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了?”夏幕夙浑身水气地从屏风後转出来,看到舒谢凝怔怔捂著小腹的样子还当他是身体不舒服。
“今天……对不起,咳,都是我没能及时回来……”夏幕夙以为舒谢凝是因为刺客的事受了惊,“不舒服麽,我帮你揉揉。”
一只大手热烘烘地放在了舒谢凝的手上面。
“不是,我……”舒谢凝吓了一跳,怕他没轻没重地揉下去。
“咳……”夏幕夙被推一下,有些呆地站在原地不知干什麽才好。
“不是,是我、是我……”话到嘴边竟难以吐出,舒谢凝心里又急又窘,脸慢慢地红起来。
闭眼,咬牙,伸手抓了夏幕夙的一只手放在他小腹上,急促却尽力稳稳地说:“其实我是有孩子了。”
《不忍留下你一人》 (古代生子) 48
四十八
一时间夏幕夙没有声响。
舒谢凝睁开眼,看见夏幕夙睁大眼睛看著他的肚子,放在他小腹上的手竟微微发抖。
“这……怎麽会……”夏幕夙看看舒谢凝的肚子的确微突,不禁喃喃出声。
舒谢凝见他如此,心里更加窘迫了,还添了些许的伤心。
他果然是不喜欢这孩子麽?
当下心中发闷,一路上惴惴不安的事都一起涌了上来。
眼前一黑,脚也站不住了。
夏幕夙正吃惊著,见舒谢凝摇晃,立刻一把抱住他放在床上,手臂无意中拂过舒谢凝的小腹,顿时有温热的感情从心里升起。
“你到底是不喜欢这孩子……”舒谢凝头昏看不真切,只觉夏幕夙立在床头看他,索性闭上眼睛。
“小凝,你,怎麽样?”夏幕夙用手试舒谢凝的额头,体温正常。
听到舒谢凝的话才知道被误会了,赶快抓著舒谢凝的手大叫:“我不是、我怎麽会不喜欢我们的孩子呢!我、我只是太惊讶了!”
舒谢凝一双眼睛倏地睁开,夏幕夙直愣愣地盯著他看,直看到他心里去。
“你不信我吗?”
“我信。”舒谢凝把另一只手放夏幕夙手上,“是我太急了。”
“孩子。这怎麽会。”夏幕夙有些不知所措地笑笑,“你和禹涟都可以。”
舒谢凝摇头:“这都是命也说不定。”
夏幕夙看著舒谢凝温温地笑,忽然想起什麽。
“你的身体……受得了吗?”
舒谢凝脸色微变,仍作若无其事地说:“怎麽受不住?”
“可是你的身体这麽差,有了孩子你怎麽受得了!”夏幕夙很著急,他再也不要谢凝发生什麽不测了。
“一句话,你要这孩子麽?”
“只要你的身体受得了我就要!”夏幕夙仍坚持道。
舒谢凝看两眼夏幕夙担心的样子,随即态度缓和下来。“我知道了。哎,你躺下来。”
舒谢凝往里挪挪,夏幕夙便躺进被子里,一手环著他的腰,立刻感觉到舒谢凝身体的变化。
“我竟然到现在才知道。”蜡烛熄灭,夏幕夙在黑暗中抽抽鼻子,像极了小孩子。
“你听我说啊。”舒谢凝窝在夏幕夙怀里说,“我的身体我自己很清楚,从小到大病就没断过,活到现在还能和你一起到处走走我已经很安慰了,不能长久已是定数。”
夏幕夙立刻反击,却被舒谢凝的手挡住嘴。
“听我说。你不要不开心,也不要避讳。我即使不能长久地陪伴你也总是想留给你什麽。你不太成熟,起码在我面前是这样,忙起来不管不顾的。认识我後虽收敛了些,但哪天我走了你怎麽办?”
夏幕夙只管抱紧舒谢凝,像要把他揉进身体里去。
“所以留个孩子给你就当成是我对你的牵挂吧,你也能因为孩子更爱惜自己一点。我走了你也不会太空旷寂寞,有孩子陪你你能好……”
话未说完嘴已被夏幕夙堵住,拼命地吻著,舒谢凝感到有温热的东西滑到自己脸上。
“除了你谁都不行,谁都不行!”夏幕夙狠狠地说著,“你想撇了我和孩子自己逍遥去。做不到,你做不到的!你哪里也不能去!”
舒谢凝眼里有泪极力隐忍著不让它掉下来,伸手去擦夏幕夙的脸。“你别哭。”
“你和孩子都要好好的,都要好好的!”夏幕夙紧紧地把舒谢凝抱在怀里,用力得双手发抖。
《不忍留下你一人》 (古代生子) 49
四十九
“要去了麽?”文默推开门,看到站在他门前院中的孟景君。
“恩。”文默低低应了,依旧走出去。
月光照在文默脸上,白得惊人。
“小心一点。”孟景君看著他。十年了,不过如此,到现在除了小心一句自己依然不能有所亲近。这个人,说不定比他还要适合做杀手。
文默默默地走出几步,一声谢谢在月色中更显寂寥。
罢了,就当是自己前世欠他的吧。孟景君回首,只看得簌簌树影。
文默在天明前回来,看上去如常,眼神却甚是疲惫。递给等在院子中的孟景君一片白帛。
上书十三字:扬子萧处江南府方圆五十里内。
孟景君心中一阵狂跳,没想到竟然这麽近。
可是这方圆五十里,虽说不大,可尽是些集市民宅之类,林纾门也地处其中,要找个人可谓不易。总不能一间房一间房查过来吧。
文默拿过毛巾浸湿擦脸,“这是目前最精确的消息了。”
“好。”孟景君把巾帛放进怀里,“你歇一会吧。”
“不用了,天马上就要亮了。”文默抬头看天,眼睛眯的样子很是清秀。
孟景君一时看呆,回过神时只见文默眯著细长的眼睛看他。
“呃,对不起。”孟景君脸红地忙看向别处。
“谢谢。”文默淡淡说,伸手拍了下孟景君的胳膊又很快收回,转身往主厅去了。
孟景君怔怔站在原地,一手抓著胳膊上刚才文默碰过的地方,半天说不出话来。
自从知道扬子萧的消息後,白天就难在桂府里看到夏幕夙的人,可晚上却是早早地回来的,他是怕舒谢凝担心。
舒谢凝怀孕已有五月,从外可明显看出,孟景君知道後虽然惊讶倒也不很显露出来,这江湖上还有什麽事情是不可能的。府里的丫鬟管家只道舒少爷是发胖了,也不会去疑心到别的地方。
桂府出门,向右不出两条街有一家寺庙,旁边就是集市,节日时张灯结彩很是热闹。白日里舒谢凝和文默乔装打扮後经常到那里散心,顺便买些东西。
舒礼淳就是两人逛集市的时候遇到的。
“儿子,你胖了。”舒礼淳坐在桂府里笑呵呵地看著舒谢凝。
“我……”舒谢凝一时找不到应答的话,要是舒礼淳知道真相不知道要有何反应。
“江南天气好水土好,自然是要胖了。”文默看看舒谢凝说。
“胖了就好,胖了就好。我和你娘本来还担心你要瘦了的。”舒礼淳点头。
舒谢凝走後不到一个月,舒礼淳就和孟如娇启程南下,他为国家操劳了大半辈子,如今终於闲下来,心里只想著要去江南,至於要去干什麽却不太清楚。
路上走走停停,正是好时节,风景无数,到今天才刚刚到江南府。
孟如娇在二十里外见到个尼姑庵,想起了年少时曾在京城的庙里许过的愿便随即决定在那里小住十日还愿。
尼姑庵不收男客,舒礼淳倒也痛快,把一干丫鬟小厮留在附近照应孟如娇,自己策马狂奔,很有当年疆场睥睨的感觉。不多时看到个集市,便下马想淘点小东西带回京给小尧彰当礼物。
就这麽跟舒谢凝和文默碰上,住进桂府。
《不忍留下你一人》 (古代生子) 50
五十
晚上夏幕夙和孟景君回来见了舒礼淳都很意外。
夏幕夙在老人有些调侃的慈祥眼光下还很有傻女婿的样子红了脸。
孟景君想想,决定暂且不把目前的真实情况告诉舒礼淳,毕竟这也是江湖中上事,和朝廷不相干。便说他们是到此游玩,偏巧住在此地的一个朋友生了重病,夏幕夙和自己天天要去看望他。
舒礼淳也不疑心,觉得在桂府里看著儿子身体还不错,没事出门逛逛集市当作等孟如娇也挺安宁的。
刘管家不知从哪里打听到舒礼淳的身份,执意要他住进原来主人的房间,说是不能怠慢京里来的大人。
文默冷笑一下,竟也跟著刘管家劝说了几句。
听舒礼淳说去华和舒禹涟最近决定正式收养小尧章为子,冠“舒”姓和皇族的“博”姓,只等瑞帝准许就进行大礼。
舒礼淳说时竟没有一丝惊奇和不解,仿佛一切都理所应当,让舒谢凝心里有些怀疑他莫不是听谁说了什麽。
转眼间十天过去,七夕节来临。
旁边的集市更加热闹,早早地挂起了花灯彩带。
庙会从一大早就开始了,因为天热,舒礼淳、舒谢凝和文默下午吃过午饭才出门。
舒礼淳心情很好,感叹著孟如娇大好的天去拜佛耽误了热闹的庙会,实在可惜。
舒谢凝怕人太多挤到孩子就只站在庙会外围捎宽松的一家店下看看热闹。
庙会上人很多,黑压压地挤在一起,一眼望去竟难看到同样数量很多的小店铺。一条河横贯庙会中央,河上唯一的一座桥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一股股热浪翻涌而来,映衬著天气越发热了。
舒礼淳站在他身边摇著蒲扇,甚是兴奋,笑看著人浪对舒谢凝说:“我儿,你看著江南水米之乡的人竟也有如此活力迸发的时候,可见我们平日里不出门就私自猜测是不准的。”他笑著,话也不知到是说给谁听。
舒谢凝手搭在额上,顶著阳光看过去,一大片云朵从天的一边缓缓飘来,带来一阵微凉的风。
“哎,天下之大,让你如我一样蜗居在小小的京城岂不抱憾终生。”舒礼淳指指对面桥上的人群,“只要过得随性,朝生暮死也不可惜。与之比较,竭尽全力却勉为其难地身居官场实在是可笑可笑!”
舒谢凝看他,“爹,你怎麽了?”
舒礼淳大力地打了一下蒲扇,像极了一个普通的老汉。“我和你娘都想好了,我们这一次出来就不回去了,随便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个家。你也不用为了顾虑我们再跑回京城受罪了,安心地过小日子吧。”
文默低著头看地,一双眼睛眯了起来。
舒谢凝脸色一变,叫道:“爹!这怎麽可以!弃官是欺君之罪,是要株连三族的!”
舒礼淳把手放他肩上,“别急。听我说。我好歹也为国家做了这麽多年,陛下他不会不肯给我这个面子,况且去华他是陛下唯一的亲生兄弟,由他劝著也能多少担待著些。大不了罚了田地俸禄,倒也让我更失了回京的理由,正合了我的心意了。”
“爹,对不起……”
“说什麽呢?跟爹还说这个。我跟你说啊,我老早就厌倦了京城单调的日子了,总盘算著哪一天下江南来转转,想了有好些年了,从你哥俩还没到府上就开始想,一晃大半辈子就过去了。现在随了我的愿,我真是一点遗憾都没有了,真的。”
“爹,对不起……谢谢……”舒谢凝低著头说,若不是瑞帝逼得这麽急,爹恐怕还是好好地在京城里过舒坦日子,不用拖著不方便的腿跑这麽远。
“傻孩子,说什麽谢谢。跟爹还有什麽谢不谢的。”舒礼淳仰天大笑两声,“你怕热就不要乱跑了,我去那边看看,难得的机会。”说完就摆摆手向人群里挤过去。
舒谢凝和文默踱到一家卖藕粉的店里,要了藕粉坐在店前搭设的凉棚里一边吃一边等舒礼淳。
两个同样来逛集市的人也要了藕粉坐下乘凉,因为人多没有多余的位置和舒谢凝他们共了一张桌子,看上去都是热情健谈的当地人,很自然找了个话题就闲扯起来。
“小哥你不是这当地的人吧?以前都没有见过你。”一个人对文默眨眨眼。
“恩。”文默点头。
“我们这里的庙会是方圆百里最热闹的,能赶上真算是你们的福气啊!”另一个人立刻接到。
“庙会倒是热闹,你听说没,最近隔两条街的那个宅子出了怪事啦?”一人说著说著话题一转,眼睛里露出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害怕的神情。
“哦,不就是那个邪门的宅子吗?”另一个满不在乎,“我住的不远,这麽多年都住下来了还有什麽好怕的?”
“发生什麽了吗?”舒谢凝问,心里怀疑该不会是林纾门做了什麽手脚吧。
“你不知道哦。”那人靠过来,神秘地压低声音,“我们这有一幢大宅子,二十几年前突然一夜间荒废了,从主人到奴仆上下一百来号人通通都不见了,然後有人走夜路路过的时候常常会听到若有似无的笛子啊琵琶的声音,进去一看一个人都没有,跟闹鬼似的。都好多年了。”
“大概半个月前,突然又有了人烟的迹象,但是只听到声音从来都没看到过人影,连匾额也在不知不觉中换了,你说怪不怪!”另一人冷笑著说。
“那宅子在哪?”文默抬眼看了两人一眼,又看了舒谢凝泯著唇问。
“隔两条街的阡陌巷,青瓦竹墙的那一个,以前是叫‘林府’,现在叫‘桂府’。”
舒谢凝吃惊地抬起一只手,文默的眼睛轻轻地闭上又睁开。
舒谢凝正想继续问下去,忽听集市方向传来一阵石块崩裂的声音,夹杂著人群大声的惊呼和惨叫。
“桥、桥塌啦!!!”
《不忍留下你一人》 (古代生子) 51
五十一
古老的石桥承受不住拥挤的人群,颤抖著,在一瞬间土崩瓦解。大块的灰砖和石砾从断裂的桥面上滚落,人群惊叫著往两边撤下去。无奈人实在太多,两岸的人在惊吓之余忘记了快速走开,更有甚者在跑开时被他人推倒,踩在脚下。一些人被挤在桥上下不去、剧烈地跑著,加剧了石桥的坍塌。
轰隆隆──
巨大的石桥从中部断开,翻折的桥身呜咽著沈入河中。
桥上的数十人来不及逃跑一并跌入了深深的河水。
一时间惊叫声、痛哭声、呼救声不绝於耳。
舒谢凝和文默立刻站起来,望向发出嘈杂声响的方向。
三刻锺前舒礼淳消失的方向。
“桥塌了?!”那两个人也一脸吃惊,一个忙不迭地跑出去,一个脚一软坐在了地上。
“爹──我爹──我要去找他!”舒谢凝只觉得脑袋里轰地一声空白起来,急著要往那边跑。
“你别乱来!我去!”文默一把拽住他,“那边太乱了,你身子不行!我去!你快回家去找人来帮忙!”说著,把自己的外袍脱下塞在舒谢凝怀里,急速跑向出事的地方。
舒谢凝白著脸顿顿脚,疾步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五个……六个……
舒礼淳拼尽全力把一个身材瘦小的女人抬向河岸,感到眼前泛起了白花。
“快、快!”波涛间他只露出一个脑袋,艰难地对岸边向他们伸出手的人喊。
那个女人显然被吓得不轻,手足无措,只会攀在他身上,对著岸尖叫。
岸上的人也十分著急,手一个个伸得很长,但是那女人不伸手,距离还是差了那几分。
舒礼淳渐渐感到那条伤腿越来越不灵活,麻木冰冷得像块木头。
不能再拖了!
他大吼一声,拖著女人腰和臀的手猛地向上一抬,女人的大半个身子就露出了水面。
岸上的人立刻抓紧机会,拽住女人的肩膀和胳膊,七八只手把她拉上了岸,把湿漉漉的女人放在草地上,舒了口气的人群再转身却没看见舒礼淳的身影。
七月份的河水并不像看起来那麽火热,越往深处便越冷得可怕,一点一点渗入肌髓。
四周黑暗沈寂,就像当年醒来时那样,一样寂寞一样无奈一样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