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被晓枫怜惜的神色深深地感动了,却不知该不该如实回答。那是一道道划伤,说也奇怪,雪原紫参扎根于悬崖峭壁之上,距崖顶却只有两丈许。雪壁光滑,没有任何着力点,欧阳当初为了能摘到那颗紫参,将脚倒挂在悬崖边上,自己倾身而下,却无法触碰到雪参。无奈之下,欧阳用真气将雪参拔起,腿上便失了平稳,几乎就要掉下悬崖,挣扎中在悬崖绝壁上的乱枝上划破很多血口。晓枫此时若是知道了对方为了自己做如此高危险的动作,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呢。
伤口凉丝丝地舒服极了,欧阳回过神来,却看见晓枫已经帮他上好了药,正疑惑地看着他,便连忙胡编道:“进京郊之后,马儿跑死了,我自己一个人越山划破的。都是小伤,你不用担心。”
晓枫倒是没有不信,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以后不要再为了我做这么辛苦的事了……我的身体有路遥保着,就算需要很多时间,也能恢复的。你这样……我很担心……”
欧阳心中涌满了满足和感动,正欲开口,却有人敲门,原来是灵儿。
“少爷,公子,可以把晚饭送进来吗?”
欧阳有些奇怪,他没有叫晚饭啊……回过头去看晓枫眸中含笑,心中略有些明了。
“进来吧。”
灵儿推门进来,将盛放着碟碟碗碗的托盘放到小圆桌上,略一欠身,便识趣地下去了。
欧阳轻轻扬眉,“你叫的?”
晓枫站起来,帮欧阳把衣衫整理好,扶他起来。“灵儿说你没有吃饭,正好我也没有吃,就让他弄些吃的送到书房来,我陪你吃可好?”
欧阳忙不迭地点点头,连声道好。
席间气氛轻松温馨,晓枫几次不露声色地给欧阳夹菜,也将欧阳夹给他的菜乖乖地吃下去,好像下午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两人仿佛回到了从前其乐融融的日子。
待两人安静地用完一餐,已是深夜。欧阳见晓枫没有留宿的意思,便连忙站起身道,“天晚了,我送你回去吧。”说着取下一件靛蓝色披风披到晓枫肩上,“外面挺凉的,别感冒了。”
晓枫今晚一直没有推辞过欧阳的照顾,此刻也一样,只是轻轻点头一笑。两人便悠闲地在夜色中漫步,看杨柳将影子映在小亭里的石桌凳上,那还是欧阳上次喝醉发火的小亭。
“呃……”欧阳有些尴尬地看晓枫眼神总往小亭里飘,解释道:“那天……是我不好……”说着将晓枫拉到身前,按下晓枫欲挣扎的胳膊,心疼地打量着晓枫的腿,“别动,让我看看你……膝盖还疼不疼了?”
“早就不疼了。”晓枫红着脸打掉欧阳握住自己两个肩膀的手,太过亲密的距离让他有种莫名的慌乱。
“那天,我说要把你送去锦衣卫狱教训,其实是在吓你。说完之后我就后悔了,但是若是那天真的没有人向你求情,即便你真的被送去,我也肯定不会让穆阳真的动你的。我……”欧阳有些口不择言,其实是因为心里急得很,生怕晓枫因此而心生芥蒂。
“你不用说,我都知道。”晓枫已经站定在枫林院门前,认真地看着欧阳。“那天大家都有不对之处,而且你又喝多了酒,略有冲动也是人之常情,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晓枫忍不住假装生气一样地瞪了欧阳一眼,“下次就算真的有急事要走,你也要和我打声招呼。莫名失踪十天,我跟着吓都吓死了。”
“好,好。”欧阳仿佛被对方装出来的生气真的吓到了,脸色一白,搓搓手道,“你进去吧,我也回去了。”
晓枫想了一会,点点头,转过身去一步一步走进枫林里。
欧阳看着晓枫远去的背影好像要和枫树融在一起,微怔。这是这些天来欧阳最幸福的一个晚上,来得如此之快,好像透着一股不真实。
晓枫到底是怎么想的……欧阳越来越抓不住,而晓枫自己也不明白。这就像是两个人的初恋,朦胧青涩,可是终会走向幸福。
四 十、 节外生枝
七月初的一天,风和日丽,几个年轻人约好出来游玩。
路遥纵马在前,从京城一路奔驰到这一片草原。而欧阳的马儿拉着晓枫的马车在后边不疾不徐地跟着,车行一个多时辰,终于在一片牧场中央停了下来。欧阳片刻便飞身下马,站定在轿子前,对撩开帘子的晓枫微微张开双手道:“我们到了!枫儿,我接着你,下来吧。”
晓枫抬眼望见一片开阔的绿色,心中敞亮得很,便将手递到欧阳手心,缓缓走下轿子。今天早上路遥恳求他很久,终于答应陪大家一起出来散心。想不到竟是到如此美丽悠闲的牧场,空气清新,偶尔有懒散的牛羊赶过,如仙境般轻松恬适。
“怎么样?晓枫,我没骗你吧?”路遥坐在马背上,身姿修长挺拔,马鞭朝远处一指,“你家少爷这一次可真是找到好地方了!王爷他们大概已经到了,我去找他们,你们在这里等!”说着一挥马鞭,纵马朝远处赶去。
晓枫低头,微微红了脸。路遥不知有意无意,将“你家少爷”这四个字咬得格外之重,倒好像他和欧阳之间真的有什么一样。而欧阳却不以为怪,路遥平素总是暗中撮合他俩,此时只是将另一匹马拴好在一颗粗壮的大树上,转身从马车上拿下一件雪白的披风搭在晓枫肩上,笑道:“外面凉,你的身体还没完全好,还是要小心一些。”
“哪里有少爷说的那么娇气?奴才的身体早已好了大半,不须担心。”晓枫说是这么说,还是乖乖地系紧了披风。而欧阳看着他做这一切,只是含笑不语。
自从那一夜之后,晓枫和他又回到了“少爷”和“奴才”的关系,可是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却轻松起来。欧阳觉得这样未尝不好,便一直顺着晓枫去了。
“我今日才知,原来路遥不仅是个好大夫,居然还会骑马。”欧阳扶着晓枫坐在草地上,看着已经跑得不见踪影的路遥,眼睛微眯。他刚刚才发现,原来路遥认真打扮后居然如此俊俏,再加上性格的缘故,难怪穆阳会喜欢他。
“是啊,他这个人灵活得很,总是带给人很多惊喜。”晓枫面上带着三分羡慕七分欣赏的神色,有些憧憬地看着远方。
欧阳心头一紧,作不经意般地问:“你很了解他么?“
晓枫没有注意到欧阳的细微变化,只是理所当然地点点头道:“当然。有的时候,我倒觉得钱鼎都未必有我了解他。朋友之间,总是会愿意袒露自己的一切,这一点,情人比不了。”
欧阳偷偷叹了一口气,莫名其妙地,心里酸得很。只是欧阳隐约知道自己为何不开心,又不好说破,只好黯然低下头去拔手底下的草。
“晓枫哥!”远处突然传来极为熟悉的声音,晓枫一惊,回头去看,竟然是玉儿!许久未见,玉儿好像长高了些,稚气脱变为女子娇柔的美,比从前更加可爱动人了。今日身着红色马装,袖口和领口都是白色绒球,腰身束得紧紧的,玲珑有致的身材展露无余,看上去便更是赏心悦目。玉儿身后还跟着很多人,晓枫探头一看,意料之中的,有德王爷,穆阳,刚刚才离开他和欧阳的路遥也在后边……只不过还有一个女子,晓枫不曾见过。
“玉儿!”晓枫站起来拉过玉儿的手,欣喜地问:“很久都没见到你了!上次你从山洞里逃出来,可还顺利?有没有受伤?”
“没有!”玉儿连忙回答,“倒是你啊,晓枫哥!那么危险的计划怎么都不和我说?你昏迷的时候我去看过你一次,看起来好让人心疼……”玉儿说着小脸一皱,几乎就要拧出水来,使劲瞪了欧阳一眼,“都是他!大恶人!你别害怕,他要是再欺负你,我就让我哥把他抓起来揍一顿,给你出气!”
晓枫听言扑哧一笑,眼神从欧阳窘迫的神色上扫过。见欧阳讪讪地眨眨眼,无奈地对玉儿求饶道:“玉儿,你看,你晓枫哥我这不是好好地还回来了吗?就算我将功抵过,你别替他抱不平了!”
玉儿骄傲地一扬头,故意装作不理欧阳的样子,拽着晓枫跑到众人面前,指着那个陌生的女子对晓枫介绍道:“晓枫哥,这是追儿。追儿是从蒙古来的小公主,进京将近一个月了,皇兄还封他缃湘公主呢。”
蒙古女儿一向很勇敢活泼,追儿姑娘早就听闻晓枫多次,便爽朗地介绍自己:“我是蒙古人,中文名字叫赫慕追。早就听研寒哥哥和玉儿妹妹提起过晓枫哥哥啦。不介意的话,你就和大家一样,叫我追儿就好。”
晓枫这才得以看清眼前的女子,只见对方长发披肩上挽小髻,髻上插亮蓝色珠光宝钗,檀唇含笑,瞳光炯炯亮亮,蜡染旗袍上碎花许许,气质清新优雅,美貌不减于玉儿分毫。晓枫却不知怎的,并不愿过于亲近追儿,只是礼貌地微微一点头,双唇轻启:“我毕竟是欧阳府的下人,对公主殿下不敢无礼,还是叫公主为好。”
追儿向来思虑单纯,只当是晓枫待人谦和有礼,并没有放在心上。今日认识了晓枫,实是特别高兴,早先听说他温文尔雅,又是绝代风华,今日得以一见果真不假。刚才见晓枫对玉儿的笑容,便已不由得看得直发呆,只觉倾国倾城。便兴冲冲地扭头对众人道:“研寒哥哥,还有穆阳哥哥,晓枫哥哥来了,你们也不过来看看!”
穆阳嗔笑道:“哪里,是你一直占着人家,哪有我的位置。”说着上前来,笑盈盈地看着晓枫,手上却挽着路遥。精明矍铄的眼神在晓枫瞳仁上照亮许久,穆阳有些神秘又有些愧疚地笑了:“晓枫公子如此忠贞高洁,穆某实在是佩服!事前没有及时帮得上忙,实在是惭愧得很!”
德王爷听言也走上前来,看晓枫脸色已经比几日前好很多,心中也略宽慰些。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说是好,便只是亲切地拍拍晓枫的肩膀,“晓枫,好久不见。”
两人的言语间都依稀提起过往,晓枫微微有些尴尬,低头礼貌地淡笑,略一福身,“奴才见过王爷,穆大人。”
众人都是一愣。聪明如德王爷,马上就猜到晓枫大概是在刻意回避在场的每一个有身世背景的人,然而却没有回避玉儿,大概也是没有真的把玉儿当成公主。想不到晓枫的心中已经产生了这种身份的隔阂,德王爷和穆阳对视一眼,不由得伤感起来。
欧阳干咳几声,连忙走上来打圆场,“既然要在这里吃午饭,就都别在这里站着了!留下两个来挖锅灶,我们其他人都去前边的池塘里捕鱼可好?”
“我留下吧!穆阳,你陪大家去玩,我留下准备午饭。”路遥自告奋勇,捏了捏穆阳的手,“在欧阳府留宿多天了,今天也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
“你?看病没的说,真要下厨?能行么?”欧阳斜眼看着路遥,故意戏谑道。前几日欧阳被路遥三番两次骂得一点面子都没有,今天可定要扳回一成。
“怎么不行?”不等路遥说什么,玉儿却插进来瞪了欧阳一眼。她和路遥本就是朋友,尤其是知道了是路遥救回了晓枫之后,更是对路遥百般崇拜,此时立刻跳出来帮路遥说话:“我也留下来帮路遥哥,你们去玩儿你们的吧!”
“鬼丫头!”欧阳咕哝一句,拉过晓枫,“喜新厌旧!”
“还说我?”玉儿故意使坏,对晓枫道:“追儿刚入京,还被他请到府里去住过十几天呢!他才是喜新厌旧!”
玉儿其实知道追儿那时刚入嫡不便搬进燕王府,这么说,也只是在气欧阳罢了。可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晓枫闻言脸色一白,却很快笑着掩饰过去了,轻轻说:“少爷邀请公主去小住几日也是常情。”
欧阳竟没有看出晓枫的不对劲,只是瞪了玉儿一眼,便和众人一起向池塘走去。他本想留下晓枫,可是又怕玉儿这鬼丫头胡说八道,于是便改了主意,决定带晓枫一起去,正好也可以舒缓一下心情,一举两得。
众人也都是这么想的。可是没有人知道,如果他们之中有了谁知道后边会发生的事,还会不会觉得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四十一、 飞来横祸
路遥小时候自己一个人生活多年,这种挖灶添柴的小活做起来得心应手。而玉儿却天生了一副乖巧清爽的容貌,再加上嘴巴甜美,那周围农家的老妇人也乐得帮这个忙,林林总总地借了许多锅碗瓢盆给她。两人分头行动,很快就将中午要用到的锅灶架好,闲下来便对坐小谈,消磨时间,专心致志地等着欧阳一行人回来午餐。
“路遥哥……”玉儿似乎是欲言又止,看着带着一脸阳光笑意检查带来的食物的路遥,觉得有什么话堵在心里,却不好意思言出。
“要说什么?”路遥意识到玉儿的神色不妥,立刻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眼神中带着些许捉摸不定的意味,耐心地等待着。
玉儿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正对上路遥关切询问的神色,不由得低头一笑。事隔多久,路遥竟还是将她看做是小妹妹一样地关心,更叫她难以启齿。
“我……”玉儿叹了一口气,决定坦言,“那件事,是我不好……其实我心中明白,晓枫哥这样做肯定有他的苦衷。可是……当事实一道一道摆在眼前,我当时竟不愿再去仔细推敲,害得晓枫哥被冤枉到如此不堪的地步。我……”
阳光浓暖,一向机灵的路遥迅速地明白了玉儿的意图,只是轻轻舔了舔被太阳晒得十分舒适的嘴唇,开口道:“这本就不是你的错。”
“可是我……我和欧阳哥说了晓枫哥怎么样把我救出去的……当时的我,也在怀疑,大概也让欧阳哥心中的怀疑更重了吧……”玉儿说着竟因自责红了眼,却不做掩饰,只是苦涩地笑,“那日去看晓枫哥,他一个人躺在床上,脸色那么难看,瘦弱得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吹散一样……我……我几乎认不出来……都是我害了他。”
“真的不是你的错。”路遥轻轻打断玉儿,眼神中竟流露出些许心疼的意味,“相信吗?凭晓枫的本事,他若真想封你的口,你怎么也不会看出分毫的。他将出洞的方法和可能遇到的危险讲得那么细,有用没用的讲了那么多,其实就是为了日后铺路。”路遥说着叹了口气,仿佛责怪晓枫的倔强似的:“怕自己心软,所以先埋好了你这颗炸弹,只是为了让你的话推欧阳一把,逼得欧阳没有第二条路,只能选择对他的话无保留地相信。”
玉儿也叹了口气,只觉得胸闷得厉害。这一条她自己也曾想过,只是不肯随便推卸责任罢了。“今天也是一样,出来玩是好事,可是总有不好的感觉。”玉儿轻轻抖了抖肩膀,好像要都下去落在上面的灰尘,总觉得毛骨悚然。
“好啦,我们不要再提过去的事情了。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我陪你在这里,慢慢地等大家回来,好不好?”路遥轻柔地笑着安慰玉儿,双眸凝光。
玉儿终于点了点头,在路遥的安慰下缓缓地放松自己。
然而两人却不知道,他们等来的竟是如此可怕的现实。
德王爷托着欧阳,穆阳照顾着晓枫和追儿,四个人一脸恐慌和担心,急急向马车这一边赶来。欧阳的神色却十分安详——原因就在德王爷怀里,欧阳此刻已经无法做出别的表情了,心脏上插着的长剑因德王爷的奔跑而颠簸,鲜血像瀑布一样哗啦啦地往下流。晓枫的下唇咬得失了颜色,脸色更是苍白,紧紧地握住欧阳的手不肯分开。
只听“咣当”一声,路遥手中的瓷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半个时辰前。
几个年轻人怀着一份独特的闲情雅趣向池塘边走去。太阳懒散地晒着小池塘,水清可见底,隐隐可以看见几条鲫鱼欢快游过,俶尔远逝,往来翕忽。塘边的几块大石头上映照着柳条洒下的阴凉,明快亮丽得让人心中泛酥。
“枫儿,要不要下来?”欧阳轻轻挽起裤脚,已经做好了下塘的准备。
“不要了,你们下去吧。”晓枫偏过头去看了看追儿,对方似乎也有意下去玩耍,便立刻打消了念头,决定还是留在岸上稳妥些。
“嗯,也好。”欧阳念及晓枫身子未全好,本也不想让他下水,便不再邀请,只是笑着问一边的追儿:“追儿,可会捉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