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死,这可不行。
再次打开灯,抬脚大步走到唐可心身前,侵入他留给自己的安全空间。我毫不留情的掐住唐可心下颌,强硬地让他抬头,冷白的灯光打在他身上,照出张死气沉沉的面孔。
浓重的黑眼圈,暗沉的皮肤,起皮的嘴角以及死人的眼神。
目睹这一切我本该觉得痛快,我就是为了看他这副模样才来的不是吗?
然后我却诡异地恼火,不痛快,完全不。
实在太窝囊了!
为了一个男人?为了虚无缥缈的爱?
好歹也当过我的小弟,怎么能这么窝囊!
我为自己不受控制心情找了充分理由,对啊,我收过唐可心不少钱,他该由我罩着,看在钱的面子上。
“看着我,唐可心,”我加重语气,手指在唐可心下颌上掐出五道清晰指印。
他失去光泽的眼球木愣愣地转向我。
“你甘心?你为了易中天受尽委屈,易中天却对你的情谊无知无觉?哪怕你将自己折磨致死,易中天也什么都不会知道。他会娶妻生子,他会儿孙满堂,你甘心让自己成为他生命里无足轻重的过客?”
唐可心的眼神里逐渐涌现出几分神采。
他艰难的扭动脖子,挣开我的手,捂着眼睛,干涩道:“甘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怎么会甘心!我从十三岁开始喜欢他,整整七年。我眼睁睁看着他交了一个又一个女朋友,多么般配啊,他是正常人,出现在他生命里的只会是不同的女孩,总有一天会有比我和他更亲密的存在出现,但我呢?”唐可心语气逐渐疯狂。
“是我先发现他的,是我先爱上他的,凭什么他不能属于我?”
“我想他吻我,我想他_肏_我,我想要他的唾液,吃下去,存起来。我想要他的体—液,用体—液把我填满。”
“我想他爱我,我需要他爱我。”唐可心松开手,泪眼婆娑地看向我。
“可是我不能毁了他,毁了他的人生。”
我握住唐可心的人,好似海妖低吟,“那就毁了他,毁了他不就配得上了?”
“毁了……他?”唐可心低喃重复。
弯腰凑到唐可心耳边,“对,毁了他。”
——毁了他。
唐可心毁了易中天,而我毁掉岑微雨,
这个念头第一次在我脑海中浮现却如此深刻,这是对岑微雨最好的惩罚。
岑微雨这世为何会恐同,其中出了什么差错我不得而知,但他的前世,作为亓官微的那一世,可是对一个男的爱得死去活来。
他失去了记忆,但我相信这只是暂时的,他会逐渐想起一切。
在他恢复记忆前让他爱上我,对,让他爱上我。
作为岑微雨,爱上一个男人,作为亓官微,背叛自己的爱人,无论哪一点于他而言都是莫大羞辱。
至于我?虽然我恨不得一刀捅死岑微雨,但身为罪人我早已失去站在岸边惩罚人的权利,我只能拽着岑微雨一道坠入浊流。
我会承受和他同样的痛苦,惩罚他,惩罚自己。
“听着,我有一个方法让你出去。”我附唐可心耳边轻声道:“去死。”
唐可心哆嗦着唇重重点头。
……
从唐可心家出来后一切风平浪静,直到三天后。
一辆阔气林肯驶近江对岸的筒子林,因道路过于狭窄被堵在筒子林对面的马路上。
一大清早我家大门就响起紧凑的拍门声,敲击声紧紧相连,一声尾音未落第二声起调便连上。
不同于门外人的急促,我不紧不慢地刷牙洗脸,整理着装,收拾停当后,解开安全栓拧开门锁,紧接着拿起别在裤腰带上的钥匙,从内打开第二道铁门。
拍门的人是居委会黄大姐,她几乎是扑上来的,肥腻的脸肉怼在我眼前,嗓门比公鸡更尖利:“小杨!你发财了啊!”
她一路扭着臀,领我穿过马路,走到林肯车旁,点头哈腰地目送我上车。
车里开着冷气,很凉快,司机全程一言不发,车开出飞船的气势,一路风驰电掣连闯四个红灯,只用了二十分钟就把我从江对岸带到了市中心医院。
司机后座车门,我下车站在医院门口,岑微雨等在门口。
医院大门行人络绎不绝,我仍然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他,他就是这样的人,哪怕和人流混在一起,彼此之间也如同清流和浊流,渭泾分明。
只可惜,他的爱人另有其人,否则我会让他痛不欲生。
他的爱人另有其人。
第14章 【旧梦】他弃我如敝履
疯子与疯子。
“回禀殿下,亓官大人今日和荨郎君分别在藤院,千里亭会面两次。”
九月秋老虎杀人,我躲在寝宫偷凉,听了宫女的回话,轻抬眼皮示意她继续。
“第一次是为亓官大人换伤药,第二次离得太远奴不敢靠近。”
我心里嗤笑,什么换伤药,小爱侣之间的把戏罢了。宫里什么妙医圣手没有,值得俩人天天巴巴地凑一起换伤药,再说亓官微磕破个嘴角,一连换药四五日还没好?
意外撞破亓官微丑事后,我用各种借口在他身边安差了不少眼线,旁的一概不管,只等这对小鸳鸯何时发乎情止不住礼,我立刻冲上去当场拿下。
‘人赃并获’,寻些个地痞流氓替亓官微宣扬宣扬,再找个吹拉弹唱的班子,把这出风流事编成出大戏,走街串巷地唱上一唱。
这么套组合拳下来,甭说面子,里子都给亓官家扒下来。
只可惜,亓官微和他那儿小情儿倒谨慎得很,盯了四五日居然半点破晓不露。
“接着盯住,已有异动即可汇报,”我百无聊赖地将丫头打发走,起身唤道:“青萍把我进宫的外衫拿来。”
不稍时,青萍并几个小丫头推着木制衣架子步入内室,收拾停当我又嘱咐了几句,让下人备好马车准备进宫。
半只脚刚踩上马车,青萍略显迟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殿下,此次进宫可有提前往宫里递折子。”
我头也不回,“我进宫看望母妃为何需要提前知会陛下?”到底人多眼杂,我生生将嘴里那句青阳途咽了下去。
青萍知我性子不听人劝,也不再多言,目送我上马车后又拉着随行的宫女仔细嘱托,好半晌才放人走。
马车进不了后宫,我闲热不肯走,让宫女去唤了几个内侍来抬步舆,一路摇摇晃晃,头顶华盖挡不住热风,我被热气煮沸,到母妃宫殿时脸上已经腾起红霞。
今日我进宫谁也没知会,母妃宫里冷清清,仅有的几个小宫女正扎堆躲在花藤下打盹,我心里窝火但到底不好越过母妃去惩处她的宫女。
母妃是我的生母,青阳途亲封泫和夫人,未来的太后,居然受此轻慢,究竟是在打谁的脸?打太子的脸!几个小宫女何来包天狗胆?谁指使的?亓官笃?
我阴恻恻地看向酣睡宫女,一言不发走向主殿。
母妃小憩未醒,我坐了片刻椅垫还未捂热,不速之客便找上门来。
“殿下,可把您盼来喽,陛下在御书房等着您嘞,速速随老奴走一趟别叫陛下就等。”随着尖利的说话声,一道人影自房檐下转出,来人体型消瘦,尖嘴猴腮,一对三白眼翻到天上,身上穿着暗红色一品内监服,腰佩攒珠镶翡腰带,正是在青阳途身边侍候的一品大太监——庆丰。
他排场了不得,身后跟着一水葱嫩小内侍,捧冰盆的捧冰盆,打遮帘的打遮帘,倒把母妃朴素的宫殿衬得金碧辉煌起来。
狗奴才消息挺灵通。
我冷下脸,“孤今日进宫请安,母妃小憩未醒不便自去。”用屁股想都知道青阳途找我准没好事,最近又做了什么值得他派庆丰来堵我?
天气太热,脑子被蒸糊了有些不太好用,过了好半晌我才想起,哦,为了亓官微。
庆丰笑意不减,摆手示意自己殷勤的狗腿儿去殿外等,“殿下,时候不早了,可不能让陛下久等……”他露出副为难的表情。
躲是不可能躲过的,青阳途再不济也是我生父,孝字大过天。
尽管很不想,却不得不,热气往我心里钻,每每进宫,都能让我犹如置身牢笼,整个皇宫皆是我的卉楼。
我看向庆丰,他笑得看不见眼,眼尾折起深深纹路,他笃定我会妥协。
“走,去御书房,”我率先起身走在他前面,“听说庆公公在宫外认了个义子?”
庆丰落后我半步,“远房侄子,这孩子命苦……”
我背着手打断,“恭喜公公,听说这孩子打小亲人,好生培养将来肯定拿你当亲爹侍候,公公久难出宫,父子分离岂不有违人伦?不若孤来替你做主将他一并接入宫来,如此,一来,公公与令郎不必再受分离之苦。二来,父子齐心也能更好侍奉父皇不是?”
区区一个阉人,身体残缺的下等人怎么有胆子看不起我,看不起太子?
很得意健全的儿子?阉人也想要后代?也掂量掂量自己配不配。
我清楚明白地知道,宫里是个人都看不上太子,他们怎么看我的我也清楚,走狗屎运的幸运儿,出生低微的杂草,想换就能换的青瓦。
但青阳碧是太子。
我笑吟吟地盯着庆丰瞧,看他绷不住的僵硬脸色,看他不自觉间泄露的吃人眼神。
挤进心间的热气被吹散,我心情大好,甩下他脚步轻快地往御书房去。
但靠刺痛别人得到的快感是把双刃剑,御书房檐角上挂着蒲苇,悉索送来苦香。
我动了动鼻尖,将苦香纳入肺腑,忍不住出神,阉人对养子尚有慈父心,青阳途却弃我如敝履,说不上是谁更可悲些。
庆丰很快追上来,他再次挂上假笑,卑躬屈膝地催促,“殿下快些进去罢,陛下该等急了。”
挺能忍,我瞥他一眼,提步走向御书房。
青阳途已经将左右侍候的宫人悉数屏退,他显然意识到接下来的谈话会发生对我们彼此来说都不算体面的轻快。
大打出手?
我按住铜环推开门,一道居高临下的视线投来。
只见书房最北端砌了两层高玉台,青阳途正站在上面。
“你在宫外可还好,你母妃呢?”面对多日未见的儿子,他连虚伪的假笑都欠奉,列行公事般的问道。
呵呵,多可笑。青阳途把这当什么,施舍吗?有地方要用到我,所以勉强关心我们母子,我在他眼里暂时从碍眼青瓦晋升成弹弓里的石子?
在来御书房的路上我想了两件事,一对一错。
青阳途找我并非为了亓官微。
青阳途确实弃我如敝履。
我被他虚伪的慈父面孔恶心到说不出话,一张嘴,喉咙里的酸水往上突,想吐。
青阳途看着我,嘴唇蠕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作罢。
他长长叹了口气,语气凝重,“北边羌部昨日派使臣入沛。”
青阳途怎会和我说这个?他对我向来防得紧,从不让我参与朝政,生怕逆子养大了心等不了老皇帝寿终正寝便来个取而代之。
今儿太阳打东边出来了。
“来议和?”我琢磨着青阳途憋的什么坏屁,羌部位于雍朝西北,两国边境互有龃龉,多有摩擦,五年前羌部大举进犯雍朝。北部重地上谷郡首当其冲,上谷郡太守弃城而逃,雍朝溃不成军。
此后,雍朝割让包括上谷郡在内的三郡六十四城才勉强喂饱羌部,尽管雍朝做出如此大的让步,羌部却对两国正式议和一事一直百般拖延
青阳途看我的眼神极其复杂,“羌部确有议和之意,随使者入沛的还有位羌部圣女。”
羌部圣女跋山涉水不远万里入沛,自然不是为了欣赏异国风光,当从青阳途嘴里听到议和与圣女入沛两件事时我心中警铃大作,不由得想到了一种可能——议亲。而我的那些直系兄弟们在地下埋了三四年了,唯一有资格议亲的只有我!
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我绝不可能迎外番女子入东宫。”近年来由于外番势强,雍朝势弱,朝廷多有送公主郡主和亲之举。我多次亲眼目送姊妹步入虎狼地,暗暗发誓等登上帝位必定将为雍朝牺牲自己的贵女们悉数接回。
岂料,我和姊妹们并无区别,在青阳途眼里都是可以随时舍弃的物件。雍朝向来自认为是天下正统所在,祖龙之地,身为一国太子却与外番女子结合,天下人该如何看我?此事绝不能应承,一旦成事我势必沦为笑柄,自古以来从未有以身求和之太子!
“太子结番亲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我青阳宗室子弟上百,竟挑不出一人堪为圣女良配?”
青阳途静静听完我的话,转身于玉匣中取出张锦帛递给我,“这是羌部使者送来的议和书,上面白纸黑字,要求雍朝太子以正妃之礼迎娶羌部圣女嘉央。”
“你该明白如今雍朝没有拒绝的底气。”青阳途长长叹息。
我展开锦帛逐字逐句看去,在正妃二字上死死顿住,视线仿佛要把锦帛烧出个洞。
“不可能!”我梗着脖子怒视青阳途,斩钉截铁道。
让外番女子踏入东宫,哪怕是最低的更人位份已是奇耻大辱,更何况是正妃!太子与正妃互为表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难道将来我做了皇帝指望个官话都不会说的蛮夷去母仪天下吗?世人该如何看我?
“太子享天下食禄,得万民供养,百姓们哪怕吃不饱穿不暖也要将最好的一切献给皇族,你受尽天下恩惠,如今有个机会能够不流血不牺牲平息边疆之乱,你却因为不值一提的名誉要拒绝。青阳碧,你对得起百姓,你对得起自己良心吗!你的皇姐皇妹皆是纤纤弱质,她们尚能以身饲虎,远赴蛮夷,她们付出的是韶华是命,你连区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