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熹微回过神,点了点头,圈着魏无羡的胳膊就想站起来。
温宁见状,连忙也蹲下身去扶魏无羡。
两人合力将人托起,大部分重量还是压在了温宁身上。
“蓝姑娘,我们去码头吧。”
“好......”
话音刚落,蓝熹微忽地往后退了退,捂着胸口呕了一大口血出来。
这下,月白衣裳上又染了大片的血渍。
“蓝姑娘!”温宁惊呼,伸手想去扶她,却见她摇了摇头,若无其事地擦去嘴角鲜血,有些红肿的星眸只看向魏无羡。
“没事,先去码头。”蓝熹微轻笑了一声,“他说要走的。”
那就走。
此生,她都会带着他走。
向着光亮,头也不回地走下去。
第123章 生死亦相随 相拥的两人,好看得像一幅……
魏无羡悠悠转醒过来时,听着耳畔划桨行船的水流声,半睁着眸,望向皎洁柔美的一轮明月,有些不知所措。
鼻间除去浅浅血腥味,更多的,是被一抹熟悉淡雅的幽香笼在其中,整个人也明显是靠在这气息的主人身上,满怀温热。
船尾坐着的温宁虽然是面对魏无羡,但此时正耷拉着头,并未发现他已经清醒,自顾自暇地道:“蓝姑娘,对不起,当年我差点……”
“我不怪你。”蓝熹微出声打断了他,回想着适才两人的对话,心尖的钝痛迟迟压不下去。
“剖丹的人,要一直醒着才行,一定要清醒着,看到与灵脉相连的金丹,被剥离出身体外,感受到汹涌的灵力,渐渐的平息、平静、平庸,直到变成一潭死水,再也兴不起任何波澜。”
“所以两夜一天,为了那颗金丹不受影响,魏公子都一直醒着,我们当时,其实也只有五成的把握。”
五成。
一半向生,一半死地。
她如果没记错,剖完丹之后,他便被温晁丢进了乱葬岗,任他自生自灭。
乱葬岗是什么地方?吃人不吐骨头怨气极其浓郁的荒芜之地,那个时候的魏无羡,那个时候,毫无灵力傍身的魏无羡,是怎样熬过来的啊?
她没有一刻,如此的庆幸魏无羡修习了诡道术,庆幸他天资聪颖能悟出诡道术,庆幸他完整的、活生生的从乱葬岗走了出来。
那三个月,他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啊?
怔瞬睨着湖中开得亭亭玉立的莲花,蓝熹微语气很轻:“走到那一步,不是你的错。”
“可是,如果、如果不是金公子……”温宁连忙摇头,“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
“当年的穷奇道截杀,你要真杀的是我,或许……”
“我绝不独活。”这下话没说完的人,成了蓝熹微。
魏无羡撑着船舷坐了起来,强忍着头疼欲裂的不适,侧过了身去,盯着被他猝不及防一句话给说懵了的人,重复了一遍:“温宁要真杀的是你,我绝不独活。”
蓝熹微呆呆回看着他,渐渐反应过来,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心口热得发胀,眼里倏忽有水汽氤氲开来。
皱了皱鼻,她低声问道:“傻不傻?”
假使当年金子轩没有死于温宁之手,就不会有后来的不夜天誓师大会,江厌离也不会央求自己带她去不夜天,便不会死在金凌恰恰满月的那一个月里。
假使她死了,蓝启仁他们再怎么接受不了,她相信他们也不会提议围剿乱葬岗。
魏无羡肯定是不会那样绝望的、慷慨的赴死吧。
“我没有开玩笑,也不是随便说的。”这一刻魏无羡猜到了她这些心思,又生气又心疼,偏偏气不能生,疼只能受着。
他扣住她的手,使了点力,认真地道:“蓝泱你记住了,你活,魏婴魏无羡才能活,无论是十六年前,还是现在,从未变过。”
与蓝熹微的生离,断送了他此生的无边光景,是以他们决计没有死别了。
他只会同她一起赴黄泉。
即使是分开那一年多的时间里,他都是这般想的。
若穷奇道温宁错手杀了的人真是蓝熹微,魏无羡是不会让自己活到回夷陵的时候,而后那么多的事确实不会发生。
但结局一定不会是他独活。
喉咙哽得厉害,蓝熹微将将开口,就有东西顺着脸颊滴落,泪眼浮光,定定地望着魏无羡,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
原来,她看他跳崖,万念俱灰之下最后的念头,他早早就有了。
生死相随,她是。
他亦是。
“别哭了……”魏无羡最见不得她哭,也顾不上温宁还在这,本能地倾过身,似吻似吸地拭去她眼角清泪,“往后,你好好的,我也会好好的,我们……”
“再也不要分开了,好不好?”
微微一愣,眸中差不多要平复了的水汽,又有些控住不住地往外冒。
咽了咽喉咙,蓝熹微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酸涩不止,她这些年虽然也放纵自己大哭过,可没有一回,像现在这样。
所有的不甘遗憾,所有的疼痛委屈,明明心心念念的那人在替她兜着,明明再也不会是一人挨着,但还是一股脑涌上了心头,情绪眼泪一朝决堤。
看着她越来越红的眼睛,魏无羡霎时急了,长眸里满是忐忑担忧,默了一会儿,突兀地开口道:“我们,我们是怎么出来的啊?”
此话一出,他自觉话茬转的很是生硬,想再说话,可眼前的人竟真的不哭了,清泠泠的星眸,愣愣地看着他。
“他拦不住我。”软糯糯声音中还带着未散哭腔,蓝熹微怕他看出破绽,下一秒便埋首在他肩窝,絮絮低语,“温宁划到莲花湖了,你现在想去哪,我们就去哪儿。”
抬手牢牢抱着她,魏无羡眸光闪动,轻轻吻了吻她发顶,闷声道:“我知道,我小时候经常和师姐到这里来玩,我们来得……正是时节。”
晚风夹杂着清新莲香,徐徐拂过。
温宁看着前方,许久未有过波动的情绪,蓦然间又酸又涩。
世人认知里时至今日还令人闻风丧胆的夷陵老祖,在这样一个算不上美好的秋夜,温柔揽着他的爱人,回溯着鲜衣怒马少年时。
相拥的两人,好看得像一幅旖旎缱绻的丹青,更像一场风吹不散的经年旧梦。
温宁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在他看来,早该如此的。
蓝熹微与魏无羡,早就该这般圆满的啊。
“想回来,我们就回来。”蓝熹微抬起头来,如画容颜盈着浅笑,指尖不自觉就覆上了他泛红的眼尾,“整片整片的莲花和莲蓬,我很喜欢。”
旁人听不懂的她最后一句话,但魏无羡几乎是瞬间便懂了——
“若是以后你有空来云梦,我带你去莲花坞,整片整片的莲花和莲蓬,你肯定会喜欢的。”
她还记得。
郁结心绪被她这句看似摸不着头脑的话打破,魏无羡扬了扬嘴角,俊美五官慢慢染了灿烂暖意,璀璨夺目。
他笑着揉了揉她头顶:“喜欢就好,你喜欢就好。”
只要她在身旁,再没什么大不了。
环顾一圈,他笑吟吟地摘了一只莲蓬,一边剥皮一边道:“这个时节的莲子最是清甜可口,都没怎么见你吃东西,肯定饿坏了吧?到岸上估计还要些时间,先吃点垫垫肚子。”
话音刚落,高低错落的宽大荷叶中,隐隐有亮光流转,须臾功夫,一只金芒熠熠的蝴蝶朝他们所在船只飞来。
见状,蓝熹微敛了心神,摊开手接住了它,旋即闭上了眼。
“金氏传讯纸蝶?”魏无羡挑眉,不解道,“怎么了?”
蓝熹微睁眼看向他,正色回答他:“金光瑶来云梦了。”
魏无羡讶然道:“金光瑶?他来云梦干什么?”
“他不是个会没目的闲逛的人。”蓝熹微摇了摇头,细细梳理着她所知道的线索,“金光瑶来云梦,很有可能大哥与他是一同来的,不然若是大哥一人留在金麟台,定然不会一封信都不回。”
“而且,金光瑶肯定已经知道自己做过的事败露,不会坐以待毙,但他就算是仙督,也没办法以一己之力与玄门百家为敌,他的性子,更不会在这种关头,做些无关痛痒的事。”
来云梦,一定是云梦有他想要的东西。
“我知道了!”魏无羡突然道,手中莲蓬登时掉在了船板上。
捡起莲蓬,蓝熹微莞尔接过他的话:“你知道他要去哪儿了?”
魏无羡颔首,拿过她手中莲蓬,又将剥好的莲子放她掌心里,才道:“在芳菲殿的密室里,有一份和赤峰尊头颅放在一起的房契地契,而这个地方,就在云萍城里。”
蓝熹微沉吟片刻,道:“那就去那里,我给忘机发个信。”
“好。”魏无羡没反应过来她要给谁发信,转身就跟温宁说,“温宁,去云萍城。”
看着他英挺的背影,蓝熹微忽然想起什么,冷不防地道:“江澄在莲花坞,为什么会那么说?”
背脊一僵,魏无羡脑中飞快地浮现诸多解释,然而当他回身撞进那双净澈眸子里时,顿时讲不出一种来。
他翕了翕唇,终是道:“江澄他…他说的那些话,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啊,这小子从小就这副德行,一生气说话就口不择言,只要能让别人不痛快,他什么都说得出口。”
“这么多年,他真是…半点长进都没有,所以啊,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啊。”
蓝熹微瞧着他的神情,眼神微动,捻起一颗莲子送到他口中,轻声道:“好。”
她看得出魏无羡是知道些什么的,但他不想说,她便也不想问了。
毕竟,如他所言,当时的江澄确实是气急说的那些话,而那些话诚然也不该放在心上。
与蓝忘机这么多年从小到大的情谊,会因此发生变化吗?
她告诉自己。
不会的。
一定不会。
……
云萍城的码头不大,但一大早上就很热闹,浅水岸边停泊了许多船只,吆喝的小贩从码头一路排到了城里,沿路皆有百姓,喧嚣烟火气充斥着整座小城。
因着温宁脖颈上的黑色纹路太显眼,是以魏无羡与蓝熹微便让他待在客栈,两人慢慢悠悠找着金光瑶那处房契所在地时,天光大亮。
“金光瑶买的地方……”魏无羡不敢置信地眨眨眼,“竟然是一座观音庙?”
蓝熹微也愣了愣,黛眉蹙起:“先进去看看。”
观音庙的庭院里种了数棵红枫,颜色张扬到了极点的叶片,在空中摇曳旋转了几圈,堪堪坠地。
庙宇的香火不算旺盛,可熙熙攘攘前来上香的人并不少。
一进庙中,似有若无的压迫感袭来,蓝熹微盯着那尊供人朝拜的观音金像,停了步子。
“如何?”魏无羡侧身问她。
“若我没感知错,庙中有阵法,大抵…是镇压着什么东西。”
就知道金光瑶不会随便在密室藏东西。
魏无羡敛眸,扫了一圈,确定周围暂时没有僧人靠近,沉声道:“阵法可难破解?”
“可在无人之时破阵,但我破不开,得等忘机来。”蓝熹微答得坦荡,换作蓝忘机来可能都听不出蹊跷。
可人这一辈子,总有一个人能发现你万全之下露出的小马脚,看得出你眉梢上的欢愉,也感受得到你眼眸里的失落。
爱不在于言语间,在于用心。
不是只说“我心悦你”,而是真正做到“我把你放心上”。
熟稔地牵过女子温凉素手,魏无羡勾了勾唇,温声道:“等什么蓝湛啊,等天黑归月仙子带我这个柔弱的男子,来破阵啊。”
这样插科打诨还一本正经的少年,委实清空了蓝熹微心中那一隅落寞,她也笑了,美目弯成了月牙。
“好,再过几个时辰,我就带魏公子来。”
“魏公子可要跟紧我啊。”
第124章 观音庙(上) 这灼灼情意,就永远完完……
寂寂夜色,敛去了云萍城白日里的喧嚣热闹,只余一派安谧,藏青天幕里依稀可见密布的乌云,是要降雨之兆。
赶到客栈门口时,蓝忘机蓦然止步,抬眸看了看有几个人在用膳的客栈大堂,再看向二楼几间亮着灯盏的客房,眼里闪着微光。
满打满算也就与蓝熹微两日未见,可这两日知道的事,像是一道长桥,猝不及防地架起,成为了他心底的那段隐忍感情,无法跨越的隔阂。
即便没有亲耳听到,但是向来聪明过人的含光君,在目睹了莲花坞拿着剑到处让人拔的江澄后,在莲花坞怎么都找不到魏无羡与蓝熹微后,大抵都有数了。
魏无羡当年的一些经历,比他、比蓝熹微所知道的,要更苦痛残忍。
他能感受到魏无羡灵力有损,也下意识就想到了射日之征里,修为忽然精进的江澄。
如果,他没猜错,或许这两件事本身是一件事。
而如果蓝熹微知道了,以她的性子,以魏无羡在她心里独一无二的位置,除却迟来的心疼,她这辈子,是绝不会再离开魏无羡了。
爱可以很自私,她就决定余生光景只为一人。
但他想,爱也可以很大方。
爱人并不是单纯的想要占有、私藏,假使是一份注定看不见希望的爱恋,不如真心实意的祝福来得痛快。
他依然无声爱着她,可也就到这一步为止,不去逾越却也不会放弃,隔岸看着她一生欢愉,他也算某种意义上的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