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刚开始做艺伎的姑娘穿彩色和服,袖子拖很长,背后的蝴蝶结也结得像个洋娃娃。资深艺伎穿素色衣服,化很淡定妆,头发也做得简单。这是等级差异。
第九章
“真纪,”残间皱眉道:“怎么才回家两天就打回原型了?”
真纪对着镜子看了看,不觉得有哪里不对。残间又道:“你现在跳的是你擅长的作品,我知道你已经跳了很多年,了若指掌。但既然要练习它,咱们就再发掘点东西出来吧,跳一样的东西我多跳一天都会倦,同一组作品,也要在里面每天发现新东西。”
“我……”真纪语塞:“我……我这是第一次……同我真心觉得可以和我跳双人舞的人合作……可能我还不太适应……”
残间奇道:“那你之前怎么跳的?”
“我总是尽力配合男方,比如……比如……刚刚你举我那个动作……我曾经为这个动作挨过耳光。”
“什么?”
“同佐佐木跳《吉赛尔》时,有一次排练途中,他没能抱稳我,我于是摔了。我认为是他举我的方法不得当,或者他力气不够,同他争论时,他打了我。他说要举起我这么高的女人本就很困难,说我太重,不够娇小柔美……啊!”
残间单手将真纪举了起来,仰头道:“你重?我两个你都举得起,你们团的男人是废物?”
“我也这么觉得,”真纪埋头看残间:“当时我气坏了,于是,我回了他一巴掌……”
“打得好,这还差不多,”残间放下真纪:“好姑娘,我们继续练,刚才我太急了,不怪你,是男人的错。”
他们继续练习双人舞作品《玛格丽特和阿尔芒》,令人惊奇的是,这次两人似乎搭配多了,一路跳下来,越跳越开心。残间看起来特别高兴,半途中,到了要用凳子内幕,他便满走廊找凳子,雀跃得像个大男孩。他迫不及待地将凳子滑去排练室正中——生怕再多耽误一秒一般——一屁股坐上去,瞬间摆好斜靠的姿势,滑下手臂抚摸椅子脚边儿的真纪。真纪枕在残间滑下的手臂上,如温顺的狗。
残间由背后抱住真纪,两人一起张开双臂,再重新回到搂抱的动作。残间是令人安心的,他有强大地力量,可以举起自己;又是温柔的,呵护地,小心翼翼的。残间是位完美地情人。这一天的排练进行得不错,他们先后敲定了四组作品。然而残间有些胆怯《一个少年和一个死亡》,他说他脑子里总有几副挥不去的影像,一个是巴瑞新尼科夫的原始版本,一个是谢尔盖 阿什科纳维奇的诠释。他问真纪为什么独独留了这组作品到决赛,真纪说,她深深爱着这出舞剧中的男角。残间进一步问为什么爱这样的少年,真纪不好意思了,那天晚上回家时才回答这个问题。
“他很像我先生,刚和他在一起时,他就是那样。”
真纪回宿舍了,残间看着姑娘的背影,有些不是滋味。结果半天下来,对方只把自己当作她丈夫的替代而已。
第十章
真纪回东京排练了,牧自己翻了些东西,刚好警署来电话说复健所所长开会回来了,二叶要过去认一下熟脸;那边问牧多久有时间,牧便立刻过去了。到复健所门口时二叶已经到了,正巴巴地等着牧过来。牧示意对方按电铃,那位姓西海的保安过来开了门,开门后低声道:“所长在办公室,说随时欢迎你们过去。”
牧和对方跟在西海身后朝走廊深处走。正是下午时分,大概病房门开了还是怎么,走廊上有些人。她们都穿着白色的病号服,都是女人,都骨瘦如柴,披头散发。她们或多或少地动着,都如跳舞一般翩翩过去再转着圈儿回来,一位病人恰好倒在了二叶身上,二叶因此有机会看清姑娘的脸;他抬头对牧说:“长得不错……”
牧没有表情,二叶想到有关牧太太的传言,想这人果真无趣;转念又想到牧已经有了漂亮太太,自是看不上其他姑娘,内心随即觉得不公平。西海轻轻按了门铃,门铃里传出藤间医生细嫩的声音:“谁?怎么了?”
“牧警官和二叶警官在这里。”
门开了,屋子里有几人的谈话声,西海偏头,示意两位警察进去。二叶跟在牧身后,刚进去,身后的门就自动关了。
屋子里坐着三个人,其中一位是藤间真希,他立刻起身同两人问好,并介绍道:“这位是复健所的医生之一,知花先生,这位是我们这里唯一一位男病患,丹羽良先生,他已经进入了第三阶段的复健,是目前所里唯一一位进入第三阶段复健的人,之前进入的一批已经出去了。”
二叶愣愣地站着,藤间医生忙解释道:“所长去隔壁实验室开会,马上就过来,你们比预定时间早到。”
牧坐去了办公桌前的转椅,二叶挨着藤间坐了下来。藤间笑着说:“我们正在商量迎春晚会,大家想排一出舞剧,有十名目前还在第二阶段接受治疗的病患就快完成治疗了,想等大家出来之后庆祝一下。”
丹羽良突然插话道:“警察先生,你们要抓的人不是已经抓住了麽?”
二叶一愣,牧不动声色。丹羽又道:“我进来时,西海贤治不是已经被你们警察杀死了麽?这药就是他弄的吧。”
二叶不知道该作答到何种程度,牧开口了:“人死了药没清理干净也是祸害。”
“你们警察每年拿纳税人的钱办事,为什么不早早查出这些人?前后整整六年,你们都不知道?”
“那是你们学院负责人的不是,”二叶不乐意了:“好好一个舞蹈学院,给学生发些什么药……真不知怎么想的,才十六、七岁的孩子,前后六届……你倒说说,吃了那个药都有什么好处啊?”
“当时是好的,唯一的缺点只是不太能说话,这不是大事……”
“当时……”二叶数落道:“图一时捷径吃终身苦,这话有没有听过?”
“当时谁也不知道副作用这么大,学长吃学弟吃,都说很好那你吃不吃?当时只是给我们说这药能抑制左脑功能,让右脑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而事实也确实这样。”
“就是从你们学校流出去的,现在好了,到处都是。”
藤间想要劝二叶坐下,正要开口,背后的门突然开了。
门开了却没有人,藤间一愣,喊道:“所长?”
拐角背后传来一阵低沉却无甚底气地声音:“……回去。进屋。”
“又有人走过来了?喊他们下次放风的时候不要开这边这道门,”藤间也出去了,问拐角处的人:“是谁?”
如压低了嗓门般说话的声音答道:“小山。”
屋子里的人纷纷朝外张望,丹羽嘿嘿道:“美人回来了。”
拐角处突然拐出一位穿白大褂的高个子男孩,利索地走进了房间。他站直,抬高声音道:“这么多人?我要会客,你们先出去。”
这位高个子男孩看起来和藤间医生是一个品种,也是白皮肤秀气五官,只不过头发是褐色的直发,身材更加挺拔匀称一些。男孩朝众人走近了几步,五官清晰了——不愧为美人。这位俊秀的少年整个五官都是柔和的,光从哪个角度打过来,脸上的阴影都拐不出直角弯。是颗像桃子般的脸。
少年很高,健康而精神,闲杂人等出去后他立刻将碍事的白大褂脱了,挂去了一旁衣架上。少年有对平肩膀,肩头棱角分明,细致匀称的手臂直拖到近膝盖处。还是少年模样,所以上身没有呈牧警官这样的倒三角型,侧过身子挂白大褂时,他瘦弱如纸地腰身和薄薄的胸肌拉扯出一道曲线,肩胛骨突兀地翘起来,简约而性感。少年有双特别打眼的腿,腿又长又直,二叶看了很久了都还以为这人如那些讲究外表的年轻人一般穿着十公分的松高鞋。
当真是位美人,二叶惊叹着想。
“您好,藤真健司,很高兴认识您。”藤真医生探身同二叶握手,二叶僵硬地伸出手同藤真握了握。藤真再将手递给牧,开口道:“您好。”
藤真医生坐了下来,二叶想要把局里交代的资料给藤真看看;他俯身去拿脚边的文件包,埋头时,摆在眼前的恰好是刚坐下来的藤真医生的右脚。脚不是踏在地上,而是用脚掌的右侧着地,脚尖朝内勾,摊在地上的。长长一截跟腱露了出来,青白的肌肤如姑娘半遮半露的胸脯一般诱人,二叶一紧张,差点栽下凳子。
二叶埋头找资料,牧同藤真寒暄道:“初次见面,久仰大名。”藤真埋头确定了下二叶没看见后,抓起面前果盘里的花生朝牧丢,要他住嘴;藤间真希吃吃地在边儿上笑。牧脸上正在大笑,但没有声音,他还握着藤真的手的,便顺势用了力气,把藤真拉得直直站了起来,朝自己扑来。藤真赶紧借牧的手臂一使力,好让自己不撞到桌子发出声响;他朝牧瞪一眼,再看看脚边的二叶,意思是危险,别暴露我们认识。
二叶终于直起了身子,藤真已经站好了,装作在添茶。二叶拿出几份资料让藤真认,藤真点头说:“您给的这几位都在我们这里,不过现在不在我这边,在实验室那边,应该是昨天进去的。真希?”
藤间医生点点头:“昨天收进来了。”
“你们这里还要分谁管哪个区?”二叶莫名其妙。
“我是所长,理论上整个复健所由我管。不过实验室那边是多组织参与的合作型机构,我们一般会尊重他们的隐私权,只要研究项目和研究方法没有问题,平日我不多过问。”
“他们都研究什么?”
藤真看看藤间,藤间道:“神经方面的东西,具体也不好说清楚。”
“听说最近又有新患者?”藤真侧头看了看牧,牧没有看这边,而是注视着书桌旁靠着的一支拐杖发呆;那个拐杖是卡在小手臂上、可以让手掌借力支撑的那种,细细小小,散发着雅致地光。
二叶答道:“突然出来的,我们只知道肯定是之前的谁又开始活动了。”
“我们这里恐怕能力有限,况且,私底下问来的情报也上不了法庭。不如你们试试使用正规程序,提交申请,只要能的我都批,人你们带回去自己问,问了什么我不知道。”
二叶欣喜若狂,起身握住藤真的手:“谢谢,谢谢……”看得出藤真不喜欢人家碰他,人家这么热情,他却僵硬如木乃伊,顿时让场面尴尬了起来。藤真仔细看了看名单,随后将名单退回给了二叶。二叶说您可以留下,藤真说这种东西还是别留下,我们是中立机构,不同任何组织过多联系。他起身送两位警视出去,又是在拐角处,藤真突地踮起脚尖凑上牧的耳边,低声说:“我六点下班。”随后扬声道:“真希,你去送送,我去休息室看一下——什么迎春晚会?我之前怎么没听说?”
“说要跳什么《春之祭》的,我也搞不明白。”藤间掠过藤真跟去了牧身后。
“《春之祭》?他们才十个人,怎么跳?”藤真的声音逐渐远去,很快地消失在了幽蓝深处。
第十一章
藤真面前是块大窗户,窗户齐腰,大概四米长。窗户里面有很多人,跳来跳去的,还有一架大钢琴,乐谱散放着,没人管。藤真在窗户外面看,他站的笔直,手臂自然下垂,长颈项拉伸着,整个躯体显示出年轻人特有的轻盈挺拔。真希过来了,挨着藤真站好,他抬头看看藤真,见对方一脸漠然,眼睛里面却闪着幸福地光芒,便逗道:“这下你高兴了,牧终于出来了。”
“他们真的要排?”藤真抬手臂指指窗户里面那堆人:“你去跟他们说,要排,就认真排,我大后天去政府开会时提一下,可能会得到让媒体进来的机会。进了摄像头的,都能出去。”
“还有多少人在第一阶段?”真希又靠藤真近了些,几乎肩并肩。
“一期的还有四十多个,三期一人。后天开始,里面这些第二阶段的人都能进入第三阶段……”
“谈下来了?”真希大喜。
藤真笑着点点头:“刚刚谈下来。后天开始,第三阶段一共将是十四人,这十四人能出去。除开他们,如果‘不小心’让观看第三阶段病患表演的第二阶段病患,被媒体捕捉到的话,按照康复率至少能达到40%算,目前第二阶段的人,还能出去二十多个。”
“什么时候成40了?不是15麽?”
“我去意大利开会时,‘不小心’给卫生署的人说错了,他们在记者会上说了出去,所以康复率‘不小心’提升了25点。会后我坚持我说的是15。我什么都不知道。”
“好困难啊,”真希哈哈笑着拍脑门:“40?不容易达标啊,我们要努力了。”
“要让媒体感兴趣,排练一定要有吸引力。走,我们去帮忙,40不容易。”
藤真和真希推门进了排练室,里面的人回头看了看,一些人礼貌地问好,一些人如见了上帝般冲上前,跪去地上吻藤真和真希的鞋尖,一些人骂藤真他们,还有一些人走上前来邀请藤真同她跳舞。这里几乎都是第二阶段的病患,在高强度训练之下逐渐重新掌握了逻辑思考的能力,也恢复了一定语言及文字能力;藤真缓慢地同他们交流着,一个一个地说,务必让他们明白这次排练有多重要。他对病患说,如果排练得足够好,我会邀请媒体过来,到时候你们就上电视了。这个开价对曾为舞蹈学院学生的病患来说极具吸引力,大家先后明白重要性之后,都积极地压起了腿。
然而左脑上的永久性伤害毕竟存在,开始跳舞后,尤其是在投入感情之后,他们的肢体就开始不不受控制了。姑娘们都太过瘦弱,跳得投入之后病号服的带子松了也顾不上,结果好几位病患都没穿衣服;由于经常性失禁,所里本来就没给她们发内衣内裤,一时间排练室里有好多副骨瘦如柴的裸体躯体舞来跳去,藤真和真希看惯了,也懒得干涉她们。这时,脑子最清醒的丹羽良以前是舞蹈学院最优异的学生之一,他上前同藤真交涉,一再强调自己这群人已经恢复得足够好了,可以跳《春之祭》。藤真答应了,接过钢琴谱看了看,推开了琴盖。
钢琴声一响,每个人都像听见了什么信号一样,纷纷站直了,摆出第一基本舞步,双手垂直收于腹前,扬起了头颈。这里所有人都已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知道这么做了接下来又该做什么;可她们的身体又还记得,藤真开始弹琴后,她们便跟着琴跳了起来。病患们的大脑已经不具备连贯思维的能力了,这个动作还做得那样标准,下一个却突地忘记了,藤真便会提醒一下,读读面前的舞谱之类的。因为大家跳得不错,他也逐渐投入了,真希隐约看着窗外有实验室的人过来,他看看藤真再看看病患,不动声色地走到藤真身后,说,继续认真弹,外面有人。
过了不久,实验室的人离开了。藤真把琴弹得很大声,以此盖下自己和真希的谈话。真希说:“你一定要保持现在这种认真工作不问其他事的假象,实验室那边就是喜欢你不多事,认真照顾病患这点。你最好表现得像德兰修女,每天全心全意照顾痛苦的灵魂。”
藤真弹着复杂的旋律,手下的钢琴负担起了整个交响乐团的工作。他大声砸着和弦,低声对真希说:“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有爱心,每天照顾病患,忙不过来。”
“昨天,他们又拿人做实验了,是那个个头很矮的姑娘。”
“北川。”
“……你真的记得住所有病患的名字?”真希惊奇地赞叹道:“就是她。他们这次切掉了左脑……”
藤真手下“咣!”一声,脸上表情还那样沉静,牙关却咬紧了,整个脖子上的筋都鼓了起来。他用无比巨大地音量跑着和弦,真希继续道:“健司,我受不了了,一定要把人送出去……去年他们还只是切断手掌上的神经,现在居然直接在大脑上做了。他们把人当作什么?”
藤真又回到了之前那复杂却优雅地旋律,他低声道:“直接开颅,我没有理由进去,他们只要我提供麻醉方案,其他的诚野自己会……切左脑?这是第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