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北时松开年知夏,随即从年母手中抱起了十五,而年知夏则从年知秋手中抱起了正月。
年母不久前已从年知夏口中得知,年知夏与傅北时要带着正月与十五去拜访镇国侯夫人,她叮嘱道:“知夏呀,镇国侯夫人是长辈,且我们家有愧于她,她的话倘若不中听,你切勿与她顶嘴,向她服个软,你亦要记得当面向她道歉。”
年知夏含笑道:“娘亲,我记下了。”
出得门,上得马车后,年知夏对龙凤胎道:“正月、十五,待会儿,你们便要见到祖母了,定要好好表现。”
傅北时失笑道:“知夏,他们尚是奶娃娃。”
“我认为正月与十五能听懂。”年知夏点了点正月与十五的鼻尖,“你们能听懂的对不对?”
紧接着,傅北时竟见自己的一双儿女齐齐地颔了颔首。
年知夏满意地道:“北时哥哥,你看。”
傅北时喃喃自语地道:“正月与十五居然如此早慧么?”
马车停下后,年知夏一身的皮肉霎时紧绷了。
傅北时拍了拍年知夏的手背:“知夏,我在。”
他已提前与娘亲打过招呼了,故而,他们一下得马车,白露便迎了上来。
未多时,年知夏便见到了镇国侯夫人,他离开之际,镇国侯夫人风姿绰约,不输于妙龄女子,眼前的镇国侯夫人却苍老得如同六七十岁的老妪,远超其本身的年纪。
他低首认错:“娘……镇国侯夫人,对不住,我不该偷梁换柱,欺骗于你。”
镇国侯夫人摆摆手道:“时过境迁,你无需自责。”
这年知夏冒名顶替在先,与她的小儿子暗通款曲在后,甚至害得小儿子命在旦夕,她自是对其心怀怨恨,可是小儿子冥顽不灵,对其死心塌地,且其为傅家传宗接代了,她作为娘亲,只能接受。
“多谢镇国侯夫人。”年知夏将自己怀中的正月递予镇国侯夫人,“镇国侯夫人要抱抱正月么?”
镇国侯夫人当然舍不得拒绝,快手接住了粉雕玉琢的孙儿。
正月颇为给面子地用自己的小胖手抱住了镇国侯夫人的脖颈,使得镇国侯夫人的心都要化了。
镇国侯夫人喜笑颜开,又对傅北时道:“将十五也给娘亲抱罢。”
傅北时依言而行。
镇国侯夫人左手抱着正月,右手抱着十五,感慨万千:“南晰如若尚在人间便能抱抱他的侄儿、侄女了。”
傅北时语塞。
良久,镇国侯夫人才从浓稠得化不开的悲伤中稍稍缓过气来:“知夏,辛苦你了。”
年知夏回应道:“镇国侯夫人,我不辛苦。”
“胡说,怀孕生产哪有不辛苦的?更何况你并非女子。”镇国侯夫人继而纠正道,“唤我‘娘亲’罢。”
年知夏受宠若惊地唤道:“娘亲。”
傅北时适时道:“娘亲,知夏已答应嫁予我了,我们何时向年家下聘?”
镇国侯夫人提议道:“便明日罢,至于你们成亲的日子选在元宵如何?”
“今日距元宵已不足一月,娘亲,来得及么?”傅北时当然想早些将年知夏娶回家,但这时间未免太赶了些。
镇国侯夫人回道:“来得及,你远赴千里去见知夏那日起,娘亲便开始做准备了。”
傅北时愕然地道:“娘亲那时候便接受知夏了?”
镇国侯夫人慈祥地道:“你是个死心眼的孩子,娘亲总不能坐视你孤独终老罢?”
“多谢娘亲。”傅北时牵着年知夏的手道,“我与知夏以后会好好孝敬娘亲的。”
镇国侯夫人笑道:“只要你们和和美美,只要正月与十五茁壮成长,便是对我最好的孝敬了。”
第六十五章
元宵当日, 年知夏身着一袭与傅北时一般样式的吉服,在喧天锣鼓中,被傅北时牵着, 上了一匹高头骏马。
名义上, 是由年知夏嫁予傅北时,但在形式上,傅北时并未将年知夏当作女子对待。
至此,傅北时为年知夏断袖一事天下皆知。
关于正月与十五的存在, 既未公之于众,亦未遮遮掩掩。
纵然年知夏对于自己能怀孕产子一事甚是坦然,不过傅北时不喜旁人用异样的眼神看待年知夏。
正月与十五被打扮了一番, 宛若从天而降的金童玉女, 由年父与年母抱着,分别上了轿子,跟随迎亲队伍,往镇国侯府去了。
故此,正月与十五的身世众说纷纭。
原本新嫁娘的家人是不能跟去新郎官处的,因为傅北时坚持,镇国侯夫人便由傅北时安排了。
年知夏胸前戴着大红喜球,手中拈着红绸, 红绸中央坠着喜球, 而红绸的另一端则在傅北时手中。
他顺着红绸望去, 继而从傅北时的手, 向上而去,直至傅北时的眉眼。
他上一回成亲, 被傅北时牵着出了家门后, 便上了花轿, 眼下他却与傅北时并驾齐驱。
他上一世定然造了无数层的浮屠,否则,他这一世何德何能能与傅北时共结连理?
傅北时立即注意到了年知夏的视线,他与年知夏四目相接,并轻轻扯了扯红绸。
年知夏顿觉双颊发烫,垂首轻笑。
周遭摩肩接踵,议论纷纷,不过没有一个字能没入他的耳道。
他眼中惟有傅北时,他想傅北时亦然。
行至镇国侯府门口,傅北时率先下马,后又向着年知夏伸出手去。
年知夏握了傅北时的手,傅北时稍一施力,他整副身体便扑入了傅北时怀中。
“知夏,我心悦于你。”傅北时在众目睽睽之下,轻啄了一下年知夏的唇瓣,方才将年知夏松开了。
年知夏喜欢傅北时的坦荡,礼尚往来地勾住了傅北时的后颈,缠.绵地吻了上去。
傅北时不假思索地回应了年知夏的亲吻。
“丢人现眼”,“伤风败俗”,“世风日下”等抨击不绝于耳,但俩人充耳不闻。
一吻罢,俩人相视而笑,齐齐踏入了镇国侯府。
傧相与宾客已候着了。
待俩人站定,傧相朗声道:“一拜天地。”
傧相依旧是上一回的傧相,新人依旧是上一回的新人。
只不过上一回年知夏代替了年知秋,而傅北时代替了傅南晰。
这一回,年知夏便是年知夏,而傅北时便是傅北时。
上一回,傅北时只是一时不慎从红盖头下窥见了年知夏的眉眼,便对年知夏一见倾心了。
而这一回,年知夏并未盖红盖头,不施粉黛,做男子打扮,依然教傅北时心动不已。
“二拜高堂。”
由于边疆并不太平,镇国侯未能赶回来,这高堂上坐了镇国侯夫人与年父。
“夫夫对拜。”
傅北时浑身悸动,一不小心撞到了年知夏的额头。
年知夏猝不及防,以致于身体不稳,幸而被眼疾手快的傅北时揽住了腰身。
“送入洞房。”
傅北时扶着年知夏站稳后,便牵着年知夏入了洞房。
他阖上房门,将年知夏抵于房门上头,在漫天漫地的大红中,吻上了年知夏的额头:“知夏,疼不疼?”
年知夏摇了摇首,旋即抬手覆上了傅北时的心口,取笑道:“北时哥哥这心脏跳得厉害。”
傅北时并不否认:“因为我既紧张又激动。”
年知夏踮起足尖来,半含着傅北时的下唇道:“北时哥哥全然不像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京都府尹。”
傅北时轻抚着年知夏的腰身:“在知夏面前,我从不是覆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京都府尹。”
年知夏腰肢微颤,嗓音发哑:“所以在我面前,北时哥哥是何人?”
“自是知夏的娘子。”傅北时正欲再说些情话,房门陡地被叩响了,白露在外头道:“请二公子、二夫人前去宴客。”
年知夏探下手去,故意不轻不重地捏了傅北时一把,继而满面无辜地道:“北时哥哥,宴客去罢。”
傅北时无奈地道:“知夏,你可知何为‘玩火自焚’?”
“我只知……”年知夏往傅北时面上吹了口气,“我只知何为‘欲.火焚身’。”
傅北时偏过首去,不敢再看年知夏,径直打开门,出去了。
年知夏故作吃惊地道:“北时哥哥,你的耳根怎地泛红了?”
自从心意相通后,年知夏时常调.戏自己,傅北时其实仍是不太习惯。
年知夏快步跟上傅北时,轻蹭了一下傅北时的耳根,才越过了傅北时。
远远地,傅北时便听到了宾客们的窃窃私语,其中十之八.九不是甚么好话。
断袖不合礼法,更何况,他与年知夏非但断袖,还断得光明正大。
这世间全无断袖三媒六聘,拜堂成亲的先例。
他握了握年知夏的手,年知夏会意,冲他笑了笑。
俩人到了宾客面前,根据辈分、资历、亲疏敬酒。
不一会儿,俩人便到了兵部尚书成大人面前。
上一回,傅北时代兄长敬酒,这成大人便劝过傅北时尽早成亲。
“北时终于能请成伯伯喝喜酒了,成伯伯定要尽兴。”
他以为这成大人定不会有甚么好脸色,毕竟成大人是出了名的老古板。
岂料,成大人竟是道:“北时,你迟迟不成亲,成伯伯还以为你恐怕得孤独终老,今日,你总算是成亲了,成伯伯也放心了。北时,断袖没甚么了不得的,总比孤独终老强多了。北时、知夏,成伯伯祝你们百年好合,琴瑟和鸣。”
成大人此言一出,自是引来了诸人的侧目。
这成大人在朝中颇有威望,今上将朝政交予傅北时后,傅北时之所以能镇住朝臣,少不得这成大人的功劳。
傅北时感激地道:“多谢成伯伯。”
年知夏紧跟着傅北时道:“多谢成伯伯。”
“不必言谢。”成大人与傅北时、年知夏碰了碰酒盏,轻呷一口,“贤伉俪接着敬酒罢。”
不管是否心存腹诽,表面上,宾客们俱是一团喜气。
最末,夫夫俩人到了双方父母那一桌,齐声道:“多谢成全。”
镇国侯夫人含笑道:“于我而言,你们以后能好好过日子便足够了。”
年母则道:“坐下一道用膳罢。”
时辰已有些晚了,正月与十五俱是昏昏欲睡。
年知夏亲了亲龙凤胎,便令乳娘将他们带下去了。
——原先跟随着龙凤胎来到京城的乳娘已被送回去了,如今的乳娘是镇国侯夫人物色的,以防龙凤胎饿着,镇国侯夫人统共请了三名乳娘。
而后,年知夏与傅北时便坐下用膳了。
时不时地有宾客过来敬酒,年知夏酒量浅,即便仅仅是用唇瓣碰碰喜酒,酒过三巡亦生了醉意。
傅北时向双方父母道:“爹爹,娘亲,宾客便劳烦你们招待了,我得送知夏回房了。”
年知夏被傅北时半扶半抱着,索性将整副身体挂在了傅北时身上。
一进得新房,傅北时便命人备了水,亲手为年知夏擦脸。
年知夏清醒了些,环着傅北时的后颈,欢快地道:“我与北时哥哥成亲了,我终是与北时哥哥成亲了。”
“从今往后,我便是知夏真真正正的娘子了。”傅北时拨开年知夏的手,将年知夏放于喜榻上,又揉了揉年知夏的额发,“知夏稍待。”
然后,他当着年知夏的面,换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嫁衣,戴上了年知夏嫁入镇国侯府之时所戴的凤冠,盖上了同样是年知夏嫁入镇国侯府之时所盖的红盖头,末了,坐在了喜榻边缘。
年知夏一眨不眨地盯着傅北时:“北时哥哥不觉得委屈么?”
傅北时不解地道:“我为何要觉得委屈?应当是知夏觉得委屈才是,我明明与知夏约定好了由我嫁予知夏。”
自己是被傅北时深爱着的,年知夏再度确认了这一点。
他取了喜秤来,颤着手,挑开了傅北时的红盖头。
其后,他端了合卺酒来。
傅北时瞧了眼合卺酒,感慨地道:“这一回,我乃是为自己与知夏共饮合卺酒,而不是代替兄长与知夏共饮合卺酒。”
年知夏叹了口气:“其实傅大公子算是我们的媒人,只可惜他已不在人世了,他倘使知晓我与北时哥哥结为夫夫了,会作何感想?”
“兄长定会祝福我与知夏。”傅北时又纠正道,“我乃是知夏的娘子,知夏该当唤兄长为‘大舅子’才对。”
“娘子所言极是,是为夫失言了。”年知夏莞尔一笑,从傅北时手楠中取走用于盛合卺酒的那瓢匏瓜,将俩瓢匏瓜放于桌案上,后又上了喜榻,并放下了百子帐。
他趴伏于傅北时身上,一面磨.蹭傅北时的身体,一面从百子被底下取出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以及喜帕。
他捏着喜帕,笑道:“为夫的童.子之身已献予娘子,娘子得努力些,方能教为夫血染喜帕。”
“不必了。”傅北时抢走喜帕,丢出了百子帐。
“好罢。”年知夏一面为傅北时解着嫁衣,一面怂恿道,“娘子快教教为夫何为‘玩火自焚’。”
“知夏……”傅北时尚未言罢,便被年知夏捂住了唇瓣,“娘子,唤我‘夫君’。”
年知夏喜欢被傅北时唤作“夫君”。
“夫君。”傅北时唤了一声后,翻身而上。
年知夏似笑非笑地抱怨道:“娘子好生粗.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