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钰点点头:“他走了这么久,我倒是真有点念着他……莫非朕果真被他下的蛊毒影响了心智?太医院那些废物,解药还没做出来吗?”
赵承钰对除了顾长安以外的人一向冷心冷肺,哪怕楼厌的飞蛾扑火表现的这么明显,他也没想过要多施舍楼厌点什么。
长长久久这几个字,谁能做到?现在躺在皇陵里的先皇跟他早死的母后倒是能称得上要长长久久下去了。
而活着的人,心思日日都在变。
退一万步,就算他真打算让楼厌陪着自己,也并不想被他时时胁迫——他身为帝王,没有一直被一个疯子要挟拿捏的道理。
换言之,楼厌想要什么,他可以给,但得是他愿意才行。
“太医院……”
“算了,指望不上他们,派去南疆的人有没有什么消息?”
……
快到正午了,赵承钰嫌热就回宫了,可是回了未央宫便更加清冷。
差不多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了,小林子正要去传膳,赵承钰忽然叫住了他:“你说朕这个宫里是不是太清冷了?宫里寂寞,朕是不是该添点人进宫了?”
其实不是宫里寂寞,是小陛下察觉他对楼厌的依赖有些过分,小陛下天生反骨,一旦发现自己陷进了楼厌的圈套,心里叛逆的念头就开始冒出来。
小林子为难地不敢张嘴,赵承钰睨了他一眼:“有什么话就说,吞吞吐吐,你那舌头要是不好用,朕就给你换一条好用的。”
“陛下恕罪……奴才是想说……您要是……楼大人没多久便回来了,等楼大人回来要是见着陛下身边有别人,怕是又要和陛下闹……”
楼厌在小林子嘴里仿佛一个不许丈夫纳妾的深闺怨妇。
“不是你今早与朕说,要是闷了不如出宫去走走?”
“陛下……奴才……”天地良心,他说的是‘出去走走’,可不是‘纳几个人’!他家陛下这么诬陷他,要是被楼厌知道了,那早前钻着空子在他家陛下跟前给楼厌上眼药的小太监不就是个例子吗?
那个小太监早前对楼厌冷眼相对,后来顾相一走,楼厌得了宠幸,他怕自己被楼厌报复,于是先发制人在赵承钰跟前告楼厌的状……
一想到那人的下场,酷暑天里,小林子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
楼厌得罪不起,眼前的人也得捧着:“那陛下是想……”
“朕想什么?瞧瞧你那个没出息的样子,我是皇帝还是他是皇帝?你怕他朕可不怕他,朕是天子,岂能因为一个男人不娶?”
本也没打算娶,但一想到自己是被楼厌挟持不能娶,赵承钰就偏想试试看。
小林子心想自己的担心又不单单是因为怕楼厌报复,他家陛下可不就是被楼厌卡的死死的吗?上次楼厌没有夜宿但是早上来的早,一个女官给他家陛下更衣,恰好被楼厌推门而入撞见,他当时在场,只见楼厌脸色立刻阴沉下来,楼厌当时的眼刀锋利地几乎能戳死人。
毫无意外,陛下的衣服没穿完,也不必穿了。那天便又是旷朝,两个人呆在未央宫里半日没出门。
小林子守门已经是常事了,没记错的话,那天未央宫里面便是楼厌一句接一句的质问,他家陛下一贯都是一边谩骂,一边啜泣,一边求饶。
“陛下喜欢旁人伺候您更衣吗?”
“楼长意你不要得寸进尺!”
“陛下觉得那宫女长得好看吗?”
“滚开……”
“陛下莫非女子也喜欢?”
“……”
“她的手是不是比微臣的软?她伺候的您舒坦吗?”
“朕错了……楼厌!”
“他们盯着陛下,微臣不舒服……”
“那你同他们算账去好了,又不是朕要他们看着朕的……你……”
……
“怎么不说话?如今就连你也敢怠慢朕了?”
想远了,眼下他家陛下还在冷眼盯着他,等他答话呢……但自己说的是实话啊!
“是是是,奴才有罪,奴才失言,陛下饶命!”
“滚出去吧,朕自己呆一会。”
楼厌远在千里之外什么也没做,但是赵承钰心里又给他记了一笔……其实比在楼厌做过的那些事情上,也不差这一笔帐了——真算起来,楼厌再长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但是杀不杀得成不说,反正,小陛下自己给自己气到了,就连午膳也没吃。
小林子再被喊进去就是赵承钰不知道是心血来潮还是打定了主意想做什么,早上还兴致恹恹,这会忽然说想出宫去走走。
……
一条大老远走飘着呛人的脂粉气的胡同口
各家门口的姑娘打扮得花枝招展露着白花花的胸口扭来扭去,胡同口来了个矜贵干净的小公子,站在那通身贵气,不说身上的东西样样都不是凡品,就只靠着那张好看的脸,便是倒贴她们也愿意。小林子跟在自家陛下身后,只觉得那些姑娘就像话本子里吃人的妖怪,盯着他家陛下的时候各个两眼放光,似乎恨不得扑上来连皮带骨将人吃干净。
赵承钰刚在胡同口站定,就被一拥而上的姑娘围了个水泄不通,赵承钰被扑面而来的香粉味儿呛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小公子是来寻乐子吗?来我家,我家的胭脂醉可是长安一绝!”
“别听她的,她们家的酒没有奴家的好……”
“小公子……”
小陛下没见过多少女子,宫里的女官在他面前大都一板一眼不敢放肆,自从楼厌常住在宫里,他身边更是没什么女子了——况且,就是见过的那些也大都是名门贵族里知礼守节,进退有度的大家小姐。他哪里知道烟花之地的姑娘居然这么……
“滚开,不要碰我!”
小林子急忙挡在自己陛下身前,帮他家陛下拦住那些乱七八糟的手:“走开走开!什么人!”
他们两个人势单力薄,要不是带出宫的几个侍卫看情况不对适时出手,赵承钰恐怕就要被强行拖进那些小馆子里了
直到他们从那里脱身,赵承钰想起刚才的情景还仍然心有余悸。
“她们是怎么回事?为何朕看那些诗人写青楼也写得风流有趣,就算是青楼也不该如此吧!荒唐!太荒唐了!”
姑娘都是庸脂俗粉,一个赛一个丑就算了,至少端庄雅致一些,怎么看见男人就和疯了一样?
小林子小声回答:“这是下等的花街柳巷……陛下若是想逛花楼,前面的醉花楼稍好些,可以……听……听听曲儿……”赵承钰凉凉瞪了小林子一眼,怨他不早说。
小林子不敢反驳,赵承钰冷哼了一声,迎着小林子指过的方向接着往前走。
……
醉花楼的老鸨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眼光老辣,只瞧了一眼就知道有贵客上门了。
小林子还没开口,她已经满面春风迎了出来:“公子来我家听曲儿吗还是找姑娘?快里面请!小六上茶!公子请上二楼雅间……”
赵承钰还没从方才的惊吓里回神,对着徐娘半老风姿犹在的老鸨也是脸色不佳,但是老鸨笑容不减,殷勤地忙前忙后,给赵承钰斟茶倒酒:“公子可有想见的姑娘?咱们楼里的月姑娘和秦姑娘都是当红的头牌,此刻也都有空闲……”
赵承钰捂着额头神色不耐:“那便把她们都叫来吧。”老鸨看他的脸色便知道,自己太聒噪,招惹了贵客厌烦,于是很体贴地闭了嘴:“好,奴家这就去叫人,公子慢坐。”
不多时,两个各有千秋的美人婷婷袅袅地走了进来,一个抱着琵琶一个抱着筝。
醉花楼的姑娘长相和风度果然要比刚才那些人高出许多,可是看着那两张颜色倾城的脸,赵承钰依旧提不起来兴趣。
这样的美人,再美也仅仅是皮相好看,凡俗之资,别说顾长安,就是楼厌也要比他们好看三分。
他怎么又想起楼厌了?楼厌这人都走了那么远了,怎么还在他脑子里接二连三地出现?赵承钰心里暗暗咬着牙不忿,表情也更冷。
“公子?”小林子见赵承钰似乎还是提不起兴趣,问他是不是不满意:“可要换两个人?”
能在醉花楼被称作当红,两个姑娘相比心气也不低。她们听见这句话,对视一眼,眼含愠色,但是老鸨交代过要好好招待这位公子,因此虽然恼怒也垂着头没说话。
赵承钰确实不满意,老鸨夸得天花乱坠,说的顶了天好的姑娘也不过尔尔——也许这世上的人本就芸芸吧,他懒得折腾了,便靠在垫子上懒洋洋道:“便唱个你们拿手的吧。”
琵琶美人拨着弦,先起了个调,古筝美人便紧跟着捻动琴弦,清丽的小曲咿咿呀呀唱起来,三两句就让人流连到了江南,烟雨朦胧,河上佳人泛舟,岸边公子吟诗,吟的是关关雎鸠……
赵承钰已经很久没能睡个好觉了,但是在青楼寻欢作乐的地方,他听着一曲江南小调,居然睡了过去。
等赵承钰睡熟,小林子对两个姑娘招招手,让她们退下。
……
醒来的时候已经傍晚了。
赵承钰起身往外走,回宫坐了轿子,他刚睡起来还有点乏但是摇摇晃晃地也睡不着了,赵承钰打了个哈欠抻了抻腰问小林子:“今天那个抱琵琶唱曲儿的姑娘是哪里人?”
“回陛下,是扬州人。”
顾长安祖籍就是在扬州。
赵承钰笑了:“难怪呢,那一首琵琶甚好。”
“是呢,能让陛下安睡也是她们有福气,奴才已经赏过了。”
“哼,你倒机灵,怎么?同朕邀功,让朕赏你?”
“嘿嘿……奴才不敢,只求陛下能睡个好觉就是了……”
“哼,油嘴滑舌!”
……
长安城没有秘密,赵承钰仅仅去了三两次醉花楼,御史劝谏的折子就送到了御书房。
其余人无一例外,好不容易淡下去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选秀的事情已经搁置了许多次了,赵承钰哪怕再喜欢楼厌,那也是个男人。
大梁总还是需要有储君的。
赵承钰才不关心御史说了什么,也不在乎长安城里的人心思各异与否。他照着自己开心,依旧我行我素。
甚至在御史指着他鼻子一通说教,说陛下再不悔改,他们便只能死谏的时候,兴致勃勃说:“大人要是死的好,我便给大人赏一块风水宝地。”
联名上谏的人都愣了,小陛下一转眼便大摇大摆去了南风馆——居然比之前还变本加厉了。原本去醉花楼也就是不好听,现在他直接明晃晃去南风馆找男人,堂堂天子有断袖之癖就算了,竟还这么光天化日摆在明面上……
然而,小陛下去醉花楼就是听曲儿,来南风馆也没什么可做的——男女他都没什么兴趣,只不过想看看今天上书的那些老顽固能不能气死而已。
他也不想在外面碰那些人,小陛下厌恶极了肌肤相亲——真真是世上最恶心的事情。
南风馆的小倌阴柔娇弱,不男不女看着让人心烦,但是来都来了,赵承钰还是忍着厌恶,挑了两个瞧着不那么阴柔讨人厌的小倌让他们作陪。
南风馆的曲子不及醉花楼好听,两个男人咿咿呀呀,惹的人心烦,赵承钰没有发病也要被他们唱出头风了。
在小陛下拧着眉头忍着没讲那两个人踢出去的时候,小林子带着龟公叩开门,说有人要给送礼。
赵承钰觉得稀奇——他虽然没有遮掩,但也是‘微服出巡’,到底是什么人敢这么明目张胆来给他送礼?
“给我送礼?什么礼,送上了我瞧瞧。”
人就等在门外,听见里面传唤,一个青衣少年垂着头走进来了。还没抬头,仅仅是一个身影,赵承钰眉头已然皱起来。
随后那少年慢慢抬起头,赵承钰看到那张脸,忽然一怔。
小林子以为这是送礼的人,故而没仔细看,他此刻才明白,这个人原来就是‘礼’。
赵承钰愣愣起身绕出来,走到了那个青年面前仔细打量那个少年。
“抬起头。”赵承钰喑哑着嗓子对那个少年吩咐道,那少年乖顺抬头,小林子看清了那张脸,呼吸一滞不敢出声,只见赵承钰捏着那少年的下巴仔细端详了许久——其实,何须仔细看呢,这份礼物不似楼厌,需要知晓答案再仔细端详才能看出几分投影,这个人,像他要到足足九分。
小陛下很久没有过这么大的情绪起伏了,只听他颤抖着声音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名叫钟离。”
“哪里人?”
“河间人士。”
“因何出现在这里。”
“族中有人犯了事,全家都被充了贱籍,小的原本是要被发配到边关,幸得贵人相救……”
听到这里,赵承钰忽然笑了,那个笑看起来愉悦至极,然而眼底却带着恼怒和疯狂。
“贵人?”
幕后那人倒是坦诚,大约只是想得利,并没有多余的想法,因此这个少年如此坦诚,一点都没有遮掩来历和想法。
赵承钰问了这么多,语气温和到小林子几乎以为下一刻赵承钰就要将人收到后宫了。可是仔仔细细盘问完钟离的身世,赵承钰忽然收起了恍然的神色,他好像在瞬间换了一个人一样,表情嗜血又疯狂。
小陛下忽然发难,瘦弱的钟离被一脚踹翻在地上。
“放肆,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顶着这么一张脸招摇过市!小林子,给我划烂他的脸!”
“啊?”小林子还没反应过来,钟离疼得蜷缩起身体还没呼痛,听见赵承钰这话他连忙抱着赵承钰的腿求饶:“公子饶命,小的什么也不知道,小的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