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军汇合后四日就能到柠州营,大姐怎么来晚了这么些天?”
袁牧晴说:“暄和军与大黎军队汇合后,遇上了一批维明军,所以路程又拖得久了。”
“维明军?”
“称是愿归顺大黎才叛逃出生州营的,人数也清点过了,近八千人,领头的人是个守备,名为武霄,好似是卫旭王曾经往都督府举荐过的人,总之人都带回来了,也已经移交至阿啸手上,你得空自己去看看。”
“好。”袁牧城移步走近,倾下身子将手中水囊递到袁牧晴手边。
袁牧晴顺手接了,目光却定在了正挂在袁牧城颈间晃荡的狼牙吊坠上,便伸指扶着那狼牙看了看,问:“哪儿来的,不是不喜欢往脖上挂东西吗,往常阿娘想给你套个长命锁都费劲。”
“眼下喜欢了。”袁牧城打哑谜似的,笑得更深。
袁牧晴听出了端倪,打量着袁牧城的眼神,追问道:“哪家姑娘,阇城的?这么能勾搭,上战场还能唬个定情信物来。”
袁牧城说:“本想把人一起唬来的,说什么也得让大姐你亲自见了才晓得他有多好。”
难得从袁牧城口中听到些关于情情爱爱的话,袁牧晴颇感惊异,却也只是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考虑成亲了吗?”袁牧晴又问。
“嗯,”袁牧城极快地应道,“大捷后我立马提亲,然后就带他到御州去见老爷子,不过老爷子这人古板,你可得帮衬些。”
袁牧晴疑道:“怎么呢?”
袁牧城没有立马应答,而是绕过矮桌,走到袁牧晴面前,掀袍压下双膝,毕恭毕敬地端坐在地,一双眼直望向袁牧晴,没有半点动摇。
“今日我在此要和大姐说的这些话,不是胡闹也不是瞎扯,还望大姐千万要当真,”袁牧城说,“我的良配既是卫旭王府的三公子吕羡风,也是谒门庄的副庄主江时卿,他们一个嫁与御州营的袁骁安,一个就当袁牧城来日的枕边人,总之,我要娶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
鲜少见袁牧城这个正经的模样,又被他话中那个突如其来的男人震得发懵,袁牧晴怔了神,却怎么也不觉得这话听着是个玩笑。
“阿城,你认真的?”
袁牧城说:“不能再认真了。”
袁牧晴试探道:“可我记得当年卫柠之战时,吕公子身中昙凝血,如今……”
“不管他现在是如何,将来又如何,我都喜欢,”袁牧城笃定地说,“大姐,我认定他了,是生是死都认定了。”
说话时,袁牧城直起身,双膝挨地,便等同于跽跪着,袁牧晴静视面前那人半晌,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鬓角,笑道:“好,你想清楚就好。”
袁牧城笑得开朗,牵起袁牧晴的手,便俯身将额头靠在了手背上。
“这么说,大姐是承认他了。”
对于他而言,长姐如母,自从温豫走后,他便总能从袁牧晴身上寻见温豫的影子,如今得了袁牧晴的首肯,就等同于家中已有长辈对江时卿点了头。
仅这么一想,袁牧城喜不自胜,冲动地想要赶回阇城抱起江时卿,要掳他上马,一路奔向御州。
他想成亲,万分想要和江时卿成亲。
想得心头发痒,袁牧城大狗似的在那手背上蹭了几下额头。
袁牧晴低头看着他,笑得温柔:“你啊,幼时喜闹,便同五皇子称兄道弟,少时喜动,攀墙驯马摔得七荤八素,痊愈后照样不长记性到处跑,那时你是真的开心,所以嘴上说的喜欢都是能当真的。可后来,阿娘走了,你不顾家法家规跑到酒楼里宿醉,又远到御州营参了军,成天不是摆着凶煞的气势,就是一副掺着假笑的混账样,酒是要命地喝,刀也是拼命地耍,可就是说不出一句喜欢。
“大姐知道,你不爱喝酒,也不喜欢穿这身铁甲与人打打杀杀,所以这回说了喜欢,就真的是打心眼里喜欢了。”
袁牧晴放轻了声音:“挺好的,许久没见你提起什么人会是真的开心了。”
忆起阇城里的种种,袁牧城念着江时卿,却也不免想到了陆天睿。
“等此战告捷,大姐随我回趟阇城吧。”袁牧城直起身,说道。
“陆大哥本想托我给你带只簪子,但我觉得还是他亲自送到你手上更妥些,”袁牧城说,“他等了你好久,至今未娶,身侧连个女子都不曾有过。”
袁牧晴忽然沉默了。
她和陆天睿分别十一年,谁都没说过一句放弃,两人却在不知不觉中失了联系,他们都选择将自己的情感摆在了家国身后,所以对于彼此最大的承诺只有等待,也只剩下等待了。
可长情多是抵不过久别。
“我们都等太久了,”袁牧晴说,“可他要守着阇城,我却心牵北境,只要北境和暄和军一日寻不到他人接替,靖平王府一日卸不下担子,我就不可能安心返回阇城,我和他若真能在一起,又何至于拖到天南地北。”
袁牧城从前对陆天睿和袁牧晴天各一方时的苦楚体会不了太多,可现在只要想起远在阇城的江时卿,他就懂了,也知情爱就和他追逐的逸游自恣一样,一旦带上对家国的责任感,随心所欲四字就是可望不可即的月。
“我们的事,你就别操心了,”袁牧晴转开了话头,“对了,本还趁着年后那段安定时日替你将来的妻子备了嫁衣,看来现在又得重新备过了。只可惜那料子还是我亲自挑的,纹饰也是我一针一线缝制的,不过换套婚服也好,那嫁衣是照着我自己的身量裁的,原本还担忧会不合身。”
袁牧城说:“不可惜,何啸和他家姑娘也是两情相悦,留着给他正好。”
“是么,”袁牧晴好奇道,“哪家的姑娘,我可有见过?”
“也是谒门庄的姑娘,叫季冬,没跟过来,不过以后会见的。”
袁牧晴记着那名字,点了点头:“军营艰苦,没跟来也好。”
袁牧城忙又接道:“还有我要娶的那位,江时卿江淮川,不久后他就会来这里寻我,你若见到了,定然也会喜欢他的。”
“淮川……”袁牧晴轻念着,笑道,“你从前不就想着要观山览水,随心所欲地跑吗,这名字听着就合你心意。只是我在这儿也留不了几日,怕是等不到他了。”
闻言,袁牧城立马沉下脸色,问:“是御州营出事了吗,还是老爷子和大哥怎么了?”
袁牧晴说:“御州连日暴雨,卞吾江水位猛涨,多地有了内涝,田地被淹,粮仓被冲,御州营虽没遭什么损失,但遇上灾民,总该要开仓赈济,可前段日子囤的粮撑不了几时,另一边巴狼部虎视眈眈,如今你不在那边,阿爹便要重新领战,我若不在那头看着,实在不放心,但我又想过来看看你。”
袁牧城又问:“内涝的事,朝廷知道了吗?”
“算算日子,也该知道了。”
可赈灾的事报到朝廷,基本是交由户部管,可户部尚书就是许弋煦,况且年前他才与巴狼部大战,只要双方无法求和,这仇他们不会不报,想着,袁牧城的心头又压下块重石。
“上回铁狼军队的士气大挫,但御州出了天灾人祸,暄和军兵力又被分散,他们极有可能趁虚而入。”
“西下的暄和军满打满算也只有三万人不到,北境兵力削弱不了太多,”见袁牧城眉头不展,袁牧晴又往他的脸颊处轻轻拍了拍,“别愁了,你在这头安安心心的,等御州的情况好转了,大姐再过来看你。”
说着,袁牧晴不忘又添一句:“还有你的小情人淮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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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牧晴32了,和袁牧捷是龙凤胎,但比他先出来,所以是长姐
第106章 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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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旁叙旧的二人还在对灯畅谈,这边就只剩三个人影高高低低地靠坐在草垛上,借酒怅惘。
残月渐长,到今日已快生出半边的晖光,顾南行稍稍眯起眼,借着眼睫蓄光,在眼前晕出一片朦胧。
不知易沁尘说的能看到光影,是这种光影吗?顾南行想着,无奈地叹笑了一声。
“人心果真是肉长的,但凡里头又多了个要挂念的人,就重得慌。”顾南行自语着,仰头又喝了口酒,却瞥见高坐在斜上方的何啸正凝视着某处游神。
“啸哥,想谁呢?”顾南行问。
何啸只低头对他露笑。
顾南行随即踩上草垛到他身侧坐下,抬起手中酒坛与他对碰,说:“我让季冬到庄主身侧替我打探些消息,倒是让你体会了一把相思苦,莫怪啊。”
何啸应道:“不来挺好,这边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先不说刀剑无眼,光是在这营中,一群大老爷们聚着,瞧她生得可爱,难保不会多看几眼。”
“哟,当我这个老丈人的面呷醋可还行,这些话你倒是当着她的面说说啊,不说谁知道你这么喜欢她呢,”说着,顾南行抬肘往他的手臂一怼,“不过我说,平日瞧你办事挺靠谱的,怎么一到季冬面前就呆愣愣的呢?”
何啸低头摸着手中的酒坛,笑了笑:“我随主子在军营里待了多年,平日打交道的都是些粗野汉子,没什么讲究,她一个姑娘家水灵灵的,我一见她就嘴笨,怕说多错多,况且,我亏欠袁家的,要靠侍奉主子来偿还,她跟了我,就怕……”
顾南行打断道:“你小子想得挺多,季冬跟在我身侧这么多年,最是会体谅人,你若真心要对她好,该说喜欢的时候就说出口,别怕嘴笨,也别总让她猜,至于别的,我就不信袁牧城还能亏了你俩。”
“那确实不会。”
两人又碰了下坛,各自喝了一口。
酒水下肚,顾南行忽然正经了不少:“对她好些,她跟着我这么些年,东奔西走的也没少受罪,要是她受了委屈,我可不会像今天这样好说话。”
何啸当即正色道:“顾兄放心,只要她愿意,我定然好好待她。”
顾南行一笑,转头瞧见下方正靠坐着的赖昌,便自身旁揪出根干稻草朝那处扔去。
“小赖,说句话啊,平日这嘴不是挺讨嫌的吗。”
赖昌挥手将落到肩头的稻草扫去,只摸着胸前串起的那块碎玉,说道:“我阿弟在天上呢,夜里说话怕吵着他。”
话声才落,一撮稻草直往肩头砸来,赖昌不满地抖着手臂,转头就见顾南行拍了拍身侧的空位,冲他使了几个眼神。赖昌不情不愿地捡起手边的坛子,轻快地跃了上去,就往他身侧一坐。
“你那宝贝似的坠子是他留的吧。”顾南行问。
赖昌说:“本来我俩各一半,但被收进沙蛇那会儿,我那块就被抢走了,那些人说到阇城做弑君的活儿,身上就要干净点。”
“想回去吗?”顾南行又问。
赖昌蔑笑一声:“在那里每日不是关在屋子里你死我活,就是被严刑拷打锻炼意志,说好听点是弱肉强食,说难听点,我们这群人就没被他们当人看过。不过我这条贱命卖来卖去的,就这一次没悔,好歹如今也算是我过得最像人的日子了,要回去也是杀回去。”
赖昌和他们不同,身旁连个能牵挂的活人都没有,顾南行本还有些同情,就在脑中暗暗地斟字酌句,可刚想出口安慰,便听他又说了句:“我不比你们,但没了牵挂也好,省得该拼命的时候还不想死,到时吊着口气,活像上了砧板的鱼,要死不死。”
虽说是实话,但这个比喻真的是,太难听了。
顾南行顿时没了心情,只得示意何啸一起给他灌酒,至少这一晚上要先堵了那张嘴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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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日独挂高空,逼退了周侧的薄云淡雾,正午过后,热气把随风涌动不止的明旌裹得发烫,又借风吹向排立于清晖军碑前的文臣武官。
日照当头,江时卿立于人群中,额角却落了冷汗,撑到礼毕之时双唇更是见不到血色,等不及多时,便先向刘昭禹请示告退。
远去的身影在林间漏光的衬托下又削薄了许多,宋秉侧目往那处瞥了眼,暗自松下一口气。先前因亲卫军围宅闯门一事,宋秉与江时卿生了嫌隙,如今见江时卿有机会面见刘昭禹,他不免心忧,幸而江时卿没有多话便离身了。
然而载人的车马并未如愿返回江宅,待派去盯梢的亲卫回身通报后,宋秉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往哪儿走了?”宋秉问。
“好似是往您的府邸去了。”
猜不到江时卿的意图,宋秉莫名觉得不安,只待刘昭禹一离身,他便快马加鞭往回赶,也才转过最后一个街角,就恰好瞧见停在门外的马车。
见宋秉自不远处扬鞭而来,絮果轻叩车厢,道:“主子,人来了。”
江时卿握拳靠在嘴边咳出几声,一节纤长的手指便搭上前,将那遮蔽的布帘挑了起来。
“宋侍郎,别来无恙。”
宋秉将腿一跨,下马哼笑了一声:“江庄主这模样,瞧着也不像无恙啊。”
江时卿浅笑着缓步下车,迎上前,道:“那也是托了宋侍郎的福。”
江时卿静立着,那双眼却并非外表看去那般弱态,宋秉警惕地盯着他,问:“你来这里想做什么?”
江时卿说:“江宅被围了将近一个月,我自然是来请宋侍郎撤兵的。”
宋秉说:“是吗,江庄主方才怎么不记得到陛下面前告我黑状呢?”
“今日祭礼,我无意在那处惊扰英灵安宁,”江时卿说,“不过,宋侍郎若是觉得此事闹到陛下面前更妥的话,我也不介意再跑一趟。到时,我是先说颜氏暗杀朝臣嫁祸给谒门庄好呢,还是说宋侍郎曾与谒门庄逢场作戏,假意截杀岑昱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