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赵承钰围着楼厌转了一圈,看见他浑身血迹斑斑,浑身上下几乎没个好地方了,觉得好像有那么一点解气了,又觉得也没什么意思——楼厌总是跟哑巴了一样,叫也是闷哼,赵承钰甚至怀疑楼厌与常人不同,没有痛感。
——他把自己的不爽归结为楼厌反应太小,没能让他舒坦,他又问李岩:“他这是晕过去了?”
李岩立刻意会过来,给狱卒使了个眼色,狱卒立马搬来一桶盐水,赵承钰眼皮都没抬一下,坐在了刑房唯一一把椅子上微微闭眼似乎是在等什么。
狱卒得了眼色,把那桶盐水迎着楼厌头顶灌了下去,冰凉的水激得晕过去的人一个激灵,很快,那些液体流进丛横交错的伤口里,剧烈的疼痛让楼厌四肢蜷缩,痛苦地挣扎起来,动作一大,结了痂的伤又裂开,盐水渗入伤口灼烧血肉,又是新一轮的折磨,赵承钰终于如愿以偿听到了楼厌的痛呼。
小林子给赵承钰打着扇,赵承钰提起一点兴趣,悠然开口:“楼大人铁骨铮铮,朕佩服,不知道这几日楼大人在刑部住的开不开心?”
身上难以抗拒的疼痛让楼厌痛的快再次昏过去,但是只要一动就会引发新的疼,他被迫维持着清醒。
听见赵承钰的话,楼厌心里闪过一点阴暗的念头,小陛下洋洋得意,显然不清楚谁才是案板上的鱼肉,只要他想,这些切骨之痛立刻就能出现在怡然自得的小陛下身上。但仅仅想了一下,楼厌觉得小陛下金枝玉叶肯定受不起这样的疼。
他没说话,勉强提起一点力气看了赵承钰一眼,小陛下笑的诚恳,好像真的在关心他做客做的开不开心,歪着头打量自己的时候,脖子上还没消退的痕迹露了出来。
盯着那片快要消散的痕迹,楼厌忽然也笑了。
察觉他的目光,小陛下恼羞成怒,心脏不规则悸动起来。楼厌的目光似乎在他身上凌迟,他像是又被剥光了一样难堪——尽管楼厌什么也没说,那个笑也一闪而逝。
甚至其实,楼厌为了维护小陛下的自尊心,没让小陛下难堪太久,看了一眼就低下头没再看。
可是赵承钰还是看到了,赵承钰余光瞥到了角落里的烙铁,他深吸一口气,掩饰住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恨恨道:“在刑部走了一遭,不能让楼大人什么也带不走,给楼詹事留个纪念吧。”
楼厌声音嘶哑,轻笑道:“那就……多谢陛下赏赐了。”
烧红的烙铁贴上皮肉,有刺鼻的焦味传出来,赵承钰受不了便捂着鼻子退了出去,李岩紧随其后,出来之后李岩问赵承钰:“楼詹事的刑还要接着上吗?”
回想楼厌抬头都要废老大劲的样子,赵承钰也清楚,再来或许真要没命了,但他仍旧不甘心。若非楼厌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他又不想跟楼厌玉石俱焚,他必定要把楼厌碎尸万段扔去乱葬岗喂狗,才能解心头之恨。
“先给他找个郎中吊着气吧,不许给他用太好的药,能活着就行。”
李岩领了命。楼厌终于从刑架上被解了下来,结果郎中正看着呢,皇帝身边的林公公忽然又来了刑部大牢,送来了一瓶药,说陛下不许楼厌脸上留疤。李岩又摸不清皇帝的想法了。
“还是好好看吧。”思虑良久,李岩终于这么吩咐郎中“他断了的骨头也给他接上。”
……
顾长安离开长安一旬,赵承钰收到了第一封关于顾长安的情报。
好不容易有了点让他能提起兴趣的事情,他满心欢喜拆开,却发现他派出去的人居然跟丢了?
御书房里新换的砚台又被砸了,小陛下大发雷霆,在御书房里怒骂前来复命的暗卫头领。
“废物,一群废物,我养你们是做什么的?跟丢了还不去找?找不到人,你和你那些废物手下就都提头来见!”
……
顾长安走了,赵承钰彻底放任自己原形毕露,成了个不折不扣的暴君,他不理朝事不问民生,甚至一天比一天荒唐——小陛下幻想着顾长安听说自己行事暴戾荒唐,会不会掉头回长安来管教自己?失望也好,愤怒也好,他有没有可能回心转意?
楼厌休养了一段时间,伤好了大半,虽然还是虚弱,但是总算可以活动了。
他已经被晾了好久了。他怀疑要是自己不提醒他一下,小陛下就要忘了自己这个人了。
……
这天入夜,赵承钰忽然发热。
小林子伺候着他吃过药睡下,睡熟之后小陛下忽然说起了梦话。
小林子听见赵承钰嘴里喊着楼厌的时候掏了掏耳朵,疑心自己听错了。他再三确认,自家陛下似乎……确实……在说:“楼厌……楼厌……”
这件事情上面小林子可不敢再擅作主张了,上次陛下醉酒他提议找来楼厌,结果楼厌居然胆大妄为冒犯天子。
小林子小心翼翼晃了赵承钰几下。小陛下慢悠悠睁开了眼睛,眼神空洞迷茫。
“陛下觉得不舒服吗?”
赵承钰觉得那日蛊毒发作的感觉又上来了,他有些轻微的不适,最主要的是,他内心居然十分渴望见楼厌,可是他很清楚,他其实一点都不想见楼厌。内心斗争了良久,小陛下终于敌不过胸口的窒息感以及对楼厌越来越强烈的渴望。
“去把楼厌带来……朕要见他……”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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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厌换了身衣服,被收拾整齐才去拜见君王。
楼厌的脚步声甫一出现,小陛下就认了出来,明明不该记忆深刻,但是那个人的呼吸举止都像是刻在了他的脑子里般,甚至不用仔细分辨就听出来了。楼厌还没靠近,他身上的不舒服就已经缓解了一些,同时,内心深处有一道念头让他更加渴望楼厌的靠近。楼厌这味药的作用几乎说的上是立竿见影。
他这样违背意愿的渴望必定是蛊毒作祟,但是清楚归清楚,厌恶归厌恶,身体上的反应也更加真实。
楼厌刚牵起他的手,那些灼烧他多时,让他深受煎熬的痛苦瞬间冷却,翻来覆去也没法缓解难受劲居然就被这么一个轻柔的动作轻而易举抚平。
赵承钰厌恶楼厌,也厌恶这种羁绊,他甩开楼厌的手,但是因为病着没什么力道,推拒的动作软绵绵地,说话的声音也软绵绵,还带着发过烧的沙哑:“放肆,谁准你碰朕了?”
谦和淡泊的面具摘下来,偏激与固执毫无掩盖,再加上遭受一番折磨瘦了一些,原本轮廓分明的俊逸脸庞棱角更加分明,显得他整个人都更加狠厉。
“我以为……陛下很舒服呢,它很高兴。”他的手指划在赵承钰心口,那里有什么东西跳动了几下,那个瞬间,赵承钰恍惚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被楼厌把握住,有什么东西在他手掌心被攥紧——不是痛苦,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很奇妙的感觉,连带着他看楼厌的时候都隐约觉得他不再惹人厌恶了。
楼厌本以为小陛下会就此迷乱,但,未曾料到,恨意入骨的时候,人的意志也格外坚决。
“那是你的下作手段,朕今日会如此,不都是因为你的手段吗?是不是朕以后都离不开你了?”
楼厌轻轻吻了赵承钰的耳朵尖一下,那个精致的耳尖上有一个小小的痣,楼厌轻柔的动作惹得赵承钰一个轻颤,他凑在赵承钰耳边轻声说:“是啊,这就是臣所求啊,微臣所求是什么陛下还不明白吗?就是要……陛下离不开臣才好呢!”
赵承钰抬起手又扇了楼厌一巴掌,只可惜他没什么力气,打人也像是娇嗔。
楼厌没躲,任打任骂。
“陛下的气还没出完吗?没事,陛下有气就出吧,反正以后的日子还很长,以后,陛下每天都会在厌恶臣又离不开臣的日子里度过。”赵承钰气出了眼泪,晶莹的泪珠挂在眼角要掉不掉,楼厌轻轻帮他擦干,赵承钰别过脸不看他,他也恭顺地不再做什么,就跪在塌前陪着赵承钰,一如从前他精心掩饰的时候那许多个夜晚,小陛下听着他诵书,沉沉睡去。
小陛下睡着了,楼厌跪坐在一侧,痴迷专注地看着那张侧脸。小陛下睡着的样子也很好看,这个样子宁静安详,谁也没有想,小陛下醒着的时候也好看,尤其是盯着自己恨不得扑上来咬掉自己一块肉的时候。
“老师……老师……你等等阿钰……”
不知梦见了什么,赵承钰紧皱着眉一声接一声喊老师,楼厌的脸色从痴迷平静瞬间转为阴沉,他转过赵承钰的脸,让他和自己面对面,然后不管赵承钰在梦中能不能听见,自顾自说道:“赵承钰,你被顾长安抛弃了,顾长安不要你了,你是我的,只有我,我不会抛弃你!”
“老师……老师怎么能不要我呢……”
“顾长安偏爱裴渊,顾长安不要你!”这句话如梦魇一般在赵承钰的梦里追着赵承钰,任凭他怎么逃避,怎么捂住耳朵都躲不开,直到他胸腔里空气耗尽,满头大汗从梦里醒来。
赵承钰醒来发现自己的唇舌都在他人统治下,难怪梦里觉得窒息,察觉到赵承钰醒了,楼厌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娇软温热的唇瓣。
因为彼此靠近,胸腔里居住着蛊虫的心脏因为雀跃而剧烈活动,它高兴了小陛下也舒服,但他清楚,这只是因为蛊虫,就算此刻再愉悦都不是他想要的。
小陛下明明也还是个少年,可他却常常觉得世间的东西都乏味至极,也不贪图那些粗浅的欢愉。他忽然觉得疲惫,为他与楼厌来回的拉扯和试探。其实就算楼厌对他做了那种事情又如何呢?便是一副皮囊,便是兽类交欢,便是一起堕落,又如何呢?他其实,一点都不在意。
最想要的东西如果注定不能得手,旁的,有或没有,都没什么要紧。
预想中的恼羞成怒没有到来,小陛下目光沉沉看了楼厌半晌,他眼里的光芒逐渐暗下去,楼厌忽然有点心慌:“阿钰?”
小陛下嗤笑一声,暮气沉沉问楼厌:“楼厌,和我结下这种羁绊,你不会后悔吗?若是我患了什么不治之症,不幸早逝,你岂不是也得给我陪葬?虽说即使玉石俱焚,玉也是我,但是这人间,活着不好吗?”
楼厌愣了一下,赵承钰忽然问这种话……
“陛下……”楼厌忽然叹息,他与小陛下鼻尖相抵,就好似他们是两个亲密的爱人。他的语气带着病态的疯狂,热烈又固执:“微臣不会后不后悔的,今日死还是明日死对微臣而言没什么分别,能和陛下同生共死,微臣大幸!”
赵承钰要是长命百岁,他就和赵承钰一起过完这污糟的人生,要是赵承钰命短,反正他也会陪着。
看,他们都是被抛弃、被厌弃的人,他们多般配?他们简直天造地设!“我永远都不会后悔。”
“呵。”
小陛下也笑出声,被楼厌的神态病态又疯狂,他不觉得可怕,相反,他感觉自己的恶毒在楼厌这片泥沼中扎根了——楼厌和他,其实是一模一样的人啊!赵承钰笑了:“那你不再想着你的心上人了吗?和我捆在一起,我固然受你掣肘,可是你也无法再逃脱了不是吗?”
楼厌轻轻往前了一点,高挺的鼻梁压到了赵承钰脸上,他稍微侧了侧脸,从后面看过去就像是一个缱绻的亲吻,他们的嘴唇只差薄薄一张纸的厚度就能贴在一起。他说:“陛下怎知,微臣不愿意和陛下一起沉沦呢?”灼热的呼吸洒在赵承钰脸上,传来的温度似乎比发着烧的赵承钰还要烫。这张脸凑得这么近,赵承钰忽然觉得,楼厌和顾长安其实没那么相似。
“微臣只想与陛下一起,有陛下在,于微臣而言,堕落便是飞升,地狱亦是极乐……”
赵承钰忽然记起,其实顾长安是柔和多情的桃花眼,而楼厌眼角的角度和眉眼的形状居然会让人觉得像冷冽锋利的刀刃——从前他总低着头,让人忽视了他面目中的肃杀,而只觉得他冷淡。
“沉沦?是怎么样的沉沦?楼厌,你那个心上人,不会就是朕吧?”赵承钰鼻子里嗤出一声冷笑,他主动出手挑逗楼厌,慵懒又玩味。
楼厌享受着小陛下大胆又主动的勾引:“是啊,微臣早就说过,微臣说过许多遍了,微臣心悦陛下”
赵承钰终于觉得快意,他恶劣一笑,掌控他人的满足感终于让他有了一点活着的趣味。“你知道对我说这种话,会有什么结果吗?”
楼厌捉着小陛下另一只空闲的手亲吻,满足地喟叹:“左不过烈火焚烧,万劫不复。”
小陛下更开心——知道就好,大家都是清醒着疼就好。发觉楼厌有了临界的反应,小陛下忽然松手,用力推开楼厌,恶劣道:“楼大人自己去解决一下吧,朕乏了。”
赵承钰故意戏弄他,欢愉戛然而止。
楼厌身体饥渴极了,但是心里却了别样的满足。这一点小小的恶作剧并不足以让楼厌恼怒,相反,身体的空虚让他的心里有了扭曲的快意。
小林子不知道楼厌做了什么讨了自家陛下欢心,总之,一夜之间,赵承钰的态度天翻地覆。
楼厌从牢里出来转眼之间又回到了朝堂上,虽然官职没变,但,哪有可以自由出入宫闱的七品官?
小皇帝行事荒唐没有分寸,朝臣百官议论纷纷,但赵承钰我行我素,楼厌也不在意自己在他人眼中是什么样子。
他原本挂的就是一个不痛不痒的闲职,前头惹怒帝王被下了大牢,紧接着就是喜获盛宠,这在刘英眼里不就是最开始不屑委身于天子,天子一怒之下将人送进大牢,楼厌吃了苦想通了,这不就成了陛下跟前的大红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