袁大官人,他早在一十二岁那年,便会怀上袁大官人的孽种。
仅仅一个孽种必然不能满足袁大官人,他已一十又六,四年过去了,足够他产下三个孽种了。
假使一十又六的他仍然未能逃出魔窟,便得继续生产,直到他死于难产,或是年老色衰,无人愿意碰。
他被自己的假设吓得毛骨悚然,原本便没甚么血色的面孔顿时状若死人。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他曾被袁大官人伪装的温情所蒙骗,他曾认袁大官人做祖父,乖巧地被袁大官人抱在怀中,他曾被赤.裸.裸地送上袁大官人床榻,他曾被袁大官人束缚了四肢……
诸如此类被他所尘封的记忆瞬间卷土重来了。
他直觉得自己即将被灭顶。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每夜都会发噩梦,不是梦见袁大官人,便是梦见那个在饥荒中将他当做食物的汉子。
故而,那段时间,他不爱睡觉,夜夜强撑着,俱是实在受不住了,才被迫睡过去的。
他控制不住恶心,又吐了出来,喉咙再度被灼烧了。
唐娘子轻拍着这傅少夫人的背脊,向其确认道:“你想流掉这个孩子么?”既说是上苍垂怜,十之八.九不想流掉这个孩子罢?
待吐干净后,年知夏抹了抹唇瓣,坚定地道:“我想生下这个孩子。”
唐娘子提醒道:“你并非女子,亦非雌雄同体,不管是流掉这个孩子,还是生下这个孩子风险都不小,你可能会将命搭进去。”
“不论如何,我想生下这个孩子。”年知夏向唐娘子哀求道,“关于我怀上了身孕一事,请大夫莫要向任何人透露。”
唐娘子为难地道:“就算我不向任何人透露,待你的肚子大起来了,如何瞒得住?”
“走一步算一步罢。”
年知夏心道:首先,我得先离开镇国侯府。
“好,我便姑且答应傅少夫人,傅少夫人今后若有何问题可来问我。”唐娘子叮嘱了注意事项后,又开了安胎药。
镇国侯府中无人通医理,安胎药应当不会被看出破绽来。
故此年知夏并未拒绝。
见唐娘子要去外间抓药,他忍着羞.耻问道:“我是否不能与人交.欢了?”
他已决定要快些离开了,但在离开前,他想再被傅北时抱一回。
然而,唐娘子的回复却并未如他的愿:“一般而言,前三月,后三月,不得行.房,你胎像不稳,最好前四月都勿要行.房。”
“多谢大夫。”为了自己与北时哥哥的骨肉,年知夏能忍耐。
唐娘子警告道:“每个人显怀月份不同,马上就要入夏了,满四月,你这肚子可能便会显怀,你得想好如何向镇国侯夫人解释。”
年知夏抿了抿唇瓣:“多谢。”
唐娘子认真地道:“我是大夫,这是我的分内事,多多保重,傅少夫人。”
年知夏向唐娘子鞠了一躬,才出了内室。
他一眼便看见了傅北时,傅北时目中尽是担忧,他想告诉傅北时他怀上身孕了,他们有孩子了,但他并不想逼着傅北时娶他,傅北时心悦的是卫明姝,再喜欢他的身体又如何?待卫明姝回京,他的身体便一文不值了,且傅北时倘使认为他以男子之身怀上身孕,乃是怪物,他该当如何自处?再者,即便傅北时答应娶他,如何对镇国侯夫人开口?
好端端的长媳变作了男子,又与幼子通.奸,还怀上了幼子的骨肉。
镇国侯夫人必然接受不了。
纵使镇国侯夫人容许他们成亲,他们兴许会变作一对怨侣罢?毕竟他们并非两情相悦。
他还是离开为好。
至少能给傅北时留个好印象。
傅北时午夜梦回,也许会想起他。
镇国侯香小猪夫人见“年知秋”出来,迎上了前去:“‘知秋’,如何?”
年知夏答道:“无甚大碍,只消吃几帖药便好。”
镇国侯夫人摸了摸“年知秋”的脑袋:“‘知秋’啊,这些日子委屈你了,都怪娘亲没将南晰教好。”
我没甚么可委屈的。
我如愿以偿地与北时哥哥云.雨了许多回,且我从北时哥哥那儿偷得了一个孩子。
不知这孩子是男孩儿,抑或是女孩儿?
北时哥哥说过,只要是北时哥哥的亲骨肉,不管是男孩儿,抑或是女孩儿皆可。
遗憾的是,北时哥哥恐怕此生都不会见到孩子。
不知这孩子会更像北时哥哥,还是更像我?
要是更像北时哥哥便好了。
年知夏思绪纷乱,良久才想起来,他并未理睬镇国侯夫人,于是粲然笑道:“我不委屈,我一点都不委屈,我很好,娘亲勿要责怪夫君,夫君亦有他自己的难处。”
“南晰有何难处?”镇国侯夫人咬牙切齿,但因她现下身处“回春堂”,才没有发作。
不一会儿,唐娘子将安胎药抓好了。
傅北时下意识地接过了安胎药。
年知夏瞧着提着安胎药的傅北时,暗道:北时哥哥绝对想不到这乃是安胎药。
唐娘子又仔细说了这安胎药要如何煎,如何服,才亲自将镇国侯夫人、傅北时以及傅少夫人送出“回春堂”。
一上得马车,镇国侯夫人赶忙致歉道:“北时、‘知秋’,是娘亲误会了你们,对不住。”
年知夏心虚得很:你并没有误会我们,我勾.引了你引以为豪的儿子,我甚至还怀上了他的孩子。
第四十八章
镇国侯夫人当然不肯死心, 令傅北时送自己回房,而后取出一大摞的画像来,一幅又一幅地展开给傅北时看。
傅北时满脑子尽是满面苍白, 呕吐不止的年知夏, 自是心不在焉,不管画像中的女子生得如何模样,他俱是沉默不言。
镇国侯夫人愠怒地道:“傅北时,说话。”
傅北时直截了当地道:“不如何, 全数不如何,因为他们皆不是明姝。”
“你这死心眼的傻孩子。”镇国侯夫人叹了口气,“好罢, 娘亲予你两年的功夫, 你必须在两年之内将明姝哄回来同你成亲。”
傅北时不置可否,径自出去了。
他能否在两年之内教年知夏忘记兄长,转而心悦于他?
其后,他在暗处观察着娘亲,见娘亲又去了佛堂,才去见年知夏。
年知夏正坐在桌案边,手中捧着《珍食记》。
闻得“吱呀”一声,他抬起首来, 如他所料见到了傅北时, 遂含笑道:“北时哥哥。”
傅北时在年知夏身侧坐了, 一手揽住了年知夏的腰身, 一手摩挲着年知夏的面颊:“知夏,你可还好?”
“难受。”年知夏弯下腰去, 往傅北时怀中拱了拱, “北时哥哥, 亲亲我。”
傅北时当即吻上了年知夏的后颈,直至今日,他依然为这后颈所惑。
年知夏伸长手环住傅北时的腰身,十指进而揪住了傅北时的衣衫。
傅北时自年知夏的后颈向下而去,一截脊椎一截脊椎地亲吻着,在后腰稍稍顿了顿,又从后腰吻至前腰,最终落在了胃袋上方,关切地道:“知夏,你当真是由于郁结于心,睡眠不佳,才时常呕吐的?”
我是由于怀上了你的骨肉,才时常呕吐的。
年知夏勉作镇定,颔了颔首:“对,北时哥哥倘使不相信,大可去问唐娘子。”
傅北时又战战兢兢地问道:“你郁结于心的原因是对兄长害了相思么?”
我郁结于心的原因是对你害了相思,尽管自元宵节起,我几乎夜夜与你同榻共眠,我仍是对你害了相思。
你距我咫尺,甚至在我体.内,但你的心从不在我身上,于我而言,你便是天涯。
这番剖白,年知夏绝不会说给傅北时听。
傅北时很是温柔,他假使说了,实乃徒增傅北时烦恼。
且他已决定带着腹中的胎儿离开傅北时了。
故而,他顺着傅北时的话茬道:“你所言不差,我确对夫君害了相思。”
自从他的身份被傅北时戳穿后,他一直以“傅大公子”来称呼傅南晰,而今他却故意改为以“夫君”来称呼傅南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