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松枝----流水潺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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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玉京看看身後四分五裂的假山,苦笑道:“看样子,你的伤全好了。早知如此,就该趁你重伤未愈的时候多揩揩油。”
  白衣少年脸色一变,身形一晃,来到蓝玉京跟前。
  蓝玉京直觉地提起单掌护在身前:“我不过是说说、想想而已,你不用著再下毒手吧。”
  白衣少年哼了一声,伸出来手:“怕什麽,你只是拉你起来。”
  蓝玉京笑道:“小狐狸,你还是有良心的,不枉我冒险将你救回来。”
  这白衣少年正是狐了了,他闻言低下头:“老实说,我以为不会有人来救我了。我在笼子里等了一天一夜,谁也没来,他、他居然认不出我了……”
  这个“他”是谁,蓝玉京心里明白,也不想多说,笑道:“你是怨我去得晚了?冤枉啊,我一得了消息,心急如焚。那两个道士委实棘手,我怕救不出你来反把自己折进去,所以赶了一千多里的路,从枯木婆婆那里讨来失魂香。那两个道士中了失魂香的幻象,以为把你杀了,殊不知我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大大方方把你带走了。”
  狐了了道:“你为我一天一宿跑了一千多里路,真是辛苦。”
  蓝玉京柔声道:“为了你,就算再跑一千里路,我也不觉辛苦。”
  狐了了叹道:“倘若你说这些话的时候,不趁机对我毛手毛脚,我就更感动了。”他的手比嘴快,一言未毕,已将色爪擒在手里。
  “莫捏,莫捏,小狐狸,你真狠心。”蓝玉京揉揉发疼的手腕,神情哀怨如弃妇。
  他看了狐了了一眼,迟疑了一下,终於道:“我从外面带了两个消息给你,你要不要听?”
  狐了了挑眉。
  蓝玉京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坏消息是什麽?”
  “鸿都观倾巢出动,要围剿破界山,诛尽山中妖孽。据说连观主都来了。”
  狐了了脸色一变:“好消息呢?”
  “好消息就是,一时还没能得手。不过他们那个伏魔大阵果然厉害,我看山里的妖精支撑不了多久。”
  狐了了怒道:“臭道士欺人太甚!害我险些丧命不说,山上大夥儿又没招惹他们,他们为何要赶尽杀绝?”
  蓝玉京摇摇头:“那时你尚在昏迷,有所不知。我听镇上的人说,你那些兄弟们以为你死了,轰轰烈烈闹了一场,杀了一个道士,另一个逃了。我估计逃走的那个去鸿都观报信,他们这回是来寻仇的。”
  狐了了愣住了,吃吃地道:“你说我的兄弟们……他们……我以为他们恨不得我永远消失。”
  蓝玉京收起玩笑的脸孔,曼声道:“兄弟之间,朝夕相处,嫌隙自然难免。然而血脉相连,却是割舍不下的。这道理,人如是,妖亦如是。”
  狐了了细嚼他话中之意,身体忽然颤抖起来,越抖越剧烈,他猛地转过身去。
  蓝玉京轻声一叹:“转过身,别人就不知道你在哭麽?真是个小孩子。”
  过了好一会儿,狐了了终於平静下来,慢慢转身,面向蓝玉京。
  他的面容分外平静,平静到让蓝玉京感到害怕起来:“你应该知道,虽然你现在伤好了,也不是那些道士的对手。”
  “我知道。”
  “那你就该明白,就算你现在前去,也不过多送了一条性命。”
  “我知道。”
  蓝玉京叹了口气:“我不该告诉你的。”
  狐了了道:“可是你犹豫了很久,还是说了。我虽然觉得你又好色又爱油嘴滑舌,可是你又懂得很多道理,也教会了我许多道理,所以这回你也该明白,一切因我而起,我不能置身事外,哪怕丢了性命。”
  蓝玉京道:“那我……”
  狐了了打断他的话:“我有两件事求你。”
  “你说。”
  “第一,那个什麽失魂香,还剩下多少,请你都借给我。第二,你能不能帮我把姥姥找回来?姥姥说要找个灵气旺盛的地方度劫,你走了不少地方,见多识广,应该不难。我也许不是臭道士的对手,但只要能拖到姥姥回来,大家就有救了。”
  蓝玉京一声不响地听完,越听神情越惊讶,他看著狐了了,仿佛第一天认识他,许久才道:“我以为依你的脾气,一定二话不说冲过去救人,还要拉著我跟你一起死。”
  狐了了一笑,那倒是他以前的作风。“这次劫难之後,我想明白了很多。是我自己中下的恶因,自然也要我自己来承担恶果。”
  他忽然感到,自己的肩头沈甸甸的,好像有什麽很重很重的东西压在上面。
  他还不知道,这种东西就叫做责任,但他已经决心去肩负它了。
  无论再苦再难。

  明月照松枝 47

  四十七
  破界山死一般的静。
  山对面不知何时建起了一座高台,足有三十几丈,十二名身著天青道袍的道士在台上团团围坐,每人手上握一柄桃木剑,剑尖指天。一道灵光就从剑身延伸出去,直奔长空,跟其余十一道灵光交织在一起,宛如一个巨大的锅盖,倒扣在山顶上。
  高台之下,聚著十几名玄衣道士,手握宝剑,神情凝重,似在守卫。这其中只有一人身著灰色道袍,赫然竟是白山道人。
  忽然,山中发出一声大叫:“我受不了了!”
  一道黑影冲天而出,想冲破“大锅盖”的结界杀出一条血路,可是它连“大锅盖”的边儿都没有碰到,便惨叫一声,跌落下来。
  它在地上痛苦的滚了几下,现出原形,原来是一只獐精。
  白山道人眼中凶光一闪,快步走到跟前,一剑刺出。
  “且慢。”一名玄衣道人架住他的剑锋,“观主说,留活的。”
  白山讪讪回剑:“观主吩咐,自然遵从。”
  玄衣道人取下腰间铁八卦,在獐精身上一照,獐精便被吸入八卦之中。
  白山偷眼去瞧那八卦,神情一变再变,不知在打什麽主意。
  玄衣道人目光逡巡,忽道:“你看那是什麽?”
  白山顺他手指处看去,一行人马正迤逦而来,虽然不认为是寻常百姓,可身上又看不出什麽妖气。
  他快走两步,阻到这一行人马跟前,喝道:“你们是做什麽的?”
  当先那人微微一笑,跳下马,对著白山一揖:“道长有理,鄙姓骆,草字善茗,是此地乡绅。闻听鸿都观的道长们大驾光临,为本地斩妖诛邪,心中不胜感激仰慕,特备一些酒菜,犒劳诸位道长。”
  这一番话说得十分得体,鸿都观众人都觉面上有光。鸿都观声名在外,走到哪里都有信众朝拜,这些道人本来见惯了,不过想到这偏僻的小城也有人对他们推崇有加,还是不免有些得意。
  白山道人将信将疑:“附近村民生怕被殃及,早就远远躲开,如此险地,居士难道不怕?”
  骆善茗哈哈一笑:“天下谁人不知鸿都观的道长法力高强,所到之处,群魔授首。有诸位道长在,在下何惧之有?实不相瞒,在下早些时候为了贩货曾经路过此山,为山中妖魔所害,在下虽然侥幸逃得性命,可是货物尽失,几乎倾家荡产。在下与这破界山的妖魔不共戴天,恨不能亲眼见群妖毙命,好吐尽心中这口怨气!”
  看他咬牙切齿的模样,白山的疑惑也去了八九分。
  骆善茗察言观色,吩咐手下打开食盒。他显然是用了心的,几样素菜做得甚是精致。众道士一路奔波,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好好用饭,见了都是食指大动。
  白山指著马上鼓鼓的一个皮囊,问道:“那又是什麽?”
  骆善茗道:“是些薄酒,我想山间清冷,尤其夜晚风寒露重,备些酒给道长们暖暖身子。”
  白山还未开口,一旁玄衣道人笑道:“居士想得周到,不过鸿都观戒律森严,酒是不能喝的,这些素菜倒是可以留下。”
  又一名玄衣道人道:“寒泉师兄,我看这事还要禀告观主,再决定收是不收。”
  寒泉点头道:“也好。”衣袖一挥,一道狼烟飞上半空。
  高台之上,一条白影如一只灵鹤翩然而落,白衣飘飘,广袖轻扬,衬托出一派道骨仙风。
  是他!骆善茗心中一跳。他早就猜测此人地位不凡,只是没想到这般年轻就是天下第一道观的观主。
  寒泉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那人点点头,看看骆善茗:“是你?”
  骆善茗拱手:“未知道长竟是鸿都观主,失敬失敬。”
  那人道:“岂敢,贫道红叶,骆居士有理。你身边那位小居士如今可好?”
  “正要多谢道长赐药,我兄弟已然痊愈。”骆善茗回头召唤,“三郎,来拜谢道长。”
  乌三郎从人群中走出,道:“道长有礼,我们兄弟这次来,就是为了聊表谢意。饭菜粗陋,还望道长不要嫌弃。”
  红叶走到食盒跟前,上下瞧了几眼,淡淡地道:“如此精致的饭菜,怎曾说粗陋?更何况,贤兄弟还将蒙汗药掺了进去,委实花了不少心思啊。”  

  明月照松枝 48

  四十八
  红叶此言一出,众人都变了颜色。骆善茗心中更是惊疑不定,须知这蒙汗药是他经商时从普罗国人手中购得的密药,无色无味,这红叶道人怎能一眼就看出有诈?
  骆善茗低喝一声:“动手!”
  十五名随从各自从身後抽出藏好的兵器。
  寒泉叱道:“好啊,原来你们也是妖怪一夥!”带头抽出宝剑。
  他一亮剑,其余道人也纷纷出手,两方人马杀在了一起。
  鸿都观以道术和剑术闻名,这些黑衣道人虽然是观中的二流弟子,能被红叶带出来,手下功夫也自不弱。反观骆善茗这一方,仓促之中召集来的都是他的夥计,平日跟他四处贩货,有一些功夫底子,对付个把毛贼不在话下,可跟这些终年研修剑术的道士相比,自然是三脚猫遇上了飞天虎,高下立现。
  这一点红叶也早就看出,退到一边,负手观战。
  果然,过不多时,战事结束,自骆善茗以下,一一落网。
  红叶来到骆善茗跟前,山风吹动他的白袍,轻灵飘逸,仿佛神仙中人。骆善茗长叹一声:“道长法眼通天,我认栽了!”
  红叶淡淡地道:“我没有什麽法眼。”
  “那为何……”
  红叶一笑:“居士此来,看来是做好了十足功课,理由圆满,饭菜细致,连药……也是上等好的药。可惜,居士身上的杀气出卖了你。”
  “杀气?”骆善茗不懂,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自始至终都挂著笑,不是麽?
  红叶道:“气者,身之充也,成於心而形於外。居士心中有敌意,故而身上有杀气。贫道看不出饭菜中的迷药,却看得出居士身上的杀气,故意出言一试而已。”
  骆善茗还是不明白:“那你为何一口咬定是蒙汗药,不是毒药?”
  红叶摇头:“居士眉间有凛然之色,绝非杀戮之人。”
  白山插口道:“观主何必多费唇舌,这些人定是被山中妖邪迷惑住了,先押下去,等群妖伏诛,再为他们做法驱邪。”
  乌三郎忍不住道:“我们没有被妖怪迷惑!”
  红叶沈声道:“不错,他们个个目朗神清,绝无妖邪惑乱心智。所以我才奇怪,既然是人,为何要阻挠我们斩妖除魔?”
  乌三郎道:“我不是……”
  “三郎!”骆善茗大喝一声,打断乌三郎的话,他看向红叶,道,“道长所谓的‘斩妖除魔’到底是斩什麽样的妖,除什麽样的魔?还是不分好坏,遇到就杀?”
  白山喝道:“无知狂徒,妖魔哪有好的?”
  骆善明却不理他,只看红叶,缓缓地道:“骆某自幼不问神鬼,可也听人说过,天界上仙许多未成正果之前,也曾在下届为妖。倘若是妖就该杀,这些上仙从何而来?破界山虽然妖魔聚集,可在下住在山下近三十年,从未听说哪户人家为妖魔所害。”
  乌三郎附和道:“不错,他们顶多吓吓随便闯进山里的人,让这些人知难而退。再不然,就是偶尔到附近农户家里偷一两只鸡解解馋……他们从来不会害人的!”
  骆善茗接著道:“相反,不久前在下误闯山中,不慎跌落悬崖,多亏一位义妖相助,这才能平安归来。天生万物,必有其因,道长一意赶尽杀绝,只怕有悖天理。”
  寒泉冷笑道:“你们一唱一和,说得好不热闹!妖怪害不害山下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灵石师兄就是被山里的妖怪害死了!”
  乌三郎叫道:“不可能,他们决不会杀人!”
  寒泉怒道:“白山道兄杀了一只在山下作乱的狐狸,那些妖怪为了报仇,就害了我灵泉师兄。白山道兄,你说是不是?”
  白山低下头:“正是,可怜灵泉道兄尸骨无存。”
  乌三郎知道他说的狐狸是狐了了,一口血气涌上心头,身子摇摇欲倒。他暗暗告诉自己:不能倒下,狐了了已经不在了,就算豁出命,也要保护山上的同伴!他抖声道:“你说那只狐狸在山下作乱,他作了什麽乱?证人呢?有谁受了他的害?”
  这几句倒是问在了点子上,白山道人一滞,见红叶投来询问的目光,知道他已经起了疑心,说不准还要去查,只得道:“他到人间厮混,还能有什麽好事?不杀他,迟早是人间一害!”
  乌三郎嘶声道:“你就是为了这样的理由,把他杀了?你这样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打要杀,比妖怪还不如!”
  红叶皱起眉头,连寒泉都忍不住抱怨:“白山道兄,你当初可不是这麽说的,我灵石岂不是被你连累死了?”
  骆善茗趁机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修道之人心存仁善,何不化干戈为玉帛?”
  寒泉道:“你懂什麽?这些妖物既然已经杀了人,便堕入魔道,如不及时铲除,必成大患。”
  红叶眉头紧锁,对这纷杂不清的情势颇觉为难。
  忽然,一名黑衣道人惊叫道:“你们看,那是什麽?”
  众人低头看去,只见地面忽然浮起淡淡黑雾。
  黑雾愈浓,有什麽东西正在黑雾里蠕动著,接著,站了起来。
  妖怪,成千成百的妖怪!

  明月照松枝 49

  四十九
  这些妖怪仿佛是从土里钻出来的,全身覆满了泥浆,饶是如此,身体还是瘦得如同骷髅一般。面孔模糊不清,只留下两个黑洞,从里面发出慑人的寒光。
  伴随著他们的靠近,扑鼻的腐臭之气越来越重,中人欲呕。
  寒泉喃喃地道:“他们不会是从地狱钻出来的恶鬼吧?”忽然一剑砍去,将一名正向他逼近的妖怪砍成两半。
  妖怪的两半身体砰然倒地,在地上扭动几下,居然又爬了起来。众人赫然发现,这两半身体缺的那半边居然又长了出来!
  一个变成了两个,这些竟然是杀之不尽的妖怪!
  寒泉再也忍耐不住,蹲下身去,干呕了起来。
  白山铁青著脸,从怀中掏出一道灵符,轻飘飘送了出去,剑尖一指,喝道:“破!”
  灵符金光大放,照在众妖身上。
  “镇邪神符!”鸿都观众人脸上都露出惊异之色。此符威力巨大,能够驾驭者定要有极高的修为,便是鸿都观里,也只有观主和青衣道士中的数人而已。
  白山还来不及露出得色,就惊讶得瞠大了双目──本该灰飞烟灭的群妖竟然无动於衷,依旧迈著僵硬的脚步向前逼近。
  红叶一时看不清这些妖怪的虚实,无意硬拼,大袖一挥,道:“撤。”带领众道士向後退去。
  惊恐之中,掣制骆善茗等人的道士也松了手,骆善茗瞧准机会,拉著乌三郎退倒一边,其余人也纷纷溜走。
  退著退著,到了高台之下,妖怪们冲过去,抓住木制的支柱,死力地摇晃,更有些沿著支柱攀爬上去,想要冲上高台。
  台下众道士见了,慌忙想要阻止,早被一层又一层冲上来的妖怪团团围住,陷入恶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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