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泉脸上挂著明显的歉意,态度却很坚决:“无论如何,我要确保观主无恙,对不住。”
这里骆善茗跟一干黑衣道士僵持著,谁也没有留意乌三郎已悄悄走到狐了了身边。
乌三郎怔怔地看著狐了了,看他鲜血落在胸前,染红了白衣,想伸手去摸摸,却忍住了。
“狐了了,你为我做了很多事,却从不肯跟我说,你以为这样我就快乐了?告诉你,我一点也不快乐!”
“你为我做了那麽多事,却从没问过我感受。你觉得自己很伟大,牺牲了很多,可你有没有想过,我愿意接受你的牺牲麽?”
“算了,我也不跟你计较。因为今天我要为你做一件事,也不需要你说愿不愿意。”
他轻轻一笑,笑容有些迷蒙:“过了今天,我们就两清了。”
狐了了嘴角动了动,想说什麽,却苦於说不出来。
挂著那抹神秘而又凄然的笑意,乌三郎慢慢走到狐了了和红叶中间。
强烈的罡风猛然卷起,将乌三郎小小的身躯卷入半空。
与此同时,狐了了和红叶被罡风推出一丈开外,摔倒在地。
狐了了爬起来,顾不得身上、手上被石头割出的片片擦伤,想要冲进风团中,将乌三郎拉出来。可是身体甫一碰到风团,又被甩出很远。
“小乌鸦!小乌鸦!”
他高叫著再次冲上去,再次被远远甩到一边。
“小乌鸦,回来!”
任凭狐了了千呼万唤,那风团却已愈卷愈高,愈来愈小,终於成为一个小黑点,消失不见。
风团消失之处,忽然之间,漫天血雨撒落下来,象豔丽的玫瑰花瓣,凄美地扑入大地的怀抱。
这些“花瓣”落在桃木剑上,灵光顿收,桃木剑黑如死木。
“轰隆隆,轰隆隆”,破界山震动著,仿佛从熟睡中醒来,翻了个身。
──“伏魔大阵”设下的结界,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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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照松枝 53
五十三
“这群卑鄙的臭道士,我要咬断他们的脖子!”虎精王老大磨了磨牙,杀气腾腾地冲了出来。
“这群卑鄙的臭道士,我要抓花他们的脸!”山猫精蹭了蹭爪子,张牙舞爪地冲了出来。
“这群卑鄙的臭道士,我要撞断他们的肋骨!”野猪精晃了晃脑袋,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
“这群卑鄙的臭道士,我要踢断他们的腿!”驴子精在地上刨了两下,火急火燎地冲了出来。
“这群卑鄙的臭道士,我要咬残了他们的脚!”蛇精金花娘扭动著身子,咬牙切齿地爬了出来。
“这群卑鄙的臭道士,我要吸干他们的血!”蚊子振了振翅膀,摇摇晃晃地飞了出来。
“这群卑鄙的臭道士,我要……”胡天胡帝也想照样来上一句,发现从头到脚能说的都被说光了,一时语塞。
“没学问的家夥,快走别挡道!”胡帝胡帝一脚把他踢下山,随即亮出白森森的牙齿,“这群卑鄙的臭道士,我要啃烂他们的屁股!”
群魔乱舞大概才能形容此时的情景,破界山的山精树怪们憋了一肚子气,这回几乎倾巢而出,远远看去,仿佛潮水一般向山下奔腾而来。所到之处,大地都在微微颤动。
怎麽办?众道士面面相觑,不知该退该守。
就在迟疑之间,他们已被这黑潮淹没。
这群妖怪个个红了眼,见人就打,道行虽不高,胜在声势浩大。往往几只妖精围住一名道士,撕的咬的踢的踹的,但凡有点杀伤力的一齐上阵。众道士武艺虽高,面对这样毫无章法的群殴还是一筹莫展,一会儿扯了头发,一会儿撕了袍袖,狼狈不堪。
骆善茗怔怔地望著消失天外的风团,还是不敢相信乌三郎就这样灰飞烟灭,他想找狐了了,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什麽事,可是转眼间他已经陷入了一团混战之中。
“小心!”红叶一掌震开了袭向骆善茗的三名妖怪,将他带到一边,“骆居士,此地不宜久留,我先送你到安全的地方。”
骆善茗宛如黑夜中看到一线明光,反握住红叶的手:“道长,我兄弟呢?他被风卷到哪里去了?他没死是不是?你带我去找他!”
红叶神情一黯,不忍开口却又不得不说:“居士请节哀,小居士他求仁得仁……”
骆善茗愤然甩开他的手:“什麽叫求仁得仁?他可以不用死的!道长,你们口口声声要护佑百姓,铲除妖精,可我没有看到妖精害人,倒是你们,把一个活生生的人逼死了!”
红叶愣了愣,一时面如死灰。他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
他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很少有人敢这样的当面斥责於他,可骆善茗的话,却实实在在如一柄振聋发聩的巨锤,撞向他的心门。不,也许当乌三郎的小小的身躯被飓风卷走的时候,他心里牢不可破的信仰已经岌岌可危了。
他开始反问自己: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我以为害人的妖精,却有人为了保护他们甘愿牺牲性命,那麽,我这样做又算什麽?与民谋福还是与民谋祸?
“难道我真的错了?我不该来?”
骆善茗引他看四周局面:“道长,让你的人停手吧,这样怨怨相报,何时有个尽头?难道非要一方死绝了不成?我兄弟已经死了,我不想看到这山上洒上更多的鲜血。”
红叶心头一震,大叫道:“住手,都住手!”
没有妖怪听他的,道士们想停手,可是停手就要挨打。
骆善茗道:“去找狐了了!”
两人在混乱中艰难行进,终於找到了坐在高台旁边的狐了了。
他就这样呆呆地坐著,双眸似乎注视著身旁的混战,可是眼瞳中空空洞洞,什麽也没有。
“狐了了,你快让这些妖精们停手,不要再造杀孽了!”
推了几下,狐了了才有了一点反应,茫然看向骆善茗,道:“小乌鸦死了。”
骆善茗心中一痛,低声道:“我知道,所以我们更要完成他的心愿,不要再有任何伤亡。”
狐了了依旧道:“小乌鸦死了。”
骆善茗见他神色痴痴的,不期然想起当初误认为狐了了死了的时候,乌三郎也是这般光景,不禁黯然。这两个也许自己还湖涂著,他这个旁观者却看得清清楚楚,他们两个都把对方放在心底最重要的位置,而他,终究只是个旁观者罢了。
哎,旁观者。
红叶却不知三人之间理不清的纠缠,还想再劝,骆善茗却冲他摆了摆手。
心若死了,还能说什麽呢?
“好热闹,好热闹,看来我错过了什麽好戏。”一个墨蓝色衣裳的男子在个个战圈中游走,偶尔有兵器向他身上招呼过来,被他轻描淡写的化解开了。
他看到红叶,眼前一亮,加快脚步向这里走来,顺便踢飞了一只正要袭向红叶的黄鼠狼精。
“在下蓝玉京,美人贵姓?”
明月照松枝 54
五十四
红叶愣了一下,用“美人”来形容男子,显然有些戏谑的意味。他自来受人尊敬,从未有人这样对他,一时居然不知该作何反应。
蓝玉京含笑看他的目光忽然一凝,落在呆坐一旁的狐了了身上。“他怎麽了?”
骆善茗愣了一下:“你认得他?”转念一想,这人相貌不俗,举止怪异,只怕也是仙妖一类,认识狐了了倒也不稀奇,遂道:“乌……乌三郎死了。”
说这话的时候,嗓子有些堵,也不知用了多少力气才把这几个字推出口。没有见到尸首,他始终不能相信这是事实,然而此刻亲口说出来,这才恍然意识到一切都是真的,不禁心如刀割。
“那个小乌鸦?”蓝玉京也明显地吃了一惊,他走到狐了了跟前,伸出手指在後者眼前晃了晃,试探著道,“小狐狸?”
狐了了目光凝滞,恍若未闻。
“小狐狸?”蓝玉京又叫了一声,手摸上狐了了的脸。
狐了了还是没有反应。
蓝玉京眨眨眼睛,手往下移,扣住狐了了的腰。
狐了了依旧一动不动,仿佛已经石化了。
看著那只手还要往下移,红叶和骆善茗都看不过去了。
“这位朋友,你到底跟狐了了什麽关系?”
“蓝居士,此刻局面凶险,请你收起玩笑吧。”
蓝玉京一本正经地道:“美人此言差矣,在下没有玩笑。”
说著,他放开狐了了,在两双诧异的目光注视下,大咧咧搭上红叶的腰。
红叶既羞且怒,沈声道:“居士,你再不放手,莫怪贫道无理。”
蓝玉京双手一拍:“著啊!美人你看,我才碰了你一下,你就要翻脸。可是我对小狐狸上下其手,在以往他早就一剑砍过来了,现在你看他,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那两人还是不明白他要说什麽,齐声问:“所以呢?”
蓝玉京道:“所以据我推断,小狐狸很伤心,真的很伤心!”
听得骆善茗一脸黑线,心想不用你说,谁都看得出来狐了了伤心欲绝。这色迷迷的怪人不知从何而来,既不象红叶一夥,也不象来帮狐了了的,莫非竟是来闹场的?
红叶愠道:“我们正在想办法化解眼前这场杀戮,居士若是无意帮忙,就请便吧!”
蓝玉京失笑道:“杀戮?哪里有杀戮?美人请看,这些妖怪虽然看似凶狠,可是每次攻击都避开了要害,我看他们根本无意伤人,不然你的那些朋友只怕早就抵挡不住了。”
红叶仔细一看,众道士虽然狼狈不堪,倒果真没有什麽伤亡。本来以他的眼力不难看出这一点,只是当局者迷,这才乱了心神。
“是吧?”
红叶把那俊秀的眉毛拧作一处,道:“居士所言极是。不过居士能不能不要把手搭在贫道的肩头?”
揩油被抓包,蓝玉京也不尴尬,笑嘻嘻缩回手来。“美人的话,岂敢不遵?”
红叶道:“还有,请你不要叫贫道什麽‘美人’。”
说到这里,白玉般的脸上泛起丝丝红霞,不知是恼的还是羞的。
蓝玉京道:“是,美人道长。”
他这里占尽了便宜,忽听身後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小蛇怪,你把我老人家找来,难道就是为了看你调情?”
两人一蛟一齐回头,只见一丈之外站著个笑眯眯的老太婆。
蓝玉京道:“姥姥,说过多少回,我是蛟龙,不是小蛇怪。”
老太婆笑眯眯地道:“你不过是头上多长了只角,身上多长了只脚,除去这些,还是个小蛇怪。”
骆善茗心中一动,抢上前道:“想必您就是狐姥姥,请您出面,化解这场干戈吧。”
狐姥姥四下看了一眼,见有个道士道袍都快被撕成一条一条,道:“也好,我可不想看见这些道士光秃秃的屁股。”
她伸出手,手心不知何时握了一把金色的粉末。凑在嘴边轻轻一吹,金色的粉末迅速散开,所到之处,正在酣战的道士和妖精们纷纷退开几步,放下了手中的兵器。
他们脸上都是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可是心中的战意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蓝玉京喃喃地道:“太神奇了,这是什麽东西?”
狐姥姥笑得眼睛眯成了一道缝:“这是我新炼成的‘干戈玉帛止戮粉’,效果还不错。”
停战的众妖发现了狐姥姥,一阵欢呼。一个人快步走了过来:“姥姥,你安然度过了天劫,这麽说你已经得道成仙了?”
明月照松枝 55
五十五
狐姥姥笑道:“阿药,你真是个鬼精灵,什麽也瞒不过你。”
来人正是狐药郎。
狐姥姥又道:“我还带了一个人来,或许你认识他。”她指的人居然是红叶。
只见祥云万道从地而起,环绕在一人身上。这人便似打云里来,四十上下年纪,面貌清雅,著一身月白道袍。
红叶愣愣地看他半晌,忽然拜倒在地:“鸿都第三十二代弟子红叶,拜见祖师爷!”
此言一出,众道士一片哗然,寒泉揉揉眼睛,抖声道:“这位便是祖师爷?跟画像倒是有几分相似,可是祖师爷早已得道成仙,观主师兄你没弄错吧?”
没有人回答他,他低头一瞧,一干道士都已齐头拜倒,慌忙也跟著跪下了。
那道人点点头,示意众人起来,道:“我跟仙姥正在蓬莱论道,这位蓝居士找到我们,说是鸿都观要一举拿下破界山,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胡天胡帝叫道:“姥姥,我们可没招惹这些道士,是他们先杀了狐了了!”
寒泉哪肯吃亏,道:“你眼睛瞎了麽?那狐妖不是还在?倒是你们,害死了我灵石师兄。”
狐药郎一直不声不响,这时忽道:“谁说那个道士死了?”
所有人都是一愣。
狐药郎冲身边的小妖交待一句,那小妖匆匆忙忙去了。
当狐药郎说灵石未死的时候,红叶已经把目光投向白山。见他低著头,悄悄向後退去,连忙追上去扣住他的手腕。“白山道兄,是你说灵石师兄已为群妖所杀,你不留下来跟这些妖怪对质,为何反而急著要走?”
白山强笑道:“我不是……只是……”
过不多时,小妖领著一个人跑来,正是传说中已死的灵石。
红叶看向白山,缓缓地道:“道兄可有话说?”
白山脸色变了又变:“我以为灵石师兄被他们抓了,定无幸还之理,谁知……”
他话没说完,灵石已经怒气冲冲走过来,质问道:“白山道兄,你明知道我被这些山妖抓了,为何还要鼓动鸿都观施展伏魔大阵?你这不是逼著这些妖怪杀我泄愤?”
“我……”
寒泉恍然大悟地叫道:“你骗我们说灵石师兄死了,就是想要借我们之手铲除山上的妖精,是不是?你好卑鄙!”
眼看真相大白,鸿都众人指责的目光纷纷落在白山身上。白山如过街老鼠,顷刻间被一阵声讨声淹没。
这边胡天胡帝看著狐药郎,道:“怪不得大夥说把这叫灵石的臭道士做了,你怎麽都不肯,你早料到了是不是?”
狐药郎道:“当初抓他,也只不过要查查狐了了到底死了没有,从来就没想过要杀他。”
蓝玉京忍不住道:“你早知道狐了了没死?”
狐药郎道:“祸害活千年。以狐了了的祸害程度,活一万年也没问题,我当然不相信他会死了。将这道士带回去一查,才知道他是中了幻术,这样一来,狐了了定然是被救走了。既然本就无怨无仇,我自然不能杀他。”
他顿了顿,又道:“可恨的是救走狐了了的那个傻瓜,什麽不好用,偏要用失魂香,惹出这样一场祸事来。”
蓝玉京反复告诉自己,心胸要宽广,堂堂蛟龙怎能跟狐狸一般见识?但最终还是没忍住:“不管怎麽说,那人救走了狐了了,说起来也是你们的恩人,你这样说有些不妥吧?”
狐药郎看他一眼,淡淡地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傻瓜。”
骆善茗有件事还是没想明白:“既然知道是误会,破阵之後为何还要大打出手,再造仇怨?”
狐药郎笑道:“有人死了麽?有人伤了麽?没死没伤何来仇怨?”
“可……”
“可大夥儿这些日子困在阵里,著实搓火,不找个地方让他们把这股火气泄光了,以後山里就不太平了。”
狐姥姥听得直点头,赞道:“阿药,你不愧是我最奸诈的孙子。”
狐药郎两眼一番,道:“姥姥不要谦虚,比起你来,孙儿不过得了皮毛。”
骆善茗沈声道:“不,还是有人死了。”他转过头,看向身後──狐了了茫然坐著,周围的一切变故都好像与他无关。
狐药郎很快就明白了:“因为小乌鸦的死,我们才能从阵里出来,是不是?”
狐姥姥走过去,怜惜地摸摸狐了了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