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潜抬眉一笑,打开扫了几眼,冲他身后的另一个书童道:“皇兄还是惦记着孤的,送来百万两银和百石米,不枉孤长信一封哭穷。唉,他要是愿意入股就更好了。”
小袖不以为然,撇着嘴接过礼单,道:“君上圣明,知道上你这贼船就下不去了!还不如直接掏钱把你打发算了罢!我已吃好,先带人去核对,核对完了好放这些远道而来的兄弟们休息。”
谢潜:“正是!切记要好好款待!他们跋山涉水送物资,多辛苦啊!”
小袖嗤一声,转身出去了。陈蓬卸下大半的重担,又对谢潜一礼,道:“郡王,敢问您对飞鹰军可熟悉?能向您打听个人吗?”
谢潜:“请讲。”
陈蓬抓抓头发,不好意思道:“哎呀,就算您不熟,肯定也见过这人。毕竟像我兄弟这样丰神俊朗、玉树临风、器宇不凡、仪表堂堂、风流倜傥的男子,便是从路上走过,也必会叫路人念念不忘哩!”
第89章 天下无双
要说丰神俊朗、玉树临风、器宇不凡、仪表堂堂、风流倜傥的男子——谢潜心说,那符合条件的,翻遍整个西营,恐怕只有一个。
这边,错过了“申斥”最佳时机的吴贤,又不小心亲口吃了敌营的珍馐饺子,这会自觉嘴软,不好再提宣旨这茬儿,正臊眉耷眼半推半就地品尝,可听到陈蓬又说着一路上不断念叨,又毫无可信度的话,下意识反驳道:“实不相瞒,自出了长安,符合条件的咱家还一个都没见过。”
谢潜低调地道:“实不相瞒,这位公公,咱们西营还是有的。”
吴贤“喔?”了一句,抬头细细打量一番谢潜。他在长安没曾就近接触过谢潜,如今细看之后,依稀比印象里结实了些,一拱手,道:“倒是忘了算上郡王,是咱家的不是。郡王似乎比在京里……呃,威风了不少。”
……威风?这怎么听,都不像形容文士的好词啊?谢潜只当他勉强恭维,却并没有追究,毕竟他历经风吹雨打,人变糙了完全在情理之中。但他清楚得很,现下无论体力还是耐力,他都比在长安更上了一层楼。更重要的是,腰上都没有赘肉了,甚至还依稀有了两块腹肌的形状哩,这些可比表面上的精致难练多了。
总之,谢潜淡定地道:“公公不必恭维,孤非是说自己。这会时辰还有些早,等一下你们就能见到了。”
陈蓬以为谢潜说的是他兄弟,大喜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便安安心心坐在旁边大快朵颐。
说实话,三人经历不同,又有各自立场,并没有太多能聊的话题。谢潜虽是自来熟,但他的心思并不在聊天上,有人端上新口味的饺子来,他便略略地尝上一个,目光止不住一直向棚外飘,显然是在等什么人。
陈蓬已经又两碗饺子下肚,期间并不比谢潜张望的次数少。吴贤虽然也在慢条斯理地吃,可公公的心总是海底针,一边深知这食材的珍贵,不好意思吃太多,另一边又暗暗琢磨着,这陈蓬所说的,实在不可信,毕竟他本人长成这个样子,亲兄弟不可能俊到哪去。但——谢郡王的话,大约在相看男人这一方面的品味还是可信的。
如此偏远的西营,真能有连谢郡王都赞不绝口的才子俊秀吗?
正思虑间,远远有个文士打扮的人匆匆而来。他一进入众人的视野,苍茫的天地中,似乎就被增添了一抹多情的颜色。他头戴纶巾,身形欣长,肤色如雪面如冠玉,点漆似的一双眼里总染着几分暧昧的情谊。若不是他的脸色非常不好,若不是他一路上冲身边的少年一直骂骂咧咧的话,那实在可以承担的起一句君如皎皎明月的夸赞。
不过,尽管这位脾气不好的仁兄颜值很高,把同行的少年对比成了花团旁的绿叶、夜空中的星子,可无论再如何是陪衬,却也唯有绿叶才堪与花团同框,唯有星子才可与月华比肩。若单独看这少年,也可以算得上千里挑一的出挑,令人过目不忘的舒朗。
眼看这两人越来越近,吴贤不由感叹道:“却是咱家肤浅了,忘记郡王带了长安第一的名士来此,身边更有长安排名前十的双生文士相伴,自然都符合所有的条件。”
谢潜神秘地一笑,谦逊地道:“欸,不多不多,不止如此。”
那陈蓬却眉头一皱,驳斥道:“符合吗?就算符合,比之我兄弟还差了那么一点儿。”
几人说话之间,小桃已经引着苟愈苟军师来到了棚里。苟愈探头一看了一眼,唾道:“人呢?!”
陈蓬、吴贤眉头一皱,感觉事情很不简单,难道他们两个不是“人”吗?!
谢潜不以为然,道:“不开会,没人了,自个儿玩去!”
苟愈大怒,道:“不开你特么不早说,老子忙得哪有功夫来看你这臭脸!!”说着,愤然撂袖子便走了。
小桃也道:“那我接着和苟军师对账,也不一起吃了。”
两人一阵风似的来,又一阵风似的走,看得吴贤目瞪口呆。
当面对郡王指指戳戳,甚至拒绝与郡王同桌饮食,这、这成何体统?!这要是在长安,可是要被言官骂到出不了门的呀!!然而,除了他之外,没人大惊小怪,连谢郡王本人都泰然自若,完全把两人的大不敬当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不等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远处便传来了阵阵的马蹄声。
谁啊,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军营里打马急奔?不要命了吗?!
吴贤虽然不从军,可据他所知,营中非紧急军情不可纵马。他抬目张望,却看到远处有一队猎人打扮的骑兵,驮着大小不一的猎物,从营门方向缓缓而来。为首那一骑浅白色猎装的骑手,拎起一只五彩斑斓的猎物,纵马而来,几乎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到了眼前。
猎手肩宽背阔,偏还腰窄腿长,骑在马上,居然比画中人还要英俊潇洒上十分。他骑着一批毛色雪白,一点杂色也没有的骏马,那飘扬的长马鬃,随风轻抚在猎手的收紧的腰身,便只一眼,就能让人明白了何为男色,又不由惊叹,世上居然会有令人一眼折服的男子。
却见那白马一个急停,前蹄整个腾空起来,马儿发出一声悠扬悦耳的长嘶。直到骏马停稳当了,吴贤才终于发现,那猎手戴着单边的眼罩,遮掩不住的狰狞伤痕,从眼罩向四周蔓延。
这……想必是赫赫有名的贺飞云、贺将军了吧。
吴贤忍不住暗道可惜,如此飒爽俊逸的将军,若非颜面有损,如今应该迎娶了君上的宝贝公主,未来或者要封侯拜相了罢。一线之差,居然落到这荒山野地中吃苦。
他暗自嗟叹,那边贺飞云明明没向棚里看一眼,手中的猎物却像长了眼似的直飞向主座上的谢潜,又听他说道:“今日第一只,给你讨个彩头。”
谢潜一把接住了山鸡,笑得见牙不见眼,捧着东西美滋滋迎出来,仰着头道:“看来此行将军收获不小,以后又不愁吃肉啦。”
“侥幸。”贺飞云矜持地道,拿护指手套顺了顺白马的后颈,道,“神俊这段时日憋坏了,遛它遛得远了些。你叫人去把山鸡烤了加菜,我回去更衣。”
谢潜借机撸了一把神骏的脑袋——经过他连日来坚持不懈的水果投喂,再有主人的明敲暗打之下,现在,当着贺飞云的面,神俊已经不敢对谢潜尥蹶子了。等他撸完了骏马,愉悦指数又翻了一倍,对贺飞云道:“去吧,等着你呢。”
于是,白衣猎手调转马头,很快汇入那队猎人之中,走远了。
吴贤被贺飞云的气势震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停了好一会,才郑重站起身来,向谢潜万分拜服地拱手,道:“终是咱家见识浅了,这西营着实卧虎藏龙,令人欣羡啊。”
谢潜脸上微微一热,垂着眼睛,似乎有些羞涩地道:“哪里哪里,勉强算得上是天下无双吧。叫公公羡慕了,实在不好意思。”
吴贤:“……”天下怎会有这样厚脸皮的人?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你谢潜是个断袖,人贺飞云一看就不是为权贵折腰的主儿,你摸得着人家半片袖子么?贺将军就算没有脸上那伤,真真俊俏到举世无双,也断然轮不到你在此自夸吧?!
他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可边上陈蓬眉头一皱,插了进来,道:驳斥道:“符合吗?就算符合,比之我兄弟还差了那么一点儿。”
吴贤:“……”
谢潜:“……”
两人同时被噎得够呛,而谢潜灵机一动,道:“你是叫陈蓬啊。”
陈蓬:“是。”
谢潜:“那……你兄弟,该不是、陈莽吧?”
陈蓬顿时喜出望外,一下子越过桌案,抓住谢潜的手,激动道:“郡王果然认得!怎样,他可还好?那英俊的胡须可少了几根?有无再多壮实几斤?长高了没有?!”
谢潜连连后退,苦于背后已经紧挨着棚子边,再退就只能栽出去了,又不愿意浪费这满桌的饺子,只好道:“这、不如、不如孤把他叫来,你亲自确认可好?!”
陈蓬大喜:“郡王爽快人!!陈某认下你这兄弟了!!”
第90章 谁是谁哥?
兄弟?
谢潜心说,你认孤可不敢认,万一皇兄介意了有你的好果子吃。
吴贤也暗道,莽汉好大的狗胆,他敢认郡王可不敢认,万一惹了君上不喜,怕不是可能牵连到我??
吴贤默默离陈蓬远了些,谢潜一边推搡过于热情的壮汉,一边苦苦劝告。两人正撕扯着,从外面接连进来两个高大的人影来。
谢潜和陈蓬同时定住,一起看向来者,而当来人适应了棚子下微暗的光线,几人同时一怔。贺飞云当即变了脸色,翻手为刀,便要劈向袭击谢潜的无礼狂徒。而他快,他身后那壮汉的嗓门更快,立刻大喝道:“哥哥!你可来了!!”
这一嗓子声如洪钟,一出口像地震了似的,震得整个小棚子都在晃动,甚至扑扑索索掉下些土石来。便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贺飞云,出招的速度也不由停滞了一瞬间。
谢潜却像被按下了开关,一下子甩开了迟迟没能甩脱的陈蓬黑爪子,一跃从桌上方而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位移到贺飞云面前,持起那还没来得及劈下去的手刀,含情脉脉道:“哥哥!你可来了!!”
棚中一片寂静,静的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吴贤:“……?”……啥?谁、是谁“哥”?
谢潜秉持着,只要孤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原则,十分豪爽的向吴贤再次引荐道:“这是西营的老大、贺将军,但凡在西营里蹭住的,都要叫他一声大哥。快来拜见拜见。”
吴贤摸不着头脑,向贺飞云行了个正礼,道:“久仰,贺将军。”
谢潜又继续道:“这是督建西营最劳苦功高的陈莽、陈校尉,来,喊叔……咳,拜会拜会。”
吴贤:“幸会,陈校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谢潜:“这是陈校尉他哥,来喊大伯。”
吴贤终于醒过神来,木着一张脸道:“郡王,陈统领是与咱家一道来的。您还是歇会,甭介绍了吧。”
谢潜一脸“这孩子真不懂事”的表情,叹了一声,自顾拉着贺飞云并排坐下,一边殷勤地给贺飞云盛饺子,一边道:“陈校尉,今天不开会,不如你和你兄弟去外边吃吧,方便叙旧。”
陈莽欢天喜地“欸”了一声,拉着他唯一的亲哥就走。
剩下一个吴贤,瞪着眼,就近围观谢潜谢郡王无微不至、百般周到地服侍贺飞云吃饭,看的他叹为观止,越看越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可若要真说哪里不对劲,偏偏又挑不出什么大毛病。正当他左右为难之际,谢潜却像忽然发现身边还有个外人似的,惊得一跳,诧异道:“……你怎么还在这呢?”
吴贤:“啊……啊,咱还有圣旨没宣。”
谢潜眼睛一眯,道:“你饭吃饱了吗?”
吴贤不好意思道:“呃,尚未。”
谢潜顿时摆起了郡王架子,不怒而威道:“那就去吃啊!你看我们做什么?不嫌饿得慌吗?明天你又不走,早宣一天晚宣一天,又有什么关系?”
这翻脸的速度比翻车还快,把吴贤吓得慌了神,连应着“是是是”,扶着帽子连滚带爬跑掉了。他现在的心情就是后悔,十分后悔。后悔没在棚子里多蹭吃一碗,毕竟那样鲜嫩的菜肉饺子,恐怕只有郡王特供才尝得到吧。
倒霉的吴贤垂头丧气,按着亲兵指点的方向走到用餐地点,懒懒又沮丧地夹起一只圆滚滚胖嘟嘟的饺子,心道,唉,量是一样的量,可惜,珍馐佳肴放在他面前,可他没有珍惜,若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
他伤心地咬了一口,只嚼了一下,便瞪大了眼睛。那软嫩适中的饺子皮里,是翠嫩欲滴的菜肉馅儿,不是方才尝到的菠菜苗,又能是什么呢?!他顿时又觉得,自己千里迢迢来到黍地,似乎,也没有那么倒霉了。
翻回头,谢潜撵跑了闲杂人等,才总算得以与贺飞云独处。他笑吟吟咬开一只饺子,夸张又做作地道:“哎呀,孤吃饱了,吃不下了,剩下了半个可怎么办呢。”
贺飞云一嗤,理所当然地将那半只夹走,放入口里一咬,随即皱起了眉毛,将一枚铜钱吐到了桌上。
放入饺子里的铜钱是事先清洗过的,铜色发亮,发出叮当一声脆响。
谢潜挤眉弄眼地拿胳膊撞他,笑道:“可以呀,贺将军,吃到福气啦?恭喜恭喜,来年记得分给孤些好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