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歌子----林寒风klp

作者:  录入:09-14

  所以严璧杰看着自己房里透出亮光,在门口踟蹰了很久,才推开门进去。
  严钰良从书架上又抽了一本书抱在怀里,转过身来,笑道:“哥哥回来得好早。”
  严璧杰瞥见他那两个秀气的书童正蹲在房间一角摆弄他珍藏的唐三彩,偶尔响起陶瓷清脆的碎裂声,他面对笑得一脸无辜的弟弟拼命压抑住自己的火气:“什么事?”
  严钰良把书放到桌上。严璧杰看到那里已经堆了高高的两堆,正等待着搬家的书们,每一本都是用锦缎做的封皮。
  “哥哥晚宴没来,虽然父亲没说什么,我可是很担心呢。”严钰良甩甩袖子走过来,“不过哥哥不用着急,我已经替哥哥给祖宗们上过香了。”
  每月初一十五家宴后聚于祠堂,由家主和长子给祖宗上香,这是严家历来的传统。这一次严朔居然没有派人满镇去找他,直接由二儿子顶替上去,许多事已经不言而喻了。
  怪不得,连一向清高的母亲也几乎要教训他。但也只是几乎而已。二娘四娘们的嘲笑和得意,到底不能激起她对这个令她丢脸的儿子的重视和关心。
  严璧杰的心像被千斤大石压住,顿时喘不过气来,迫不及待要逃出这个压抑的牢笼。只等着严钰良一走,他便立刻到外面去,那自由的世界仿佛才是他真正的家。
  严钰良却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眼见自己的哥哥颓丧下去,笑着道:“哥哥不必这样,我来也不是为了气哥哥,我是来帮你的。”
  严璧杰以为自己的耳朵生锈了。
  严钰良笑:“你要抢亲的事我知道了。”
  严璧杰打量着自己的笑面虎弟弟。这小子终日在家里读书,缘何知道街面上的事?而且这么快!
  角落里传来“咔嚓”一声,似乎一匹陶马的腿终于被卸下,两个书童惋惜地哀叹。
  严璧杰直视弟弟:“你要如何帮我?”说实话,战书他虽下了,这亲具体要怎么抢他还真没好好考虑过。那骆风行看起来并不好对付。
  严钰良凑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一阵,严璧杰的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了。
  房间忽然安静下来,烛火闪烁飘摇,两个书童好奇地抬头看着书案前的两人。华服的少年偶尔点头,凝重得像是在听什么关系天下百姓生计的大事。趴在他肩上低语的白衣人却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钰良,你……”严璧杰叫住走到门口的弟弟,犹豫地道,“你为什么要帮我?”从小到大这小子哪天心情好懒得找他麻烦,就要拜菩萨烧高香了!这次居然破天荒地主动帮他,难道……
  严钰良笑着看他一脸狐疑的感激:“哥哥有难处,我这个做弟弟的当然是义不容辞,不然怎么叫亲兄弟呢?”他语气一转,“而且爹他下个月官复原职,打算带我上京,准备今年秋试,顺便结交达官显贵,为以后的仕途打打基础。”他笑着看自己唯一的哥哥,“所以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帮哥哥了。”
  严璧杰的心思却全不在这里:“父亲要回京城复职?”
  “那是自然,三年孝期已满,难道哥哥不想念京城吗?”他忽然拍了一下脑袋,“哎呀,我倒忘了,爹让哥哥留在乡下修身养性,并不打算带你回去。”
  严家的孩子是分两个地方养的。被重视的,譬如那个消失了的大哥和已经嫁了尚书儿子的大姐都被严朔自小带在身边,请最好的老师,给予最好的环境,只偶尔回乡下探望老祖母,在清于过一段度假一样的休闲日子。而严璧杰和严钰良及剩下的女儿们全是在清于长大的,逢年过节严朔大发慈悲才会容许他们去趟京城。
  不过,七年前那件事后,严朔并没按顺序让严璧杰接替,转而发现了同第一个儿子一样天资过人而又刚好志在出人头地的恭顺的严钰良。而最小的儿子因为是最宠爱的姬妾所生,又是长得跟他最像的一个,老年得子,自然备受疼爱,严朔在这孩子身上总算摆脱了俗世功利,做了回真正的慈父。至于另一个儿子,反正不能为他争光又没有令人疼爱的资质,是好是坏,与他有什么相干?
  更何况,他母子身上唯一值得他注目的东西已经渐渐流失了。
  “那么,我母亲他总要……”
  严钰良笑了一声,打断他的白日梦:“听说当今圣上已经四年没有踏进贵妃娘娘的寝宫,而如今天下太平,以文治国,除了抓小毛贼又没有什么用得着征西大将军的地方,我想爹没必要在设宴会友的时候引见大娘了吧?而且,”他又道,“大娘一心礼佛,三娘身子又不好,爹只好留下我娘打理乡间事务,这点请哥哥放心,我娘深明大义,绝对不会克扣大娘和哥哥的月钱的。”
  严璧杰直想跳起来撕破他那张虚伪的笑脸。忍住忍住,他深呼吸对自己道,毕竟这一次是他帮我。
  居然没有预想中的暴跳如雷,刚要踏出门口的严钰良收回了脚:“有一件事忘了提醒哥哥,娶一个像开药铺家的平民女儿是分不到财产的哦!哈……”
  身后终于传来怒骂,严钰良满意地笑着离开。

  路遇旧友

  如果说严家还有一个人比严璧杰更像透明人的存在,那就是他死了未婚夫的三姐严碧月。
  一个文弱的大家闺秀居然要自己提个篮子到药铺给多病的母亲抓药,骆风行把好几斤重的草药和药引交给她的时候,自己都觉得于心不忍。
  “严小姐,不如我送送你吧。”
  “不必了。”严碧月把篮子里的东西归置平衡,免得一会儿提到半路又要被绊倒,“今天人多,骆公子还是照顾药铺吧的生意。”
  骆风行看了眼喧嚣忙碌的周围,他这个刚得罪了岳丈的未来少东确实走不开,只能感叹药铺生意好得不合时宜,又觉得眼前的女子看是冷淡,却实在善解人意,眼睁睁地看她走到门口,忽然被人叫住。
  “还是我送严小姐去吧。”赵顼放下医书,见骆风行像看到一只红色人参一样看着他,解释道,“反正我到城东送药经过那边。”
  赵顼身份特殊,又是个肩不能挑背不能扛的主,说是药铺伙计,其实只是为了更好地学习医术,一向很少干这些跑腿的活儿。难怪骆风行要惊奇了,这真是比发现红色人参还稀罕的事。
  严碧月本能地想拒绝,手里的篮子已被赵顼不由分说拎了过去,她迟疑了会儿,见那少年已经站在街中间等她了,只好跟了上去。
  “赵顼这小子,平时还真看不出!”骆风行喃喃着,招呼病人去了,一点也没有危机意识。
  躲在对面暗处的严璧杰比他着急。这是多么好的机会啊,你这个笨蛋!
  他愤懑地转身,刚好看到他要等的人从街角转过来。
  周莫园一边走一边研究药方,冷不丁地撞上了人,忙不迭地低头道歉:“对不起,我刚才没……严兄?”
  严璧杰看他一脸慌乱顷刻转为真诚的笑,皱了皱眉,顺手拿过他手里的药方:“这是什么?”他看清了上面的东西,转头打量身边的周莫园,这几年他显得越发瘦弱苍白了,裹着的那件青色袍子简直就像一面猎猎迎风的旗帜。“你的病还没好?”
  周莫园微笑:“已经不碍事了,我只是先天体质有些虚寒而已。”两个人都想起了在书院读书时周莫园动不动就昏倒,被家仆背去医馆。还有充斥整个学堂的药味,纵使是大财主的幺子,也难免成为小伙伴排斥取笑的对象。
  那时候他唯一的朋友是嫂子家同年的弟弟严璧杰。长大了很坏的人小时候不一定会打架,严璧杰为了这个朋友常常浑身是伤地回家,却也从来没抱怨过。到了他渐渐转性,能够狠狠报复欺负过他们的人,甚至顶着恶少头衔开始胡作非为,他们已经生疏到每次严璧杰见到他都要忍不住皱眉的地步。
  他一点也不知道,每次严璧杰皱眉,心里都在想,不要对我微笑了,我根本配不起这样的微笑。
  周莫园仍是带着童年养成的习惯,朝他微笑道:“不要说我了,我有事找你。为何每次我到你家,他们都说你不在?我本想出药铺后再去一次的。”
  严璧杰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周莫园果然道:“我是想劝你放弃抢亲的事。骆兄和冯姑娘指腹为婚是全镇都知道的事,难得他们又彼此喜欢,你又何苦从中作梗留下骂名呢?”
  严璧杰看着自己三姐和那少年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街角,转向周莫园:“那若是我也喜欢冯姑娘,此生非她不娶了呢?”
  周莫园倒退一步,满脸惊骇,手里的药方掉在了地上:“你……你……”
  严璧杰不知他为何这般惊讶,点点头道:“我确实很爱婉婉,虽然我下的聘礼被婉婉退了回来,那只是她碍于婚约,我相信她对我是有感觉的。如今我有机会正大光明地拥有她,我是绝对不会退缩的!”
  周莫园艰难地捡起药方却站不起来,仰头看着严璧杰,脸上已不自觉地流露出痛苦之色:“可是……冯姑娘与你的地位……并不相称……若是你家里反对……”
  严璧杰大义凛然地挥挥手:“反对我也不管!反正我爱了婉婉,就要做好为她失去一切的准备!只要能和她共结连理,我严璧杰这辈子就算得偿所愿了。就算以后一日三餐,粗茶淡饭地过日子,我也要靠我自己的双手养活她,绝不会不去干那些为非作歹的事让她担心!我愿意为她一辈子的安心幸福做任何事!”
  “是这样……”周莫园的声音已轻不可闻。
  严璧杰没有在意,热切地看着地上的身影:“所以,为了我的幸福未来,想请你帮个忙。”
  他哪里知道,周莫园那时之所以站不起来,是被两个人的幸福未来压垮的。是他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两个人。
  严璧杰喜滋滋地回到家,破天荒地直奔马厩。阿五阿六正在试刚从城外弄回来的两匹好马,严钰良的两个书童嘻嘻哈哈地用轻功追着起哄,如两只仙鹤般轻巧好看,却闹得两匹马频频受惊,直立而起。他们的主人则闲散地靠在马厩的柱子上,笑着看严璧杰走过来。
  严璧杰看到他,原来的好心情一下子没了,闷闷地走过去。
  严钰良挥挥手,似乎只是为了赶苍蝇,两个书童已经明白,看似小巧的身躯毫不费力地勒住两匹高头大马,九死一生的阿五阿六赶紧溜下来,屁滚尿流地逃到严璧杰身边。
  “少爷!!”阿六第一个哭道,“他们非逼我们试马,把我们往死里整啊!”
  严璧杰皱起了眉:“是谁?”
  阿五看笑着的严钰良,赶紧转开目光,再看他身后早已收了笑,通体发出寒气的两个书童,打了个哆嗦。
  严钰良笑着走过来,搭住严璧杰的肩:“好了,哥哥,司琴和引萧只不过是个玩笑而已,你还当了真了?”
  阿六摸着自己差点坐穿的屁股,忍不住喃喃:“有拿人命开玩笑的嘛?”意识到自己在跟谁说话,他忙捂住自己的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严钰良笑着看他,道:“今天两位辛苦了,我那两个书童正好略通推拿,不如叫他们服侍二位,就当是赔罪?司琴,引萧,还不把他们扶下去?好生伺候着。”
  “是!”
  阿五阿六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地狱来的索命恶鬼走向自己,真是欲哭无泪,跑也跑不动了,只能大声呼救。
  “救命啊!少爷!!”
  严璧杰救不了他们。
  凄厉的惨叫声终于走远了,严钰良拿下搭在严璧杰肩上的手,走到马厩里把两匹马的缰绳细心地系好,顺顺鬃毛,看着严璧杰道:“这可真是两匹百里挑一的好马,是吧,哥哥?”
  严璧杰不说话,他只好自己说下去:“这可是为了第三场骑术比试准备的,你不喜欢吗?”
  “你想让我在一匹马里下毒?”严璧杰突然开口。
  严钰良笑了:“当然不是!别忘了你的对手是个大夫。”他往石槽里添了些草料,把两匹马的头按到槽里,一只手放在黑色骏马的头顶,凝它吃草时颤动的耳朵,慢慢地道,“棕色的那匹日行八百,这一匹日行千里,我要你将这一匹让给骆风行。”
  “什么?!”严钰良脑袋中莫非长了草,怎可把优势资源让给敌人?
  严钰良看他张大嘴一脸吃惊,撇撇嘴道:“说了你也不懂,如此去办即可。”又转而问道,“那事你办如何了?”
  严璧杰点点头:“莫园答应帮我。”
  严钰良见他不太高兴,笑道:“这次你运气真好,第一场文试的评判人周老夫子刚好是老朋友的叔父!等你那个什么周莫园偷来试题,再由我替你操刀,那骆风行就是个文曲星转世也要栽在我们手上。就算第二场武试弃权,第三场骑术只要你用我这一计,那美人入怀只是迟早的事,我就等着喝大哥的喜酒了!哈……”
  严璧杰仍是沉默不语,并没有应有的兴奋。
  “你该不会是在担心那个什么周莫园吧?”严钰良挑了挑眉,“不用担心了。等那个老好人为你做了违背自己原则的事,你们以后永远都不会是朋友了。”
  他那个笑实在扎眼,严璧杰终于忍不住一把抓过他的衣襟,厉声道:“我失去最后一个朋友你很开心吗?!你知不知道……他是……他是唯一一个……”在我烂泥般肮脏阴冷的世界里,他是唯一一个关心我,肯对我真心微笑的人,我最后的阳光。你怎么会知道?生活在鲜花遍地中的你怎么会知道?
  “你是故意的。”他下了下结论。
  严钰良面对质问,笑得无辜:“无是为了帮你啊,哥哥。”
  果然。说要帮他,原来是生怕自己离开后他的日子太好过,索性把下半辈子的份也算上,非要整得他一无所有他才开心!
  可是严璧杰什么也做不了。决定的事,现在退缩太晚了。好歹,让他先还上一笔债吧。财产朋友未来什么的,现在也管不了了。
  严璧杰放开弟弟,一句话也没说,离开了马厩。

  红烛夜话

  这好人当得实在是不容易。严璧杰现在很后悔,早知道这样,不如拿根绳子把骆风行绑家里来。他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搭错了,竟然想出这样七弯八拐的主意。可惜如今骑虎难下,想后悔也晚了,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硬着头皮面对一堆麻烦事。
  严碧月告别总是过度热心的骆风行从药铺出来的时候,一点也不知道自己脸上无奈的笑容落在躲在暗处某人的眼里却成了鼓励。
  三姐确实很喜欢他啊,严璧杰对自己道,那我做这些事便值得了。
  他看着那个粉色的背影,衣裳轻扬,姿容绝世,犹如一朵桃花,最娇嫩柔弱的时候却被风生生撕扯了花瓣。而恐怕自己就是那残酷的风。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当年严碧月被人及时从井里打捞出来,命悬一线,也是穿着这粉裳,湿淋淋地躺在那里,白纸般的脸上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冷冷地打量这人世界,带着井中冤魂的幽幽怨恨。
  她怨恨的自然是自己。如果不是自己多事,那总是像疯狗一样狂吠的周涛不至于会死,那么她至少像所有富家少奶奶一样,活得安稳舒适,总不必自己上街。虽然也许承受别的不幸。
  我欠她的,严璧杰对自己说,拿什么还都无所谓。
  他隐到黑暗里,悄然而去。
  这天傍晚忽然下起一场大雨,狂风刮着落叶卷进了一心备考的严钰良的屋子。他两三步走到窗边关好窗子,忽然又涌进一阵风,门被推开了。
  严璧杰窜进来,用湿嗒嗒的袖子摸着脸上的水珠,一边抱怨道:“怎么好端端地就下起雨来了?中午还热的要命!这鬼老天果然不分青红皂白……”
  严钰良难得好心情,好笑地道:“快别骂老天了!东西拿到了吗?别弄湿了!”
  严璧杰双手在衣服上重重地擦了几下,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给他:“这么重要的东西我怎么可能弄湿?藏得好好的!”
  严钰良接过信封,并不马上打开,用镇纸压在书桌上,回头瞅了一眼严璧杰,道:“你把我的地板弄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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