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赵承钰也不再挣扎了,反正他们都是疯子,自己只不过是手段低了楼厌一筹才会沦落到今天的地步罢了。
他们这样子的人,便是谁捕到猎物,谁便是上位者。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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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渐渐转寒,往年的冬日顾长安总是要病很久,以前的冬天,小陛下会找尽借口让顾长安在宫里养病。而今年,拜赵承钰所赐,长安城传出去的流言蜚语是一剂上好的催命药,那边传来消息,顾长安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了。
“碎叶城又送了一封信,陛下想看吗?”
楼厌抱起小陛下,让他坐到自己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抚摸小陛下的腰——似乎又瘦了。
小陛下表情麻木,除了楼厌摸到他腰窝,他会轻扭着腰躲一下。
“朕的圣旨能发出去了吗?”
顾长安还没死,小陛下已经早早拟好了圣旨,死后如何追封他,如何封赏裴渊。
顾长安活着一天,那道圣旨就在桌子上摆一天。
楼厌凑近小陛下耳畔,亲吻着他耳垂低语:“除了顾相的死讯,陛下不想知道别的吗?陛下不想听顾相和裴将军是怎么反目,裴渊有多煎熬吗?这信上说,顾相已经高烧了十多……”
“朕不想听。”小陛下歪着脖子躲避着楼厌,打断了楼厌的话“那三个字,朕也不想听……”
他的小陛下啊,总是残忍又懦弱“呵……那,陛下想听点什么?”
手炉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赵承钰扯开楼厌的腰带:“朕以为,你知道。”
……
窗户没关,赵承钰白皙的皮肤被冻得发红,楼厌拢住小陛下的衣服,抱着他走到窗口关上了窗。
快过年了,过完年,他的小陛下就又长大了一岁,春天马上就要到了,桃花很快又要开了。
“陛下的生辰,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赵承钰的目光犹如一滩死水,楼厌问了他什么他好似没听见一样,毫无反应。
已经大半年都是如此了,楼厌也习惯了他的小陛下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死寂——小陛下就如同他在顾相墙外折断的那一枝桃花一般,他将那枝花带回家养在花瓶里,花短暂开了小半个春日,最后一日日枯萎下去。
小陛下今年十八,过了年也不过十九岁,连及冠都未曾,可他已经像一个步入暮年的人一样。楼厌甚至偶尔会有个可笑的希冀,希望顾长安能多苟延残喘几天。
至少,让他们再互相折磨上三五年,等他们都心力交瘁,熬干了恨意,这些执念都不咸不淡了,或许也能释然。
但这都是可笑的幻想而已。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要不死不休。
……
这天,长安城上,灰白的云乌压压挤了一成一团,北风呼啸着,未央宫里的几棵秃树被吹得劈里啪啦作响。
天气太冷了,书房里烧了好几个火盆,楼厌让人把折子送到了未央宫的书房里。
小陛下被迫跟楼厌待在一起,看楼厌拿着朱笔在他的江山上指点。
“扬州送来了一批少年,陛下想见吗?”
以往,赵承钰或许会说见,或许会说不见。楼厌神情寻常,熟练模仿着赵承钰的字迹在折子上落下批语,等着赵承钰说一个‘见’或‘不见’,然后带着小陛下去找今天的乐子。
赵承钰说看看吧,楼厌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真心实意在笑。
楼厌伸手将人拖进怀里:“那陛下今天想在哪里?已经很冷了,不如就在未央宫?”
外面终于飘起了雪,起初是一点点雪花,然后,没关严的窗户缝忽然飘进来一大片雪花,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天上已经飘起鹅毛大雪了。
消沉多日的赵承钰忽然有了点精神,他推开楼厌走到窗口,一片雪花飘到了面前化在他的眼睑,他眨了眨眼睛,冰凉的雪花清冷又温柔,像是某个循循教导的人越过万里黄沙,回来了。
赵承钰心有所感一样,吐出几个字冒着白雾的字:“今天,去……紫疏园吧。”
朱笔上滴落一滴墨,他的手顿在了半空,楼厌疑心自己是听错了,又问了一遍:“哪里?”
小陛下回头展开一个笑:“楼厌,朕觉得,朕似乎……要得偿所愿了。”
心口平静多时的蛊虫似乎稍微动了一下,一点针刺一样地疼痛一闪而逝。快地让人怀疑是错觉。
紫疏园是顾长安住的地方,顾长安离开了那么久,赵承钰发了那么多次疯也没折腾过的地方,怎么会允许楼厌去玷污?楼厌问去哪里看那些小倌,自然就是要在哪胡闹。赵承钰会说出紫疏园三个字,楼厌属实没想到。
赵承钰说,他要得偿所愿了。楼厌心里泛起一点奇异的感觉,好像,话本子终于要看到终章了,他心里空落落地:“陛下……”
“楼厌。”小陛下想笑一笑,可是唇角僵硬着,无论如何也勾不起来,大片的雪花从窗口落进来,风雪瞬间白了小陛下的青丝“我们走吧。”
雪越下越大了,赵承钰不想有太多人跟着,依旧只带了小林子,三个人冒着雪步行到了紫疏园。
风雪太大了,小林子举不稳伞,楼厌接过伞想给赵承钰打着,小陛下夺过伞柄随手扔到路边,任性道:“别打伞了,就这么走吧。”
楼厌拉开自己的披风,稍微能挡一点风,婴儿半个手掌那么大的雪花飘下来,小路上很快铺砌起厚厚一层雪,小林子跟在后面,亲眼看着雪花落满二人的发顶。
主人走了不到一年,紫疏园已经荒废了。院边的紫竹被大雪压弯了腰,楼厌和赵承钰站到了正殿门口。
楼厌没动手,看了赵承钰一眼。赵承钰沉默着看了一会这园中的景色——什么也没剩下,只有一片苍茫白色,晃得人眼睛疼。
他深出一口气,扭头看了顾长安亲提的‘紫疏园’三个字,一把推开了门。
寒风比人先撞进门,小陛下的发丝被风吹得扬起。
“冷吗?我先找人生火。”楼厌想将小陛下抱进怀里,给他挡挡严寒,小陛下推开他,先一步跨进了门槛。
小林子机灵,带了火过来,火很快升起来了,但是太久没住人,屋里依旧很冷,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哈出来的气也很快就结成了白雾。
楼厌强硬地捉起小陛下的手,给他搓了几下,等他的手不那么冰凉了才抱起人贴着他耳朵问:“陛下想要等等他们吗?”说的自然是扬州送来的那些人。
楼厌的暗示这么明显,赵承钰下意识有一点反胃,但今天他心情莫名地好,也愿意和楼厌多说几句话:“等等吧。”
等什么他没说。
“好,陛下还冷吗?”楼厌抱他抱地更紧“今日陛下心情不错?”
窗户和门都上了闩,但是风太大了,门窗都被吹得哐当作响,吵得人心慌。可是小陛下难得有了点跟楼厌说话的兴致。
“楼厌,同朕在一起这近一年,你开心吗?”
楼厌不答反问:“陛下开心吗?”
“朕今日很开心……咳咳咳……”不知道是不是吸到了冷风着凉了,小陛下忽然咳嗽起来。
楼厌也察觉了赵承钰今天的反常,但是他不愿意细想。还没开口,门被扣响了。
不是他们等的人,也是他们等的人。
头上扎着白布的信使畅通无阻来到紫疏园,赵承钰等这封信等了好几个月了。
碎叶遭遇敌袭,顾相拖着马上就要油尽灯枯的身体,负病和谈,敌军退兵,顾相不幸身亡了。
短短几行字,赵承钰反复看了好几遍。
小陛下苍白的手指捏着那封战报,眼角渗出两滴眼泪,嘴角那个弧度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
“他终于死了啊……”有点茫然,有点不知所措。
楼厌说不清心里滋味,好像赵承钰终于全然属于自己了,又好像,赵承钰再也不可能属于自己了。这是他们都在等的事情,是他们二人默认的结局,但此刻,小陛下的语气轻飘飘地,楼厌忽然心痛起来。
他担心赵承钰受不住打击,有点担心地看着赵承钰。
赵承钰僵了很久,最后扭曲的脸上强行绽开一个笑。
“好,好!好!顾长安终于死了!死的好!”赵承钰在笑,眼泪却好像黄河决堤一样源源不断淌下来。大颗大颗的泪水滴在他的衣襟上,晕出一团深色。
楼厌不愿意看到赵承钰为顾长安这么伤心,但是他想,就这么一次了。因此抱着赵承钰,动作轻柔给他擦眼泪。
“楼厌,顾长安终于……死了。”赵承钰又说了一遍,他大笑着流泪。
“来人啊,宣旨!加封裴渊镇北侯,封邑凉肃两州!”
小林子心惊胆战去找人宣旨了。
楼厌擦着那些怎么擦也擦不干净的眼泪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陛下……”
赵承钰忽然推开楼厌:“出去!滚出去!”他推着楼厌让他往外走“御林军何在?拿下这个乱臣贼子!”
“陛下!阿钰!赵承钰!”楼厌想握住小陛下的手,他忽然开始慌张“陛下……”
关于这天,楼厌已经设想过很多次了。赵承钰得知顾长安的死讯时,是会崩溃大哭,或是会一蹶不振,或者发疯,楼厌都想过了,甚至最坏的可能他也想过了——最严重,也就是寻死觅活而已。而他最不畏惧的便是生死,若他想的话,他想让他的小陛下生便生,想让小陛下死,便能让他死。
他以为他做好了一切准备,迎接这天到来。
但是小陛下笑的那么让人心疼,哭的那么让人心碎——他因亲手摔碎了自己最爱的东西痛不欲生,这痛不欲生,是他自己要的结果。
御林军动作很快,楼厌没有反抗。
园子里还有三两个人,刚才的信使还没走,小路上还有几个打扫积雪的宫人。
“朕让你们都滚出去,没听到吗?滚出去,离这里远一点!”
那三两个人听话地退出去了,赵承钰自己走过去插上了宫门。
大雪未停,小陛下大哭大笑了一番,将自己摔进了雪堆里,他躺在雪地里感受着雪花在脸上融化的温度,想象那些寒冷刺骨的雪花是顾长安因为体弱而常年冰凉的手,如很多年前般,轻柔抚摸他的脸,喊他“阿钰”。
雪越下越大,小陛下躺在雪地里陷进一尺厚的积雪,新下的雪很快就覆在他身上,小陛下单薄的身体很快就隐在雪中看不见了。最开始,小陛下觉得很冷,然后又觉得很热,他好像在一间燃着温暖炉火的屋子里,顾长安坐在自己对面,正在给自己讲书,他有不懂的地方就歪着头疑惑,顾长安看到他的疑惑,无奈笑了一下,“阿钰又装乖给我看?我讲得太快了?”
顾长安无奈过后,又开始重新讲他不懂的地方。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长安的脸居然越来越像楼厌,他努力辨别,自己对面的人居然真的变成了楼厌。
只见楼厌阴沉地笑着,他问自己:“陛下为什么就是不能怜惜微臣呢?只有微臣会一直陪着陛下,陛下忘了顾长安吧,微臣会好好喜欢陛下的。”
赵承钰看到楼厌的脸就开始惧怕,楼厌那样疯狂热烈的爱意,楼厌日日夜夜对自己的侵犯,楼厌卑微祈求自己看他一眼的渴望,楼厌那么单纯的驯服……
是啊,是驯服。旁人都以为自己受楼厌胁迫,不得不被他左右,与他勾连,但其实,分明是他恶劣至极,将楼厌逼到了这个田地。楼厌做出来的每一件事情,不都是自己允许的吗?明明就是楼厌被他困在了未央宫,若不是他卑鄙阴暗,不爱他却还要按着他,楼厌本可以如死水一般,过完他那没意思至极但没多少痛苦的一辈子。
想到这个人,赵承钰忽然觉得自己身在火海,楼厌的偏执和占有是岩浆,熬地他骸骨皮肉都要化了。
楼厌的嘴唇一张一合,赵承钰忽然觉得自己要喘不上气了。
他忽然觉得释然——是时候了。抬起沉重的眼皮,眼前似乎真是那个可怜又可恶的人。
小陛下发着高烧,嗓子里干地像是旱了三五年的荒地,说出来的话都在冒烟。
“楼厌,你冒犯我那么多次,终于……还是要弑君了吗?”
“反正陛下不想活着了,与其让你为旁人死,还不如死在我手里……阿钰,咱们一起万劫不复吧!”
窒息感越来越强烈,赵承钰没有挣扎,慢慢闭上了眼睛。“好啊,朕也……不算食言……”算来算去,其实是他亏欠了楼厌,玉石俱焚倒也好,他们将来地下见面,还能接着清算这笔帐。
小陛下渐渐失去意识,楼厌的声音消失了。
不知过了多久,小陛下的心口忽然疼起来,不是以往蛊毒发作时候的疼,而是空荡荡地,好像缺了东西一样的疼——他这里缺了好大一块东西啊……缺了……什么呢?
“陛下?陛下?”
赵承钰骤然惊醒。
屋顶好像闪着白光,赵承钰以为自己身在地狱,可是耳边传来朦朦胧胧的呼唤:“陛下?陛下?陛下醒了,陛下醒了!”
是小林子。
“朕……这是在哪里?”他记得自己躺在紫疏园的院子里,顾长安来接他走……不对,是楼厌要弑君……那他到底死没死?
“陛下在未央宫啊,陛下你可吓死奴才了,还好陛下没事……”
“未央宫?”赵承钰懵懵地,他记得自己不是在紫疏园的雪地里睡过去了吗“谁……”
“什么?”
赵承钰艰难出声:“谁允许你们,救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