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上)----clairekang

作者:  录入:08-20

  众人眼前站着一位男孩,一米六个头,枯瘦的身材和就快支撑不住头颅、要断掉般细瘦地脖子上,顶着一副尖嘴猴腮地面容。小男孩有一头浓密地卷发,光看头发的话以为是印度人。男孩的眼睛大如铜铃,鼻尖和嘴小如豌豆;虽是尖嘴猴腮,但毕竟是少年,脸颊还是丰润饱满地,细致的皮肤如鸡蛋一般,让蓝色的灯光一打,这张脸倒有点像某种广告图画。
  男孩带着众人朝前走,他穿着白大褂,白大褂像架在衣架上一样,下面肯定只撑了一副骷髅。又转了两个弯,眼前突然出现了昏黄地灯光,这光并不亮,可适应了幽蓝光线的大家却觉得刺眼。
  “这里是所长办公室,不好意思,所长去意大利开会了,”男孩又将房间里的灯扭亮了些,并将沙发上的垫子和书籍搬去了对角的床上:“平时所长值班时睡在这里,所以有些乱,真不好意思。”
  众人看看沙发,不知道该不该坐,也不知道要怎么个次序坐比较合适。少年踮起脚尖找大柜子顶层的茶叶罐子,他够不着,只好更加吃力地踮脚。牧警视长站去少年身后,自然抬起手臂都高过了少年的头,他将柜子深处那几罐茶叶都拿了下来,少年忙抬头要道谢……
  “啊,您是……”
  少年想要说什么,又住口了。松井先生便顺势介绍道:“这位是我们警视长,总局的人。这位是二叶警视,刚调过来,负责横滨港区的走私案。这位是水口警视,您见过的。”
  他再回头,对身边的人说:“这位是复健所内部附属实验室的神经外科医生,藤间真希先生。”
  藤间挨个同众人握手,众人机械地伸出手握啊握;二叶低声问水口:“这不小孩儿麽?”水口低声回答道:“看着是小孩吧,人家都二十六岁了,神经外科,开刀切脑子的。”
  “他就是闺蜜。”水口嘿嘿笑。二叶惊讶地说:“原来是男人!”
  这句话让正同牧握手的少年一愣,两人一起回头看了过来。少年不解地看了看这头,再次抬头,对牧说:“很高兴认识您……有人比我想见您……有人很想见你……”
  牧笑了:“很高兴认识您,久闻大名。”
  “西海先生,拜托您泡茶可以麽,如果可以的话,也请带些糕点过来。”少年又将屋内的光线调亮了些,众人的脸清晰了,少年那张柔弱娇小地脸让灯光照得惨白。他挨着牧坐下,轻声道:“所长过几天就回来,最近没什么事,实验室那边也没有意外发生,真希望能一直这样。”
  水井寒暄道:“藤间先生真厉害,看着这么年轻,却已是独立实验室的负责人之一了。”
  这样的赞美让少年害羞了,藤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负责管理而已,具体操作还是其他专家做。”他看了看身后、正端着茶壶进来的西海先生,轻声道:“西海先生,请您出去时带上门。”
  “好了,这里不会有摄像头,也不会有录音,这个房间绝对隔音,没有特别事情的话,也绝对不会有人过来。”等西海出去之后,藤间低声道:“警察先生,最近好麽?”
  “你们所长出去了?”
  “是的,开会去了,也算放个假。他太累了。”
  “今天也没具体事情,带其他两位过来打个招呼,认个脸,以后好互相帮助。”
  “牧先生,二叶先生,请多指教。”
  牧和二叶点点头。
  “署里拜托医生注意一下这两人,”松井递上两份资料:“如果可能的话,拜托医生同他们两人‘聊聊天’。”
  藤间医生拿起档案看了看,沉吟道:“病例的话还是所长比较熟悉,不过如果我没见过他们的话,应该就还在第一阶段的隔离治疗,恐怕一时间无法问出东西。好的,我会留意的,等他们进入第三阶段治疗时,我想办法托人给你们送个信。”
  二叶认真地听着,却挂着不太明白的表情。藤间医生理解解释道:“这里的病人都是bi成瘾者,bi药物对左脑伤害过大,尤其是布罗卡区域(2),其他的还有空间认知能力,肌肉处理能力,和关系认知能力方面的永久性伤害。第一阶段复健期间病患恐怕无法准确描述任何事情,待体质改善后,接受第二阶段高强度大脑训练,让右脑履行足够的代偿功能之后,到达第三阶段,也就是最后复健阶段时,病患才能重新拥有逻辑叙述的能力。大家都需要耐心。”
  “听着很玄乎。”
  “最近好多了,所长调过来之后,进入第三阶段的病患人数是以往的五倍,目前已完全康复、重回社会的病患人数为一百七十人,而过去七年中,一共的康复人数才只是三十二人。”
  “请务必帮助他们,我们需要由他们那里得知药品的购买方式和运输渠道,这些只有他们才知道。”
  “他们也很辛苦,重新学习组织语言、逻辑思考等能力,是要求他们从婴儿成长为成人的一整个过程,要让他们在一年内完成人类十六年才完成的壮举,他们也很勉强。”
  “今天我们就不多做留了,等下次你们所长回来了,我们再找机会见面。”
  “我会转告所长的。二叶先生,还有,”藤间医生认真看看牧警视长的脸:“牧先生。”
  众人起身,牧警视长再次走在了最后;趁其他人拐过了拐角处那一刹那,走在牧前面的藤间突然朝后伸手,再次同牧握了握手。他用很轻很轻地声音说:“恭喜您出来。”
  背后的手用力回捏了下藤间医生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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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警视长是第三级别,第一是警视厅老大,全日本就一个。第二级别是警视总监,比如老大的左右手,还有大地区的警署署长。警视长是第三级别,基本上没有学历+经历+背景+年头是上不去的。
  (2)布罗卡区域(broca's area),管语言的,脑子左边某个部位。

  第八章

  “二叶警视失望了。”水口打趣道。
  “这么说美人也是男人?”二叶恍然大悟:“今天可是情人节,还说没有女朋友,看看美人讨个吉利。算了,男人……我还是独自一人去喝酒吧。”
  “我和水口正准备去喝两杯,二叶警视要有空,不如一起去。”松井邀请道:“牧警视长是要回家的啦,我们就不留您了。”
  牧点了点头,开车走了。路上,他接了两通留言,一封是母亲留的,一封是太太留的。明明在神奈川住了三年,他却迷路了,不知道要怎样绕上高速。他翻开地图,就自己关进去这四年,地图也更新了四版了。现在才下午三点,太太留言说排练四点结束,可以的话能不能去车站接她,牧想了想,打算先回家,换套衣服。
  牧家在横滨市,牧家妈妈带着牧来神奈川之后,在恩客(1)的帮助下,自己张罗着开了间居酒屋,后来店铺做旺了,又再开了间梦寐以求的和服店。牧妈妈善于经营,人际广阔,现在除了和服店和居酒屋之外,又开了一间日式餐厅和一间茶室,整个连成一片,住家则安置在了和服店楼上。牧回家时母亲正在店里选布匹,母亲那几位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帮忙参考着。这里所有店铺均是母亲和她的小姐妹们一手撑起来的,所有姑娘年龄都在四十上下,都还未婚,在这个没有男人的家里,女人打点一切。
  牧从店铺面前走过,最小的小姐妹、杜若软绵绵地唤道:“绅一回来啦,姐姐,绅一回来啦。”
  “四姨姨,”牧开口道:“等下我和真纪出门,给她准备套衣服。”
  “好的。”
  其他三位姨姨也过来了,纷纷问小两口今天要上哪里过情人节。姨姨是牧专属的称呼,牧妈妈诞下他之后,若忙碌的话,便轮番让着其他姐妹帮忙照顾;牧从小就有五位妈妈,按照年龄挨个喊“大姨姨”“二姨姨”“三姨姨”“四姨姨”。四位“姨姨”都年轻得很,看着三十上下;她们面容姣好神态典雅,举止端庄态度矜持,身着精制地和服,每迈一步均是风韵无限。
  牧妈妈由店铺里间出来了,手上捧着一匹鸢尾图案的布匹,底色是蓝白色。她身着名贵地和服,因为资历高,她的和服乃是素色,边角处绣着鲤鱼,整套和服均由手工完成。牧妈妈看着像位少妇,有着双眼角稍稍下垂、忧郁而明亮的大眼睛,笑起来时拉扯出几道和谐地鱼尾纹,一副鹅蛋脸,一点红唇,还有一只小巧可爱的鼻子。她骨架小如孩童,盘着头发、稍显雍容复杂地头几乎和肩膀一般宽。她身边跟着才带不到两年的一名小艺妓,年幼地艺妓身着五彩的和服(2),拖着长长地袖子,身后挽了个大蝴蝶结,看起来像三五七时案台上供奉的娃娃。她深深地朝牧鞠了一躬,牧没有看她,只是脱下外套和围巾,递去了她手上。
  “你要穿什么衣服?我由着你的衣服给真纪选。”牧妈妈的声音又软又轻,让人骨头也酥了。
  “雪柳色的。”
  “常春藤图案的?”牧妈妈缓步踱来儿子身边,牧俯身,吻了吻母亲的脸。牧妈妈回头对身边年幼地艺妓吩咐道:“给少奶奶准备套樱花色的外套,腰带配鹅黄的。”
  “我刚从藤真他们单位回来,他出差去了,你等一下给他选套衣服,我下次带过去。”
  “也给他爸爸妈妈各捎一件吧,”牧妈妈笑眯眯地接过年幼艺妓递来的腰带,点点头:“藤真先生身体如何?”
  “可能真纪比我清楚,莲呢?”
  “莲呢?”牧妈妈转头问身边专门照看小莲的佣人,佣人笑着说:“小少爷在房间画画,说是晚上要给藤真先生扫过去,不知在画什么,我去瞧瞧。”
  “我去。”牧绕去侧门,上了楼,去了儿子房间。
  屋子里全贴着画,都是平时间小孩自己画的;除了画,一屋子都是奶牛,奶牛被单奶牛布偶,奶牛木雕奶牛闹钟,说是小莲就特别喜欢奶牛。爸爸坐牢妈妈在外地上班,奶奶再忙起来的话,除了照应他的佣人之外,他便是一个人了,所以他总是画画。牧进去时小孩也在画画,画得像模像样,背对着父亲,面前立着个画板,手中捏了块铅块,正画着家里那只猫。猫儿在角落里兀自瞌睡,睡了阵伸了个懒腰,这不称职地模特便糟蹋了一幅画。只见小莲也不吭声也不泄气,静悄悄取下这张纸,又换上一张,重新画换了姿势的母猫。孩子身边摆了一大堆纸,看来今天模特有些闹脾气,左右摆了很多姿势。
  牧进屋,去儿子身边看了看。由于坐牢时儿子才三岁多,出来后儿子自是对他印象全无。孩子扭头看看身边的陌生人,没有做声,继续画起了猫咪。这个孩子也如他母亲一样削瘦,长得和妈妈一摸一样,像个甜美斯文的洋娃娃,穿上男装都像个丫头。牧默默看儿子的面容,露出了安稳祥和地表情。
  牧在儿子房间里休息,先是看了看他画的画,随后将他抱了过来。他这么抱小孩自然打扰了小孩画画,可小孩也不生气,抱过来了,便捏着铅块老老实实地坐在爸爸腿上,不作声,也没有表情。这么坐了阵,小孩逐渐睡着了,牧将小孩抱去了自己房间,让他睡去了床上。牧拿过床头的奶牛杯子喝了两口水,他在一旁陪着小孩,脖子上缠着家里那只老猫;入狱前其实儿子更亲他,现在却连爸爸都不会叫了。
  楼下有些声响,三姨姨轻声唤道:“真纪回来咯。”牧一愣,发现时间后有些后悔没去车站接太太。真纪上楼来,穿着利索地运动羽绒服和棉裤;她笑着说:“妈妈说你在陪宝宝,我就自己回来啦。”
  “你去换衣服,我让他们准备好了。”
  自从嫁入牧家,能有和服穿自是真纪最快乐的事之一。量身定做,手工缝制的丝织和服是普通女孩想都不敢想的美妙礼物,而真纪自结婚那天开始,就能一年换一套和服,多神气。不过丈夫入狱后家里人就不再穿鲜艳的衣服了,所以今天,是真纪四年之后第一次穿和服。
  她洗了澡,在小艺妓的帮助下换好和服,再盘上头发时,已是晚上七点半了。牧早已换好了衣服,正看着母亲替儿子换衣服。一家人打扮妥当之后,牧同母亲以及四位姨姨问了安,带着太太和儿子出了门。他们去了中华街附近,牧任真纪选了间馆子。牧一家人的和服成了在场人议论的焦点,而真纪的美貌和小莲的可爱也成了大家瞩目的中心。
  “绅一,我需要和你商量一件事。”沉默之间,真纪轻声开了口。
  “好。”牧放下碗筷,擦了擦嘴。
  “下个星期我要参加比赛,”真纪替儿子擦嘴:“本来参赛作品已经选好了,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太适合我。”
  牧静静地听着,眼看着窗外斑驳的灯光。
  “……可是,如果我改成更加适合我的作品的话,可能又会像之前那样,得不到评委的欣赏。如果我还无法得奖的话,希望会越来越渺茫。这次,荒木老师还专门拜托了她的干儿子来日本帮助我,我们这一个星期都在商量参赛作品的事。我越来越觉得……还是跳我喜欢的作品比较妥当,但如果这次又失败的话,我就真的不想参赛了。”
  牧点点头。真纪继续道:“如果我还是没有拿到名次,以后跳主角的机会将会越来越少,收入方面也会有问题……”
  “你跳你自己想跳的,”牧想也不想就说:“实在不喜欢现在这个团就去其他地方,我喊藤真找他家里想办法,你不用管。”
  真纪不敢相信丈夫会这样轻易地答应自己的要求,一愣。牧继续道:“你也不用管收入,你管好你自己。”
  “那我决定了噢。”
  “你自己决定。”
  “我想跳《一个少年和一个死亡》,不过我想留到决赛那天再跳。”真纪神往地说:“我们团里的男人跳不了,他们太古板,现在终于有人能和我跳了。”
  “把时间给我,可以的话我也过去看看。”
  “你说的!”真纪大拍桌子,旁边几桌人看着这等穿着的这等美女做出这等豪爽动作,均是目瞪口呆。牧忍不住笑了,轻声道:“喂喂……”
  “我和你打赌我一定会跳到决赛,我跳到决赛你必须来!”真纪高兴地抱起儿子,小莲不解地看着妈妈,着急道:“妈妈,我在吃饭。”
  “输了呢?”
  真纪一愣:“还没想过。”
  牧又忍不住笑了,他稍稍抬起放在桌面上的手掌压了压,示意太太先把小孩儿放下来。牧说:“输了,就换个地方跳。输了证明那个地方不适合你。”
  “说得好。”真纪将脸贴去桌面,沮丧地说:“我想要跳没跳过的作品。”
  “你身体恢复了?我听姨姨说了,说你怕我担心,瞒你自己的病情,你心脏怎么回事?你把这件事确认好,不要去了其他团又生病,外面生病麻烦。吃好了?——走吧。”牧转头,朝服务生招了招手。真纪则抱起儿子,亲着儿子的脸蛋说:“宝宝,跟爸爸来看妈妈跳舞好不好?——心痛都是寂寞惹的,现在你出来了,病自然好了。”
  牧捏捏鼻梁,走去太太座位边儿揽住正抱着儿子站起来的太太。真纪抬头肯定地说:“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只吃空气我也不会病——宝宝,对不对?”
  小莲眨眨眼睛,躲在妈妈怀里咯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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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恩客。如果做中文说的话就是经常光临某一位妓女的客人,是个中性词。如果是日文汉字“恩客”的话就是说这个艺伎由他供养,这个艺伎平时还是会工作(当然也可以只是被养着,看着艺伎了),唱歌弹琴陪客人聊天什么的,但有点“有主”了的感觉。一个人能做恩客经济条件还是很好的,像牧妈妈这样的高级艺伎(头牌)的话,一根小腰带也要一千美金什么的,去外面喝点水会个朋友也是几百美元,一套和服简直就不知道多少了。一般来说恩客要供养艺伎奢侈华贵的生活,要供养给她一套房子(小蜜房的概念),还有她平时的零花钱,所以一般人做不起。牧妈妈的恩客是一位大人物,但是艺伎是有规矩的,艺伎的嘴巴永远沉默,不透露客人任何背景,所以没人知道她恩客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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