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阇城出了这么一批恶徒,胆敢动手刺杀朝廷命官,有朝一日难说会不会动手伤到陛下,兵部怎能不管。”
宋秉挥手下令:“还愣着做什么,动手!”
方才静下没多久的气氛再次被点燃,前院风雨掀起,刀光剑影中却搅进了一批禁军,陆天睿浑身凛气,自禁军开出的一条道中扶刀走来,抬声道:“亲卫军主管宫廷守卫,阇城内的治安说到底还是当属禁军来管,宋侍郎把禁军的事都做了,让我这个都督府大将军情何以堪。”
见状,宋秉心道不妙,却也只能恭敬行礼:“无意惊扰陆大将军,这点事,亲卫军还是能做的。”
陆天睿与江时卿匆匆对视了一眼,才说:“能不能做和该不该做是两回事,虽然亲卫军能做,但这事却是禁军该做的,越权一词扣在谁身上可都不太好听。”
“陆大将军教训的是,”说着,宋秉的视线自陆天睿肩头越过,看向了江时卿,“不过,下官记得都督府离这儿还有段距离,不知陆大将军是听了什么风声才会来得这样巧?”
一接到袁牧城身侧亲兵报的信,陆天睿就领着禁军队伍赶来了,眼下遭宋秉这么一问,他还真没想好要用什么理由来搪塞。
“是我寻的。”宋韫不知何时已进了前院,闻声便应了一句。
宋秉朝那处望去,蹙了眉:“韫儿?”
宋韫迎上前,说:“我刚巧路过外头,见亲卫军闯门引得百姓围观,想来是出了什么大事,就借马赶到都督府寻陆大将军帮忙了。”
宋秉肃起脸色,轻拉宋韫的手臂,愠道:“亲卫军能闹什么事,爹爹办差,你瞎胡闹什么?”
宋韫说:“眼下不是正好吗,此事本就该交由禁军来办,如今禁军到了,还省得爹爹领亲卫越权,日后贻人口实。”
宋秉的夫人早已病逝,如今他就只有宋韫这么个女儿可以挂念,自然是不会当着众人的面责难她,纵使心里怨她任性,也只能无奈地下令让亲卫军退步。
禁军接替亲卫军自前院到后院搜了一圈,半晌后,禁军收队,朝陆天睿上报,道:“陆大将军,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陆天睿颔首,转头朝宋秉说:“这下宋侍郎总该放心了,若是觉得禁军办事不妥的话,大可上奏陛下或让监察院出面。”
“陆大将军办事,下官自然放心,今日闹了一出让二位见笑,下官这便领亲卫军撤兵了,告辞。”言罢,宋秉挥手撤军,自行拉着宋韫走了。
直到送走了陆天睿后,江时卿才泄劲倒了下去,所幸絮果扶得及时,赶忙把人背进了屋。
钟鼎山领着林颂和絮果里里外外忙了小半个时辰,江时卿的脸上才终于回了些血色。眼下他意识清明了许多,刚喝完一碗药便靠躺在床榻上,静静地等钟鼎山替他包扎手上的伤。
许弋煦没肯走,站在一旁候了多时才寻见机会说话。
“亲卫军时不时便要闹一出,哥哥不如到我府上住着吧。”
江时卿直接拒了:“我只习惯住这儿。”
“淮川认生,不熟的地方住不下,更别说还有这副身子要养了。”钟鼎山正往江时卿手上缠着纱布,头也不抬。
许弋煦接道:“那钟先生就随着一块儿搬过去,有您在旁,哥哥总能对那边慢慢熟悉起来的。”
“没这可能,近日淮川身子弱了不少,经不起改来换去的折腾,再说,照看淮川我们三人足够了,怎么也轮不着你,”钟鼎山转头寻剪子,顺手赶了赶人,“还有事吗,没事可以走了,在这晃着碍眼。”
许弋煦本还想上前再靠近些,被钟鼎山一怼,只好往旁撤了一步,却依旧没有要走的意思。
“见哥哥这几日疲乏得厉害,我特意从阇城寻了名气最甚的大夫前来看诊,人都来了,顺便让他看看也好。”
近日江时卿身子弱得太快,许弋煦每每想要亲近都不得不收敛,心疑他是刻意以身体为借口回避自己,便干脆寻了个大夫辨辨真假。
“我的医术用得着你寻人来挑衅?”钟鼎山不满地睨了他一眼。
江时卿反过手轻轻压了压钟鼎山的手腕,将身后靠着的枕头撤下,才应了句:“要看就快些,我累了。”
——
江时卿已睡下,许弋煦负着手出了宅门,才对身后跟着的大夫问道:“如何?”
大夫应道:“和那位老先生说的一样,这位公子脉象虚弱,有将死之兆,体内残留阴毒才致气血亏虚,如今手上伤口出血量多,更不宜下床走动,须得静养温补。”
闻言,许弋煦站在门边凝神思索了半晌,沉默不语。
靠在路边的张凌耐心磨尽,见他半天不动,只得从自己身上掏出银钱把大夫打发走,才对他说道:“颜有迁遣人到府上寻了你好几趟,要不要管?”
许弋煦这才动了身:“回府。”
张凌跟上前,说:“方才替你付的诊金记得还。”
“掉钱眼里了?我赏你的银钱不少,用哪儿去了?”
张凌只邪邪一笑:“坏不了你的事,不用你管。”
——
夜间,易沁尘劝回了钟鼎山,便陪坐在江时卿榻侧。
“受伤事小,伤重事大,翾飞将军一不在身侧,你便这般糟践身子,他要是知道了,还怎么心安。”
江时卿侧躺在榻上,无聊似的拨着手里扎的结,说:“不会让他知道的。”
满屋的药味压着血气,一闻便让人有种道不清的恐慌,可袁牧城被瞒得彻底,对这里的情况一概不知,更不知江时卿这段时日是以自己的性命为赌注,在与颜氏周旋。
易沁尘无奈地吁出一口气,道:“先前你托亲兵传信到温府,让温次辅和高侍郎假意配合暗卫遭遇暗杀,又让我往卓为和梁远青等人的府上派去暗卫设一出假的暗杀局,借此污化颜氏,动摇这些大臣的立场,等到那些对颜氏不利的传言遍布阇城,颜氏定会按捺不住来寻谒门庄顶罪,如此既能收拢那些中立大臣的心,还能称颜氏贼喊捉贼,销去谒门庄的罪。
“所以我知道,你对宋秉的欺压一再退让,是想借亲卫军对谒门庄的打压来收拢百姓的同情,同时引许弋煦出面与颜氏为难,再表现出弱势来显出颜氏的跋扈,好让暗杀的罪名往颜氏头上推。”
说着,易沁尘的眉头拧得更厉害:“但今日事出突然,我没法太快召到手下暗卫报信,你有没有想过万一陆大将军没赶到,真出了什么事会如何?”
“骁安的亲兵每日都在附近盯梢,江宅出事,他们自会分头往温府和都督府求援,”提到袁牧城,江时卿的语气柔了不少,“骁安留了亲兵,能护着我,就定会护着我的。”
易沁尘又叹:“你还真是大胆。”
江时卿说:“但我赌赢了,只是陆大将军来不奇怪,可宋府千金出现得及时,还替我们解了围,不知是何缘故。”
易沁尘说:“因为今日亲兵往都督府报信的同时也去了温府一趟,温公子一听领头闯门的是宋秉,当即就去寻了宋姑娘。”
忆起温开森挂着的荷包,江时卿大抵猜到了他和宋韫的关系。
“那便说得通了,不过朝局之上宋府与温府各站一边,温公子和宋姑娘二人往后恐怕不容易。”
“不用等以后了,”易沁尘说,“陛下继位起便空置后宫,膝下无子,仅有的一位刘姓亲王也不在了,如今颜氏以延续皇室血脉为由,已经开始劝陛下纳妃了。”
颜有迁想求稳,定然要先拉拢住能差遣亲卫军的宋秉,如果他想借纳妃一事彻底收拢宋秉,那么颜氏劝刘昭禹要纳的人,就是……
“是宋韫?”江时卿问。
易沁尘点头:“没错,但这也不是我们能管的事了。”
“对了,再过七八日,清晖军墓园重开,到时陛下设祭凭吊,必会请你到场,但你这身子近来弱得愈发厉害,当真没事吗?”
易沁尘脸上忧容不退,江时卿却笑了起来:“如果不靠这副病身博取点同情,后面的戏可不好看了。”
——
易沁尘走后,絮果踮脚踩进屋里,摸着床沿便盘腿坐在地上,用指尖点着江时卿的手指,自责道:“主子还疼吗?”
江时卿轻笑:“我没事了,回房去吧。”
絮果摇了摇头,便枕着手臂歪头靠在了榻边。
“我想守着主子睡。”
“坐着怎么睡得着?”
絮果挪着屁股,又往里凑了凑:“主子在,我就睡得着。”
江时卿的手离得近,絮果瞧着便上手勾起那指节,玩闹着轻轻晃了几下,才又叹出口气。
“在想什么?”江时卿问。
絮果说:“我想将军了,只有将军在的时候,主子才不会受欺负,还有主子的身子,也只有将军在的时候才能养得起来。”
江时卿没有应话,只伸手轻抚絮果的头顶。
他也好想袁牧城,所以才会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折腾自己,折腾颜氏,就是为了快点去见他。
就这么想着,他的视线便不自主地转向窗台。
他想看看月亮,那是袁牧城带他追过的月亮。
听不见声,絮果抬眼看去,却见江时卿目光落在远处,不知在看什么。
“主子在看什么?”絮果问。
江时卿说:“不知今夜能不能瞧得见月亮。”
絮果仰起下巴往外寻了会儿,才说:“挂的是新月,可能瞧不太见。”
江时卿定神看着絮果,学着袁牧城的模样伸指点了点少年的眉心,露了个笑。
“总会瞧见的。”
第105章 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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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边际的夜空仅剩一点月牙,亮得微弱,不比军营夜里生得火堆晃眼,袁牧城才商讨完维明军的纳降一事,出帐时偶然瞥见空中的一小抹月白,便停步多看了会儿。
另一方,传令兵胯下的壮马疾行,一路冲至营地,听这动静,营里的人都陆续聚了过来。
“将军!柠州求援,大渪六万兵马攻至柠州城门外,后方三万援军才到,还未能休整便与两万守军一同死守城门,不知能撑多久。”
因那微弱月色所生出的一点柔和已经无影无踪,袁牧城寒声道:“敌方六万人的行军队伍能一路无阻地赶至柠州不被察觉,斥候怎么做的事?”
一旁的何啸开口道:“大渪人熟悉萦州柠州的地形路线,应当是将队伍拆解为十余只小队,借地势之便,分批到的。如今双方的大队都未能集结,大渪人在这时候攻城,就是想把我们这批兵力先引回去。”
可他们一旦回柠州,就相当于是弃了这个营地,也意味着冯翰更有机会能养精蓄锐。然而这正是大渪军队的用意,他们要全面地了解大黎的军防和地形,冯翰便是提供这些情报的最佳人选,所以他们才会借攻打柠州城门来引走驻扎在生州的大黎军队。
顾南行本还惺忪着眼,被这一闹,彻底清醒了,见旁人不敢发声,便干脆替他们开口问了:“将军,那咱们到底回不回?”
纵使撤回柠州正合大渪和冯翰的心意,可若是不撤军,万一柠州城门被破,更是不堪设想,所以柠州得守,他们不能不回。
袁牧城身上渐显凛然,那是一种猛兽被触怒后燃起的悍威。
他把双拳攥得死紧,沉沉地咬出一个字:“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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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一轮的攻势又起,大渪军队兵分两队轮番发动袭扰。待袁牧城领兵赶到时,大半敌军已越过护城河与出城的守军交战。
但这场攻城之战的最终目的并非强攻下柠州,而是要引回驻扎在生州的大黎军队,因此大渪这几日与柠州守军打的是消耗战。眼下达成目的,大渪无意再损兵力,便见势撤军一路直退向萦柠两州的边界。
可过万人的军队频繁远行损耗太多,其余几路大黎军队尚未抵达时,袁牧城若再领兵前往生州,只怕这头大渪又要故技重施,到时军队在生柠两州之间往返跑所带来的损失巨大,因此袁牧城只能先留在柠州营中,等候其余三队兵马抵达再做打算。
先前自冯翰手中截下的粮草照常在城门外分发,袁牧城算着日子,却迟迟没等到袁牧晴。
转眼,距袁牧晴本该抵达的日子已逾期三日,终于传来了暄和军将要抵达柠州主营的消息。
远处落霞渐渐坠向山谷,倾倒的暮色将青草浸得发暗,营帐隔不开夜,暗得昏黑,早早便点起了灯。
袁牧城站立帐中,听完了斥候送来的萦州军情,却忽闻帐外一阵热闹。只不过掀帘往外探出身子,他便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喊。
“阿城——”
“大姐!”袁牧城笑了起来,几步迎上前,一双有力手臂直把人托起,就地转了几圈。
袁牧晴自从到御州营后,难得才穿几回罗裳,如今随军出行,亦是披着战袍,不带妆饰,反是被这一身冷硬军衣衬出了英姿。
被袁牧城这么抱着一转,袁牧晴眉眼带笑,伸手轻拍面前那人的脸:“快放我下来,转得我晕乎。”
袁牧城这才俯身把人松了,说:“老爷子和大哥可都还好?”
袁牧晴笑意淡了些:“挺好。”
话中好似有些隐瞒的意味,袁牧城觉得奇怪,本想多问几句,却听袁牧晴先开口道:“我这一路奔波,不请我先坐坐?”
袁牧城笑道:“瞧我,咱们帐里谈。”
营帐把外头的声音多少隔开了些,袁牧城提来一壶刚煨好的热水正往水囊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