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另一个原因?”话出口之後舒进才发觉自己的语气如此之冷,然而他抑不住心头骤然升起的强烈排斥感。
陈清愣了愣,立刻摇手说:“舒进你别误会,我对同性恋没啥偏见。”
“哦?”舒进也觉得自己没必要反应这样过激,便缓了脸色随意答了句。
“当然啊。”陈清有些嗔怪地耸耸肩,“要不然我与你们走这样近?”
这话不啻一个惊雷,舒进瞪著她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陈清不由笑起来:“第一次见到你与李天佑我就知道了。记得吗?阿明馄饨店里。”她拍拍舒进,“不好意思,那天你两人的谈话我听到了一些。或许我曾经接触过他们,所以见到你俩也就猜到一二了。那个时候你们自己都还没意识到吧?”
陈清一副“这些大是寻常”的样子,舒进却还是十分尴尬,一时也不知该说什麽才好,只得站起来借故去烧水。
陈清心里明白便也不再提这话题,她看著舒进在窗边忙碌的身影好一会才说了句:“严岩走了。”
舒进想起那天看到严岩拎著旅行包,也就不怎麽在意地“哦”了声,说:“你们寒假放几天?”
陈清说:“严岩是退学了。”
舒进回头满脸震动地看著陈清,陈清点点头:“严岩想下学期自己去大西北写生,学校不同意让他服从学校的安排,严岩没说什麽就提交了退学申请。我们老师还在为他做最後的争取,希望学校方面能松动松动。”
“就快毕业了,他怎麽……”舒进这时其实已明白严岩这样做是为了什麽,於是话说了一半就停住了,站在那里看著窗外默然不语。
不经意间外边已是冬天的肃杀景象。重叠的屋檐间偶然伸出的枝桠光秃秃地,仿佛一只枯瘦的手无望地向著灰淡的天空箕张著。
有时候无比的力度代表著的并非是一种生机,而竟是无限的绝望。
“你别让我恨你。”
那天严岩猛然抬眼瞪过来的模样骤然清晰无比。
舒进心里忽地浮出一些疼痛感,严岩当日的神色里分明诸多伤心郁怒之情。
屋里只有水壶里的水在轻微地响著。
陈清望著舒进也有些出神,她轻轻叹了口气说:“西北也是我的一个梦想……四年来我从来没觉得在专业上弱过严岩多少,现在才知道,他身上有一种东西是我不曾那样鲜明地拥有过的。你与李天佑这麽久了……”说到这里,陈清顿了一下,“这样锐意进取,严岩真的很勇敢。”
“锐意进取?”那天严岩也是笑著挥手的……
“嗯,我没觉得严岩的离开是一种放弃。以往每回想来找你都会看到他的身影,大学四年从来没见过他对哪个人这麽上心。”
“不过,”陈清走近来,“严岩的所做所为只是他个人的一种行为,舒进你不必放在心上。”
舒进嘴角动了动,抬眼望著窗外的天空淡淡地笑了笑,“陈清,你觉得我对严岩是个什麽样的感情?”
陈清低头沈吟了会,然後说:“你吧,更多的是一种惜才吧。”
舒进意外地回头看著陈清,陈清脸上的笑容那样真挚,他不禁也笑了:“陈清,不要看得这样清透啊。”
陈清笑:“你们这些帅哥,还给不给我们女生一点希望啊?一个个地都自行配对去了……”
舒进愕然,不由再次尴尬万分。
陈清弯腰哈哈地笑著,年轻而美好的身姿此时看上去透著十分的爽快,一扫屋里刚才的郁闷之气。
流年请驻25
二十五
李天佑回来时看到舒进一个人在屋里满腹心事的模样,他没说什麽,待两人吃过晚饭,李天佑才开口询问。
舒进想了想,问:“想没想过咱俩毕业後的情形?”
“指的什麽?”关於毕业的话题以前已经讨论过很多了,李天佑看著舒进等待著。
“呃……我们俩……”舒进不知该怎麽表达更恰当。这段时间以来,一座屋子两个人,犹如遗世独立一般隔绝了他人,而下午陈清说出的那三个字仿佛电光一闪将他打落凡尘,以往不自觉地避开的东西骤然变得如此醒目。他这才清晰地意识到他与李天佑的关系在这世上是多麽地有悖於常理。残酷而沈重的醒目,让他不由自主地有些战栗。
李天佑看到舒进眼里的神色,忽然就明白了他想说的是什麽。他坐过来点点头:“那个晚上决定说出来,在那之前的日子里我曾经反复想过这些。”
舒进微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李天佑笑著摸了摸舒进的头,沈吟著说:“原本想毕业後哪里都能呆得,可现在不行了。我们必须争取到观念更为开放的商业化更强一些的城市去,可以更方便地维护生活的私人性吧。除此之外,或者考研,甚至出国……总之要走得更高些,自由度也就更大一些。”
舒进默默地听他说著,听到最後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李天佑望著舒进有些忧郁的眼睛,握住他的手:“会好的,相信我。”
李天佑目光是坚定的沈静的,舒进点点头微笑了下。
李天佑回他一笑,揽著他说:“与我一起考研吧,不论分配到哪里。”
舒进笑:“难怪你那些天一直在用功,就是在为考研做准备?”
李天佑也呵呵地笑,含糊答道:“嗯嗯,是啊,有这个意思。”停了会他认真地看著舒进说,“不过今年来不及了,明年吧。可能这条路能快一些。”
舒进想了想便“嗯”了声靠在他肩旁闭上眼。两人都不再说话,十分清晰地感觉到路正在脚下,如何走其实只在他们自己。
这个周末两人一起回学院图书馆看书,路过传达室舒进被同学叫住。
“舒进,有你的挂号信。”
舒进道了谢进去登记取了信。
信封底下没有注明邮寄地址,拆开一看里面只有一盘磁带。
舒进疑惑地再次翻看邮戳,居然是甘肃敦煌,他一下子了然这是谁寄来的,一时心情很是复杂。
“怎麽了?”李天佑看他神情不大对劲就问了句。
舒进将磁带放回信封,垂著眼迟疑地说:“是严岩寄来的。”
李天佑有些奇怪,“他去了敦煌?”
舒进点点头:“陈清说他退学了。”
李天佑满眼惊讶,他望著舒进终於什麽也没问,只是说:“要不你先回去。”
舒进点点头“嗯”了声,然後说:“你陪我一起回去吧。”
李天佑看了他会,便笑著拍拍他的肩,“好吧。”
“校园的锺声叮当叮当,交织过多少美梦。寒窗的日子早已远杨,回忆总是神伤。园里的林茵郁郁苍苍,树下的梦知多少……”
吉他弹唱的《菁菁校园》余响还在屋中缭绕。李天佑与舒进都没说话。
屋里渐渐只剩下磁带转动的沙沙声。
舒进站起身来想去摁下停止键,就在这时录音机里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舒进……”。舒进手一颤停住,後面却又没声了。
磁带在转动著往前推进,严岩的声音却再没响起。有电流声“兹啦兹啦”地使得其中氛围更加沈寂,仿佛里面的空间无限广漠,而严岩不知在哪处角落里抱著吉他默然独坐。
舒进似定住了一般站在那里,听歌时的疼痛感再次自心底一点点地升起。
这歌原本就是充满了惆怅的思忆之情,他实在不敢想象已退学的严岩当时在弹唱这首歌时又会是怎样的心境。
严岩的诸般模样一一掠过心头,最後定格在那天隔著行人车流笑著挥手的样子。
屋里又只剩下沙沙的磁带转动声。
没人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
忽然“哢”地一声放音键自动跳起,舒进轻微地颤了下,醒过神来一般回头看去,李天佑依然坐在床沿垂著眼不知在想些什麽。
“李天佑。”舒进走近来靠在书桌边叫了他一声。
李天佑抬眼看著他,眼中没有什麽起伏的情绪。
舒进犹豫了片刻,然後说:“我去趟敦煌。”
“嗯。”
李天佑神情没多大的变化,舒进停了会轻声说:“不去一次,这辈子我可能都放不下……”
李天佑迅速扫了他一眼,跟著垂下眼皮点点头仍是一句“嗯。”
舒进微微皱了眉头走过来蹲下身子推推李天佑,“李天佑──”
“不许皱眉。”
舒进一愕,李天佑脸上没什麽不悦的表情话却说得强硬带著平日里没有的霸道。错神间李天佑已经抬指揉开他的眉头,说:“我明白……”
李天佑在微笑,舒进却仿佛听见他叹息了一声,正想说些什麽,李天佑的手指落下来按住他微启的唇。
李天佑有些失神地盯著舒进的唇,指上微微用力一下下地搓过,低声说得恍惚,“以前不敢想象,能和你这样近。”
舒进沈默了,想到这一路走来两人的种种情状心里漾起很多的感动。他也没再说话,只是侧过脸靠向李天佑的手掌微垂了眼任他搓著。
“其实我十分介意。”
过了半晌李天佑忽然放下手,望著舒进被摩挲得异常红润的嘴唇。
舒进抬眼看他,“嗯……”
“可我没法反对。”李天佑扯著嘴角笑了下。
舒进心里瞬时酸涩起来,他站起身似是想抚慰一下李天佑,可终究还是有些无措地站著。
李天佑却把他扯到床上坐下,然後推倒他笑著说:“你补偿我吧。”
舒进一下张大眼很意外地望著李天佑满脸的笑容,心里一时有点没法将眼前的这个形象与“悲伤李天佑”联系在一起。
李天佑笑得矜持:“我可是一番好心,为了不让你心里不好受。要不,你就别去了?”
舒进脸上微红,咬咬牙坐起来说:“好,我补偿你。”说著一边去解李天佑衣服一边揽过李天佑的脖颈就要往他嘴上亲下去。
李天佑却挡住了他,笑著摇摇头,“这倒不用。”然後还没等舒进有所反应已倾身过来将他重新压倒深深吻了下去。
这个吻倒异常温柔,温柔得舒进不知不觉间就忘了自己原本准备补偿李天佑的方式。待到一切水到渠成他才发现这次居然稀里糊涂地又被做了。
流年请驻26
二十六
车站的风十分寒凉。
舒进坐在车厢里探出头对著李天佑说:“你早点回去吧,别错过了公交车。”
这节车厢正好停在站台的一根柱子边,站台的灯光交错投来,柱子的影子深浅相叠,於寒风中透著惨淡。李天佑手插在裤袋里在这样的暗影里微微笑了笑,“没事,车子开了我再走。”
舒进点点头沈默地看著他。
可李天佑却没法同样地回视。李天佑只是对他安抚地笑笑,便避开车厢里的一些目光转头看著身边来来往往的旅人。
顺著视线看去,列车很长很长。可不一会儿,再长的列车也会从眼前消逝。何况那逝去的方向是一片漆黑。
舒进趴在窗口,小半个身子探出去尽力挡去其它的目光,说:“外面有点冷呢。”
李天佑回过头来推他进去,勉强笑道:“那边气温可能更低,照顾好自己别冻著了。”
舒进看著那张侧脸,一线光掠过那双柔软的嘴唇,鬓角齐整分明,李天佑看上去心事重重。他心头蓦然十分惆怅:“李天佑──”他叫了声。
李天佑转眼看过来,看到舒进眼中的神色他的心里狠狠地痛起来,脸上却笑著,说:“回来迟了我不饶你。”
舒进看著他,摇了摇头十分肯定地说:“不会的。”
就在这时列车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到点了。
舒进的目光一紧,“等我回来,一起坐车回家。”
李天佑点点头,眼睁睁看著列车载著舒进一点点地挪去,速度越来越快。
舒进在冲他挥手,於是他赶忙也举起手挥了挥,手里一直攥著的纸片落下来。
站台上有些空寂,只有三三两两的一些提前进来等候下一班夜车的旅人。李天佑低下头怔怔地看著飘落地上的那张纸片。
那是一张刚刚开出的列车车票。
一阵风来,车票在地上微微卷动了一下又安静地伏著。李天佑俯身拾起它,紧紧地揉成了一个小团。
他往站外走去,路过一个垃圾箱时他停住了,抬起手似是想把那一小团车票扔进去,可最终还是握在手心里走出了车站。
回去的公交车已经是最後一班。
李天佑坐在车上看著车外灯火溢彩,流景一般的车身人影。外边噪杂喧闹,他的心里却是一派寂静的茫茫然。
也不知看了多久,他开始转过疲累的目光看著车内。车里的人们来往上下,一拨又一拨,他看见了又似乎什麽也没看见。
“小夥子,到底站了,我下班了。”公交车的司机熄了火正要按灭车内的灯,转眼看到李天佑还坐在那里。
“哦……”李天佑醒过神来赶紧下车。
竟然坐过站了……他苦笑了一下。
霓虹灯在夜空下显得有些耀眼,他有片刻的恍惚,抬臂挡了下刺来的光线,辨明了方向後就这麽一步步地往住处走去。
回去的路很长,可他没怎麽感觉到。寒风零落的街头,他独自走著,心里继续沈淀回味著与舒进的种种,有时温暖有时怅惘。
生活有时便如那辆列车,即便是有了车票也未必能搭得上。
然而舒进临去的目光里全是坚定,他说:不会的。
-
舒进找到严岩的住处时房子是空的,附近的人说严岩每天大都很迟才回来。看看时间还只是三四点的样子,舒进便走开了想著在这一片找个旅馆先住下来。
这一带尽是流动户口的租住地,显得杂乱,给人一种很不安定的感觉。严岩在这样的地方忙著追寻自己的梦想,舒进想起来就觉得有些凄然,尤其严岩还是放弃了学业的情况下。
好不容易看到一家标著“十元一晚”的小旅馆,正要进去就看见一个背著画架的身影拐过街口向著那片租住地走去。
“严岩。”
严岩听到这一声时正在将钥匙插进门锁,他的手抖了一下没回头继续插锁的动作。
“严岩。”舒进走近了些。
严岩顿住了,缓缓回过头来。
这一眼犹如转过了一个世纪之久,终於看到了无法置信的曙光。
“呯──”钥匙串落地的声音。
严岩怔了一下,低著头弯腰去捡了起来。
“什麽时候来的?”严岩拎著画架手撑在门框上问。
“刚到呢。”舒进笑容里有著疲倦,“不打算请我进去?”
严岩盯了他一眼没说话,回身动作很快地开了门。
屋里只有一床一桌,看著很简陋。屋角处随意堆了几个画框,上面斜靠著墙放著一把吉他。
舒进打量了几眼,将挎包放到桌上,回过头想说些什麽,却看见严岩将手中的画架扔在门边人靠在门上紧紧地注视著他,那目光直直勾勾地。
他迟疑了一下正想走过去,严岩已经走过来伸手用力抱住了他。
严岩抱著他的手臂因用力有些微的发颤,他把脸埋在舒进的颈侧轻轻蹭了几下便转过来吻他。
“怎麽,碰都不让碰你来干什麽?”被推开後严岩恢复了往日的吊儿郎当的神情,抱著臂靠在桌旁斜眼看过来。
舒进忍了忍,决定忽略他这句话,说:“严岩,你不能毕业了再来这里吗?”
严岩盯著他,半晌才冷冷地开口:“什麽意思?”
“马上就要毕业,这个时候放弃很可惜。”舒进的话说得很是恳切。
严岩听了却“嗤──”地笑了声,他把脸扭开,这样地笑一声点一下头,然後又摇了下头:“我明白了,原来你来这里是因为心里不安。”
“好吧,”他转过脸正色地说,“那我告诉你,我放弃学业跑来这里其实跟你无关。怎样,你满意了没?然後就可以立刻回去了吧?”他说著一脸的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