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本是临时搭建,一番晃动之後,已是摇摇欲坠,台上做法的道士却恍如未觉,依旧眼观鼻,鼻观心。
红叶本来密切注视著他们,此时眼睛一亮。
黑衣道士们终於抵挡不住,发出阵阵惨叫。
惨叫声传上高台,一名青衣道士分了心,忍不住睁开眼睛。
红叶急道:“闭眼!”
可是已经晚了,青衣道士终於发现自身的处境,惊慌之下,剑气顿收。其余十一名道士也只得收剑,他们也同样看清了形势,陷入慌乱之中。
一声巨响,高台在强烈的冲击下轰然倒塌,十二名青衣道士一起摔落在地。
红叶暗叫一声“不好”,忽然腾身飞起,用御气术悬在半空。暂得一片清静,他闭上双眼,摒除杂念,让神台一片清明。
过了半盏茶时分,他嘴角泛起一丝微笑,道:“在那里了,著!”
依旧双目紧闭,衣袖飞扬,一道白练似的光芒直贯出去,击向一旁丛林下的密草丛。
紧接著,一道白影从草丛飞起。
成千上万的妖怪仿佛遇了烈火的冰块,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渣也不剩。众道士兀自挣扎,却发下压在身上的妖怪早就没了踪影。
躲藏在一边的骆善茗失措地张望,赫然发现青天白云之下,那座高台依旧昂然耸立,只是本在台上的道士们此时已狼狈不堪地跌在土里。
这是怎麽回事?
骆善茗还没回过神来,乌三郎已经甩脱了他的手,从隐身之处奔了出去,惊喜地叫道:
“狐了了,你还活著!”
终於找到了可以更文的办法,可惜今天太晚了,明天接著更。
明月照松枝 50-51
五十
红叶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白衣少年,与他对峙而立,正是死里逃生的狐了了。
听见叫声,狐了了低下头去,见到乌三郎,心中一阵激荡。随即又看到了站在乌三郎身後的骆善茗,如当头棒喝,叫他把一颗狂跳的心又按捺下来。
他暗骂自己:狐了了,你真是个没用的家夥,大敌当前,还想一些儿女情长的无聊事,当真无可救药!
於是朝地上的两人淡然点头,把全副心思放在眼前这青年道人身上。
乌三郎的满心喜悦在狐了了的漠然面前化为乌有,低声道:“他果然生我的气了。”
骆善茗的心里也不好受,狐了了的出现让他不知该喜还是该忧,依然轻声安慰:“你不要多想,眼下局势危险,他当然无暇分心顾你。”
乌三郎深吸一口气,点点头:“不错,一定要把大夥儿救出来!”
众道士兀自不明就里,纷纷道:“怎麽回事?妖怪,妖怪呢?”
脸上惧意仍在,皇皇四顾。
红叶高声道:“众位师兄师弟听了,适才诸位所见不过是幻术而已。如今幻术已破,还请各位各司其位。”说完,他脸色一变,“不好,山中妖精意欲突围,请各位师兄速速做法。”
十二名青衣道士听了,顾不得爬上高台,就在地上围坐一团,做起法来。
“可恨!”狐了了双眉一拧,正要下去阻止,却被红叶挡在跟前。
狐了了上下打量红叶:“看你年纪轻轻,竟能识破我的幻术,本事倒也不小。”
红叶道:“惭愧,侥幸而已。”
他这倒不是故作谦虚,当时身在局中,连他也信以为真,直到看到高台上专心做法,丝毫不受干扰的青衣道士们,这才恍然大悟。於是摒弃杂念,凝神在心,果然发现在一旁暗放失魂香的狐了了。
狐了了正要说话,只听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叫道:“好啊,妖狐,原来你还没死!”
白山也已从幻境中醒来,看出这捣鬼的白衣少年正是已经被他“杀死”的狐了了。
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狐了了咬牙切齿:“我先杀了你这道貌岸然,其实卑鄙无耻的臭道士!”
寒泉是个火爆性子,闻言怒道:“分明是你这狐妖偷施暗算,还敢骂我们!”
狐了了冷笑道:“你让他对著道祖起誓,看看先偷施暗算的是谁!”
“起誓就起誓,怕你不成?”寒泉转向白山,“白山道兄,你就起誓。”
白山心中暗骂寒泉鲁莽,嗫嚅著不肯出声。
有了先前一番对质,红叶对白山的为人已存了疑心,见状道:“白山道兄,你如此迟疑,莫非有什麽内情?”
狐了了道:“在道祖面前立假誓,是要受天罚的,他怎麽敢?这个臭道士,明里赢不了我,就暗里偷袭了我两次。第一次背後打了我一掌,险些要了我的命。第二次更卑鄙,跟一个叫灵石的臭道士联手偷袭我。臭道士,你自己说,是也不是?”
寒泉见白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也信了七八分,可是狐了了左右离不开一个“臭道士”,听得他心头火起,道:“对付你们这些妖魔鬼怪,本来就不必拘泥世俗之见。再说,就算用真本事,你也赢不了我鸿都门下。”
狐了了眼见青衣道士又架起了“大锅盖”,山中群妖岌岌可危,心中早就火烧火燎,苦於身陷重围,无法可想。这时见寒泉言语冲动,说话不加考虑,心里微微一动,笑道:“好个张狂的小道士,你也是鸿都门下吧?看你乳臭未干,大话倒说得容易。”
且不论真实年纪,单从外表看来,寒泉已是青年男子,倒是狐了了更像“乳臭未干”。
寒泉是个火药包,一点就著,气得火冒三丈:“狐妖,你且放马过来,今天道爷治不了你,我就……”
狐了了连忙接口:“你就带著你们鸿都观这些大大小小的道士,一起给我滚下山去!”
寒泉火气上来,根本无法思考对方的意图,直觉地就要答应,却被红叶打断:“你找错人了,下山不下山,他做不了主。”
狐了了瞟他一眼,笑道:“看来你才是能作主之人。可惜啊,这年头有胆的都做不了主,能做主的的胆子又小,只会躲在人後,看来你是不敢跟我比了。”
红叶淡淡地道:“有没有胆子,还是小事,若中了激将法,坏了大事,可就糟了。”
寒泉闻言心中一凛:糟糕,我险些中了妖狐的激将法!
狐了了心急如焚,嘴上依旧不在意的闲话:“胆小的人总喜欢给自己找借口,你若真能赢我,又何必在乎什麽激将法?”
红叶想了想,道:“似乎也有些道理。好,我跟你比。”
狐了了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倘若你输了,就要带这些牛鼻子,统统下山?”
红叶点头:“不错。鸿都观是天下正宗,鸿都门下弟子行事一向光明磊落。灵石师兄欠你一个公道,今天我替他来还你。我们公平决斗,绝不以多为胜,倘若你赢,我等立刻下山,绝不动山上一草一木。”
白山急道:“万万不可!”
寒泉道:“白山道兄,你莫非觉得我观主师兄不是妖狐的对手?若不是为了维护鸿都观和灵石师兄死後的清誉,你以为观主为何要屈尊应了妖狐的挑衅?”在他心里,师兄定然是好的,若是做了不讲道义之事,多半是旁人教唆。
白山听他言语间对自己颇有不满,只怕此时鸿都上下人同此心,不敢再多说什麽。
狐了了又上上下下打量红叶几眼,点头道:“好道士,看你斯斯文文,倒有几分血性。”
红叶含笑道:“好狐狸,看你一表纯真,倒是十分狡黠。”
决战当前,一人一妖居然相视而笑。
狐了了脸色忽然一沈:“这里都是你们的人,你们若是反悔,我可没有办法。”
骆善茗踏出一步,道:“我既非妖怪,也非修道之士,两位若是不弃,就由在下作个公正,如何?”
五十一
等到交起手来,狐了了和红叶都是暗自心惊。
狐了了心想:这道士年纪轻轻,功夫倒是硬得很,恐怕还要在我之上。
红叶心想:这狐狸看来幼小,修为可真不弱,只怕不在我之下。
这两个暗自留心,手下一点也不含糊。但见一个颜如玉,衣如雪;一个衣如雪,颜如玉。衣袂飘飘,掌影翻飞,斗得难解难分,煞是好看。只看得地下众人心醉神驰。
三百招开外,狐了了的气力有些不济,心里暗暗後悔:倘若当初我把聊天游戏睡觉捣蛋的功夫都用在修行上,这小道士能耐我何?
正这麽想著,忽听山里又传来一声惊心动魄的惨叫。
难道有谁死了?狐了了心里一凛。就在这一个分神之际,红叶一掌击来,正中狐了了肩头。
乌三郎心头一颤,跟骆善茗对望一眼:“怎麽办?”
两人心里都明白,破不了这伏魔大阵,狐了了就不能专心对敌,这一仗就绝无胜理。
骆善茗四下一瞧,见自己带来的那些马没有受到幻术的影响,依旧安安稳稳呆在原处,便小心地凑了过去。众人都在凝神观战,谁也没有注意到他。
他偷偷来到一匹马跟前,解下马背上系著的皮囊。用微微颤抖的手拔下皮囊的塞子,然後奋力一挥,将囊中的液体往十二名青衣道士的身上泼去。
“你干什麽?”白山眼尖,早就注意到骆善茗的一举一动,这时跳将起来,大袖一兜,血红的液体进入袖中。他就势一挥,点点猩红直向激斗中的狐了了飞去,瞬间染红了狐了了的白衣。
狐了了只觉身子仿佛被什麽东西缚紧了,竟是一点力气也施展不出,大叫一声,从半空跌落下来,摔倒在地。
眼看著,红叶一掌又已击下!
“不要杀他!”乌三郎忽然跳起来,扑在狐了了身上。
红叶一愣,凝掌不发。
狐了了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一低头,正对上乌三郎抬起来的小脸,四目相对,恍如隔世,都有些痴了。
狐了了先回过神来,低声道:“你没事吧?他、他没伤著你?”
乌三郎摇摇头。
没事就太好了,狐了了松了一口气。
只听红叶道:“小居士,请你起来。拳脚无眼,贫道只怕不能保你周全。”
狐了了心头一凛:“快起来,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你什麽本事都没有,会没命的!”
乌三郎还是不动,大颗的泪珠从眼角滚落:“我,我不能看你再死一回!”犹记当时那种撕心裂肺疼痛,让他不愿也不敢再承受一回。
泪珠落在胸前,狐了了觉得胸口像火一般灼痛,有些感动,有些心酸,还有些委屈。
你既然有了自己心爱的人,还管我的死活做什麽?我已经死心,已经决定要放手,你这样,让我怎能放得下?
我情愿你对我不理不睬,这样我才能走得干脆,不再有迟疑,不再有留恋。
小乌鸦,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麽?
狐了了想推开乌三郎,怎奈身体却无法动弹半分。他急得大叫:“姓骆的,你到底弄了什麽东西?”
骆善茗望著叠在一起的两人,一时没有答话。白山冷笑道:“黑狗血。狐妖,这一次我们可没有偷施暗算,你们害人不成反害己!”
狐了了一听,气得肝儿疼,呸了一声:“没学问害死人,黑狗血是驱邪的,你们不知道吗?”
骆善茗脸上一红:“我以为只要涉及灵异,黑狗血便都可以。”
这倒怪不得骆善茗,神鬼之事,除了修行之人,凡人大都一知半解。乌三郎虽然曾是半妖之身,但受资质的限制,不能修行,所知也很有限。
寒泉在旁一听,不由放声大笑:“哈哈,你们竟然想用黑狗对付伏魔大阵,实在可笑至极!你们难道不知,黑狗血是我道家驱邪必备之物。可惜这血不曾落在桃木剑上,否则阵法的威力,只怕还要大上几倍呢。”
黑狗血当真落在桃木剑上会怎样,寒泉也不知道,他信口开河,只想吓吓这些无知之人。
骆善茗果然变了脸色:“那道家怕什麽?”
寒泉昂然道:“我道家采天地之正气,何惧之有?只要铲除邪道,佑护万民,便无所畏惧。”
骆善茗目光闪动:“倘若伤了人呢?”
寒泉脸色一变:“这……”
白山喝道:“寒泉道兄,你说得太多了。”
乌三郎伏在狐了了身上,几人的对话他一字不落地听在耳里,心中忽然一动:我,我现在就是人啊!
明月照松枝 52
五十二
狐了了爬也爬不起来,想甩开乌三郎也做不到,大叫道:“姓骆的,快把你的人带走!这是我破界山跟这群道士的恩怨,你们不要插手!”
乌三郎道:“我们只是想帮你……”
狐了了别过头:“我不要你们帮。”
他不见骆善茗有举动,又转而叫红叶:“小道士,我认栽了,要杀要刮随你,你先把这家夥从我身上弄下去。让他滚得远远的,我……一点也不想看到他!”
红叶叹了口气,看看一脸别扭的狐了了,又看看神色凄然的乌三郎,心知这又是一本难念的经。走过去扶起乌三郎:“小居士,还是到你哥哥身边去吧。”
乌三郎看了狐了了一眼,默不作声地站了起来,退到一边。
狐了了觉得那一眼里似乎有些什麽,又看不真切,情势不容他细想,因为红叶已经又把目光投在他身上。
狐了了被他看得有些发毛,道:“你要杀就杀,我绝不吭一声。”
红叶点头道:“好狐狸,有胆色。”
手指轻轻一弹。
白衣上的血迹迅速退去,又如当初一般一尘不染。狐了了愣了一下,一跃而起。
红叶道:“我说过,这一次是公平对决,无论哪一方都不得干扰,我们再行比过。”
此言一出,除了白山,其余人都松了口气。骆善茗和乌三郎就不用说了,连鸿都观众人都觉得,这小狐狸有胆气有本事,若这麽死了,非但窝囊,而且滑稽,传出去也胜之不武。
狐了了瞪眼笑道:“好道士,够磊落!”
说话间,这两个又重新战在了一起。
有了前一番的打斗,两个心里都有了底,丝毫不敢怠慢,一上来就各出奇招,简直有性命相搏的架势。只见两道白影纠缠在一起,一时胜负难分。
忽然,激斗中的两人身形一滞,相距三尺,各自凝然不发。
骆善茗愣了一下,问道:“怎麽?分出胜负来了?谁赢了?”
寒泉道:“不是,观主师兄正跟这狐妖以元神相斗,看似不动,其实凶险万倍。”
白山冷笑道:“这狐妖好生狡猾,知道不是观主对手,居然想出这样两败俱伤的打法。”
正说话间,狐了了的身体晃了一晃,一道鲜血自他衣袖中流了下来。
“狐了了!”乌三郎想冲上去,却被寒泉制止。
“现在他们两个身上,都布满了玄天罡气,只要一碰,就会卷入气流之中,轻则吐血身亡,重则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又是一声闷哼,这回却是红叶伤了肩头。
寒泉跺脚道:“得想个办法让他们收回原神,这样太危险了!”
乌三郎急道:“怎麽办?快叫他们收手!”
寒泉摇头道:“谈何容易!元神相搏,他们体内的两股罡气已经绞缠在一处,不死不休,除非……”
“除非什麽?”
“倘若有个人深入他们的元神之间,将这两股罡气引到别处。可是这人必然承受不住两股罡气的碰撞,到那时……”
到那时会怎样,他不须说,众人已然心知肚明,换来一阵沈默。
白山忽道:“不然,还有一个办法。”他冷笑著接口,“毁了一个元神,另一个自然无恙。”
他走到十二青衣道士的坐阵中,盘膝坐在一名道士身後,将掌心搭在那道士背上:“诸位道兄,让白山助你们一臂之力!”
一瞬间,“大锅盖”光芒大盛,很快又恢复原状。山里接连传来三声惨叫。
狐了了的身形一颤,喷出一口血来。
骆善茗怒道:“你们这样怎能叫公平决斗?”冲上去想阻止白山,却被寒泉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