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开贵点点头,「我也这麽想。其实都不错。」
看著学长把两只鱼骨钥匙圈都放到自己手心里的篮子,而後起身,苏元醒对著刚刚被嫌弃的笨重吊饰说话了:「你们被换掉啦。」
徐开贵嘴唇扬起,「……也不是啦。」
苏元醒忽然想起,「唉呀,我好像刚刚把饮料放在小吃摊上了,我现在去拿,你在这等我吧,反正很近的。」
苏元醒回来时候,学长也已经结完帐,两人就又到街上去晃荡了。
日落时分,两个人漫无目的的走著,竟然到了以日落闻名的亭栏。
当然,这处地方,徐开贵并不陌生,从这里接连过去,就是那座夜里以彩虹灯光闻名的桥。
「……哇,真是没想到,同样的一个地方,白天、傍晚和黑夜,竟然是这样不同的光景。」
徐开贵非常自然的拿过对方的饮料喝了一口,「是啊,有时候我们总是容易忽略了眼前。」
默默瞧著学长,而後拿回饮料罐,握在手中,苏元醒迟疑了一会儿,在馀晖几乎接近海平面的时候,在风里,开了口。
「学长,我听过一首歌。」
徐开贵转过头去,在落日里,学弟晶亮的眼,让他印象深刻。
「学长,那首歌里说,人之初,爱之深,这麽久以後,没想到还是,想到那一个人。」
在学长看似温柔的注视里,苏元醒慢慢的,「学长,你来过这里的,对吧?」
徐开贵的笑有些淡了,「你想这件事,想了很久吗?」,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就好像是一样的风景,在不同时间来到,其实见到的是不同的世界。」
「歌也是一样的……」徐开贵把手缓缓的覆在低下头的学弟膝上,「……那首歌里,开头是怎麽说的,还记得吗?」
苏元醒缓慢的,「……想不太清楚了。」
「它说……」苏元醒每一刻追逐自己的眼神,都深刻的映在徐开贵眼底,「……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7-1)
日子还是那样继续运转,一切的轨道运行都照著设定的进行。
这对徐开贵而言是好的。
已经是教授,早就不再需要自己动手做实验,现下肢体比较有障碍,但是脑里的对於各种可能的假设和如何去圆整研究的故事性,却一点也不受限制。
和博士生讨论主题还是可以从下午到天黑,实验数据的解读仍然龟毛的不肯让步,这里那里都要加上双重控制组验证,另外虽然细胞在核酸层次侦测的到讯号,但是在蛋白质上倒是非常微弱,所以可能要退回RNA层级再确定未来方向。
大学部被乖乖的拐进来,而後灭菌、洗血清瓶、配药、插tip(微量吸管尖),从打杂做起,基层活干够了,继续在研究生的带领下一知慢慢解,操作学著的时候还都能做的有模有样。偶尔再丢几篇paper给他们好填补满meeting多出来的时间,或是来点休閒,验收一下最近进度,於是小兵们便愣头愣脑还诚惶诚恐的,终日在实验室里不知道忙些什麽。
病情不去影响到该有的计画,对徐开贵而言是最大的生活动力,有时候不方便一点,但是还是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比如研究,都觉得有用不完的力气。
甚至更珍惜。
不只是有关工作,还有更多是私人时间。
不知道是什麽时候开始,徐开贵与苏元醒两个人变的亲腻了。
也不是一天到晚搂搂抱抱的那种热恋,毕竟也是有自觉的四十不惑之年,多半是靠的更近了,道别的时候,多了个颊吻。
伤痛的时候,忧愁的思虑,不再去隐藏了。
快乐的时候也不吝啬的让对方分享了。
虽然常常一起吃饭,一起运动,一起打发时间,但是他们并没有住在一起。
熟稔到情侣关系,一条线的距离,但是如果要说到如同夫妻一般的同居,却是件急不得的事。
在一起而没有住在一起的情人多的数不清,甚至睡过了还是陌生的连对方家在哪都分不清楚的亦所在多有,但是真的有了同一处居所的,自然是看成另一半了。
徐开贵的情形更复杂了。
丧偶之後独居,有了什麽人出出入入自然容易让人注意,旁人的目光总是锐利。
做孩子的时候,总是顾虑著自己是徐家的长子。
真的身为徐爸爸了,却又舍不得孩子。
现下已经不只是上一代的颜面问题,除却自己,还有著三个孩子的心理感受。
徐烨懂事些,但也不能代表些什麽意涵。
剩下两个还是学生年纪,虽然外国开放,但对於情爱也不过是一知半解的岁数。就算已经是懵懂之後,也不见得就能理解这样男女之外的情愫。
甚至有可能因此要被憎恶。
毕竟现实里歧视总比祝福声音大上许多。
就算自己禁的住,但是小孩子哪想得到那麽多,哪承受的住种种近乎残酷的质疑?
谩骂还可以排解,但如果因此扭曲了那些年幼著才刚起步的人生,又该怎麽办才好?
两个人维持著这样生活的平衡,和轻狂时候比较,真算不上什麽辛苦,但也有点隐约的不安。
只是和年轻时候比起来,更沈得住气了。
岁数少的时候,恣意太容易了,所以总是要求。
而现在的年纪,限制多了,扛不动的连放下都吃力了。去用实际的东西证明些什麽,已经不需要了,在路程上的随性,是因为靠的近,所以看的远了。
那些最初到现在该磨的乾净的早就已经不剩,但是徐开贵倒觉得,在时光漫长的回旋里,慢慢却也琢的圆润了,再不太容易真的去把珍贵的地方给硬碰硬的弄碎了。
所以徐开贵看著身旁的笑颜,一起回去自己家里的车程里,纵然有点不适,却还是觉得缓解。
陪著徐开贵进了家门,坐在沙发上休息的空档里,苏元醒发现了放著有著小蓉的那张全家福相框的旁边,墙上出现了新贴上去的图案。
苏元醒看著墙上新出现的明信片,眼角弯弯的,克制不住满脸溢出来的笑意,「学长,你收到了我寄的那份吗?」
也没有等对方回答,苏元醒又接了下去,「……没有想到我们选了一样的明信片寄给对方。」
大白色的风车在镜头下衬著蓝天,很清朗的一片风景。
而叶片底下的那些笑声,似乎成了两人旅程中,一起拥有,最闪耀的记忆。
徐开贵笑笑,眼神默默注视对方几秒,却也不多说什麽。
苏元醒看到除了自己的明信片之外,还有一张是印刷品,也是明信片的样子,就黏在自己寄的旁边。
不过却是张邀请卡。
一边细看,苏元醒小声的念了出来,「『从前』联展。」
画面是全黑的剪影里,有一个人正在慢慢转身。
苏元醒慢慢的读著那些文宣的字:
「那些年,我们没有回头过。
知道无法退後,所以我们一直向前。
偶尔,我们也会想想,从前。
虽然能做的,只剩下不去忘记。」
最下方打著,「丁榕,方若渠,张怀,裴敬辉,萧怀石 在这里,等你。」
苏元醒刚刚的热闹,顿时安静了下来。
「记得吗?你搜寻的到我开课的网页。」徐开贵整理著手边的报纸,「……他自然也能够找的到我。」
苏元醒停留在原地,顿了一下,「……学长会去的吧?」
徐开贵走到他身边,递过茶杯,雾气蒸腾里,开了口:「差不多也够了,我想,是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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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小的 7-1 ……
其实这星期被BOSS电很大,下星期就要seminar,一整个低落到不行……
所以本周没有欢乐剧场……〒△〒
错肩 第七章 7-2
展场其实并不近,苏元醒和徐开贵开了好一会儿车,才安稳的到达会场。
车刚刚停稳,还没有熄火,解了安全带,苏元醒低低唤了声:「学长。」
「嗯?」
苏元醒这天驾车时候就显的有点心神不宁,徐开贵尽力温柔的笑了笑,「……怎麽?」
「等会儿……你如果不想,可以装作不认识我,或者就是普通朋友。我不会多说什麽。」
徐开贵叹口气,「……元醒,你真傻。」
缓著姿势,从那人眼前过去的时候,徐开贵忽然觉得,是自己亏待他了。
毕竟谁都向往安稳的幸福,自己能够想到的,其实已经少了。
而需要自己才能去补全的,却是在自私的妥协里,无意间,让对方委屈了。
毕竟他是那样全心全意去表露的人。
那样有多麽容易伤痕累累,自己没有可能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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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里头,才发现展场很大,还分成两层,其中还有个小阁楼,不愧是国立场地,看起来不压迫,打灯光的手法显然独到,是每幅画主人翁显然都布置的细致。
一区一区的看过去,苏元醒一直跟在徐开贵身後。
徐开贵沿路也没有讲什麽,神色没有太多变化。
这次那个人展出的作品,一共有三幅。
一幅是横幅而水墨荡漾的风景,徐开贵也没见过,显然是裴敬辉後期的风格了。其中另一张是他某阵子的现代写意,不大的生宣创作,有一小群人驻足在前面讨论意涵的层面,显然都是同道中人。
最後一幅,徐开贵站定了,深深吸口气,再吐出来。
「……」
苏元醒自然对学长的一举一动留上了心,觉得学长眼里变的不太一样,也跟著伫足,细细的读了标示牌。
二十几年前的年代,「谁的意乱情迷」。
苏元醒自认为没有什麽大家文化素养,只觉得画里的人物似男似女,闭上眼的面容还有几分文静,但散发在床沿上的同一张脸,这样的眼神在自己看来是有些煽情,还带著控诉一般的歇斯底里。
苏元醒忽然明白的整个展览的顺序是倒著回来的,就如同文宣上所写的,他们正在逆流反溯,回到从前时候。
所以自然这幅画是裴敬辉最早的某时期代表之作。
站了好一会儿,苏元醒轻声地:「……学长?」
徐开贵过了一会儿,迈开脚步时候,听到後面的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说:「……老师当年的工笔画听说很细致,人物神态轮廓都像的逼真呢。」
「是啊,真想像不到。我们的基本功简直是垃圾。真想看看那时期裴老师的作品,说不定很适合我们现在可以去努力的方向。」
「你不知道啊?」,平头的学生扭扭腰,「听说当年老师的第一本画册年代久远,早就难寻了。除了图书馆那本,连他自己都没有呢。」
「嗯?那干嘛不开刷重印?」
「听说老师不想。」平头学生似乎很是熟悉裴敬辉,话回的自然。
徐开贵听到这里,低头笑了笑,向苏元醒示了意,踱步到柜台。
这次的签到簿很典雅,仿古书的造型,旁边是砚台和磨匀的墨。
学著旁人用中毫沾了墨,苏元醒签得很快,毕竟管他三七二十一,什麽一捺一横一竖,国中学的毛笔字法早就丢到天边去了,当成原子笔杆勉强用用还行。
但是现在的徐开贵签字就难了,手不灵活,起笔就慢。苏元醒看著第一笔点下去,墨汁都晕了开,学长把笔一抬,却还是留了个比豆还大的黑点。
苏元醒看著学长微微迟疑,最後方向一转,签了英文全名。
这下草归草,书写体总难评比了吧。
苏元醒只是隐隐替那人心痛。
以为学长这样大概就要走了,苏元醒却听到他微微乾涩的声音,向著柜台刚刚还在饮水的女子:「请问……裴敬辉先生,他这场展览有画册可以索取吗?」
短发俐落,但显然也有些年纪的妇人也亲切,「他今年倒是没有耶……不然……」
那望著徐开贵的眼睛忽然神色倏变,「你……你是……」
徐开贵苦笑。
他也记得她了。
小竟。
那位曾经跟他舌吻过的女子。
徐开贵在绿衣女子微微讶异的凝视里也明白了,「你等、等等……」
她叫嚷起来,向著身後的休息室,「敬辉……敬辉……敬……」
听到声音的时候,他明白,那个画画的人,早就已经到了他旁边。
「……开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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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短小的7-2,下集将出现那隐晦已久的剧情……(不是H请不要想歪XD)
传说中的谜团快解开吧~!!
(众:什麽谜?大家不是都猜的差不多了吗?#)
另,关键性的一刻,将因此点燃……
(众:你是在演芭乐剧吗?)
题外话,很谢谢大家的加油,让我顺利度过难关<(_ _)>
最近也申请了一个部落格,作者逃避更新或是又堕入失踪自闭境界时,
可能会在那里出没……欢迎大家如果有任何意见可以留言告诉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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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肩 第七章 7-3
(7-3)
「你……」裴敬辉那眼睛没变多少,大而明亮,不过世故的多,「……朋友吗?」
徐开贵笑而不答,「……看来你很努力。」
「……你看来也过的不错。」,裴敬辉眼角馀光带过苏元醒,「……有人陪著……也不错。」
裴敬辉白衬衫西裤,扬眉瞬目的气势没少,也不客气,不过眼睛里头微微幽暗,说话时候像是哽了喉咙。
「我没有想到你会来。」
徐开贵看著那个在岁月里仍然精神的人,那些尘封太久的过去,忽然就鲜明了。
「会被邀请的人,不就是你本来就觉得有可能出现的人吗?」
前尘旧事,沧海桑田,一时间没有对话的两个人,都沈默著。
彷佛连这样的场景都不陌生。
「你……」,裴敬辉寻找著合适的开场白,但是不知道怎麽起头才对。
对裴敬辉而言,他知道,他在他眼里,早就是不值一文的存在。
他根本找不到他。
他也许根本就不想见他。
他留给他的,是那麽多的拒绝,那麽深切的否定。
连刚刚的对白里,都隐隐存著那麽多年前自己错植的讯息。
他已经太久没有得到那一个人一点点的注视了。
裴敬辉在自责的失望里,把话变得笼统了,「……你好吗?」
「那是自然。我代替我太太向你问好……我是说小蓉。」
徐开贵这麽说的时候显的很平和,对方却是惊愕。
「什麽?」刚刚还带点游刃有馀的表情倏然有些僵硬,眼光里连连盘旋过苏元醒的面容,苏元醒则一副不为所动的表情,「你是说……陈慕蓉?」
「是。我去美国的时候,就带著她了。不过她去世也已经几年,我想她看到你过的不差,也会很开心。」
「……」见到对方不经意的一直拨头发,那些掩藏不住的焦虑,让徐开贵只能放慢语调。
徐开贵不是要逼他。也不是想让他真的说些什麽。
他只是……觉得,他必须要见见他。
思索里,裴敬辉又硬打起精神的那一点点转折,看在徐开贵眼里,仍然是那麽的清晰。很多年前,他在他家楼下,瞬间就要枯萎的背影,对徐开贵而言是那麽难以忘记。
他知道一直都清楚,他曾经让这个如狮般澎湃,如豹般敏锐,如孔雀般骄傲,如孩子一般纯粹的男人,在自己面前失控,在自己面前说谎,在自己面前挣扎。
在自己面前,那样不顾一切的嚎啕哭泣过。
「所以……那……这次回来是不赶的吧?你一定不熟悉了,那麽多年,连车站都不一样了……」裴敬辉停下那些无意识的动作,「……不然,我带你在这城市逛逛?」
「不了……」,忽然间惊觉得自己似乎拒绝的意味太过直接,徐开贵稍微顿了一下,「我……其实有点赶时间。」
「那、那还真是感谢你抽空来,我、我……」裴敬辉一急起来,竟是罕见的口齿不灵,「不如我们吃个饭,不是今天也不要紧,毕竟那麽多年没见,我很想……」,隐约之中,那受挫的情绪不难感觉,最後几个字,更像是从牙缝里不得已流露出来的,「很想……跟你聊聊。」
苏元醒看看这边,看看那边,瞬间的迟钝使的被两位主人翁忽略的推拖不攻自破,觉得两人似乎还算有意愿,纵然心里有些不快,但是成年人该有的风度是礼貌,「学长,那麽我……」
「你也一起去吧。」徐开贵笑著,语气是疑问,但是内容却已经存在肯定,眼神停留在自己眸中时候,像是有股异常的执著,「……不晓得你时间上可以配合吗?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