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只是这样。夺心魔从来不会只做一种打算,他可能还有其他目的,但贝尔纳黛特暂时还猜不到那么多。
“当然,我们的从来没有想过要杀死他。”康纳斯的话还在继续,“我们只是想要将他的超能力和蜘蛛基因消除而已。你不用担心他会因此而受伤。”
是这样吗?
贝尔纳黛特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总觉得,如果她真的答应帮忙注射,那么会被血清消除掉的恐怕并不是蜘蛛基因,而是彼得自己的意识。
她被困在一个无论做不做选择都无解的死局里了。
康纳斯和另外两名特工都在全神贯注地看着她。
“看起来我没有不答应的权利,是吗?”她平静地问。下一秒就感觉有冷硬的枪口抵上自己的后背,隔着层薄薄的血肉与骨骼,正对着她胸腔里的心脏。
气氛瞬间冰冷到临界点。
这时,一声尖细的提示音从特工腰间别着的通讯器传来:“目标人物已离开天文馆第一层,正在朝你们所在的地方移动。”
“是081。”康纳斯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口。旁边的特工感觉很不能理解:“可是他怎么会忽然意识到我们在这儿?”
“看起来蜘蛛感应不仅会预感到针对他自身的危险,还有针对你的。”康纳斯不带立场地评价道,“真是不可思议。”
“‘蝎子’会在这儿等着他,至于你,瑞恩教授。”特工毫不费力地抓住贝尔纳黛特的手,“你得跟我们走。”
蝎子?
贝尔纳黛特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能被迫跟着他们离开展览厅。
等彼得赶到这里的时候,整个大厅已经空无一人,但蜘蛛感应的预警并没有就此消失,而是从远处转移到了自己附近。
他在气流发生波动的前一秒灵活跳跃开,稳稳踩在一旁观赏席的光滑栏杆上,抬头看到自己刚才站着的地方已经被硫酸一样的东西给腐蚀得冒出团团白烟。
一个穿着翠绿色仿生蝎子服的高大男人从黑暗里走出来,扬起的长长蝎尾尖端闪烁着锐利冷光,随时准备将他刺穿胸膛的危险。
另一边,大批穿着金属盔甲与军用战斗外骨骼的PIB士兵正从大厅的各个入口鱼贯而入,将他们严严实实地封锁在了中间,无数亮红准星落在他的身上。
“我不知道航天历史展览层里原来有只太空蝎子在等着被人参观。这是什么?天文馆的神秘保留节目吗?”彼得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眼神阴沉,“别挡我的道。我对你没兴趣。”
“无所谓。”蝎子冷笑着晃动长尾盯着对方,深红色的眼罩上划过一道冷灿流光,“猎物不需要记住狩猎者的名字。”
说完,伴随着密集响起的枪声,彼得踩在栏杆和墙壁上,轻盈敏捷的躲避着紧追在身后的无数子.弹。
有大片黑暗阴影从头顶压下来,蜘蛛感应提醒他来自上方的威胁。
强烈腐蚀性的酸液与毒液从蝎尾中喷射而出,好几次都堪堪擦过那个灵巧无比的修长身影。
彼得几步跑上展览馆的天花板,趁着对方紧跟上来的时候用蛛丝层层裹住他的尾端,阻止毒液的继续喷射。
强大的外力裹挟着蝎子一下子失去平衡。彼得抓住对方动摇的一瞬间,将他甩砸向地上的那群PIB士兵,自己则从天花板上跳落下来,蹲在正中央的地球仪上,神情漠然地看着那些被冲撞得七零八落的队伍。
被激怒的蝎子很快挣脱出来,长尾横劈向地球仪下方的固定装置。
彼得拉住蛛丝躲开,巨大的沉重球体瞬间滑落出去,在地面砸出一阵闷响与无数裂纹,将几个躲闪不及的PIB士兵给碾压在地上。
巨大的动静让贝尔纳黛特吓了一跳。
她回头看着展览厅所在的方向,又看着面前刚刚打开的电梯门。受困于幻境限制,无法使用超能力保护自己的挫败感让她非常烦躁。
她看着康纳斯手里的保险箱,听到身旁的特工对她说:“你该进去了,瑞恩教授。”
他们现在正在四楼的环形走廊左侧,能听到外面无数游客的欢笑和交谈声,和她所在地这片空间的压抑形成鲜明对比。
她开始考虑自己如果拔腿就跑能有多大的几率成功。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个概率很低。就算这两个特工不动,他们的手里还有枪,她根本跑不掉。
看着她如此犹豫的模样,康纳斯正向说点什么,忽然一阵比刚才还要强烈的爆破声从头顶传来,连带着电梯灯光也开始明灭不停,摇摇欲坠。
“博士!”特工眼疾手快地将康纳斯从电梯里拽出来。
紧接着,头顶的天花板忽然整个炸开,无数灰尘与水泥碎片纷纷掉落,强烈的冲击将他们撞飞到一边。
剧痛淹没了贝尔纳黛特,她的眼前一阵黑一阵白,耳鸣得听不见任何声音。
伴随着这阵可怕的轰鸣,她看到有许多穿着机械装甲一样的人也跟着从头顶的空洞里掉出来。
同时掉下来的还有彼得和一个穿着蝎子盔甲的男人。
彼得身上的深蓝色外套已经破损了好些地方,露出几道殷红血迹烙印在苍白皮肤上,嘴角和眉骨上也有明显的割裂伤。而对方也没好到哪里去,尽管有盔甲保护,但脸上的面罩已经被完全弄坏,满嘴是血,一只眼睛也还在血流不止,似乎是瞎了。
“我要杀了你!”蝎子恶狠狠地朝面前的少年咆哮,“我会把你像是折磨虫子那样,一根一根扯掉你的手脚,拧断你的脖子。”
“仅供参考。”彼得拉起袖子抹掉即将滑到眼角的鲜血,“蜘蛛不是昆虫,是节肢动物。”
蝎子怒吼着朝他扑过来,尾钩喷出的毒液落了个空,反而将其中一个特工淋了满身。
伴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贝尔纳黛特看到那个人像是融化了一样很快倒在地上,手里装着血清的保险箱也被扔到一边。
“血清……”她咬着牙爬起来,跌跌撞撞朝保险箱跑去,小腿被周围的坚硬水泥刮出几道伤痕。
刚将箱子拿到手,一把激光枪就正对上了她的额头。
“把东西交出来。”男人的声音从厚实的机械盔甲背后传来,听上去有些瓮声瓮气。
彼得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于是改变路线,转而朝贝尔纳黛特所在的地方不断靠近。
蛛丝牵引着他以极快的速度滑翔到那名PIB士兵身后,将他直接踢飞出去。
有丝线缠绕上她的腰肢,将她猝不及防拖进彼得怀里。她闻到他身上浓烈的血腥气和尘土味道。
“去天文馆外躲起来,贝妮,这些人交给我。”他说,“我现在要把你从四楼扔下去了。”
“什么?!”
她还没来得及惊讶就感觉彼得忽然松开手,同时控制着力气尽可能稳地将她朝一楼大厅丢下去。
蛛丝紧随而至卷住她的手,将她从半空中一寸寸朝下放。
楼下是尖叫着四散逃命的大批人群。
她在一阵头晕目眩中看到有个巨大的翠绿色影子忽然出现在彼得身后,狰狞的表情让那张本该属于人类的脸孔呈现出宛如魔鬼的扭曲。
“彼得——!”她刚叫了对方一声就感觉蛛丝猛的一沉。
那是蝎子将彼得整个人死死压在护栏上,扬起的蝎尾狡猾地晃动着,像是刽子手即将落下的镰刀。
“如果我现在挖出你的心脏,你会死,对吗?”蝎子朝他一字一句地说着,喉咙里发出阴森的嘶嘶声,然后又将目光转向彼得右手紧拉着那根纤细蛛丝,思考不到一秒,顿时惊喜地啊一声。
“我有个更好的主意,也许比让你死更令我愉快。”
说完,他晃动蝎尾准备刺向那根蛛丝。
彼得反应迅速地松开手,让蛛丝能够更快地放下去,也让贝尔纳黛特瞬间从半空滑落到距离地面大概不到三米的高度。
下一秒,蛛丝被蝎尾轻易钩断开。
贝尔纳黛特连叫喊都来不及就重重摔下去,毫无缓冲地砸在地面上,瞬间感觉自己整个五脏六腑都快被震得移位,意识模糊不清,几乎是直接疼晕过去。
保险箱再度从她手里飞出去掉落在一旁,被刚才毒液腐蚀过的锁扣松开,里面的注射器跟着滚出来。
她拼命挣扎着想要从地上坐起来却再也做不到,只能艰难翻过身,一点点用双手爬着来到那支血清旁边,浑身颤抖着将它抓回手里。
她的感官好像已经坏掉,浑身上下除了疼痛什么都感觉不到,大脑眩晕严重,胃里翻江倒海着想要吐出来。
没等她休息太久,有脚步声从电梯的方向传来,沉重而整齐,不可能是游客,只会是来抢夺血清的PIB士兵。
贝尔纳黛特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注射器,将它咬在嘴里,用尽力气抓住旁边的展示柜勉强站起来,眼前一片模糊,心脏疯狂泵缩到快要跳出喉咙口。
她摇摇晃晃的想要朝出口逃。
然而大门却遥远得像是在另一个世界。
她知道自己出不去了。
身后PIB士兵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紧迫到像是死神给她最后宽限的倒计时。
再一次因为体力不支而摔倒在地上,贝尔纳黛特闭上眼睛,额头和鼻尖上挂满因为疼痛过度而冒出的冷汗。
她最后叹息一声,将血清取下来握在手里。
赶来的PIB士兵将她迅速用手铐铐住,然后发现她手里正握着一支空空如也的注射器。
“血清呢?”对方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贝尔纳黛特微笑一下,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血色,也没有回答任何话。
他还想继续问点什么,旁边的同伴示意他先把这个女人带回军车上再说。
她被拉扯着踉踉跄跄朝前走,一路上摔倒无数次,又被动作粗暴地抓住手臂提起来继续向前,走进她来时经过的那条流动星空走廊,被无数星辰包围着。
直到她感觉自己已经再也走不动,就算他们拿枪逼着她起来也没有任何力气了,一团被蛛丝裹着正在不停挣扎的东西忽然从半空中垂下来,正好拦在这几个PIB士兵的面前。
蛛网里的蝎子看上去已经受了重伤,浑身是血,最严重的是面部,一双眼睛应该是彻底瞎了。
没等那几个士兵从眼前这一幕极具冲击力的画面回过神来,更多蛛丝卷住他们的脖颈,将他们纷纷吊起来。
贝尔纳黛特倒在地上,看着那个熟悉的蓝色身影朝自己跑过来,将她小心翼翼抱住。暖和的体温让她有种回到家的错觉。
“贝妮?”彼得惊慌失措地叫着她的名字,似乎已经感觉到发生了什么,“你受伤了,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不用了。”她轻轻摇头,声音喑哑得不成样子,“有点冷,你先抱我一会儿。”
“好。”
他连忙将她更紧地抱进怀里,又努力克制着力气不要伤害到对方。
彼得从来没见过她这么脆弱的样子,苍白无力,奄奄一息,好像稍微一碰就会碎了。
“贝妮……你到底,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连说话都开始感到哆嗦。蜘蛛感应正在疯了一样提醒他,对方的生命正在从他怀里一点点流淌走,消失不见。
“他们拿了种血清……说是可以让你恢复成普通人。”贝尔纳黛特很慢,很慢地回答,“但是我不相信。我知道不能让他们把血清抢回去。”
“所以?”他刚说完就看到了她手臂上的针孔。
刹那间,彼得立刻明白她刚刚做了什么,整个人僵硬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那是一种很怪异的感觉,没有悲伤,没有难过,没有震惊,什么都没有,好像控制情绪产生的那块灵魂一下子缺失了。
他只剩下一种本能,那就是抗拒相信,因为这不可能是真的。
明明她现在就在自己怀里的啊。
彼得愣愣地抱着她,低头用自己脸颊上的体温试图让她重新暖和起来,却只能清晰感觉到她的呼吸正在越来越轻,声音越来越弱。
贝妮?
他想要叫她的名字,可是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她的名字似乎化作成了一块烧红的烙铁,被强行塞进彼得的喉咙,连着涌出的滚烫鲜血一起,将他所有言语的能力都焚烧殆尽。
迟到苏醒的痛苦刺进他的每一根神经,将他从内部一点点瓦解,压碎,所有的血都从眼睛里化作眼泪流淌出来,徒劳地想要温暖她。
“别哭……”贝尔纳黛特同额头轻轻碰了碰彼得的脸。她已经睁不开眼睛了,也看不到彼得此刻的表情。
“都会结束的。”她这样说,细弱的声音充满温柔,“我们都会回家,别难过……”
缭绕在周围的星河已经流淌殆尽,银白色的巨型月亮从地球背后缓缓升起,充满怜悯地注视着他们。
“不要……”彼得剧烈喘.息着,终于崩溃地痛哭出声,声音嘶哑得像是咽过一万根针,所有的情绪与理智与思维都被破坏得千疮百孔,“不要,贝妮……不要离开我……求你了,求你了……”
“我不会离开你。”她气若游丝地保证,挪动手指轻轻抹掉彼得脸上的眼泪,“而且,我也想……向你道歉,关于你,还有你的父母。我一直很抱歉,把你卷进来……对不起,对不起……”
她开始断断续续地哭。月光在她发梢和潮湿睫毛上挂出一层冰雪般半透明的亮银白,她看上去随时像是要沉睡过去。
“还有,告诉你个你可能已经忘了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