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人活于世能有几序?
一颗真心,只能爱一人。
深吸了大口气,蓝忘机抬步向里走去,将将进门,离楼梯最近一桌坐着的两人不约而同望来,两道声音先后响起。
“忘机!”
“蓝湛!”
周遭有细碎风声,有住店之人的谈话声。
蓝忘机定定望着他们两人,骤然生出感慨。
原来,两种对比很明显的色彩,是这样的般配,宛若天成。
眸光微闪,他从容迈了进去,夜风卷起与那月白如出一辙的素色衣角,也在人心上设下一道结界。
这灼灼情意,就永远完完整整的,只属于结界内孑然一身的他了。
云萍城与观音庙的事,有魏无羡在,三言两语便勾勒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蓝忘机沉吟片刻,开口道:“事不宜迟。”
蓝熹微没答,倒了杯温茶推到他跟前,轻笑道:“不错,我查看过那个阵法,破阵应是要花些时候,届时若破不了,咱们便直接从庭院进去。”
眉宇蹙起,蓝忘机低声地说:“你身子才好,在这等我...和魏婴。”
“正是正是。”魏无羡听他话,登时乐了,长眸蕴笑睨向愣住的蓝熹微,“我就说蓝湛也会这么说吧。”
闻言,蓝熹微哑然失笑,凝眸看了看桌案前的两人,许久未忆起的片段画面倏忽浮现。
在屠戮玄武洞,魏无羡与蓝忘机也难得统一意见。
那个时候。
那个明明没有如今的修为,没有如今的阅历,那个什么都还没有现在这么好的时候,但好像那是比如今要更令人心旌神往的......
年少时候。
故梦声远荡,又教谁能遗忘?
蓝熹微坐在椅凳上,莞尔应下:“好。”
......
云萍城隶属云梦,自然也是临湖而建的小城,因此气候会偏湿润,而若是设在地下的一些密室,自是更阴暗潮湿。
蓝熹微睁眼便察觉到了眼前被系着黑带,视野一片漆黑,唯有发麻的后颈在隐隐作痛。
绑她来的人,下了狠手的。
其实,在魏无羡与蓝忘机走了之后,客栈外响起若有若无的诡谲笛音时,她就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劲。
魏无羡不放心她一人留在客栈,于是让温宁也留下来,明显是针对温宁来的笛音,可当她幻出落霞,笛音停了。
她没开门,甚至没想过开门。
但门缝里开始闪起蓝光,那是蓝氏传讯秘术特有的蓝光。
万一,这是蓝曦臣的信呢?
到底是不敢赌。
奇怪的是她开门之后,映入眼帘的,确实只有绕着她飞的蓝蝶。
摊手让它跳到掌心,她还没来得及分灵识读信,便听得隔间传来“嘭”地一声巨响。
眉心一跳,蓝熹微当即便持着落霞往隔间跑,轻而易举推开木门的刹那,她就知道中计了。
温宁不会不栓门,而笛音最坏的情况,是控制温宁去伤人,不会伤到他的。
木门后的屋舍空空如也,肩颈却是一阵剧痛袭来,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想来人应当是知道她右肩有旧伤。
先用蓝氏传讯秘术使她卸下戒心,如法炮制不夜天密室那次的计谋。
压根不用多想是谁了。
试着挣开被反绑在腰后的手,紧跟其后的,是“哗啦啦”的刺耳碰撞声。
“归月仙子还是别乱动了,玄铁打造的铁链怕是你兄长,都难挣脱开。”
竟是他。
蓝熹微没再动,晒笑道:“你对蓝氏但凡有对你主子三分忠心,我倒也不觉得忘机救错你了。”
“可惜,是个忘恩负义的,还在这沾沾自喜,提我兄长,请问你算什么人呐?。”
话刚说完,呼啸掌风霎时逼近,带着十足的力道,哪怕她是刻意为之,也算好了角度,这一巴掌,还是落了大半在右边脸颊上。
雪白的肌肤赫然红了一大块。
火辣辣的痛,让蓝熹微借了力蹭掉黑布而得来的光明,有了一刹的模糊。
咽了咽喉中的血腥,她眨了眨眼,打量起四周环境,透不出一丝光的地方,唯有烛火燃得还算盛。
这到底,是在哪里?
想不出所以然,她索性收了目光,望向站在不远处的苏涉,倏地一愣。
苏涉是口是心非的典范。
嘴上要与他们姑苏蓝氏彻底划清界限,但无论是修习之术,还是这穿搭服饰皆是照着姑苏蓝氏来的。
蓝忘机习琴,苏涉就习琴,蓝氏喜穿白衣,他也是一身白衣。
只是,这白衣有一点不那么好,便是沾了任何其他东西都分外明显,自己有时发现不了,可他人能轻易看出。
譬如眼下,苏涉袖口就沾有一圈暗黄色的粉末。
暗黄...的粉末?
苏涉本只打算来奚落蓝熹微的,但被蓝熹微那几句话气到忘了金光瑶的嘱咐,擅自对她动了手,原就有些慌神,又撞进澄清如洗的星眸里,全然乱了阵脚。
“你...你...你......”
半天没听面前这人吐出句整话来,蓝熹微不解地摇摇头。
被打的是她,逃不了的是她,怎么苏涉比她还害怕?
不过,若只一个苏涉,也挺好。
蓝熹微突然出声:“苏涉,金光瑶给了你什么好处啊,你要这么为他卖命?”
“宗主没有给我什么好处!”苏涉仿佛被戳到了什么痛处,厉声驳道,“你们这些高洁之士,不过是仗着自己有个好家世,有什么资格这样嚣张?”
“如果我有能力自保,会被你们蓝家像扫落叶一样,说逐出家门就逐出家门吗?”
“你兄长含光君,抓着我这点小错始终不肯放,仿佛我一生下来就低人一等,他要不是生在蓝家,他和我又有什么区别?”
黛眉渐渐蹙起,蓝熹微淡声道:“姑苏蓝氏向来不留背信弃义之人,你背叛家族在先,如今还埋怨诋毁起忘机来,倒是把金光瑶颠倒黑白的本领学了个会。”
“蓝熹微!”苏涉怒声吼道,旋即似想到了什么,一步一步走到蓝熹微跟前,露出一个极其狰狞的笑容。
“我说错了,不该说是你兄长,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十六年里形影不离,若是让世人知道高高在上的含光君,与你曾整晚整晚的共处一室,谁又比谁高贵啊?”
一听这话,蓝熹微的脸色寒了寒。
不是因为他编诽的话,而是因为他一个外人,一个早被逐出家门的外人,张口就能拿十六年里的事来说。
摆明了是他主子在云深不知处安了眼线。
捋了捋思绪,蓝熹微心下一横,轻轻嗤笑:“高贵?你怎么敢说出口的啊?我娘亲的画像、信,是你主子偷的,当年引我去不夜天密室的传讯蝶是你放的。”
“高贵?你以为金光瑶配?”
此话一出,苏涉气急败坏地与她对峙:“宗主他就是这普天之下最高贵的人,除了他,你们谁给我好脸色看过!”
无疑是变相地承认了那些事,星眸慢慢结了冰霜。
蓝熹微垂眸看了眼没被束的脚腕,没犹豫当即便站了起来,也不管铁链会不会将腕间磨出血,抬脚就朝苏涉胸口踹去。
“砰——”
苏涉猛地退了一大步,使劲踩着地堪堪稳住了身子,捂着胸口一抬头,那眼神中浓郁的腾腾杀气,像化实成了匕首,朝他刺来,刀刀致命。
“果然是你们。”
“当年的穷奇道、不夜天,一桩桩一件件,肮脏龌龊至极的手段,你们做了还要栽赃到旁人的身上,谈何高贵?”
听她前半句,苏涉随后立马反应过来被诈了,抽出桌案上的佩剑往前送去,锋利剑锋贴近玉颈,拉出一条血痕,眼看着就要割开深处的皮肉。
这时,瞧不出任何门扇的墙体金芒乍现,绣着金星雪浪纹饰的袍裾拂过门槛,踏了进来。
金光瑶掷出一枚暗器,弹开了长剑,斥道:“悯善!”
他平静地来到两人之间,飞快地点了蓝熹微肩头几处大穴,又捂住了她侧颈触目惊心的伤口,笑着叹息道:“美人什么时候,都美得不可方物,看得人赏心悦目。”
“但太聪明的美人,就没那么讨喜了。”
“金光瑶......”蓝熹微死死盯着他,眼里满是恨意,“你怎么敢......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你怎么敢就这么若无其事的,待在我兄长身边的啊?”
指尖一顿,金光瑶敛了笑,松开手,径直扯下一方衣角,利落地系在她脖颈上,退后两步:“我没对他用过任何手段。”
郑重其事的语气,蓝熹微险些都要信了,可看着他这副已骗过许多人的无害面孔,她毫不留情地道:“没用过?那你是如何能有我娘亲的画像?苏涉又是从哪听来十六年里的事?”
“没用过,他怎会一去金麟台,就与我断了联系?”
“你这样欺他瞒他,他不会原谅你的。”
金光瑶没说话,神情如旧,但唇色白了几分。
温热血液的流失,又被封住了几处大穴,说完那些话已是极限,蓝熹微终究是失了力,半阖着眼往后倒去。
见状,金光瑶伸手接住了她:“悯善,解锁。”
苏涉虽没缓过神来,但是向来对金光瑶言听计从,从袖中拿出钥匙解开了锁。
镣铐解开,他便把她身子一转,反扣在怀里,觑了眼鲜血淋漓的皓腕,一路向上看,不悦道:“不是跟你说过不要伤她吗?”
苏涉心虚的没有吭声。
金光瑶皱眉,思忖了须臾,嘲弄地弯了弯唇角:“罢了罢了,反正如归月仙子所说,他也不会原谅我了。”
蓝熹微靠在他怀里,不动声色地皱了皱鼻,血腥味、牡丹花香,争先恐后地钻进了鼻翼。
吐纳间,还有一丝几不可察的气味,也参杂其中。
是不久前闻过的,衣裙兴许也染上了的。
属于观音庙的,香火味。
观音庙当真有问题。
然而没等她细细推敲,金光瑶便带着她朝外走去。
越过一扇扇法术幻化的门,七转八折终于窥见了外头的天际,黑压压的,乌云拢聚,俨然是有场大雨将至。
绕过一座大殿,袅袅白雾遮住了视野,蓝熹微的意识愈发涣散,睁大了眼也根本看不清前方的路,几乎是在被金光瑶推着在走。
又走了几步,大雾开始尽数褪去,展现出了这处地方原本的模样——
正是观音庙的庭院中央。
与此同时,金光瑶蓦地停了脚步,转而在她脖颈剑伤处重重一按。
“唔......”
庭院里的人,因这一痛呼,皆转头循声望来。
这下疼清醒了,也疼得蓝熹微泪眼模糊,却仍是一眼,就看到了那抹被凉风吹起,火红胜骄阳的发带。
说不出是被抓来的不安更多,还是被苏涉伤了的痛楚更多,这些感觉,这些当她一个人的时候,只能被压抑在心底的感觉。
都在看到了魏无羡后,瞬间冲垮了她。
“蓝泱!”
“熹微!”
“熹微!”
第125章 观音庙(中) 此刻,他在满天神佛寄身……
内殿的灯火通明,一盏盏长明灯将僻静寺庙照亮如昼。
魏无羡的目光,紧盯着不远处美丽又苍白的女子,在场有太多她熟悉的人,有他、有蓝忘机、有蓝曦臣。
可她,只看向了他。
漂亮的星眸只看着他,雾气氤氲。
有些疼痛,是能够感同身受的。
譬如,沾了鲜血的月白广袖,如玉侧颈系着布料渗出的血色,有着不正常红肿的白皙脸颊,让他无比清晰感受到了心口骤然一滞。
接下来,一颗心像是被活生生撕裂成碎片,剧烈、无以复加地疼了起来。
魏无羡第一次对人心动,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也是这么多年来唯一的一次喜欢。
他始终认为,他与蓝熹微的每一次遇见、每一段经历,都是老天爷在知道他会与江氏背道而驰,知道他会成为人人喊打的夷陵老祖之后,给予他的仁慈厚待。
问心无愧的这条路上,他一直在不停地失去,失去莲花坞,失去江厌离,甚至差点失去了那个他最爱的人。
走了这么久啊,似乎什么都没抓到,什么都没留住。
如今,重归于世,好不容易就要求得属于他的那场花好月圆了,为什么还是到了这一步?为什么他还是护不住她?
偌大庭院里,零零散散不下十人,最先从这一情况中反应过来的,是蓝曦臣。
“金光瑶,你到底要干什么?”蓝曦臣向来温润如玉的脸庞染了怒意,饶是此时灵力还未恢复,仍是抽出了朔月,剑锋直指金光瑶。
被骗上金麟台,被带到这里来,灵力尽失,这些他都能忍,他还想,或许金光瑶只是为了威胁他,可眼下呢?
明知道他有多在乎自己的妹妹,却挟持着浑身是伤的蓝熹微,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平静的眼神终是被剑光激起波澜,金光瑶松开了放在蓝熹微脖颈处的手,只虚虚地钳住她右肩。
他看了看蓝曦臣,又局促地移开了眼,望向怔在原地的魏无羡时,弯唇笑道:“我没想干什么,但我奉劝魏公子...还有含光君,不要轻举妄动。”
闻言,魏无羡喉咙微动,竭力控制着情绪,哑声道:“我来做人质,你放了她。”
“归月仙子的分量,于在场之人,可比魏公子重。”金光瑶淡声开口,侧眼看着眉宇紧蹙的蓝忘机,嘴角笑意加深,“你说是不是啊,含光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