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冰凉的水袭上脸,赫连墨反而觉得有些畅快。
自己简单地清理完后,他又随手捞了一条毛巾,往冷水中浸着,旋即拧干后,像是报复一般地直接用那毛巾扑向江眠的脸。
江眠只觉一阵劲风刮过,本能地想躲,但想了想房间内只有他与赫连墨两人,实在没什么好躲的,他倒想看看赫连墨想要做什么。
于是他如愿以偿的感受到了赫连墨粗暴地用毛巾擦拭他的面庞,一个角落都没有错过。
那毛巾材质本就一般,如今被赫连墨这样用力,没一会儿,江眠便觉得面上隐隐作痛。
看着江眠那被自己硬生生搓得微微泛红的肤色,赫连墨咬咬牙,恨恨地收了手。
江眠只当赫连墨是被自己逗弄地恼了,心里笑赫连墨小孩子心性,面上却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再擦我就要破相了。”
赫连墨闻言面上一红,似乎也觉得刚才的行为太过幼稚,这似乎是他活了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完完全全的随心所欲。
他那二十几年来冷淡而又没有波澜的行事风格被骤然撕开了一道小口子,并且有一发不可收拾的趋势。
“你管我?”赫连墨恶声恶语道。江眠微微一愣,又听赫连墨态度恶劣地问道:“昨晚,我怎么会上你的床的?”
这话实在是太有歧义,以至于赫连墨自己问完都觉得不适。江眠倒没有想那么多,怕赫连墨真的翻了脸,这次老老实实道:“你喝醉了就自己上来了,我总不能赶你下去吧。”
赫连墨沉默了好一会,才深吸一口气道:“我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这时候,江眠才知道赫连墨一直烦闷的点是什么,他没忍住笑了出来,随即又赶忙回答道:“当然没有,除了爱掀被子以外你什么都没做。”
闻言,赫连墨却并未如同自己想象的一般松了一口气,反而从心底涌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感受。
赫连墨似乎已经完全忘记昨日喝那酒的原因了,他走到江眠面前,扯着江眠的胳膊,语气稍稍好转道:“走吧。”
--------------------
努力挣扎,下次更新应该挣扎出剧情线了哭哭
第28章
这两人自那晚共眠后,一路上几乎无话,终于是在三天后的傍晚赶到了陆家的门前。
这日阴云密布,落日余晖都无法穿透那厚厚的云层落下来,只隐隐在云后头露个脸便灰溜溜地下山了。
赫连墨带着江眠杵在陆家的门口,他一双如鹰隼锐利的眸子盯着前方的大门,低声向江眠道:“怎么陆府的门是关着的?”
江眠微微皱眉道:“去东边尽头看看。”
那东边的尽头是个墙角,墙内约莫是片竹林,墙外仍是如同那大门一般,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
赫连墨的眼皮莫名的跳了跳,仿佛是一种本能,他感觉到墙内似乎并不太平。
同样,江眠也捕捉到了一些不易察觉的声音,仿佛是竹叶刮过衣裳的动静。
此时两人的神色凝重起来,赫连墨拉着江眠的手,微微使力,便一同跃进了陆家的那壁墙内。
果然,这边两个人还未站稳,四面八方便涌来了不少护卫将他们团团围住。
须臾,一男子从这些护卫中走出来,这人身形壮实,头发斑白,嘴角撇着,两条法令纹挂在脸上,看上去是个凶狠角色。
“两位贵客到来,怎么不从正门走,反而走这歪道呢?”男子脸上的神情看不分明,不过声音倒是极其洪亮。
江眠顿了片刻,喊了声:“陆伯父?”
陆衡闻言冷哼一声,瞪了江眠一眼道:“在下担不起你这声陆伯父。”
闻言,赫连墨一双漆黑的眼睛尖锐地看过去,长眉一挑,皮笑肉不笑道:“何必在这里为难他?我看你们没动手的意思,那么有话直说便是。我同江眠也是与令公子有约在此,前来赴约罢了。”
陆衡沉默半晌,叹了口气道:“孽子!”旋即看向两人,恨恨道,“你们跟我来。”
穿过一片竹林和几条长长的石道,七弯八绕后便到了主厅,这主厅里头跪着一人,还有一男子竖着高发,红发带鲜艳地飘扬着,正懒散地靠在厅口的柱子上。
见到赫连墨,男子立刻来了精神,神色稍显愉悦。他挑了挑眉,颇带笑意地看向赫连墨。
赫连墨乍一看到虞岚,看到那满面红润又怡然自得的模样,想必虞岚身上的毒是清了。
他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对视着那略带笑意的眸子,无奈地瞥了眼,又移开了视线。
于是赫连墨便和虞岚擦肩而过,两人什么话也没说。
赫连墨走进主厅,毫不客气地找了个位子就坐下来,顺手还把江眠也按在了位子上。
跪着的陆迟看到江眠,连自己在罚跪也忘了,直接就站了起来想过去看看。
谁料想陆迟跪久了,刚站起来腿便一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好大的动静。
陆衡看着自己不争气的儿子,嫌弃地连一个眼神都不愿给。
倒是虞岚,一言不发地直起身子,走向陆迟,把他从地上扶起。
听到动静,江眠想问问赫连墨发生了何事,但厅中一片沉寂,他想了想终究是没问出口。
陆迟觑着江眠,才意识到江眠进了这里视线就没转移过,他用手握成拳,轻轻地敲了敲自己酸麻胀痛的膝盖,然后磕磕绊绊地走到江眠附近。
盯了半晌,陆迟伸出两根手指,猛地摆在江眠的面前,可江眠眼睛眨都不眨。陆迟问道:“你能看到我比的这是几吗?”
问完又干咳了一声,后悔起来,瞧这样子,江眠分明是看不见了,我这般问会不会令他难受起来?
还没等陆迟的悔意漫上来,只听见江眠忍着笑道:“我猜是二吧?”
陆迟一听,那刚刚压上他心脏的石头蓦地消失了,他朝着江眠的后背就是一巴掌:“你小子倒是聪明!”
“咳咳!”陆衡剜了陆迟一眼道:“寒暄完了?还不继续跪着!”
说完也不再管陆迟是不是继续去那跪下了,径直说道:“两位前来既是赴约,如今人也见到了,敢问还有何事么?”
赫连墨冷冷道:“自然是无事了。”
闻言,江眠见缝插针问道:“陆伯父,为何您现在对我的敌意如此之大?”
陆衡抿起嘴,片刻后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不是我对你敌意大,你把阿迟这傻小子牵扯到了明月楼的内乱之中,如今我陆家里外不是人。”
“爹,事情已然这样了,你还想明哲保身已是不可能了。”陆迟跪在一边,低着头玩弄着他的裤脚边,听着陆衡忧愁之语又抬起头赔着笑脸道,“您多担待些,再说了,此次我去药谷见到了林宿那小子,林家也不可能作壁上观的。”
陆衡瞪着陆迟十分不快道:“你是不嫌事情大,把林家也牵扯进来!”
一声冷哼倏地响起,赫连墨说道:“难道你真以为置身事外就能等着问题全部解决完么?”
陆衡一愣,张开嘴仿佛祥说些什么,嘴唇微微颤动了几下,又长叹一口气。随后像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往椅子后头一靠。
“我是看着江家被灭门的。”陆衡目光扫向江眠,沉默了半晌后轻轻说道,“当年黄泉横空而出,打破了江湖四大家的平衡,自立为江湖霸主。有谁不服从不甘心的皆被明里暗里杀尽了。为保我陆家太平,我只能归顺。最终剩下江家负隅顽抗,说来也奇怪,黄泉之人行事乖张狠厉,且武功路数也是中原从未见过的。其余几大家也试图反抗过,都被那不知来路的杀手镇住了,唯有江家。江家那时候……”
陆衡低头回忆片刻,继续道:“江家是最奇怪的一大家,当时他手下的人,竟也会那些从未见到过的武功,不过不知是因为什么,终究是没敌得过。”
“如今想来,大概是黄泉有明澜吧。那月倚七式配上清绝剑,屠尽整片江湖都有可能。本以为这江湖就要落到黄泉这般的组织手中了,谁曾想明澜竟然反了。后来她创立了明月楼,各家都是心服口服。”
这是江眠第一次完整地听到江家数年前的经历,他袖子下的双手狠狠地捏紧,指甲嵌进肉里,传来微微的刺痛。
随即江眠面无表情,甚至可以说是少见的冷冽道:“好一个心服口服,那时候江家都覆灭了,何来的各家?”
“从那时开始,你就在躲避。二十年过去了,同样的事情发生,你还是在躲避。陆伯父,你何时能将头从壳里伸出来不那么窝囊一次?”
“你——!”陆衡气急,竟站起来一掌就想朝江眠打去。
这时,赫连墨悄无声息地从位子上站起来,挡在江眠的前面。陆衡无法,只得收了手。
被江眠言语激怒后,陆衡说话没有先前那般客气,反而带了一丝讥讽道:“我陆家本就是以打探消息与打造暗器为生,求生之道就是利用自己获得的消息与他人做交换。当今江湖无人能与我陆家并肩,只因在这两个方面没有能超越我陆家的。你以为江家为何被灭门?是因为你们江家的剑术不敌那黄泉!当初难道只有我陆家袖手旁观么?林家、梅家无不置身事外!”
“爹!你别再说了!”陆迟不知何时红了眼睛,冲陆衡喊道。
陆衡一愣,似乎也知道自己刚刚说的有些过火,不过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都没办法再回头了。
他冷声道:“不送了!”赫连墨扶起坐着的江眠,转身瞥了眼虞岚,虞岚心领意会地跟了上来。
正准备转身离去时,他脚步忽的顿了顿,那双眼睛微微眯了眯,思量了须臾,朝陆衡说道:“听闻刚才您所言,这次明月楼内乱似乎您不打算牵涉其中,看您对自己江湖地位的评价……你好像觉得陆家是不可取代的是吗?”
陆衡闻言,一抬眼便与赫连墨对视上了。他心里一跳,此时的赫连墨眼神如同一条毒蛇——阴冷而又狠毒。
只听赫连墨竟带着几分笑意说道:“陆家一向消息是最灵通的,怎么江奕攻入明月楼这样的大事你都不告知我们一声?是觉得我们不知道,还是觉得明月楼如今已是强弩之末,无须你费心关注了?”
“我们来赌一赌吧。”
“就赌明月楼能不能如你所愿,被江奕统治。你若赌赢了,我便承认你说的话都对,你若赌输了,我就亲手来灭了你陆家。”
说完,赫连墨虽嘴角挂着笑,眼中却闪过一道寒光,冷冷地看向陆衡。
第29章
厅内刹那间鸦雀无声,陆衡闻言更是涨红了脸。
他指着赫连墨,喉间却如同被什么东西噎着一般,此时陆衡只觉赫连墨那冰凉刺骨的眼神仿佛透过他的身体直击到了内心,他的心底不由得升起一种惊惧的情绪来。
就在赫连墨转身扶着江眠往外头走的那刻,赫连墨便察觉到江眠蓦地停下了脚步。
他顺着目光看向导致江眠步伐微微停滞的那端,原来是陆迟低着个脑袋抬手揪着江眠的一处衣袂。
从刚刚听到陆衡说的那些起,江眠心中便升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懑,似乎是为了江家,可究其根本,他心里知道,是为了他那从未见过面的母亲。自从江眠有了意识开始,他便知道江家仅剩下的三个人的命都是由母亲一人换来的。
他指尖颤动着,压抑着胸口的那股愤怒,才没有在刚才失态。只听江眠说道:“陆迟,你这般是为何?”
陆迟抬起头,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不知是愧还是悔,他似乎刚下定决心,借着力一撑从地上起来,转头重重地向陆衡行了一个礼,规规矩矩道:“爹,恕孩儿不孝,您有您的选择,我也有我的抉择。”
“江眠,江家的事我也是今日才知道的。你如今视觉受损,时间拖延不得,如今这世上只有我能进的去药谷。你若还愿与我同行,我们这就前去药谷。”话毕,陆迟一张脸都通红,梗着个脖子,似乎是挣扎了许久。
一旁的江眠却很爽快,答道:“你愿意带路是再好不过的了。”
赫连墨十分诧异,表面上虽不动声色,但又探究似的瞧了江眠许久。
陆迟一听,心中泛起一阵酸涩。又听见陆衡愤愤地怒吼道:“陆迟——!你若今日随着他们出去,日后陆家的一切你莫要再来参与!”
也许这只是一时之间的气话罢了,但此时此刻,陆迟眼眶中一直含着的泪终于落了下来,那双腿如同重于千钧似的迈不开步子。
他往江眠前方走了几步,又倏地回头,随即朝着陆衡坐着的地方猛地磕了三个头,陆迟用手背堪堪擦过自己的面庞,将那泪擦拭干净,他吸了吸鼻子,没再说一句话,转头扶着江眠的另一只手便要离去。
看着那四人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陆衡一直守着的那份坚持似乎转瞬间成了空,他颓然地瘫倒在位子上,像是苍老了不少。
*
这四人出门后,倒是默契的都未多言。虞岚偏头偷偷地瞧了陆迟一眼,自打与陆迟相识以来,倒是第一次看见他这般泫然欲泣,悲悲戚戚的模样。
这样一想,虞岚竟觉得怪好笑的,看陆迟那红着双眼还坚持站在江眠身边,既不敢说话又不敢有什么动作的样子,虞岚笑着笑着又觉得心口堵得慌。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一够,把陆迟捞到自己身边来。
陆迟一怔,呆呆地望着他。虞岚挑挑眉,看着陆迟这副样子看久了似乎也瞧出了几分心疼来:这呆子,陆家袖手旁观,他真情实感个什么呢?平常倒是没心没肺的样子,这时候反而比谁都要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