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的人已经把暗箭伤人的敌方士卒击杀,急匆匆地围在我身边。
“快,太医……咳、回去,快,回去!!!”我失声地大叫著,把冷珧罄绵软的身体抱在怀里跃上马,飞快地赶回营地。
不能死,冷珧罄,我还没放过你,不能死!我一遍遍在心里默念,看著怀里的人脸渐渐苍白失去血色。
冲进营地,我立刻抱著冷珧罄从马上摔下来,站起身,大声呼喝:“太医,太医在哪!!!”
太医赶来,众人忙把冷珧罄抬进营帐,我攥著他的手跟了进去,看著他被反放在大床上,上衣被剪开,箭头深入皮肉,边缘红肿开裂,血已经凝固,深红色地溅满了大半个背部,冷珧罄气若游丝地趴在床上任由摆弄,冷汗浮在脸上身上。
“陛下,请您先出去吧,微臣要为冷大人疗伤了。”太医紧张地看看我。
“你治你的,我就在这陪他。”我笃定地说,毫不顾及被雪和汗湿透的衣服,坐在床头,用帕子擦冷珧罄的额头。
“这……微臣必须把箭从冷大人背上拔出来,场面血腥,恐怕冲撞了陛下……”
“朕知道,你不要多话,快点开始!”我严厉地看他一眼,心里也有些紧张。
太医叹气,用匕首弄断箭的尾端,冷珧罄身体一颤,缓缓地挣开眼睛。
我一惊,蹲在床边,轻声道:“珧罄,你觉得怎麽样?疼得厉害吗?我们已经回来了,太医正在给疗伤,你忍耐一下,马上就好了!”
冷珧罄虚弱地点头,眼神很是温柔,我看了他的样子鼻子很酸很酸,忍住眼泪,把头抵在他的头上,“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太医道:“陛下,请您让开一点,微臣要拔箭了。”
我闻言连忙让开,几个大汉压住冷珧罄在他嘴里塞了软木塞,太医紧张地握住箭端,沈下气,忽然用力一拔。
冷珧罄身体一折,眼睛闭起,嘴里发出呜咽之声,血从背上涌了出来。
太医满头大汗地把箭头扔在地上,用止血化肿的草药堵住冷珧罄背上的创口,用纱布层层缠住系好。
我抱起冷珧罄上身,发现他已昏了过去,急迫地转头看太医。
太医道:“陛下,冷大人身上的箭头已经取出,如果调理得当不出大碍,三个月即可康复。”
我颤声道:“你的意思是,他现在没有生命危险,是吗?”
太医恭贺,“箭头未及要害,承蒙陛下担心,冷大人眼下已经脱离危险了。”
抱著冷珧罄,悬著的心终於落在了地上。
《不如》 第九章
第九章
冷珧罄坚决不肯搬来与我同住,我亦不勉强他,每日处理完从京城八百里急报来的奏折就过去与他一同吃饭聊天。但大多时候他都是睡著的,我便静静坐在一旁,看书习文,或者怔怔地抚摸他的眉毛脸颊,心里安静高兴。
战事一旦开始,我先前布置的战略就大显用途,不过两个月,当我再次出现在焦黑嘈杂的战场上时,率领两广叛变的首领跪在那里,双手捧著一柄剑,痛苦涕零地呈给我。
我走下御辇,面无表情地接下剑,高举,众军顿时爆发出一片山河震动的欢呼,跪在面前的人面色死灰,冷汗横流哀求地看著我。
我冷笑一声,把剑交给随行的宫人,抽出自己的佩剑,猛地砍下了他的头颅。
血喷了我一身,军士们欢声如雷,高喊著“英武英武”。
回到帐内,冷珧罄已经醒来,眼睛看著门外发呆,见我进去,立刻撑著身子要起来行礼,我一把扶住他,强迫他躺好,“珧罄,跟我还有什麽好客气。”
冷珧罄不说话,用眼睛直瞅著我,半晌开口:“陛下为什麽要杀了叛军首领?这跟我们的计划不符。”
我轻轻抚摸他的脸,被他躲过,只好苦笑著说:“你的受伤也不在我的计划里。”
冷珧罄紧锁眉头道:“只因为我?!”
我点头,冷哼一声,“天下谁动你我就要谁的命,就是阎王我也不会让步!”
冷珧罄缩进床里,“陛下,微臣累了,您请回吧。”
我不知所措地问他:“珧罄,我做错了吗?我只是想要保护你,你怎麽都不明白!”
冷珧罄说:“微臣就是明白才不能接受,微臣只希望您是明君,建立盖世功勋,即使要微臣的命也在所不惜。”
我急道:“我不要你的命,如果你死了,那我还要盖世功勋有什麽意思呢?!我只是想好好地爱你,保护你,不要跟我提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只要你说一声,我就立刻放下一切和你在一起!”
冷珧罄瞪大眼睛看我,颤声道:“微臣何德何能……陛下当真要让微臣背上千古佞臣的骂名,自己担上古今昏君的骂名才甘心吗?!”
我好似被人重击一拳,“难道我爱一个人也有错?!何以千古骂名?如果这是我的错,我甘心承担,可是我怎麽也想不到这种话竟然是你说出来的!”
冷珧罄红著眼睛道:“注定没有结果,你为什麽还不放弃,我伤你伤得还不够深吗?”
我冷笑道:“原来你还是知道你伤我最深,那你就不能放下你的礼仪伦常,到我身边来吗?算了,若你真要把我对你的爱当成是对国家的亵渎,那你就睁大眼睛好好看著,即使爱你,我也可以让这个国家远比它的任何时候更加辉煌。”
一个月後,冷珧罄的伤势恢复了大概,仔细经太医确诊,我下令班师回朝。
论功行赏的队伍中,冷珧罄因为替我挡了一箭成为众人称赞的英雄,母後和皇後都先後去探视过他,风头压过平乱大将军,一时无二。趁著这机会,我封他为泉侯,世袭罔替,任何时候都可以进宫面圣,让他进一步贴近我的生活。
瞬时冷珧罄成了天子宠臣的信号让无数大臣有了进出冷府确实的原因和借口,冷府在冷太傅故去後又迎来了一个风光的时代。
冷珧罄对此反应平平,面无表情地谢恩,头也不回地离去。他不开心,我知道,因为我禁锢了他的翅膀。
同样的时代亦属於我。
班师回朝後第二天,无数朝臣呈上贺喜赞赏的奏折并献上数不清的珍宝作为两广平叛的贺礼,人人歌颂我的圣明和出色的作战水准,整个朝廷和内宫都笼罩在阳光和歌声中。
乔宣私下非常高兴兴奋地对我玩笑道:“真没想到你小子竟然第一次打仗就打得那麽漂亮,说,是不是冷太傅当年偷偷教你了什麽奇门兵法?!”
我笑著回他一脚,扔给他一本翻烂了的《孙子兵法》。
“就这样?我也看过嘛。你……不错嘛……”乔宣笑著翻看,却不料在书里相应的各种地方看到了夹带的纸条,上面写了对应的经典战役过程,旁边清晰地批注了我的看法和想出的其余各种战略,从双方角度出发,每个最少都有四五种。
乔宣一边看一边点头,“你纸上谈兵也谈得这麽好,借我回去看看!”说著,怕我反悔地向门跑去,快出去时停下来,正正衣冠,端正地跪下,以头触地,“臣乔宣告退。”然後倒退著出去。
何苦生在帝王家……
《不如》 第十章
第十章
再过年时,我病倒了,只是一点伤寒,却引发了多年未愈的心疾。
那年的新年过得格外无趣,我躺在病榻上接受後宫和大臣的朝拜,眼前一直模糊,根本看不清人的面孔,我烦躁地让他们退下,一个人呆呆地盯著宫殿的穹顶,描龙抹金的穹顶越来越黑,逐渐不见。
费力地睁开眼,皇後和母後一人攥著我一只手,不停地哭泣,大臣跪在床前,耳朵嗡嗡地响,我想,我莫不是要死了?
朦胧中,我奋力地挣扎著坐了起来,宫人喂给我一些清醒的汤剂,胸闷就缓解了不少。
迷茫地看了看下面,黑色的朝服,我还没有死呢。
“皇儿,总算醒了,救回来了,救回来了!”
“母後,孩儿好好的,您哭什麽?”我擦擦母後脸上的泪水,她哭得更响了。
哎,我怎麽能死。在父皇强硬的保护下,母後早已丧失了身居皇宫的最基本的敏锐坚强和完好活下来的本领。近年来除了乔宣和冷珧罄外的外戚又被我打压得厉害,万一我死了,势必引起皇位之争,到时候她就危险了,皇後也是一样的。
“皇後,别哭了,小心你的身子。”我摸摸她圆隆的肚子,“就当是为了我们的儿子。”
宫人搀著两人下去,我眼中的温柔随即消失,冷冰冰地看著跪在床前的一干大臣,从枕下拿出一封奏折,翻看起来。
“陛下,小心龙体啊。”吏部尚书道。
我冷冷看他一眼,道:“朕以为你巴不得朕早死呢。”
吏部尚书大惊失色,急道:“陛下,微臣怎敢存这种大逆不道之心!”
我把奏折扔给他,“那你前天去见五皇叔是为了替朕祈福吗?!朕尚未归天你就如此行径,朕要是真的归天了,你要怎麽对付太後皇後?!”
吏部尚书叩头如捣蒜,大呼:“臣死罪臣死罪!”
“拖下去,灭九族。五王爷削藩王号,贬为庶人。”我冷眼道。
“遵旨。”宫人迅速把吏部尚书拖了下去。
众大臣趴跪在地上小心翼翼,一动不动。
我冷冷道:“朕一日不死,你们就不要妄想,朕的严苛酷法并不是只立给庶人的,要是哪个觉得自己凌驾於国家法度之上,就等著提头来见朕!”
众大臣道:“谨遵陛下教诲!”
“下去吧!”
“是!”
看著他们满头大汗地退下,我疲倦地倚在身後的软枕上,伸手对旁边的宫人道:“拿来。”
宫人为难道:“陛下,龙体重要。”被我严厉一瞥,只得呈上一叠奏折。
翻看著奏折,我叹口气问:“为什麽不见泉侯?”
“回禀陛下,泉侯到太医院去为陛下煎药了。”
我惊讶地抬头,“什麽?泉侯亲自去为朕煎药?”
“是。泉侯说他最近得了一个治疗心疾的药方,亲自去和太医商榷之後煎给陛下服用。”
我又惊又喜,边批阅奏折边焦急地等待冷珧罄端药来给我喝。
一个时辰後,宫人端上一碗汤药,我抬头看看,问:“泉侯呢?”
宫人道:“回禀陛下,泉侯在偏殿。”
我双手捧著碗吹了吹,道:“叫他进来,你们都退下。”
冷珧罄阔步进来,跪在榻前。
我对他招招手,把碗塞在他手里,露出个虚弱的微笑:“你亲自给我熬药,为什麽不自己拿上来给我?”
他耳朵红了,端著药跪在榻前不说话。我伸手要搀他起来,手上无力,自己险些掉下去。
“陛下。”冷珧罄低呼一声,不得不顺从我坐在旁边,任我拉著他一只手。
“替我吹吹那药,热的时候总是要苦一些。”我倚在後面笑著说。他便一手把碗端起来,轻轻地吹。
我静静地看著他,突然道:“珧罄,我要是死了,你怎麽办?”
他蓦然停了动作,放下碗,指指旁边桌上的一叠奏折,“陛下昨天批的奏折是今天的两倍,还惩治了吏部尚书,陛下精神著呢,怎麽会死?”
《不如》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我笑,“若不是你上的奏折我怎麽发现皇叔的不轨,要是没有发现,可能我病重危难之际就是他们夺宫之时了,珧罄,谢谢你。”
冷珧罄摇头,继续吹药。
我叹气道:“可是我要是没救回来,你怎麽办?”
冷珧罄重重把药放在桌上,正色道:“陛下,您能不能想些好的?!陛下是九五之尊,一旦驾崩,天下何?太後何?”
我拉拉他的手,心平气和道:“你不要激动,我不是任性,你听我说。心疾不是可以治得好的病,不过早晚的事,我只是想先备下,免得到时候被人钻了漏洞。我问你,我死了,你怎麽办?”
冷珧罄低著头,僵硬道:“发丧,出殡,抚慰太後皇後,和乔大人一起协调宗亲大臣……另立新君。”
我点头,“这就对了。不过我还没有儿子,如果要另立新君,你会提议立谁?”
“……湖江王的儿子蓝。”
我摇头,“蓝虽然是三皇叔的儿子血缘最近,但是湖江王的势力太弱,容易被朝臣压倒大权旁落人手。四皇叔闵荷王的儿子献是最佳人选,闵荷王和乔家冷家是姻亲,他的儿子登基对你们都不会有影响,而且献只有三岁,入宫後一定寻求太後和皇後的支持保护,她们也不会有危险。”
冷珧罄思考片刻道:“如此大权岂不落入闵荷王手里?”
我道:“不错,可不会是他一个人。我已经起草了密旨放在养心殿的匾额後面,如果我归天献登位,你和乔宣就是顾命大臣,你是太傅,乔宣是内阁首辅,可以形成三人分权。珧罄啊,如果是你和乔宣分了这权去,那我就没有什麽好担心的了。”我拍拍他的手。
冷珧罄却好似被打击过一般,“陛下,太不吉利了。您何苦现在跟我说这些。”
我向後平躺下,“皇後要是生下皇子,你和乔宣的地位就更加稳固,辅政也能更理直气壮,自然最好。”
冷珧罄突然站起,扯著我的衣服把我扯起来,我吃惊地坐好,看著他已经乱了的表情。
“喝药喝药,喝了药你就好了,看你还乱说!”冷珧罄强硬地把药放我手里,瞪著我。
“好好好,我喝,你亲自熬的,我怎麽能不喝。”我小喝一口,呛到,猛烈地咳嗽起来。
冷珧罄立刻忙乱地接过药碗,拍我後背,找帕子给我擦脸,折腾一番待我平稳下来才用小勺搅著汤药,问:“很苦吗?”
我轻笑著接过药碗,“你喝一口就知道了。”,灌了一口,扣著他的脖子咬上他的嘴,褐色的药汁顺著我和他的下巴流下,推开碗,抓住他推拒的手,然而病中手上无力,索性他并不敢用全力推我,两人纠缠了一阵。
最後,冷珧罄使劲把我推倒在榻上,仓惶地逃了出去。
三月初春,皇後生下皇长子,赐名为瞻,排辈为庆,万俟庆瞻。
庆瞻刚刚满月我便册封他为太子,同时让乔宣和冷珧罄为太子少傅,乔宣授武,冷珧罄授文。朝中肃王和辽王的势力顿时被压制住。
朝政稳妥地过了六年。
我经常下了早朝到东宫去,站在侧殿门外窗旁,看庆瞻的小身板挺坐在大椅上,面前摊一本论语摇头晃脑。冷珧罄站在对面,背对著我,一手拿著书低声教诵,一手背在身後,朝冠里垂下几缕发丝,他的侧面很安静,好像那人没有心一样。
“父皇!”庆瞻看到我,轻轻地叫了一声,跪下行礼。
“微臣参见陛下。”冷珧罄立刻转身,眼睛未抬身子已经跪下去了。
“平身。”我走进去,拿起桌上的论语,“太子最近如何?”
“大有进步。”冷珧罄垂首道。
“嗯。”我点头。
庆瞻有些期许地看看冷珧罄又看看我,眼里露出些怯意。
这孩子,我还没有学会怎麽当爹就来了,我亦没有过多的时间关注他,因此他从小就怕我,小的时候我一去东宫他就不哭了,太後为这事埋怨了我不知多少次。皇後心有顾虑,我这些年越来越冷,她便不敢多说什麽,颇乖巧地连我那份一起疼爱孩子。
“太子,你先下去,我有事和少傅说。”
庆瞻失望地行礼出去。
我从袖子中拿出一封奏折递给冷珧罄,“为何饶了肃王?公事公断才是你的作风。”
冷珧罄默默接了,摩梭一会奏折明黄的表面,“陛下最近杀戮太重,血腥太重了。”
《不如》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我做到主位上,“办事不力,留他们何用?”
冷珧罄淡淡看我一眼,“陛下,行使苛刻残酷的刑罚是酷吏的职责,陛下应该为自己立圣君名号。污了手的事交给刑部不好?何必事必躬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