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还是冲出了这寒泉,赫连墨失力地趴在一旁,他的衣服湿冷一片,还滴着水。
他撑着地,想站起来,脚下一个打滑又摔了下来。
自己到底是没有母亲那般强大,母亲取寒泉之水从未像他这般狼狈过。赫连墨心道。
等到赫连墨颤颤巍巍地回到屋里时,江眠已经痛得瘫软在床上。
赫连墨眼中此时满含血丝,脸色更是苍白。他想坐下,又怕自己的衣裳弄湿了床单被褥,只得先换身干净的衣裳。
须臾,他便坐到江眠身旁,伸手把江眠从床上捞起来。
赫连墨右手刚碰到江眠的里衣,第一时间就察觉到江眠的衣衫都被他的冷汗浸透了。
皱了皱眉,赫连墨扶正江眠,将自己体内寒气引出,顺着指节汇入江眠体内。
江眠骤然挣扎起来,嘴唇颤抖,唇色青白一片。
半晌,江眠也感觉到那被封印经脉的痛楚有所减缓,他下意识地拉着赫连墨的袖子,喃喃道:“这是……什么奇怪的法子?你汇入我体内的不是内息,是什么?”
赫连墨没回答,只是拍拍江眠的肩膀道:“你好点了吗?”
“好多了。”江眠低低地应了一句,痛感消失,饥饿感便涌了上来,“有吃的么?”
赫连墨一怔,这才恍惚觉得自己也有些饿,他想了想道:“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不如我们就此前往陆家吧,在路上想必有些酒楼,到时候再吃也不迟。”
江眠点点头,正要扶着赫连墨站起来,就听见赫连墨喑哑的声音说道:“你先换身里衣吧,刚才都汗湿了。”
闻言,江眠下意识地转过头去,逆着光线,脸上的神色叫人看不分明,片刻后才道:“还得劳烦你……”
赫连墨耐心道:“无妨,就当是那糯米糕之缘吧。”
话毕,他伸手解开江眠的衣服,动作十分轻柔,好似怕惊动了什么似的。江眠想起两人小时候的那次相遇,嘴角不自知地向上翘起。
第24章
换完里衣后,赫连墨又给江眠套上了一袭白衣。思考片刻,他伸手撩起了江眠披着的头发,草草地束了起来。
随即又开始欣赏起来自己的这副杰作,他双手抱胸,就这样看着江眠。
这是赫连墨第一次为别人束发,显然,江眠的头发束地并不怎么好看,但赫连墨却十分满意。唯一令他不悦地大概是曾经自己爱看的那副有神的双眼如今失去了焦距,再也不复从前神采。
不过江眠的精神似乎比刚被救出来时好了许多,从他那挺直的胸膛便可看出。
如今他虽失去了视觉,内力又被封住,但因赫连墨的照料竟让他看起来有了种精神奕奕的感觉。
此刻江眠仍然有很多问题萦绕于胸,不过却觉得不必再问了。他现在的样子纵使赫连墨对他有所隐瞒与图谋,经过了这一遭,他也心甘情愿了。
若说从前的江眠对赫连墨只存着报恩与探究的心思,如今的江眠却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这种感觉就如同心口被谁挠着痒痒似的,十分想找到是谁在挠,但理智又让他保持沉默。
“事不宜迟,我们出发吧。”赫连墨脸不红心不跳、坦坦荡荡地抓起江眠的手,握在手中。
江眠被突如其来的一抓,心脏蓦地也仿佛被抓了起来,又重重抛下,随即咚咚咚地跳起来,就像是要跳出去一般令江眠无法忽略这悸动。
见江眠动都没动,赫连墨疑惑道:“你怎么了?”
江眠才恍然如大梦初醒,额角竟冒出了细细的汗,他用被赫连墨牵着的手微微用力,顺着力气把自己凑过去,两人一下子之间离的很近,偏偏江眠一无所知。
江眠咧嘴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让赫连墨恍惚觉得回到了那条小巷子,小江眠笑问他要不要吃糯米糕时的样子。
“走吧!”江眠捏了捏赫连墨的手,轻快说道。
*
这两人虽说江眠内力被封,但江眠到底还能使出一成轻功,更何况赫连墨的轻功已经到了踏雪无痕的地步,捞着个江眠也毫不费力。
因此脚程极快,不出半日便已经出了南封的白虎大道。
赫连墨回头看了眼矗立在白虎大道上高高耸起的那座城池,那座他曾经坐拥的明月楼,新年还未过去几日,一切都已天翻地覆。
他深深地看了眼,旋即转身消失在长街。
再次停下来时,是到了一座酒楼的旁边。赫连墨和江眠的耳边到处都是行人们熙熙攘攘混合着小商贩们叫卖的声音,令人一时之间不知作出什么抉择。
赫连墨看这酒楼一副人满为患的样子,认定味道一定极美。问也没问就把江眠拉了进去。
小二笑着迎上来,弯腰问道:“客官您往里面儿请嘞——”
没预料到有这么个人冲过来,声音还那般大,震得赫连墨竟然往后退了几步,江眠不知所措地也被带着后退了几步。
江眠回想起在明月楼中的日子,料想到赫连墨定是没来过酒楼,平日基本是在明月楼里混个肚饱便一日混一日,一年混一年。
忍着笑,江眠道:“小二,你带个路吧。”
小二闻言,满脸堆着笑道:“好嘞好嘞!”便带着二人往酒楼的左后方走去。
赫连墨抓着江眠的手跟到终点,发现这处位置靠着窗,看这陈设倒是十分令人舒适:水曲柳桌面上摆放着两对碗筷,规规矩矩地对立放着。
然而还没等赫连墨充满好奇地欣赏完这摆设,小二又凑近问道:“两位客官要点什么?”
赫连墨不喜欢陌生人靠他太近,冷冷道:“离我远点。”
不用想,江眠也能猜到小二面露难色的样子,他暗自估摸着与赫连墨的距离,走到他前面去说道:“就从你们店里头的招牌菜里随便给我们上个四样吧。”
小二如释重负:“好嘞!”说罢便一溜烟跑了。
赫连墨皱眉看着那小二,暗暗凝视了许久。
“干嘛呢,还不扶我坐下?”江眠从后面伸手搭上赫连墨的脖子,在他耳边道,那声音带着笑意,竟让赫连墨觉得耳朵微微发麻。
赫连墨面无表情地想挣开江眠搂住他的那只手,又怕用力了江眠一个不稳摔了,进退两难,自己反而流下几滴汗来。
他冷冷说道:“你真把我当仆人使唤了吗?”
江眠一听,作哀戚状叹了口气,随即松开靠着赫连墨的手,自己摸索着就想坐下,一个没注意被脚下桌脚绊了下,眼看着整个人就要摔在地上!
见状,赫连墨急急伸手去拽江眠的胳膊,江眠偷偷一笑,又迅速掩藏笑意,惊叫一声,同时自己也使力转过身去想要平衡好。
赫连墨本以为江眠转身站好也就无事了,谁料想江眠竟硬生生地撞在他身上,他费力平稳好才不至于让两个人都摔在地上。
江眠趁机靠在赫连墨的身上,头磕在他的肩膀上,转头对着赫连墨的耳朵悄声说道:“在下不敢。”
如若江眠能看见的话,他一定可以看到赫连墨唰地一下,耳朵连着脖颈一片通红。
这次江眠不敢再放肆,说完便松开了赫连墨。
赫连墨在原地顿了片刻,旋即没再言语,把江眠扶到那桌子的位子上后自己也坐了下来。然后他就开始拿起一块桌子上配好的抹布,开始擦起了桌子。擦完后,他又拿起配好的茶壶,倒了杯茶水,也没注意这茶水冒着热烟,就直接往嘴里送,烫地他轻呼一声。
这时赫连墨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察觉到了自己手中捏着的杯子亦是滚烫的,他把茶杯往桌上狠狠一放,瓷器与木材碰撞,“咚”地一声。
桌子都被振地动了一下,江眠乖乖闭嘴,什么也没说。
这时,小二端着四盘菜兴高采烈地来了。“客官当心——上菜喽!”
话毕,小二将这酒楼的招牌菜规规矩矩地放在桌上,还附上了两份米饭与一壶酒。
小二笑道:“两位客官,这分别是咱们店里的香焖酥肉、七星鱼丸汤、白汁圆菜、荷叶焖春笋!饭和酒管饱,请慢用!”
赫连墨没有在外吃过,唯一一次大概还是江眠从外头带回来的。不过那次也没有吃多少,后头又发生了那么多事,连他吃了什么如今自己都浑然忘了。
他还在愣神看着这饭菜,就听见江眠声音悠悠地说道:“劳烦,喂我。”
忍无可忍,赫连墨皮笑肉不笑道:“你是看不见,不是手也废了。”
江眠闻言,理直气壮说道:“可是我看不见,我怎么吃呢?只能麻烦你给我盛在碗里交到我手中才好。”
“你……”赫连墨气结,伸手去够江眠面前的碗,给他每样菜各捞了点,盖在米饭上,那米饭被汤汁一泡,晶莹剔透的。
旋即,赫连墨道:“伸手!”江眠一听,果断将手伸了出去。
赫连墨重重地将碗放了上去,倒像是被江眠预料到了似的,江眠稳稳接住,笑嘻嘻说道:“谢了!”
看着江眠这副样子,赫连墨头一回有了打江眠一顿的冲动,他忍了忍道:“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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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眠笑嘻嘻,墨墨mmp。
第25章
江眠闹了那一通后接过赫连墨为他盛好饭菜的碗,安安静静地吃起来。虽说江眠这些天经历了不少,但似乎现在在赫连墨身旁时,他倒更像个没什么烦恼的少年。
在吃饭时,江眠终于恢复了些人气。他一侧嘴巴鼓鼓地,口中嚼着饭菜,吃的比谁都认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不见的缘故,江眠觉得此时他的嗅觉和味觉放大了那饭菜的美味,令他都有些回味无穷起来。
但还未品味多久,周边一桌人的谈论传到江眠耳中,肉眼可见,江眠的神情在一瞬间便凝滞了。
“唉,南封怕是又要不太平喽!”
“谁说不是呢,早些年是黄泉作乱,好不容易这明月楼起来了,也没安生多少年,如今还不知会怎样。”
“本以为那江湖四大家都是风光霁月一般的人物,谁知道出了江家那个叛徒。”
“是啊,那三家哪里能想到江家家主直接领着人去攻入明月楼了呢?”
“不过倒也奇怪,明月楼里老楼主不见也就罢了,那新楼主白遥没嘚瑟几天人竟然也不见了!这明月楼不知何时竟然就成了个空楼!”
“嘘——这些事还是少谈为妙,免得引火烧身!”
“怕什么!他敢做还不让我们说了吗?我看说不定那白遥早就和江家勾结了,联手阴了老楼主,事后那江家直接把白遥杀了省的夜长梦多!”那人说到兴起,一口酒灌下去,舒服地长叹一声气。
“你少说点吧!”那几个人中略微胆小的一位小声嚷嚷着,试探性的眼光到处瞟,看到周围的人没人注意到自己这边时,又松了口气。随即笑笑道:“这些武林中的事和我们老百姓本就没什么关系,来,吃吃吃!”
江眠听到这些,不由自主地放下手中的那个碗,本就空洞的眼神现如今凝固在那里。
不过赫连墨丝毫没受影响,他默不作声地夹着菜,一口一口地吞着米饭,当他眼尖看到江眠这样后,若无其事道:“怎么不吃了?”
江眠笑了一下道:“事情倒是巧得很,我们前脚刚离开那明月楼,我哥后脚就带人攻楼了。”
正在夹菜的赫连墨顿了一下,道:“攻楼容易,守楼难。”
然后夹了一筷子香焖酥肉到江眠碗里:“我救你之时,白遥被不知是谁给救走了,这么多年了,凭我对她的了解,只要白遥没死,她一定会打回去。如若白遥真的命短,死了。那我和虞岚汇合之后也会想办法夺回明月楼。这明月楼可没这么容易就落到江家手里。”
江眠蓦地像是想起了什么,直起腰问道:“为什么明月楼里几乎都没人?”
闻言,赫连墨有些意外地瞥了江眠一眼,道:“你觉得呢?”
倘若江眠能够看见的话,他一定能看到赫连墨问出那句话的同时,漆黑的双眸特别亮,斜睨了一眼,竟有些玩味。
两人之间莫名沉默下来,江眠思索片刻,脑子里忽然间什么好像一闪而过,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又是故意的?”
“也称不上故意。”赫连墨用一个勺子舀了一勺鱼丸汤,又像是嫌烫,双手捧着吹了吹,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原本白遥想造反,我虽知晓也暗中让虞岚去调查,没想到虞岚中招,事情骤然失控。先前不太冷静,后来救你之前,我顺理自己内息时才得以想清,白遥必定是受人指使,不然以她的能力,哪里能制造那么多毒人又能牢牢控制得住,她又是从哪里学来的呢?”
赫连墨小口嘬了一口汤,继续道:“从知道白遥要造反那刻,我便暗中以各种理由遣散了不少弟子,明面上他们退出了明月楼,实则暗地里替我调查。”
“至于为何明月楼里无人,剩下弟子大多被那白遥做成毒人了,且外头的在我去救你的时候几乎都被我杀了,里头的应该在之后被白遥藏匿起来了,江奕一时之间找不到也是很正常的。”说到这里,赫连墨没再说下去。
沉默了半晌,江眠想说些什么,这才觉自己喉间干涩,他嘴里艰难地蹦出几个字:“难道你真的认为背后之人是我哥?”
“砰”地一声,赫连墨重重地将碗放在桌上。
他久违的露出一个冷笑,看向江眠的眼神似乎也不再如刚才那般有温度,现在更是一句话都不想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