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许多东西——
他们第一次在女厕所意外碰面时的尴尬,第一次结伴放学回家,第一次共同过生日……
无数琐碎而温馨的日常,河流般温柔绵密地流淌着,密不透风地包围着她。
直到记忆里的男孩终于成长为少年,深色的休闲服外套换成了红蓝色战衣。而她也从女孩的年纪慢慢长大,身上的芭蕾舞裙与发丝一起逐年变长。
唯一不变的是,他们仍然陪伴在彼此身边。
贝尔纳黛特茫然地感受着这一切,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就是她自己的记忆,是被她忘却的,却也是真实的过去十年。
而现在她正在经历的,只不过是一个梦而已。
这个念头如同一盆冰水将她从头浇灌到尾,随之泛滥开的是深刻到令人不安的寒意。
所有画面就此定格,世界在她意识到其本质的瞬间开始迅速瓦解并崩塌,露出背后的黑暗空间。苍白丝线密密麻麻交错着,构建出这样一个无比精巧却也虚伪的梦。
她看到那个和彼得有着一模一样外表的少年正站在那里,所有丝线收束着的中央,像是等待着猎物入网的蜘蛛。
他表情轻松地笑着望着贝尔纳黛特。语气充满愉快:“看起来这个赌约该是时候结束了。”
“你必须做出选择,就像我告诉过你的。”
“什么……?”她下意识后退几步,总感觉眼前这个人不对劲。哪怕他看上去和彼得是如此相似,可一看到他,贝尔纳黛特就控制不住地感到畏惧。
“我说过,从游戏开始,你就得试着所有知道的方式来赢我。”
“然后,记住我。”
“找到我。”
“再杀了我。”
“这样你就能赢得这个赌约的胜利。”
“可是,贝妮。”他一脸认真地看着对方。这个表情让他看上去和彼得更加相像,简直已经到了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你还认得出来哪个是我,哪个是他吗?”
贝尔纳黛特浑身冷汗地抽搐着醒过来,发现自己仍然还在刚才的房间里。
此时窗外已经不再下雨,而是阳光和煦。
她被躺在身后的人轻而易举捞进怀里,耳廓传来一阵柔软的温热,以及熟悉的声音:“你醒了?”
他捉住贝尔纳黛特的指尖亲了亲,改变姿势将她更完整地抱进怀里。她被迫对上那双暖棕色的眼睛,明亮潮湿,带着餍足后的慵懒神情:
“早上好,贝妮。”
第88章
早上好。
贝尔纳黛特尝试了几次, 这句话却始终卡在喉咙里没能被说出去。
刚从噩梦中醒过来,她的思维还没跟上节奏,满脑子都是刚恢复的真实世界记忆, 复杂繁多得让她不知所措, 正需要时间来慢慢消化。
然而刚一睁眼, 眼前的画面让她更加震惊。本就没有完全清醒的脑子瞬间卡顿住,不知道是该继续先理顺好不容易的记忆, 还是先震惊为什么彼得会躺在自己床上, 而且看上去……不, 应该说他就是什么都没穿。
这倒不是什么新闻, 毕竟从这段实验室幻境里的经验来看,他确实有在睡觉的时候讨厌被衣服束缚,所以不会穿任何东西入睡的癖好。
但是……她感受着对方的体温毫无阻隔地贴上自己,忽然发现好像没穿的不止他一个。
这是什么情况?
贝尔纳黛特努力试图回想, 旋即感觉到的是疼痛。
又酸又沉重, 牢牢压迫在她的浑身上下。从最严重到连动下都困难的腰部和腿, 从内而外地蔓延到连每根头发丝都在发出哀鸣。
如果不是很快回想起,从昨天傍晚开始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贝尔纳黛特都要以为自己是不是被半夜丢到大马路上, 有一整个队列的卡车从她身上反复碾过。
不过排除掉身上即使经过休息也没有减轻多少的痛感, 她居然还能完好无损的活着。这简直是生命的奇迹,同时也让她从中学到一个深刻教训——不要因为头脑一热就答应明显超出自己承受力的事。
关于昨晚的记忆,在后半段其实已经基本跟断片差不多, 还能被想起来的全是些连不成清晰情节的旖艳画面。
明明自己才是被折腾得几乎都能看到天堂之门正在朝她打开的那个,但越到后来, 哭得仿佛已经压抑到极点, 委屈得快要崩溃的反而是现在这个正抱着她亲昵蹭脸的罪魁祸首。
他好像忍耐得很痛苦, 同时又被极致的欢.愉所俘获,深陷到无法挣脱。
甚至有那么几次,当彼得带着浓烈喘.息吻上她的咽喉时,贝尔纳黛特都胆战心惊的害怕他会控制不住,直接朝她张嘴咬下来,以此转移他正在承受的极致折磨。
可他抚慰她的动作却从始至终都带着种出奇的温柔,生怕把她碰坏掉,仿佛刚刚将实木柜子和床头靠背轻易弄碎的人根本不是他。
贝尔纳黛特没想到情况会变得如此凶残,失控,混乱。
彼得压迫着她的力量沉重得就像是瘾.君子在抓着自己最后的解药。明知道所有缓解都只是暂时的,虚幻的快乐会更深地腐蚀进他的骨头甚至灵魂里,可他仍然固执地不肯放手。
所有的亲吻和拥抱都是裹着层甜蜜糖衣的毒.药。他终于在贝尔纳黛特身上得到了短暂治愈,可内心的空洞却发出更多不满足的贪婪低鸣。
对彼得而言,梦境成真带来的除了不可置信的巨大喜悦,还有接踵而来的恐慌感,害怕这只是另一场梦,所以他迫切地需要得到对方的回应。
什么样的都行,他都会很高兴。
夜色垂拢成一个黑色的茧,将万事万物都包裹进去,沉默注视着他们正在用一种无比病态的方式相互治愈,也在彼此深爱。
说到爱。
贝尔纳黛特都不记得自己昨晚到底神志不清地说了多少遍“我爱你”,还天真以为这样就能得到一点休息时间,然后就发现自己实在错得离谱。
得到了渴望回应的掠食者不会就此罢手,只会变本加厉。
偏偏她从来都拒绝不了对方,一直如此,从小就如此。
所以现在的种种后遗症,怎么看都是她为自己昨晚心软所付出的代价。
见贝尔纳黛特一直眼神虚散地盯着墙壁上的淡金色光斑,满脸注意力不集中的样子,彼得收紧手臂将她搂得更紧,埋头黏糊糊地亲过来,有点不高兴她此刻的毫无反应:“你在走神。”
他边说边微微支起身体,薄暖的软被从他肩膀处滑落下来,露出光洁而结实的腰背线条,过白的肌肤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软玉般的温润质感。
贝尔纳黛特被他笼罩在怀里,熟悉的体温让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回想起他们此时仍然被困在夺心魔的幻境中,赌约还没结束。
“彼得……”她刚开口,还没说出口的话被对方直接低头堵回去。
也不知道平时看上去如此阳光腼腆的三好学生,怎么到了这种时候就会暴露出一些格外难缠的控制欲。
直到磨蹭到闹钟已经第五遍响起,她终于找回自己的身体控制权成功脱离出来,一眼看到地上狼藉如灾难现场的场景,顿时感觉不仅身上疼,头也很疼。
她到底是怎么活下来并保持肢体健全的?
贝尔纳黛特开始感到不可思议,同时也意识到可能是因为身处幻境,自身记忆与身份认知都被人为扭曲过,所以彼得的性格和行为模式似乎和现实中有不小差别。
想到这里,她忽然又记起昨晚梦境里,夺心魔最后问她的那个问题——到现在,她真的还能分清他们两个吗?
一阵微妙的寒意慢慢爬上她的脊背。
这时,彼得已经穿好衣服走到她旁边,同样看到周围的凌乱惨象,顿时尴尬地屏住呼吸,并立刻眨着眼睛认错保证:“对不起,我会把床上……我是说房间全部收拾干净的。”
听得出来有点真诚,但不多,更多的是终于得偿所愿的欢快和活泼。
她无奈地叹口气,随即感觉自己的手被对方整个握住,听到他语气担忧地问:“你还好吗?”
“如果我说不好,那你下次会收敛点吗?”她边说边习惯性伸手想要去拉连衣裙背后的拉链,却因为手臂酸疼而完全抬不起来。
“我来帮你。”彼得走到她身后替她将拉链拉好。拨开长发时,他的手指轻轻滑过贝尔纳黛特肩膀处的肌肤,最后停留在她颈侧的深红痕迹,清晰的齿尖形状,是被咬出来的。
他一碰到伤痕,贝尔纳黛特就立刻畏疼地缩了缩,偏头时有几缕漆黑碎发扫过他的手腕:“这是什么?”
彼得没有回答,而是说:“我去拿医药箱。”
说完,他很快离开又带着医药箱回来,让她坐在床上,替她仔细消毒擦拭过后又简单上药,最后贴上无菌纱布。
借着镜子的映照,贝尔纳黛特终于看清这种刺痛的来源,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惊讶还是迷茫。她偏头看着彼得近在咫尺的脸孔:“你为什么要咬我?”
她居然对此毫无印象,证明这应该是在她累得昏睡过去后发生的事。
可那时候不是快结束了吗?
彼得收好药箱,伸手捧起她的脸,视线落进那双冰绿色眼睛最深处,仿佛叩击着她的灵魂,表情认真而柔和:“因为想确认你真的在我身边。”
他还记得在那无数个沼泽般粘腻黑暗,无法呼吸的梦境里,不管自己刻意在贝尔纳黛特身上留下过多少或深或浅的痕迹,只要天亮醒来,这一切都会化为乌有。
每次看到她裸.露在衣领外的一截白皙皮肤,彼得都会不小心回想起他在梦里是如何将这片健康诱人的洁白揉出一层薄薄血色,浓艳如新雪中开出的石榴花,充满靡.丽的诱人甜味。
迫切想要在将印记烙在对方身上的扭曲渴望,不断煽动着他在即将结束的前一刻低头咬住贝尔纳黛特的脖颈,直到听见她在睡梦中发出一阵轻细哭音,锈咸的味道微弱扩散在舌尖。
很难分清这种和动物标记伴侣以及领地一样的宣占行为,到底是出于他身体里的哪一部分——蜘蛛基因带来的非人类兽性,或是他本身的意志。
但毋庸置疑的是,在“咬下去”这个念头出现的一瞬间,彼得完全没有任何犹豫就那么做了,并由衷感到一阵激烈到接近战栗的尖锐兴奋。
看出对方坦诚之下实则并无多少忏悔的态度,贝尔纳黛特费力地抬手摸了摸已经被包扎好的地方:“既然这次确认过了,那下次能别咬我吗?”
“我尽量。”彼得眨眨眼睛,脸上笑容漂亮又无辜。
贝尔纳黛特有点生气地看着他:“这很痛。”
怎么以前没发现他有这种折磨人的癖好?她想着,然后又自己找到答案——因为以前他们没有这样过。
“对不起。”他话语里的歉意是如此真挚,给出的保证却干脆得令人生疑,“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真的吗?
贝尔纳黛特安静打量对方片刻,能很容易察觉到这只是他服软时会说的好听话,于是提醒:“别轻易保证你做不到的事。”
说着,她起身走进洗漱间,听到彼得在身后回答:“但至少能让你高兴。而且将来不是还有你可以每次监督我努力改正吗?”
她停顿一下,回头看着正朝自己露出可爱笑容的少年,下定决心不能再被对方的表面乖巧给迷了眼,于是语气不变的将话题转移开:“你得收拾房间了。”
洗漱完毕后,她来到楼下厨房简单做了点早饭。锅里的可丽饼正在慢慢成型,散发出融化黄油和鸡蛋的鲜香味,金黄色的饼皮薄而柔韧。
贝尔纳黛特将烙好的饼皮放到一旁,目光瞥见自己手指上的创可贴,于是停下切水果的动作,将它撕开。
还没彻底恢复的细小伤口呈现出暗红色的结痂状态,已经早就感觉不到痛。但这种与现实完全一样的逼真感受还是让她感觉到很恍惚,因为她清楚知道这些都是假的,他们只是被困在了幻境里。
而脱离出去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找到它的构建者。
可回想起这段时间——也许只是现实世界的短短几天,但在贝尔纳黛特的感官里却已经过去足足好几年——她始终找不出夺心魔出现过的痕迹。
除了……
贝尔纳黛特忽然回想起昨晚彼得随口说过的一句话。
“因为我厌烦了,我不想再让他们出现了。”
这句话听起来很奇怪,好像她能遇见谁完全是由彼得来决定的。整个世界都是被编程好的虚拟空间,如果他不想让谁出现,那她就永远不会见到对方。
可理论上,这种事应该是夺心魔才能做到的,因为他才是整个幻境的编织者。再加上他在梦里曾经意味深长地问过她的那个问题。
她转头看着楼梯的方向,引来脖颈上的伤痕也跟着隐约作痛。
这种疼痛让她清晰意识到,也许彼得现在这种与过往现实中,不管是行为还是性格都差异巨大的状态,不只是由身份和经历不同所造成的。
毕竟按照夺心魔那种充满耐心又格外喜欢折磨人的恶劣习惯,他所说的只有找到他并杀了他才能结束这个游戏,那一定不会只是找到他在这个幻境里的伪装身份这么简单。
尤其是一想到他们是如何一步步被算计着走进夺心魔的陷阱,并最终被双双困在这个幻境里的漫长过程。贝尔纳黛特就更加坚信,既然夺心魔能毫不避讳地提出结束条件,那就一定是另有所图,而这个所谓的能够结束游戏的方法则很有可能完全就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