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肩----佑翔

作者:  录入:07-20

「我没关系。」看著另外那个男人看著徐开贵的眼神,苏元醒忽然明白过来。在这个时刻,苏元醒与裴敬辉的视线终於首次正面交会。
这边对视忽然犀利起来,却有个声音更加扰乱了徐开贵心神。
「爸。」少年大声的飞扑过来,「元醒叔叔……你们怎麽都在?」
从展场外跑过来的年轻人,笔直的跑到徐开贵眼前。
徐开贵苦笑,苏元醒感觉到他刚刚搭在自己肩上的力道忽然加重,「……你怎麽会来这?」
「就我朋友带我来的。这个……」徐烨指指身旁的另一个长相斯文的男人。
「我叫吴志凌。您好。」
一身休閒装扮,但品味显然卓越,徐开贵看得出来社经地位应该不差,多半是艺术界的,凭著跟裴敬辉在一起的几年,就是嗅得出来其中的差别。
「……您好。」,大度的伸出手和对方交握,想起刚刚会场里响亮的呼喊声,难免还是客套的到了歉,「这,我……我儿子……叨扰你了吧,他就是这样,成天天到晚嚷嚷。」
小少年嘟起嘴,「哪有?我……」他眼光不自觉又飘上一直注视著自己的陌生人,「我吵就吵嘛……还不都是你生的。」
一句平常常说的话一出口,气氛却忽然尴尬起来。
吴志凌咳了几声,「那徐伯父,就不打扰你们了,放映纪录片的时间要到了,所以不好意思,要带他先走一步。」
衬著背景的人声,更显出存在安静之中的迟滞。
「我……」
「我……」
三个面面相觑,两个人同时出了声。
「我们是该聊聊了。」徐开贵叹声气,「地方就你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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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点是裴敬辉熟悉的餐厅,三个人坐在一间包厢里头,显的有点空盪,不过不怕吵,也方便聊天。
在餐厅里点完菜,裴敬辉开口时候已经有了笑容,详详细细的问了徐开贵去美国的定居与生活情形。
不多久菜陆陆续续上来,与其说是三个人的聊天,不如说是大部分是徐开贵在琐碎补述遗失的片段。
苏元醒就在一静静旁听著,不时为徐开贵常空的杯里注茶水。
裴敬辉其实也劝了几回菜,徐开贵却是动的少。
苏元醒吃到最後一道菜也差不多冷了的时候,大家默契一致的,回到真正打转的问题上。
「你儿子……叫什麽名字?」
徐开贵放下一中午兴致索然的筷子,「你是说刚刚见到的那个?他叫徐烨。火字旁,华灯初上的华。」
「夜幕低垂,万家灯火刚刚燃起,带来了明亮的光。很有意境的名字。」
裴敬辉玩弄碟里的菜,似乎消化了刚刚的几句,才再开口,「……他十八岁吗?你有几个孩子?」
「两个儿子,一个还在国外,只有徐烨跟著我回来台湾。还有一个是女儿。」
「这样啊……」对话似乎引导向著最终的问句,大家一直绕著,总该有人试图打破。通常最急的人,往往就是当事者。
裴敬辉一口气喝掉碗里的汤,似乎是鼓足了勇气:「徐烨他是不是……」
徐开贵乾脆的打断了话,「他是我儿子。」
苏元醒嚼著炸虾,吃到了尾巴还在咬,发出趴擦一声。
「我是说……可他长的这麽……这麽像……」纵然不确定,但是裴敬辉几乎已经知道了真相。
「他是我儿子。」徐开贵说的缓慢,但是坚定,「……你可以有你的推测,但他是我儿子。」
裴敬辉在默然里斟酌了许久,「我不知道……如果,是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如果我知道……」
「你不会娶她的。」肯定句里那份因为曾经熟悉而生出的了解,让裴敬辉更沈默了,徐开贵喝了口茶,杯中又见了底,「……你也不适合她。」
「我……」裴敬辉终於还是失去刚刚的沉著,一急起来,指头就抓在徐开贵手腕上,「……我很抱歉,我真的不知道会……」
徐开贵温和的捉住那只用力过度的手,「敬辉,不要道歉。」
裴敬辉僵住了动作,看著那双眼睛好一会儿,「……为什麽?」
「如果伤害了一个人……」徐开贵看著被困住的一双手,「……道歉是没有用的。在这之中,对我而言,是我们错了,我能试著补偿,但是我不能期望道歉就会得到原谅。」
徐开贵眼睛里延续著那点若有似无的忧伤,淡然的透出来,「另外,我想小蓉她,不觉得你需要道歉。」
苏元醒很久没看过这样的眼神了。
看过学长为儿子担心,看过学长为自己沮丧,但是,那麽深沈的忧伤,却是第一次显露出来。
这个年纪已经不像年轻人的自伤里头总还是带有几分嘲讽,更多是豁达,不完满,所以就放的开,看不到愤恨,只剩下云淡风清。
学长过去的所有让他在沧桑里生出了强韧,生出了淡然的豁达,但是这麽一点点,却在那个男人出现的时候,瞬间就有了裂痕。
虽然说有了裂痕对自己而言,那个人还是那个人,但是苏元醒害怕,那道口子,也许自己会没有办法弥补,会切割了那颗心里的位置。
「……你不知情,那不要紧。」,徐开贵将对方的手松开,「小蓉她在最後说过,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这件事,一定要我跟你转达,她不怪你。」
被抽离的手失去温度,冷下来的皮肤不见血色,「……那你怪我吗?开贵……你怪我吗?」
徐开贵对上他的眼睛前,看见了注视著自己的学弟,眼角竟有了些许淡淡的笑意,「……谈不上谁怪谁。我决定的事,向来不会後悔。」
「开贵……我可以再见你吗?……我也想跟那孩子聊聊……」裴敬辉双手空了下来,更多的是失落,震惊还未确定的茫然里,只能兀自把手交握在胸前,「我不是想跟他说什麽……我只是……」
「……如果你有办法去认识他……而我相信你总是有办法的,如果是这样,我没有什麽可以反对的立场。见徐烨的理由我懂。」徐开贵支了支额,「……不过这样真的有比较好吗?」
坐正的身体带著微微的角度,说明了这张椅子对徐开贵而言并不舒服,「……一旦与一个人有了接触,就会对他的人生产生影响,这点你也明白的,是不是?」
徐开贵叹口气,「就像化学里头的氧化还原反应,是一开始,就再也不可逆的了。」
「我懂……我懂。」
没有人比我们更懂了。
裴敬辉恍惚的想起,那年的他们。
自己,开贵,小竟,明分,还有弄华。
「……你想好了,再去做吧。如果你觉得,这样子,对他的人生其实比较好,对你自己而言,也比较舒服,就去做吧。」
「至於我……其实我……时间有限,也忙。」徐开贵眼睛直视著对方,但没有半点压迫,「如果真的有缘,就会有机会见到。」
「是啊,从前你就总是很忙……」,裴敬辉低头,笑得有些难看,「忙著读书忙值班,也许现在还忙研究,是不是?……但是除了这些,你的生活又是什麽?」
「是,你说的没错,现在的我,是把时间都耗在实验室里了。」
徐开贵今天第一次露出微微不高兴的神色,「但你这是外行人说外行话了,敬辉。你是想问我多久没呼吸外面的空气吗?……但是,研究工作就是这样,每种研究室有每种研究室的生态。」
「那些差异在於……」徐开贵彷佛又看见从前,那些在睡眠、工作与那个人之间永不平衡的角力,在那之间,自己一点一点的慢慢变的疲惫,慢慢再也无法负荷的过去。
苏元醒看著那刚刚起伏著的胸口渐渐缓下来,自己心里头却也变的沉甸甸的。
裴敬辉让学长忧伤,让学长生气,让学长那些深藏的,犹疑的,压抑的,克制的变成显而易见,只需要那麽几句话。
他们过去时间里那些丢不去的羁绊,也许比起自己建构至今的,其实要深的太多了。
苏元醒在微微的不安里,又听见了学长的声音。
「那些差异在於……」又抬起眼的时候,徐开贵已经冷静许多,「……我们需要在乎和负责的东西不一样。我们休息的方式也不一样。」
裴敬辉望著那张脸孔,唇角还是熟悉的弧度,眼里留给他的温柔好像没有变少,但是却变的难以靠近了,「……但就算是有著专业上的差距,我相信所有人那份窗口外的宁静,其实都是一样的。」
徐开贵说到这里,脚一不小心踢到桌脚,筷子震落在地上时候,发出很大的声响。
苏元醒替他拣了一双新的,静静的放过去,又回到座位上。
裴敬辉在这帮不了忙的过程里,沉默了一会儿,「……原谅我刚刚的用语,毕竟我们遗失彼此太多年了,什麽都不一样了,甚至分不出什麽一样什麽不一样了。那我这样问吧,你现在还值班吗?需要一直做实验吗?」
徐开贵摇摇头,「我现在主要工作是教学研究了,已经不再担任医职。现在我成天都用想的,剩下直接上实验桌的基础工作,那已经是硕博士班学生的范畴。况且我现在身体情形也不适合技术性的操作。」
「……你身体是不是不好?」裴敬辉趁著这个时候,就发了问。
徐开贵倒是坦然,「不过是动作有点不方便,也说不上身体不好。」
裴敬辉不松口,「所以是什麽原因?」
苏元醒第一次发了言,「是帕金森氏症,PD。」
对上直白的回答和苏元醒的眼神,裴敬辉简直蒙了,一整个思绪混乱,「你说……帕金森?那是什麽病?」
由病人来说实在是种折磨,苏元醒硬著头皮,把精神集中在神经内科的专业上,虽然自己明明就是外科医师:「病人会有震颤性麻痹的症状……」,知道对方还是一知半解,「就是说包括手、臂与其他部位的震颤、肢体僵直、运动迟缓以及平衡协调障碍。」
「简单的说,大脑里控制著随意运动和情绪区域的黑质细胞会因为不明原因慢慢开始死亡,随著比例越来越多,由它分泌的神经传递物质多巴胺(Dopamine)也会减少,综合之下,病人就会渐渐无法协调动作。」
「那……」,裴敬辉还没有办法一瞬间接受,「……时间久了会怎样?」
苏元醒看著裴敬辉,「……症状会渐渐明显,对日常生活上会产生运动障碍,间接影响生活品质。持续服药下,若能有效维持脑细胞的功能,对於寿命应该是可以没有什麽影响……如果照顾的好的话。」
徐开贵笑笑,现在两个人都看著他了,也不显出什麽表情,淡淡的,徐开贵温和的答了腔,「嗯,就像元醒刚刚说了,久了也就代表病情会渐渐延续,有可能变化的少,持续服药就可以有帮助。也有可能脑细胞不可逆转的一直不正常死亡,那就会多少使得脑部功能渐渐丧失,严重的时候,会像是阿兹海默症一样。」
徐开贵把刚刚定格在那双新筷子上的目光转到裴敬辉脸上,好确定他能了解自己所说的:「阿兹海默症大家就清楚了吧?就是……」,徐开贵想著措辞,好让对方能够不难明白,「……造成失智,不过失智这个词也不确实,只是个广泛性的形容,通常现在神经内科已经不这样称呼了。」
席间气氛渐渐凝重了起来。
「……那没有办法治好的,是不是?」
裴敬辉希望被否定,最好有人大骂自己胡说八道,烂舌头的东西。
但是却只有一片安静。再没有人再去反驳他。
裴敬辉语气重了,人却越发觉得飘忽起来,「……你们说话啊。」
苏元醒茶杯一放,「是,现在还没有办法根治。」
这下连裴敬辉也无语了,一时间整桌子的寂静。
「……开贵。」
那个人还是这样,看著自己的眼睛掩饰不住什麽,已经哽咽起来,只是叫著自己的名字,「……开贵。」
徐开贵有点迟疑的,还是出了声,「别哭,敬辉。」
苏元醒表情变的严肃,显然很不高兴,直接了当的,「你要哭,也不能当著人家的面吧?」
「没关系的。」徐开贵望著苏元醒,眼里一丝忧伤过去,而後却非常平静,只是勾了勾唇角,「……没关系的。」
对著那和自己一样微微有了皱纹的眼角,徐开贵叹口气,「……都老了,还是这样子吗?」
裴敬辉抱上去的时候,苏元醒差点就要推椅子站起来了,不过在那个人的沉稳里,终究还是什麽都没有做。
徐开贵也没有动,还是淡淡的口气,「不过是生了场病而已,没有什麽好哭的,敬辉。」
「可是你明明就过得不好……」
「我不觉得。」
裴敬辉收紧手臂的动作跟话一样汹涌了,「……你明明就过的不好。」
「敬辉。」徐开贵在不适中终於推住那肩头,背有点斜了,「……你弄痛我了。」
「开贵……你不要再假装了!假装没事,假装一切都可以好好的。」
苏元醒真是坐不下去了,站起身来,从旁边抓住那尚在牵扯的手,「学长都说你用力了,你还不放开吗?」
徐开贵苦笑著,自己站了起来,两个人分开在两旁,谁也没有靠近。
「敬辉……」,徐开贵起身道别,「……过的好不好,怎麽样才算好,是我决定的。」
「你可以觉得我的人生窝囊,可以不同意我坚持的理念,甚至觉得我虚伪……」徐开贵声音渐渐低沈,但是却一字一字都很清楚,「……但是,我的日子,是我在过的。除了我自己,没有人可以替我选择。」
徐开贵眼神澄澈,虽然话里气息有点微微的不稳,「我接受那些不好,而我以为那对我而言是好的……」
裴敬辉注视著那抹已经不算熟悉的笑容,而徐开贵还是平缓地:「……所以我觉得自己可以过的好。那是因为,我有我想要的。所以,那是我选的方式。请你尊重我。」
「开贵。」裴敬辉唤住门口那人,那熟悉欣长的人回过身,外头的光洒在他不平衡的肩部线条上,更加加深了距离感。
他还是那个人。
不理智,但是克制,不刻意,但是字字确实,不绝情,但是果断。
连笑也是。
他还是走了。
就像他最後对他说的,敬辉,没办法的,我们是错过了。
他大声的:「开贵,错过的,追回来就好了,对不对?」
然後他听见他的声音。他说,人生是没办法回头的。
因为时间而错过的人,可以再相遇,因为误会而错过的人,可以再冰释。
但是,因为了解和终究不能了解而错过的人而言,错过,就已经错过了。
我们试过了。就是错过了,是不是?
裴敬辉眼睁睁的让那个人再一次走了。
他忽然明白过来,自己早就已经留不住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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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忽然爆字数,短小终於不复见了……
但是下一回就……(远目)
PD的真相终於揭露
(众:你实在很龟,都写几万字才肯明讲#大家也猜的差不多了,谁在理你阿?)
另外,由於某人,所以苏九官的福利不远了……
(苏元醒:我终於可以逆袭了吗?= = +)

错肩 第七章 7-4 (微H)

(7-4)
这天自饭局中离开後,苏元醒与徐开贵两人也没有游玩的兴致,驱车又回到徐开贵家里。
两人有默契的分散著那份说不出的沈闷,一起整理著花圃,清些回收垃圾之後,也出去在附近吃了晚饭才又返家。
和平常无异的过著周末,只是徐开贵感觉的出来,现在的苏元醒,一整个心不在焉。
比如现在,正把茶杯推过来的举动里,更是明白的显示了这点,「学长,给你。」
「元醒。」
茶杯被按住的瞬间,徐开贵的手也一起叠在杯缘的指头上了,「你拿错杯子了,现在你手里那个,才是我的。」
「元醒。」徐开贵又说了一次,但是声调微微上扬,在微妙的变化中,句子变成温柔的问句,「……元醒?」
「学长……」
苏元醒忽然就把徐开贵抱实了。
和白天一样,被抱在怀里的动作,但是这次徐开贵觉得不一样了,现在支持著自己的,要比那个人温暖,比他更小心,比他还靠近。
但却也比他有著更深切的不安了。
所以苏元醒在磨蹭里渐渐生出的抚触,徐开贵默许了。
苏元醒把温热的鼻息熨在自己颈边,过程里,徐开贵感觉到对方探进衣服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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