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英再不敢给楼厌推那些杂七杂八的琐事,便如供着长官一样供着楼厌,官署里众人看他的时候神色各异,又不敢问,楼厌不屑理会刘英,也懒得解释那些风言风语,也乐得做个闲人。
……
楼厌坐在赵承钰的位置上,批着赵承钰的折子,而本该在龙椅上处理朝事的小陛下斜斜靠在一张美人榻打哈欠。
楼厌尽力模仿小陛下的字迹在批复,半是调侃半是认真问:“旁人都说微臣凭借着几分颜色得了陛下青睐,但是微臣倒觉得我这软饭吃的也不容易。”听着有些怨念,但手上动作不停,桌子上的折子山肉眼可见地矮了下去。
“楼大人尽可以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吃这碗软饭,况且,朕这也算是物尽其用,我看你这个幕后皇帝也做得不错……怎么,说了要长久地陪着朕,这么一点事情,楼大人都不愿意替朕分忧吗?”
“倒也不是不愿,只不过微臣一个七品詹事,拿着微薄的俸禄,却操着天子的心……微臣有点不爽。”说完这句,楼厌搁下笔抻了下腰。
小陛下拖着疲软的身体坐起来,拖着有些累赘的衣服下地走到了楼厌桌前,不知是不是什么特别的癖好,楼厌发现小陛下在室内喜欢赤足行走。
赵承钰走到楼厌面前,捡起桌面的玉核桃把玩起来:“怎么?要朕给你升官?”楼厌还没说话,赵承钰的目光忽然定在墨迹未干的白纸上,赞了一句“从前没看出来,楼大人模仿字迹的本事倒是炉火纯青……你不早说,前些日子我险些剁了你的手,要是真断了就可惜了”
楼厌笑着翻开下一册折子,道:“官可以不升,但……”话音戛然而止,前一刻还言笑宴宴互相打趣,下一刻楼厌的表情忽然阴沉下来。
小陛下顺着楼厌的目光看过去,刚看了前三行就明了了——原来是原定选秀的日子快到了,秀女名单递上来了。
楼厌没说话,小陛下把玩着温润的核桃看了楼厌一眼,故意似笑非笑道:“选秀的日子快到了啊,也是,都准备了大半年了,选吧!”话没说完,心口忽然抽疼了一下,赵承钰拧着眉头捂住胸口,疑心自己出现了错觉。
但是还没仔细辨别,楼厌忽然撂下朱笔,起身打横抱起了小陛下。
“你做什么!放朕下来!”
楼厌露出森白的牙齿,冷冷一笑:“微臣叫陛下知道一下,陛下是谁的人!”
圆润的玉核桃掉在地毯上不知滚到了哪里,小陛下赤着的脚吊在桌边一直晃荡。
这段日子过的风平浪静,小陛下自以为看穿了楼厌的心思便是拿捏到了他,言语过激冷嘲热讽都是常事,楼厌也从来没有因为这些生气。谁料今天只提了一句选秀,楼厌会忽然失控?
御书房里雨打芭蕉,书本折子散落一地。
小陛下愤怒地在楼厌肩膀上重重咬了一口,伤口深可见骨。腥甜滚烫的鲜血流了一嘴,小陛下带着哭腔怒骂楼厌:“我恨你,楼厌,我恨死你了!”楼厌不为所动,一心做自己的事情:“无妨,恨也好,厌恶也好,都无妨,只要陛下心里有微臣,是恨还是欢喜都无妨,总之陛下得知道,微臣是陛下一个人的,陛下也得是微臣一个人的!”
小陛下依旧厌恶这些事情,但是厌恶以外又有些别样的感觉,说不清楚,或许是因为蛊虫的控制,因为蛊虫,哪怕他心里再讨厌楼厌,身体都会顺应楼厌,接受楼厌想让他接受的一切。
小陛下又被楼厌抱回未央宫了。楼厌怀里的人卷在宽大的衣袍里看不见脸,只能看到一双细腻白净的脚若隐若现。
这是小陛下第二次被抱回寝殿,上一次是在顾相离开长安那天。
小林子对这两个人诡异的关系已经不敢胡乱猜想了——反正就算是自己死了,楼厌也不会死。他如今能好好活着,全靠会装死。
回宫路上,小陛下忽然回过味:“既然你能控制朕,那朕要杀你时你为何不靠着这个东西让朕放了你?”
楼厌轻轻一笑:“陛下得出气不是吗?”
“所以从刑部放你出来那天,果然是被你操控!”
未央宫到了,楼厌走到门口一脚踹开门,将小陛下安放在了龙床上,赵承钰刚被放到床上,门吱呀一声又被关上了。
楼厌凑近小陛下,轻笑着亲了小陛下红肿的双唇。
“陛下聪慧。微臣太想念陛下了。”
“哼,朕知道了,滚出去吧。”
“可是……微臣今日想留宿。”
“未央宫没有你留宿的地方。”
“无妨,陛下的地上,微臣也喜欢地紧。”
“你是打算魅惑君上吗?”
“陛下觉得,微臣能魅惑地到吗?”
……
次日早朝,楼厌被贬了官,从七品降成了九品。
古往今来,跟帝王不清不楚的,哪一个不是受尽盛宠权盛一时?这不管是史书记载还是亲眼所见,大家都是头一次见被帝王宠爱的臣子,官越做越小。
总之,稀了奇了。
而此事的另一个当事人楼厌则是……欣然接受?
从前那些羡慕楼厌或是嫉恨楼厌的人此刻都熄了心思,暗暗同情起楼厌身为一个男人,为了前途性命不得不忍气吞声委身帝王,结果委屈了这么久换来的确实贬官?
有些准备了人想往宫里塞的也都罢了心思,赵承钰没想到他这一下反而是歪打正着,止住了长安城里那些想要揣测君心的人的心思。
但……也不知道到底是遂了谁的意。
其实楼厌觉得自己生的那场气不亏,甚至被贬了官也不亏……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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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陛下因为楼厌过分的行为生了气,晾了楼厌好长一段时日,再加上楼厌被贬官,众人都觉得,楼厌大约已经失宠了。
前不久小陛下爱而不得,恼羞成怒,将人关进刑部也要胁迫楼厌低头,可这得手了才没几天,新鲜感一过立刻就将人抛诸脑后了。只能说君心难测,人心易变。只不过楼厌这么看着还有些凄惨,被天子玩弄了一番,不知道是不是对陛下生了情意,陛下都不搭理他了,他还日日侯在宫门口求见天子。
楼厌从前的两位同僚路过宫门口,见楼厌又在大太阳下求见天子,摇着头感叹:
“可怜,可叹啊!”
“帝王多薄情啊!”
……
碎叶城送来了八百里告急,吐谷浑入侵边关,裴渊遇见了麻烦送急报求援。
赵承钰对裴渊厌恶到了骨子里,得知他被困在碎叶,恨不得让他立刻战死沙场。
只见赵承钰坐在案几后面,手指轻扣桌面,脸上似笑非笑:“让凉州驻军去边界守着,要是西域人打过来了就在凉州打,告诉凉州,不许支援碎叶……要是裴渊死了,朕追封他镇北侯!朕厚葬他!”
为了战事进宫来跟跟皇帝议事的兵部侍郎愕然开口:“可是碎叶是边关要塞,如若……”
“朕是皇帝还是你是皇帝?”赵承钰冷冷打断他,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傅东夷是不是快回长安了?让他去凉州打沙匪吧,裴渊死之前,朕不想在长安见到他。”
“……是”
阶下的人尽管脸色难看,但不敢违逆天子,跪拜行礼之后退出去了。
等人走了,屏风后的人漫步走出来,悠悠开口:“陛下不该拿疆土当儿戏。”
“怎么,如今你也要来同我说教?你要是觉得朕任性,大可以接着去朱雀门晒太阳!”
楼厌不语,赵承钰又说:“疆土丢了还能再打回来,朕不在意,可裴渊要是不死,我可要日夜难寐!”
楼厌走近,接过被甩到一边的急报仔细看起来,嘴上不紧不慢戳破了小陛下愤怒的根源:“陛下视裴渊如眼中钉,肉中刺,还是因为顾相而已,陛下觉得不甘心,顾相少年时立誓要为大梁,为陛下尽忠一辈子,可是仅仅因为觉得自己有愧于裴渊就舍弃了少年志向和陛下,陛下不甘心而已。”
“是又如何?你现在又是什么身份敢这样同我说话?”赵承钰脾性上来了,又开始挖苦楼厌,刻薄起楼厌的时候小陛下毫不留情,句句都是要害:“你别忘了,朕当初看上你,也不过是因为你长得像他而已。”
楼厌的脸瞬间沉下来,拳头无意识握紧,手里的信笺被捏出褶皱:“陛下说的是,可是陛下难道不是得不到顾相垂怜才不得不从微臣身上捕一丝影子吗?”
赵承钰仗着楼厌喜欢自己,楼厌掐准了小陛下的心结,两人面上云淡风轻,实际上刀光剑影,说出来的话刀刀戳中对方要害。
只不过虽然唇舌之利楼厌未必不如赵承钰,可他输就输在除了能在床上折腾小陛下的时候下下力气,其余时候他是舍不得动他的。可往往,赵承钰吵架吵输了,不顺心了,必定要在楼厌身上见点颜色才舒心。
因此,小陛下手边有东西便砸了。
门外小林子对于他家陛下和楼厌在一起的时候时不时砸点东西这件事,已经习以为常了。
赵承钰抓着楼厌胡乱厮打,案几和椅子之间缝隙狭窄,楼厌怕赵承钰摔倒就护着他的腰没躲,赵承钰手中的东西砸出去正中楼厌胸口,竹简砸了个正着。
“滚出去,朕不想看到你!”
“呵……陛下不愿意见臣,可惜,陛下想见的人陛下见不到,因此只能看着微臣这张东施效颦的脸疏解二三了不是吗?”楼厌扣着小陛下的腰,捏住他还要动手打人的两只手“陛下和臣睡在一起的时候,常常会叫‘老师’呢,微臣其实也苦恼极了……就算微臣再三提醒陛下,您是在谁的身下,可陛下总是恍惚地喊‘老师’……”
小陛下这下是真的被气到了,他气的浑身发抖,挣扎着要脱身:“闭嘴!”
楼厌扣紧赵承钰的手腕,又嘲讽一笑“陛下也不看看顾相那副身子骨……那个样子,就算真的顺了陛下的心上了您的龙床,恐怕也满足不了陛下吧!”
“滚出去!滚!朕不想见到你!”
别说赵承钰生气了,说完这番话,楼厌自己也气头顶冒烟。事关顾长安他们都失态了,赵承钰恼羞成怒,他口不择言。
他也觉得自己得冷静一下,因此冷着脸松开赵承钰便径直出宫,回家去了。
“微臣告退。”
……
楼厌本想着自己不该因为这一点莫须有的矛盾对赵承钰做什么,但是第二天,赵承钰批复了选秀的折子。
各州府的秀女不日就要进宫了。
楼厌冷着脸赶到宫里却被拦在了未央宫门口,小林子苦着脸,谁也不敢得罪:“楼大人,陛下说今天累了,谁也不见。”
“谁也不见,还是只单单不想见我?”
“这……大人……您就不要为难奴才了……”
楼厌冷笑:“无妨,我便在这等着,等陛下休息好了,能见人了我再进去。”
楼厌脸色实在难看,小林子抬眼,见楼厌表情狠厉,心里顿时生出不妙的预感,果然,不多时,自家陛下捂着胸口跌跌撞撞打开了门。
小林子急匆匆扑过去:“陛下,您没事吧陛下!楼大人……”
楼厌站在门口,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似乎他的脸色也苍白了几分?
小陛下不知道是怒的还是疼的,总之赤红着双眼捂着胸口直勾勾盯着楼厌。“滚进来”
小林子松了一口气将人交到楼厌手上,自己脚底抹油对着院子里其余人招手,让他们也一起退下。对于此类状况,未央宫众人已经轻车熟路了。
“楼厌,你除了这样手段,还有别的招数吗?”
小陛下的话咬牙切齿,楼厌也恨恨不平:“除了这件事,我什么时候再对你用过这种手段?陛下分明答应了微臣不会有旁人……陛下什么时候才能学乖?”
赵承钰不愿意低头,他推开楼厌,咬着牙字字清晰,掷地有声道:“朕是皇帝,朕还有大梁的大统要继承,我迟早都得成婚!”话音未落,胸腔里的痛感越发强烈了,赵承钰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
“陛下此刻又拿这些理由来搪塞我,明明是陛下自己说,这江山社稷你不在意,便是覆了也无妨!陛下都不在意用边关换裴渊一条命,这江山在你眼里当真重要吗?”
“楼厌,你有本事就杀了朕!”
“我舍不得,我怎么会伤你呢?”楼厌一步步逼近赵承钰,恐慌笼罩在赵承钰心头,可是因为蛊毒的作用他做不到逃避和拒绝,楼厌抱住小陛下,低声道:“陛下不守信誉……但没事,不乖也没事,微臣会教陛下怎么听话的!”
……
这天,楼厌发了疯一样,一遍接一遍问小陛下:“陛下还要纳妃吗?”赵承钰咬着嘴唇不肯开口,他怕自己开口就是些屈辱的声音。
楼厌怒上心头,早就失去了神志不清了,他一边愤怒地质问赵承钰为什么不守诺言,一边又惶恐小陛下不肯再要他。
质问了很多遍,小陛下嘴里的话含糊不清,他怕自己被小陛下更加厌恶,于是又开始小心翼翼地祈求小陛下爱怜。
他觉得自己此刻的样子一定丑恶如妒妇。
恍惚之间他好像看到了多年前,自己母亲发疯时的样子——想必与他一般无二吧?肯定难看极了,他当年笑她蠢,但是爱欲便是流沙,陷进去的人不可能脱身,此间痛苦,业火焚身也不过如此了吧?
楼厌脸色露出痛苦的表情,他不愿意走上那条老路,那原本是他最不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