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世子妃身子特殊,较之常人格外孱弱几分,故而跌倒后伤了元气,怕是……,怕是……”
“怕是什么?!”
秦毅的头“砰”的一声砸在地上:“殿下恕罪,这孩子……这孩子怕是保不住!”
楚王身上那股在所欢面前好不容易压回 去的血腥气又冒出来:“保不住就不保,本王不在乎什么孩子……本王在乎的是此时将孩子拿了,可能保住他的性命?”
“殿下,这可是王府的第一个嫡子啊!”秦毅闻言,大惊失色,“还望殿下三思!”
“秦毅,你让本王三思什么?”
秦毅到嘴的话戛然而止。
赫连与寒只沉声道了一声他的名字,他便四肢发寒,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再也无法动弹。
“本王说过的话,不会再说第二遍。”
“……你给本王听好了——本王问你,若是将孩子拿了,可能保住他的性命?”
秦毅张了张嘴,满心荒谬。
他自幼入宫,历尽艰辛,一步一步走到帝王身边,成为先帝身前最得力的内侍监,又在宫变时果断地投靠了楚王,可谓是将帝王之心摸得透彻。
但即便透彻如此,也没想到世间还有不在乎子嗣的帝王。
没想到归没想到,秦毅还是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哑着嗓子回答楚王的问题:
“殿下,此胎……拿也好,不拿也罢,于世子妃而言,都是差不多的凶险,依属下之见,倒不如好生养着……”
他话说一半,后颈忽而一麻,像是被极阴寒的针刺伤,紧接着,他就反应过来,那不是什么针,而是楚王的目光。
生死之间,秦毅也急起来:“殿下,属下绝不是为了世子妃腹中的孩子才说出这样的话的!”
“……殿下不信,大可以问问方才在卧房中的太医!他们束手无策,便是因为世子妃怀孕之事!”
“……这……虽说是喜事,可世子妃身子孱弱,此胎留与不留,都极为凶险啊!”
几番言语终是将赫连与寒说服,那道满是杀意的目光也挪开了。
秦毅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上满是冷汗,衣衫也早已被浸透。
他咬了咬牙:“殿下,事无绝对,且怀胎十月,时日还长,属下……属下定能想出法子来。”
“法子?”赫连与寒将所欢轻柔地放回 床榻之上,手指恋恋不舍地滑过他微凉的面颊,“若没有万无一失的法子,那就用本王的法子。”
言罢,猛然起身,大步流星地往卧房外走去。
依旧跪在原地的秦毅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楚王在说什么。
第105章
他瘫软在地,望着被床帐遮住的那道纤细的身影,苦笑摇头:“那蛊虫……”
秦毅话说到一半,后怕地抿住了唇。
他僵硬地扭头,确认没有其他的侍从在卧房内,才偷偷摸摸地捂住了嘴。
那时,身为药人的世子妃从围场回到盛京城,身子之所以能奇迹般好转,并不是秦毅开的药方有奇效,而是楚王对世子妃下了蛊虫。
试想,一个从小被调教,吃下无数药丸的双,如何会起死回生呢?
秦毅苦笑摇头。
他早该想到的,楚王殿下为了保住世子妃的命,什么都做得出来。
秦毅扶着膝盖缓缓起身,低声唤来崔妈妈,吩咐她好生照顾世子妃。
“老奴知道该做些什么。”崔妈妈老实地应声,“今日之后,世子那里,老奴也不会再去了。”
“是了,大局已定,世子如何,谁还会在意?”秦毅沉默片刻,有些失神地摇了摇头,继而离开卧房,往长安院去了。
盛京城中乱作一团,赫连青的卧房里却是死寂一片。
瘫痪在床榻上多年的世子在药物的作用下已经能时不时起身了,但他不知道的是,此药非彼药,还当自己真的好了,沉浸在日后“一鸣惊人”的幻想里,日日夜夜诅咒着赫连与寒与所欢。
“吱嘎”。
灰尘伴随着细雨,随着被推开的门刮进了屋。
躺在床榻上的赫连青眯起了眼睛,看清来人后,冷哼一声:“你不是我父王身前的狗吗?来找我做什么。”
“世子,”秦毅对赫连青的嘲讽恍若未闻,依礼行礼,“属下是奉了楚王殿下的命令,特意来见您的。”
“父王有什么命令?”赫连青稍稍提高了警惕,“我是个人尽皆知的瘫子,父王还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我做的吗?”
秦毅头也不抬,继续道:“世子说笑了,您是我们楚王府唯一的嫡子,即便身体不便,身份也依旧尊贵。”
赫连青对恭维嗤之以鼻:“废话少说,父王到底要我做什么?”
“世子……”秦毅顿了顿,“楚王殿下大业将成,您的身份也要变了。”
“什么?!”赫连青闻言,差点从床榻上跌下来。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掩饰住惊惧,也自以为藏住了双腿已经勉强能动的事实:
“此言……此言当真?!”
秦毅暗暗发笑,面上还是一副淡然冷静的模样:“当真。”
“……世子莫要紧张,殿下为了今日已经隐忍了三年,必能做到万无一失。”
“万无一失……万无一失?!这世上哪有什么万无一失的事?!”赫连青却已经听不下去秦毅的话了。
他恼羞成怒,伸手抓过床榻前的药碗,用力砸去。
秦毅轻松躲过,在瓷碗破碎的脆响声中起身。
他掸去衣摆上的灰尘,再行了一礼:
“恭贺世子——”
回应秦毅的,是赫连青声嘶力竭的怒吼:“滚!”
“世子且歇歇,不日,还有更多的好事等着您呢。”
“好事……好事……”此时的赫连青就算再愚笨,也听出了秦毅语气里的调侃,他不知自己与贺清风联系之事是否已经被察觉,但不愿在气势上输给一个曾经的内侍监,忍不住充满恶意地质问,“是我的好事,还是父王的好事?”
此言就不单单是指赫连与寒谋逆之事了。
秦毅离去的脚步果然顿住。
“你们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赫连青铁青着一张脸,牙齿磨得“咯吱咯吱”直响,“父王当真是老糊涂了,居然与我的世子妃扒灰!”
“……哈哈,扒灰也就算了,他居然那么怕所欢死……连蛊虫都用在所欢身上,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秦毅的眼皮抖了抖:“原来世子知道这么多事。”
“你们都当我是个废物,我哪能让你们如愿?”赫连青得意地仰起头,眼里凶光大盛,“扒灰之事,王府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知道,有什么稀奇?再说了,明明是父王想让我知道!”
他眼前恍惚浮现出门缝里泄露的春光,一时间连脖子根都涨红了。
“蛊虫……哈!是我猜的。”
“……一个病秧子,进气多出气少,怎么可能吃几天药膳就活蹦乱跳了?”
“……所以我想啊,父王有那么多种下蛊虫的死侍,也不差所欢这么一个吧?”
世人皆知,死侍会服用主人给的蛊虫。
此虫刚种下时,能救濒死之人性命,可只要母虫在他人手里,一生都会受制于人,除非……
“我想,所欢身体里的蛊虫的母虫,还在父王的手里。”赫连青恶狠狠地盯着秦毅的背影,就如同之前盯住来摊牌的所欢的背影时一样,“我真是好奇,若是他心爱的世子妃知道自己与死侍无二,会不会难过……”
“……你说他会不会觉得,是因为蛊虫,自己才选择了父王,而不是我?!”
赫连青言罢,气短地咳嗽起来。
秦毅望着长安院中被风卷起的枯叶,心里短暂地涌起了些许哭笑不得的情绪。
是,世子妃的身子已经坏透了,殿下实在没有法子,才选择种下了蛊虫。至于能控制蛊虫的母虫,则早在世子妃彻底好转以后,被殿下一剑刺死。
而世子口中的“选择”……
可笑,哪怕没有蛊虫,世子妃会选择的也只有殿下一人。
可惜啊,眼前这个瘫在床榻上,光会逞口舌之快的,终究不是殿下的嫡子,在王府中养了十来年,也学不到殿下身上半分果决。
“世子还是好生养着身体吧。”秦毅百无聊赖地转身,离去前,好生将卧房的门关了起来。
*
雷声轰然砸落前,明晃晃的闪电照亮了赫连生兰的寝殿。
在龙榻上浅眠的皇帝猝然惊醒,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大声唤来御前的内侍监:“什么时辰了?”
小太监弓着腰,轻声答:“刚过酉时,陛下是想用晚膳了吗?”
“用什么晚膳?”赫连生兰冷着一张脸,将身侧衣不蔽体的妃子推开,烦闷道,“皇后呢?”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自然是在坤宁宫内歇息。”内侍监不明所以,“陛下可是想要皇后娘娘过来?”
赫连生兰用力捏着眉心,想到新后,又想到新后身后的云家,浮躁的情绪稍稍平息:“罢了,这个时辰,皇后想必也是在歇息……你出宫一趟,把贺太傅给朕叫进宫来。”
内侍监应了声是,快步走出了寝殿。
这些时日,陛下时常传唤贺清风入宫,无论是宫内宫外,都已经习以为常。
雨势愈大。
内侍监行至甬道,隐隐约约瞥见一道身影向着坤宁宫狂奔。
他掐着嗓子感慨:“哎哟喂,这是怎么了?”
替他撑伞的小太监低语:“怕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侍女犯了错,赶着去领罚呢。”
“真是不小心。”内侍监信以为真,怪笑着摇头,“在贵人身边当差,就得时时刻刻警醒着,要不然啊,什么时候掉脑袋了,都不知道呢!”
小太监谄媚地附和了几声,看向那道已经消失在雨水中的身影,唏嘘地叹了口气:“公公教训的是,是得时刻警醒。”
而跌进坤宁宫的宫女已经顾不上礼仪了,在殿内宫女的惊叫声中,浑身是水地膝行至皇后面前。
“娘娘……娘娘!”她狼狈地擦拭着脸上的水,却无论如何也擦不去脸上的惊恐,“二小姐……二小姐出事了!”
“咔嚓”。
新后手中的茶碗跌落在地。
“你胡说些什么?!”
宫女哭喊道:“奴婢没有胡说!是……是宫外传来的消息,说……说二小姐害死了楚王府的世子妃!楚王殿下怕是……,怕是要咱们二小姐的命呢!”
第106章
新后猛地起身:“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云柳怎么可能……她怎么会?!”
宫女抹着眼泪摇头:“娘娘,云府传来的消息是不会错的。”
新后又跌坐了回去。
她长久地沉默着,意识到事情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她想要嫡妹嫁入王府不错,但也从未想过要直接取了所欢的性命!
所欢当然要死!
可不是这样死!
宫里的手段多的是,只要云柳成为楚王妃,新后就有一万种方法解决掉碍事的世子妃。
可如今云柳沉不住气,还没嫁入王府就对所欢动了手,她是彻底没有办法了,最可怕的是,此举……
此举必将触怒赫连与寒。
所欢是谁?
他不仅仅是一个名震盛京城的妖道,还是楚王的心头肉。
念及三年前宫变时楚王展露出来的狠戾手段,新后没由来地打了个寒战,她伸出纤细的手箍住了侍女的肩膀:“云柳现在在哪里?!让她……让她入宫……让她即刻入宫!”
“……只要入了宫,楚王就没办法对她下手,对……快把她接进宫来!”
浑身湿透的宫女又冲进了雨幕。
新后瘫坐着望着她逐渐被雨水吞噬的背影,心里的不安不减反增。
因为她知道,楚王不是善罢甘休之人。
此时再护着云柳,无异于自寻死路。
若是所欢真有个三长两短,就算把云柳接到坤宁宫藏起来,也于事无补。
“还没到七月半……”新后颤抖着攥住了皱皱巴巴的帕子,手心满是无意识下抠出的红印子,“陛下……陛下还有机会——”
话音未落,沉闷的钟声忽而穿破雨幕,犹如闪着寒芒的利箭,直钉在宫城内被雨水打湿的朱墙上,也叩在她疯狂跳动的心脏上。
“咚——”咚咚新后面色剧变,连站起来的勇气都没有,像是被钟声吓丢了魂,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
须臾,她涂得血红的唇开开合合,终是吐出了断断续续的命令:“去……去瞧瞧……”
侍奉在坤宁宫内的侍女早已吓得匍匐在地,闻言,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皇后娘娘将另一只茶碗砸到她的面前,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跌跌撞撞地往殿外跑。
唯有国丧,宫中的金钟才会被敲响。
此时宫中已没有太后在位,出事的,只会是皇帝。
“陛下!”新后凄厉的哀号在坤宁宫上空回荡,而先前被遣走的侍女,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身披墨甲的士兵抽回了沾血的长剑,沉闷的脚步声淹没在了瓢泼大雨中。
皇城的另一边。
听见钟声的赫连生兰直接从龙椅上跌了下来。
他扯着身侧内侍监的衣袖,声嘶力竭地喊:“是谁——大胆,究竟是谁——”
可惜,已经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了。
那个被赫连生兰扯着的小太监早在金钟敲响的瞬间吓晕在了原地,口吐白沫,时不时地痉挛,而满殿的侍女也匍匐在地,一个个抖得如同筛子,谁也不敢发出丁点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