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你怎么想!”
白了他一眼,我便不再多说。
“哼!好!那我就做回好人,成全了你们这对鸳鸯!只是……下次别再遇到我,不然……我可不会这么轻易放手!”
话音刚落,他起掌在我背后用力一击,强大的力量穿过身体,我失去了重心凌空飞起,眼见身不由己,头重脚轻,紧接着便呈倒栽葱式的自由落体。
国师眼疾手快,纵身一跃,在半空中将我救下,他双脚刚一着地,我立刻觉得五脏六腑像被震碎了般绞痛无比,我自知即墨刚才那一掌无意取我性命,不然不会只是口吐鲜血这么简单。
“啧啧!对一个手无寸铁之人,使出少林绝技般若掌,他还真是下得了手啊!”殇无痕望着趁机逃脱的几个背影,感概良多。
“多……多谢国师出手相救……”
我有些自责,若不是为了救我,也不会害他无功而返。他笑着摇了摇头,帮我轻拭去嘴角的鲜血。
“真的要谢我么?”邪恶的语气令我不寒而栗,更不知该怎样面对他靠的越来越近的魅惑笑靥。
“别怕,等你伤好后,我自会取回应得报酬……呵……”
第四十八章 物是人非
般若掌,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相传由西域密宗派传入中原,修炼时进展比较缓慢,但一旦达到了一定的修为,则威力无穷。高手一掌即可劈死一头蛮牛,想要毖人性命,更犹如探囊取物般易如反掌。
即墨昭决非学艺不精的宵小鼠辈,相反,他应该是高手中的高手,国师殇无痕近些天探病时就曾说过,当日他与即墨不曾正式交手,倘若双方真动起手来,恐怕一时半晌难分高下。即墨推我那一掌,只是耗了一成的功力,就令我卧病数日,若是尽力而为,必死无疑。
即墨果真是得了他家主子轩辕碧韬的真传,对我恨之又恨不假,可他和那位殿下之间又有怎样的渊源?
正当我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之际,却见一人扣门轻推而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前些日子在“伏笔”雅园见到的那名女子——巧儿。
巧儿是名孤女,且口不能言。论姿色,她虽为一介卑微侍婢,但在佳丽云集的后宫也算得鹤立鸡群、出类拔萃的上上极品。论才华,伊人三岁时入宫,五岁时习字,待到十六岁上,出落的婷婷玉立的她,已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若非如此,在我来之前,刑总管也不会单单指名点姓,唤她整日里陪王伴驾、侍奉其左右。
萦带天舞,红裙罗裳添微皱,倾然飘渺。
云鬓雾鬟,素颜天然去雕琢,明眸流眄。
只是这样一个才貌俱佳的奇女子,自从我来之后,便被调配至“御膳房”里做些劈柴、生火的粗活儿,真是暴殄天物!
自觉难辞其咎,愧疚之感油然而生,我微笑着朝尚站在门廊处有些矜持的她,招了招手,示意其进前说话。巧笑含羞,才刚瞧了我一眼,她便红着脸埋下头去,不断搅弄着衣角。这时我方才注意到,原来自己衣衫单薄,玉骨含香之颜色入了姑娘的眼,就成了非礼勿视的肮脏泥泞。我抱歉地笑了笑,披了件大裳后这才问道:
“不知巧儿姑娘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听我唤她名字,丫头似有些惊喜,大大方方靠过来,坐在我身旁又摸额头又摸脸,摆弄了我半天后,竖起了右手大拇指,嘴里含糊不清地发出个单音后展颜欢笑。虽然听不明了,但我推测她大概说的是个“好”字。
“有劳姑娘费心,在下伤的并不严重,再有两天便可痊愈!”
想不到巧儿与我不过仅有一面之缘,竟对我的病情如此上心?如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况且自己又举目无亲,能有人不求回报的对无权无势的我表示关心,怎教人不为之动容?
她看我情绪有些激动,便拿来纸笔写起了孤苦伶仃飘零燕的故事。巧儿自幼长在宫中,从没见识过外面的花花世界,宫闱里明争暗斗之事比比皆是,人们仿佛都生活在华美的躯壳内,整日里想的是如何安身立命,却罕有可以倾诉衷肠的肝胆相照。然而我却不一样,身上有着和其他人决绝不同的气质,或许是还不曾被这里的乌烟瘴气所染指,总之,我的到来令她着迷、令她心醉!
满满一页的娟秀痕迹,字里行间却又透着忧愁心事,同病相怜的两个人,对窗诉情,泪雨涟涟,可惜对于她的这份真情告白,我始终无法回应。
“姑娘还是把它埋在心里的好,或者干脆忘掉!”
冷漠的话语刺伤了她的心,她流着泪难以置信的望着我,我却只能无可奈何的一笑置之。
“时辰不早了,巧儿姑娘请回吧!忘了在下……忘了今日之事,或许你我可以成为朋友,不然只怕……”
话音未落,她已泣不成声,飞奔着夺门而出。
我苦笑着倒在床上,思绪万千:
开始就错了!巧儿……
你不该爱上你不能爱的人,就如同父王对我的爱,若非心里不是存着对母后馨妃隐忍的恨意,又当如何呢?或许我会拥有一位妻子?或许吧……
只是,这一切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是个虚无缥缈的梦,注定……是个天大的错误。
巧儿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心胸宽广、为人豁达,她并未因了那些伤人的话而对我有所疏远,相反,她奉了国师之命,每日负责照顾我的饮食起居,从不懈怠!
巧儿也是个古灵精怪的姑娘,活泼好动、天资聪颖,她常从自己屋里拿出胭脂妆粉、唇脂花钿对着铜镜为我梳妆,虽然心里不情不愿,但终拗不过她,就由她淘气、任性着去了罢。
镜中影照花凋零,
姹紫嫣红袭人来,
月上铅华珍珠色,
额黄粉黛泪妆催。
这是我么?
纤纤手指抚着镜中那人面若桃花、妖娆飞霞之色,唇间殷红似一点罂粟,晕眉染目缺一抹红蓝。我拿起一枚金箔剪成的梅型花钿贴于眉间,做一个婀娜“梅花妆”,不免惆怅地想起一人……
窒息之美,让人折服,却令人感怀!
巧儿扶着我的肩膀,上上下下仔细盯了半晌后,伸到我面前的双手同时竖起了拇指。我知道她要表达的意思,那是在称赞我的绝代风华。
镜中的影子很美,我笑他跟着笑,我动他也跟着动,但那不是真正的我,活像戴着华而不实的面具,让人觉得无所适从。
这么想着,轻叹一声,我就要将妆容洗去,巧儿却仍旧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不依不饶地拽着我的衣袖,撒娇打滚。
“巧儿听话,我毕竟是个男子,这样的装扮被人瞧见了,会笑话的!”
她撅着嘴巴,手里比划着,意思是说:这么漂亮,卸掉了多可惜!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再理睬她的无声抗议,兀自去舀了盆清水进来。
眼见铅华即将洗净,烟花翡翠物是人非,情急之下,她从妆台之上拿起了那条丽送我的银链,在我眼前晃了三晃。
“你拿它做什么?还给我!”
不知怎的,我竟对她发了脾气,明知巧儿不过一时兴起,并无恶意,可我还是忍不住发了无名邪火。
“那条链子对我很重要,请还给我!”
巧儿看我如此在乎这条刻有“丽”字的残链,心里大概明白了一二,她紧咬着嘴唇,眼泪顺着嘴角不住地淌下,双手更是将银链死死地攥在手里,置于怀中,一脸的嫉恨之相。
“给我!”
见对方丝毫没有归还的意思,我失了耐性,伸出手渐渐向她靠近。
那链子是我生命里所剩下唯一的记忆,是记录丽曾经存在于我的人生中仅有的证明。我后悔不该让它轻易离身,更后悔不该将它随随便便示于人前。
她一面流泪,一面撤退,头摇晃得像拨浪鼓,眼神却透着倔强和坚毅。
巧儿认定这条链子是我们彼此之间最大的障碍,她天真地以为只要失去了它,那个叫做“丽”的人在我脑海中的记忆也会一同抹杀,从今往后,我就会接纳她!
步步紧逼的结果,就是让我眼睁睁看着那条链子从她手中抛出,在空中划一道令人心殇的弧度后,无声无息,消失在古井深处。
“不……”
我大喊着冲到井沿边,跪趴在地,朝着那无底的深渊咆哮着:
不……不要……
为什么?为什么?
……
没有人回答我这个问题,回答我的只有回荡在井中自己那近乎悲鸣的伤心欲绝,望着井中那个残破不堪的花容月貌,我微笑着哭泣。
仅有的也失去了,我……真的还可以撑得下去么……
第四十九章 争风吃醋
失了神似的我跪在原处,任泪水搅花了一脸的柳色芳泽。巧儿自知闯下大祸,有心劝慰与我,却又是足将进而趑趄,踌躇着不前,唯有陪我一同长跪,低声饮泣。
“这是唱的哪出戏?梁山伯与祝英台么?”
人未至,声先闻,音色清澈明了,随风流转间凭添了份寒凉,三分嘲弄语、七分戏噱词,虽入了人耳,但却流不进人心。
看见来人,巧儿愁容更甚、惧意更加,也不知是该继续罚跪,还是起身施礼。犹豫慌乱之中,恰对上那双芙蓉盼丽之眼。
“呵……慌什么?”
玉葱指纤细长,洗凝脂透悲凉,左手书写斑竹泪,右手抚平玲珑肩。来人优雅的展了五指摁扣住巧儿微震单薄的香肩,柔声细语,笑意盈然。再看巧儿,早已是花容失色,苍白的唇齿中嗫嚅不清,蛾眉紧促,明眸轻颤,小手护着那处几乎要被捏碎的肩胛,样子楚楚可怜。
“让你好生照看他,你倒好,让我刚进来就看到这么一场好戏!巧儿啊巧儿,你是认打还是认罚?”
别有深意的笑容上颜色正好的朱砂眼角,九孔短笛拿在手里不胜碧烟绕指,却似罚没苍凉,仙乐风飘恍如隔世,一竿绿衣轻佻渐渐抵上了对方愁措的下颌,跪着的人被迫抬头,却不敢与之对视。玉容惶恐眼泪纵横,像误入陷阱负了重伤的幼鹿,扇动着羽睫乞求一线生机。
“或者……你是嫌这深宫幽苑太冷清了?想找个男人,以解孤寂之苦?”
收回了斑竹短笛,撤走了蓝纶流苏,话里有话,惊袭了旁听之人。扬袖袂,一张淡墨薄纸陡落阶上,娟秀之笔迤逦其中。
“一衣带水珠玉连,两情相悦秋水缠,三生过往云和月,四季伏笔盼君来!”
殇无痕娓娓道来的正是那晚巧儿意气风发所作的一首情诗,随觉唐突,但我还是收了。只是不知道这潦草的几笔怎就被国师给拾了去?如今这些委婉的潜词造句,由他嘴里吟诵而出,抑扬顿挫间,原本单纯的仰慕之情也被染上了一层暧昧□。
“哼!‘三生过往云和月’,‘四季伏笔盼君来’,好一对痴男怨女、好一对神仙眷侣呐!没想到自己一时糊涂,许了个差事给你这烧火的丫头,到头来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我却还蒙在鼓里,你说是罚也不罚?”
依旧是玉珠剔透的好声音,却覆盖上了冷霜华重,阴韵的眼回望转眸的刹那,犀利如刃的光彩,令我唏嘘不已。巧儿虽顽劣调皮,但本性不坏,戏作之物却被人当成了审判的把柄,就如同捉奸在床、人赃并获般让人觉得人格受辱。
我原也不是什么好事之人,但如今某人捧着贞洁牌坊,叫嚣滋事、指桑骂槐,欺负以天生残疾的弱质女流,实在有碍观瞻,激动之余,难免发生口角:
“国师此言不知说与谁听?也不晓得是谁为谁做了嫁衣?即便是巧儿倾心于我,写首小诗也无伤大雅,再说男欢女爱乃是人之常情,本也无可厚非,宫里的九章戒律也没哪章哪款禁止谈情说爱,您左一个打,右一个罚的,不是上纲上宪的小题大做,又是什么?”
迫不及待救人于水火之中的我,基本上毫无章法可言,走到二人近前,一番义正言辞的慷慨陈词,似乎也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无痕脸上马上没了刚才的得意之色,半眯着娇媚颤然的双目,饶有兴致的上下打量了我半晌,思索再三后竟松开了紧箍着巧儿细腕的右手,敛袍起身,立于人前:
“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
“什么意思?”
我拨开了他袭丽而来、擒了我下巴的偷香之手,嗔怒道:
“请国师自重!”
再看他,不但毫无羞怯惭愧之相,反倒将修长的手指凑近鼻间嗅闻起来,似在回味刚才那接触一瞬销魂的温存,指尖上残留着桃花粉香、胭脂酒红,引的那人的笑……在我看来……要多□有多□,
恶心!
脸上一阵热浪翻滚,无视他明目张胆的戏弄挑逗,我让过无痕与国师轻擦而过,扶起了战战兢兢、跪了已有半个时辰的巧儿,继续说道:
“这头我是出了,口我也开了,国师若要责罚巧儿,不如连我一并打了,也好落得个铁面无私的清正廉明,不然,您逛揪着一个哑女的不是,算是怎么话儿说的?”
啪!啪!啪!
“精彩啊精彩!”
三声清脆的掌鸣伴着国师虚伪的交口称赞,表面虽是褒扬,但实际上却是冷嘲热讽,因此听起来十分刺耳。无痕也非善类,岂容我在他面前如此放肆?一来二去几个回合后,我方才意识到自己只为图一时口快,却没有顾忌到不计后果要付出的惨痛代价!
“小生真是没有看错人呢!有道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可你倒好,甘愿和她一起受罚!看来能与在下相濡以沫、共度余生的人,非你莫属哦,我的月儿……”
呸!
我心里狠啐一口!肉麻的情话张口就来,不愧是画秘戏春宫的斯文败类!
“卿佳人,月染愁,奈何心悦君兮君不知……”
“别……别说了……”
急急打断他越来越过分的言语,以免接下来会听到更露骨的表白。再看巧儿和我一样,颊上满是红霞之色,抿着樱桃小口想笑却不敢笑,伶俐的丫头恐怕已意会了国师的“醉翁之意”,刚才那些责骂,不过都是打翻了醋坛、无中生有的结果。
“好啊!巧儿,连你也看我的笑话,你……”一想起弄丢了的残链,我就气她不过,手竟在不知不觉中高高抬起,丫头见我怒气未消,倒也不躲,紧闭杏眼,做赴死状,准备接收我的严惩。不想手还未落下,却被一旁坐山观虎的国师逮了个正着,
“放开!”
不知这殇无痕为何如此无赖,三番两次纠缠与我,彼此之间的身体接触终令怒火正威的我,找到了突破口全数爆发。
巧儿被我这一嗓子也吓得够呛,睁开双眼,茫然的注视着面前两个暧昧不清的男子,互相推搡着、却又粘连着。论身手和力气,我哪里是国师的对手,我越想也从他手中挣脱,他就钳得越紧,越想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他反倒贴得更近。
“我怎么可以轻易放开呢?月儿,你真的很美……”
唇畔生风,春正好;眼角流情,秋亦浓。那双摄人心魄的眸子似要铭记此情此景,凝视着我绰约不放。
当着人前,说这话也不害臊?我白了他一眼道,
“你真的很讨厌……”
国师不但不恼,反倒哈哈大笑,斜睨了一眼旁侧的巧儿,轻声呵斥:
“站着做什么?还不退下?碍事!”
巧儿见国师不再追究她的失职,自然乐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俯首碎步走了很远后才难能可贵的回望了我一眼,明明表达的应该是无比的同情,可我怎么总觉得丫头是幸灾乐祸呢?
“想什么呢?我的月儿,今天打扮得如此妖冶,莫不是王上要召你侍寝?”
无痕不满的用手捏了我的下巴,端正了我游离的眼神,
“看着我,回答我,这‘桃花依旧春风’……究竟是做给哪个人看的?”
他轻叹一声,吹了口凉风,扫过我额前的刘海,灵巧冰凉的舌尖便覆上了我眉心处的金箔梅型花钿,浅尝其间,
“国师,您多虑了!红才不会强人所难,做出这些厚颜无耻之事?”
“厚颜无耻?小生今日不过是依约而来,所取自己应得的报酬,你……该不会拒绝才是……”
抑制住难以言喻的兴奋,无痕平日里清泠动听的嗓音已变得沙哑低沉,他体表的温度已显得极不正常,紧贴着我的身体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我心中连连叫苦不迭:如何才能摆脱这个令人大伤脑筋的妖精国师呢?
第五十章 国师难缠
此时虽不是农历五月丹若花开的旺季,却因为气候的缘故,原本的落叶灌木也因地制宜地改了习性,成了热带的常绿树种。院内几株海石榴正当花期,绿叶荫荫之中,燃起一片火红,灿若烟霞,绚烂之极。等赏过了花,再过两三个月,红红的果实便会挂满枝头,恰若“果实星悬,光若玻础,如珊珊之映绿水。”正是“丹葩结秀,华实并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