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些,被滩开了。苏桦的丑,是剥了皮骨之後的丑,血淋淋的。
苏桦行尸走肉般地走遍了学校的每一个角落,他没法打工,没法看书,没法躺下来放松一下疲惫的双腿,他的头痛得快被劈成了两半,可他停不下来,这些年他一直再走著,孤独的也是疲惫的走著。太多没法细想的东西,他想著,一点点深化,一点点煎熬,也把自己带进了沟里。
他听到脑子里想起来各种各样的声音,有张宽的,有张保林的,有他们宿舍同学的,有他爸爸妈妈的,有他养父母的,他们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有的在骂,在指著他,看这个疯子,看这个变态,看这个没良心的东西,看这个恬不知耻的人,你看他虚伪的样子,还争呢,争什麽争-------
那些笑声,那些骂声忽远忽近,快吞没他了------
苏桦抱著头蹲了下来。
苏桦最後是被几个人抬回来的,他晕倒在图书馆的後面,被当日值班的阿姨发现的。
宿舍的每一个人都猜测了无数种答案,可苏桦不张嘴,谁也没办法。
“苏桦,是不是想哭,哭出来就好了。”
“苏桦,有什麽事想不通的,天塌了,不还有老大顶著。”
“苏桦,发著烧,怎麽还躲在图书馆後面。”
看著老大眉毛拧成了一团,老五咋吧著嘴只会一个劲地眨眼睛,王海晨打湿了毛巾帮他擦著手和脚,看著这些真正把自己当成兄弟关心著的弟兄,苏桦的路被堵死了,没法张嘴了,所有的事情揪成了一团理不清了,他不配这些关心,甚至不配在这间屋子里住下去,要是他们知道自己成天在琢磨些什麽,他们会怎麽做,他真的不敢想下去。
“没什麽,就是头突然痛了,想在那里坐一会,没想到------”苏桦烧红的一张脸看起来很吓人。老大陈健拿了药给他吃下去之後,安排了轮流值夜的人,看著苏桦想说什麽又终於什麽也说不出来。
苏桦躺了两天之後,又恢复了常态,一边打工一边等著张宽回来。
没法逃避就得去面对,在前进的道路上,苏桦从来不是个弱者。
谁是谁的鸡肋31
赶在五一收假的最一天,张宽回来了,挤了一身的臭汗。
有些东西想通了,有些没有。五台山并没有让张宽聆听佛法的声音就一下子脱胎换骨,他原本就是懒散,又有点愚钝的人。
最让他後悔不迭的事是他当时就不该逃,像个三孙子似的吓得屁滚尿流让张宽整个五一假期都没过好。他恨不得给自己几巴掌也好过当初就那麽狼狈的跑掉了,按张宽的习惯,就应该装作什麽也没发现的样子,躲在暗处,去窥视苏桦的灵魂,然後握著已经到手的把柄,为所欲为。
可他逃了,事情就变了味,就得去面对。
如果是别人,可能张宽早就三脚两拳把他卸了个干净,不说打得他从此见不了人,至少要让他在学校里臭不可闻。可这人是苏桦。是苏桦,那个一起长大,似乎有著一肚子委屈的苏桦。现在他想明白了,过去那麽多的苏桦,洗著尿布的抱著孩子,围著自己转的苏桦,也许真正想向别人表述的就是一个委屈的苏桦。
可张宽不明白,不就是不能弹钢琴了吗,不就是没有亲爹亲妈了吗?不还有那麽多人关心你呢嘛。你委屈个屁。想干什麽,你说啊?
你不说,让人猜,谁能猜得著。
所以张宽就回来了,他得问清楚,苏桦写了那种东西想干什麽,那样臆想他张宽是什麽意思,还有苏桦对他张宽到底有什麽想法。
想到这一点,一个人躲在潮湿阴冷的小旅馆里,喝著各色饮料吃著当地特产的张宽有点小得意,浑身透著说不出来的傻劲。有时看著一双双一对对出来游玩的人也会不由自主的笑出来。
所以张宽就和苏桦坐到面对面了。
晚上,因为不是饭点,学校门口的小餐厅人不多。两个脸上快滴出血来的人傻坐著,三个菜,两碗米饭,各自端著手里的一杯不算钱的茶水,埋头苦喝,却都不知道该怎麽动口。
张宽不敢看苏桦,一路上来的时候的信誓旦旦,在看到苏桦的一瞬间土崩瓦解。
苏桦走进餐厅时腿都有点踉跄,这是张宽看出来的,白色的波鞋和浅色的仔裤衬得苏桦清爽阳光,张宽用那不到三秒的窥视打乱了自己成足在胸的勇气。
这情景实在是太荒缪了。也许真是当时苏桦的文字给他的震憾太大,看到苏桦就能想起那些让人血溅当场的文字,就不能不陷进那种怪异的场景。
苏桦更是满脸通红几乎快坐不去,手翻过来覆过去摸摸这个碰碰那个,後来抱著一杯茶水,像抱著一个炸药包,胆战心惊地看著那沈著茶叶渣子的水在手里荡来漾去。他了解张宽,打一顿都是好的,以张宽过去不饶人的劲,让他在学校里待不下去都有可能。苏桦消消地瞥著张宽,可张宽不开口,他更不敢张嘴。张宽偶而的咳嗽两声,咳得苏桦心慌意乱,他觉得再这麽坐下去,就是张宽饶了他,他自己也会提前崩溃了。
苏桦‘呯’地把茶杯放在桌子上,声音大得吓了张宽一大跳。
“对不起,张宽,我-----我真的-------不是那个真要把你怎麽样,你知道,我写小说,我赚钱,那是别人给的一个大纲,没有素材,就把你拿来用了用。”这是苏桦想了好几天的救命稻草,不这样,他真的没法想下去结果,张宽有多厌恶这种事,他知道的根深蒂固的。
张宽听苏桦这麽说,抬起了头。苏桦通红的脸,胆怯的神情,颤抖的声音,都挺符合他的想像,但说法,他冷笑了一声:“编啊,再编下去。”
“我没编,真的是这样,我真的就是这麽想的,你相信我。张宽。”苏桦急了,一把抓住了张宽的胳膊。
“相信你,用什麽信,你看看你这几年做的破事,一会阳奉阴违,一会翻脸不认人。你让我用什麽信。”
张宽抖了抖胳膊鼻子一哼把苏桦的手弹下去了。苏桦的脸白了,从这一个举动,就知道张宽现在是怎麽看他的,虚伪、变态。不会有别的。
“咱们先说第一个,为什麽打工,为什麽要挣钱,你有那麽多钱,不够交学费吗?你想把一切还给我们,我爸,你爸、你妈,你还得清吗?你想用什麽还,钱吗?你以为用钱就还得清了?”
张宽看著苏桦,苏桦也静静地看著他,眼睛里突然有了亮光,嘴角也斜了上去。“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麽不知足,为什麽不感恩,你较什麽劲,我问你,究竟你较的什麽劲,这样很好玩吗,你想想,这麽多年,他们哪一个人对你不是真的,哪一个人不真心为著你想的,你为什麽还不知足?”
苏桦一下站了起来,嘴唇不停地抖著,一眼不错地看著张宽,还帐,感恩,你们除了会说这些,还会说什麽,这麽多年,苏桦陪上的是什麽,你张宽又能知道什麽,较什麽真,我就是和你较到底了。
苏桦霍出去了,大不了退学了,横竖也是一死,不如随他了,这麽多年,这麽个让人痛恨的张宽,光想一想又要对他低眉顺目,心里就没来由的扯得痛,这麽多年,那些违心的事还做的少吗,低眉顺目,委屈求全就换来一个不知足,苏桦不想再撑下去了。他端起了桌上的茶杯,看著一脸愤怒的张宽。“张宽,你爱怎麽样怎麽样吧,开除、退学,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你可以把电脑拿到学校去,告诉他们我就是这样的一个怪物。”说著那杯茶水沷了过去浇在了张宽的脸上。
早就想这麽做了,在那个肮脏的水洼边上,在那个被打著一身是伤的时候,在张宽从他身上搜钱的时候,在张宽嘎嘎笑著说‘小崽子’的时候,早就该这麽做了。
苏桦跑了出去。
张宽顾不得擦脸上的茶水,两步并作一步追上去,一把拉住苏桦。“你这个疯子,变态。”
苏桦冷笑一声,回身打开张宽的手,拼命地向前跑去,张宽也撒腿在後面追了起来。
刚跑到门口就被拦下了,张宽扔下一张百元钞票,出来就看到苏桦已经跑得老远了。
孙子,张宽骂了一句,拼命追了过去。
跑过了前面的菜市场,再跑过了一道小桥,看到前面不知道是那个家属院的小花园,张宽冲上去,一脚就把苏桦踢趴下了。
张宽心头的火是一路上长起来的,还没等苏桦爬起来,张宽就扑上去压著苏桦硬把脸掰了过来。
“我问你,为什麽打工,为什麽要挣钱,那麽多,你还得清吗?这麽多年你到底在较什麽劲,一会这个样子,一会那个样子,我问你,你较的什麽劲。”
“说!”张宽扯著嗓子叫,叫得旁边几个闲逛的人敢紧躲开了。现在的年轻人,冲动起来,什麽事做不出来。
苏桦不理他,把脸转过去不看他。
“我让你说。”张宽一把擒住苏桦的下巴,想把他的嘴巴橇开。
“不就是不能弹钢琴了吗,不就是没有亲爹亲妈了吗?不还有那麽多人关心你呢嘛。你委屈个屁。想干什麽,你说啊?”
“滚,张宽,你TM给我滚开。”苏桦的嘴被张宽捏得快变了形,声音也完全变了调。
“苏桦,你是不是喜欢男人。”张宽松了点手劲,好让苏桦透点气出来。
“你他妈放屁。”苏桦瞪著他,冷笑一声。真是大脑简单的人。
“那你是不是喜欢我。”张宽紧紧盯著苏桦,本来想好好说的,来的路上就想好了,好好说的,怎麽又成了这个样子。
“做梦吧,你,喜欢你,张宽,你吃错药了,喜欢你,就你那种狗屎样子,也不知道去照照镜子。”苏桦的脸上那种疯狂的神态吓住了张宽,手上的拳头都聚拢了,却一点也打不下去。
“我恨你,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恨你,我做梦都在操你,操你,知道吗?你看到的那些,我写的那些,我天天就做著那种梦呢,我就想著你难受,你恶心我就能笑醒来。你以为你是谁,张宽,你们TM的以为你们是谁啊,手一挥就可以决定一个命运啊,我又不是一只狗,一只猫,狗猫待不舒服了还可以跑,我往哪跑啊?我又不是什麽也不懂的孩子,八岁的时候你不知道自己是谁吗,不知道你的父母是谁啊,凭什麽我爸妈死了才三天,就让我叫别人爸妈,你们到底凭什麽啊,都说是为了我好,就怕我不感恩,我卖了我一辈子感恩好不好,是不是这样,你们就满意了,是吧。”
张宽傻了,他跟本没想到苏桦真能撕下脸来这麽说。手一用力,苏桦的脸又扭曲了几分。苏桦用力地掰著张宽的手,掰不动,狠狠的一拳头砸到了张宽的脸上。苏桦终於脱开了禁锢。
“你们都是大善人,你们都为了我好,你们有谁知道这麽多年我是怎麽过来的。我想什麽,我要什麽,你们知不知道。”
张宽愣住了,站起来的苏桦只是瞬间功夫就落了满脸了泪,像是被漂洗过了一样。
张宽有点手足无措,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麽办。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完全倒了个个。
“你们凭什麽啊?”苏桦抹了把泪,嘴里还哭泣著,扭了头,“你们到底凭什麽?我就是要告诉你们,没有爸妈,没有你们,我一个人也行,也能好好的活著。”
苏桦走了。
张宽待在路边,不知道这个世界怎麽了,究竟哪里不对了,为什麽好反而变了坏呢。
凭什麽?凭什麽好的就变成了坏的呢,张宽真的看不透。
谁是谁的鸡肋32
张宽和苏桦形同陌路了,在那个晚上之後。
不是张宽不想理,是苏桦跟本就不答理他,以前好歹苏桦有所顾忌,现在脸撕破,苏桦根本就当张宽不存在。
张宽没了过去粘上去的勇气,他只是糊涂,原本占著上峰的自己,怎麽还没开打就被苏桦占去全部的道理。
写那些东西的是苏桦,恶心他张宽的也是苏桦,怎麽现在反倒是张宽理屈词穷了。
但张宽知道,他没办法。苏桦写那些是因为恨,跟本不是自己想的因为爱,苏桦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他,这是结论。苏桦下的结论是没人能推翻的。
张宽想把电脑还给苏桦,第一次乘苏桦没在,他送过了,可晚上,电脑又回到了他桌子上,第二次,张宽涎著脸当著满寝室人面把电脑给了苏桦。
苏桦只抬了抬嘴皮‘不是我的’就把张宽扔宿舍了自己走了。
看著一模一样的两台电脑,就像看著苏桦的气愤、苏桦的眼泪和苏桦压了一肚子的怨气。张宽没法说清自己在里面充当了什麽角色,有的时候看著太透,反而是一种残忍。张宽知道苏桦还是在打工,不需要问为什麽要打工的事了,苏桦的心思在那个晚上就表露的明明白白,他在还帐,帐簿在他心里,管你们接不接受,他要还他的,他就想把自己拔出来,从那个地方拔出来。
他知道这里面有他爸张保林的,有现在爸爸妈妈的,当然还有自己的。
张宽逐渐地远离了苏桦的生活。苏桦不愿看到他,他能做的就是躲得远远的。连那种路边的翘首也放弃了。
苏桦出事是在大三上学期,急性胃出血。
电话打来的时候,张宽正和女朋友看电影。
除了暑假在家里还能假心假意地打个招呼,张宽已经有三个多月没见到苏桦了。
张宽赶到医院的时候,老大老二都在。张宽挺奇怪他们会想到把他也叫来。张宽早不在苏桦身边出入,叫他来一点道理也没有。
老大看到张宽进来对他使了个眼色,把张宽拉出了病房。
“宽儿,我说什麽如果说的不对,你就当没听见,行不行?”
张宽不明所以,只是看到平时大大咧咧的老大难得有点正经模样,不由得正了形,点点头。
“宽子,我不知道你和苏桦究竟怎麽了,其实-----苏桦-----”老大的嘴像是卡住了,脸上的表情出其的怪异。
“没怎麽啊?”张宽打著哈哈。
“其实苏桦常常半夜叫你的名字,你们-------”老大有点说不下去。一个人常常半夜叫另一个人的名字,说起来并不怪异,就像王海晨也叫过,但人家是叫女朋友,苏桦叫张宽就说不过去了。
张宽没明白老大的意思,苏桦睡觉会叫他名字,他也挺奇怪,也许真的是恨之如骨,睡著了做梦也不放过他。
老大咽了口唾沫,脸又变了好几变,才压低了声音说:
“他这几年睡觉都不踏实,我总觉得有什麽事,苏桦是个心思重的人,又没女朋友,张宽,我也就是说说,你千万别当回事啊,他是不是暗恋你啊。”
暗恋。张宽差点没让一口唾沫呛死。
这也太离谱了,不过,当初自己不也这麽认为的吗,还傻乎乎的悄悄得意来著,後来才知道那哪是恋呢明明的是恨。
“别瞎说,苏桦怎麽会呢?”
“那他都不能在宿舍听到你的名字,以前你在我们宿舍时,有一次你脱了T恤,苏桦当时就红了脸,那时我就怀疑了,你有了女朋友之後,他就没命的打工,除了睡觉,吃饭,上课,他就在打工,有这麽干的吗,上学期,就是五一前,苏桦突然晕过去,差点没把我们吓死,问也问不出来原因,但我觉得和你有关,这次又来个胃出血了,张宽,如果他真喜欢你,你能不能------。”
张宽一把捂著老大的嘴:“别瞎说,真的没有这回事,苏桦从小就这得性,但我敢保证他绝对不喜欢男的。”
“真的?”老大一脸质疑,张宽坚定的点点头,那可是苏桦亲口说的还能假得了。
张宽堵住了老大的话,也把一口气堵在心里,吞不下去,呼不出来,难受的劲大了。
苏桦住在校医院的观察室里,把那几个人打发走,张宽才有机会走到苏桦跟前仔细地看看苏桦。
病床上的苏桦瘦多了,脸颊整个陷了进去。
在张宽印象当中,苏桦一直是个瘦弱的人,却不常病。
这次一来,就来了个大的,听老大说苏桦是在学校图书馆整书的时候,一头栽下来的,当时嘴里喷的血把书面都染红了,学姐吓得以为苏桦不行了,打电话叫人的时候话都说不清楚,活活吓死人。
听医生说,苏桦是常期疲劳过度引起的胃出血。
疲劳过度,四个字像四块大石头一样压得张宽喘不过气来,苏桦才20岁。这个学校有多少人20岁一心想的就是怎麽去玩,怎麽玩得有档次,有新意,又有几个人20岁就累得倒下了。
苏桦睡著的样子很乖,侧卧著,脸煞白煞白,就像一个初中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