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终究还是走了,在天气转凉的时候,一个平凡的夜晚,不同的只是这个夜晚过后,母后再也没有醒过来而已。庆幸的是母后走的没有痛苦,只是眼角带着泪痕,还有什么放心不下吗?
含谦一直跟在我的身边,其实我并不如其他人想象中的那般伤心。对于死亡我没有太多的恐惧,生老病死是人生的必经阶段,只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不在了,不是吗?
“四哥,你还好吧?”含谦总是这么胆怯柔弱,我不断的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变得更强保护好他才行。
我勉强扯出笑容,回答:“我并不很伤心,母后的辞世我早有心理准备,只是,一时间有些孤单罢了。”
“四哥。”
我又笑,说:“没关系,我还有你不是吗?”
含谦神情复杂的看着我,低低的应和:“是,四哥,你还有我,你还有我。”我笑,对,我还有含谦。
自从皇长子死了之后,宫里倒是安静了一阵子,只是不管怎么看,都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我,作为皇上的第一个太子,已经没有了强有力的靠山。父皇对我的疏远是显而易见了。其实后宫之中,最现实势利的人,就是当今天子,多么讽刺残酷的事实。
所以,我收敛起所有的光芒,本来我就是个不起眼的人,平凡的相貌,平庸的才华,如果不是因为过世的定边侯和皇后,我根本就不可能被册立为太子。而如今,正因为他们都去世了,所以我的身份开始变得尴尬。父皇如今烦恼的只是,太子素来没有大错,废太子动摇国本,不能随便说改立就改立。况且,祖父母后打点多年,朝中也有不少官员指望着我当上皇上让他们加官进爵。
也许正是这些原因,父皇对我冷淡了一阵子以后,开始指派各种虽然不困难却容易出错的任务给我,美其名曰逐渐移交政务,可是谁都看的出来,父皇这是要找我的错处,好改立太子。可是,父皇您想立的太子是谁呢?是三哥章含泰,还是六弟章含颐,或者是……
“四哥!”如今唯一和我走近的就只有含谦了。
没用的我如今唯一期盼的就是每天含谦的到来。“含谦,今天没功课吗?”
含谦嘴一撇,不耐烦回答:“四哥怎么和父皇母妃一样,只知道盯着我的课业,四哥难道忘了吗?”
“什么?”
“半月后就是四哥的生日了!”含谦惊呼,“四哥难道不打算庆祝一下吗?”我二十一了吗?为外公的三年的守丧之期刚过,如今却是等来了为母后的守丧三年。按礼我也不必为外公守孝,只是外公膝下只有母后一女,母后又只有我一个儿子,所以父皇才下了令。这看似君臣情深的圣旨,实则只是不希望母后用联姻的手段巩固我的地位罢了。
我笑了,以往应该有人来通知我的,可今年……我不免轻轻哼了一声,面对含谦,却仍然用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母后刚去不久,我不想办。”
“四哥。”含谦对我似乎很不满意,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反驳,只能说,“要不我单独替四哥庆祝吧,就我们两个。”
我心头一热,感动无以复加。我在想,就是全世界的人都放弃了我,至少我还有含谦。
我们约定了半月后由含谦单独为我过生日。含谦说他要好好准备,给我个惊喜,所以这半个月不会来找我。虽然有些孤单,我却不由的期待起我的生日了。
父皇看到我完美的完成了每一件任务,脸上的表情真是相当的精彩。最后到底是平定心神,淡淡说了句:“做得很好,下去吧。”我恭恭敬敬的退出门外,只是不巧眼睛余光瞟到了父皇那无奈叹息的模样,似乎不是失望,只是无奈,好像参杂了点悲怜。我却不曾把父皇的神色放在心上,如今我满心想的只是属于我和含谦的生日。
太子之位,我不会放手。我早就说过,我可以不当太子,但不能让别人抢走太子之位!更何况,我不当太子,那些个巴望着我的官员们,会同意吗?
半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满心期待的等到了我生日的前一天。深夜,含谦的侍从过来对我说,含谦为我准备的生日宴从今晚子时开始,让我今晚子时到现在无人居住的寒星殿去。我当然不疑有他,立刻动身前往。
刚到寒星殿,四下无人,却只见一壶酒,但凭气味就知道这是好酒,酒壶边放着一只竹蜻蜓。这是为我准备的吧,我笑得眯起眼,本打算等含谦一起来的,不过等了许久都不见他来,不管了,先喝一点,谁让他迟到的。我自斟自饮,满心欢喜。不觉头渐沉,这酒后劲十足,看来等含谦来了,看到了只能是一个醉死了的四哥了。自嘲着,我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等我醒来,才发现,一切都变了。身边躺着一个美人,我们身上不着片缕,她也醒了,张皇失措。我认出她来,这是父皇新纳的敬嫔。脑海中轰然巨响,我竟一时无措。
等我反应过来,门外赫然多了一队精兵,领队的正是本该和我共庆生辰的含谦,还有父皇。“四哥?”耳边是含谦依旧怯生生的声音。
“畜生!”父皇扔下一句,带所有人候在门外,“穿上衣服!”
我这才回过神来,穿戴整齐,顺便利用这段时间列出了所有的可能性,然后一一排除,只有一个答案了,我冷笑。朝身边那位失去血色生气的敬嫔露出个笑脸,说:“你不必担心,此事本与你无关。”
那女子抽抽噎噎,连话都已说不清楚。我又道:“去把父皇他们叫进来吧。”那女子点点头,去了。不一会儿,该来的人都到齐了。
我的脸上竟再没有半点惊惶无措,反而是一派祥和的笑容。父皇神色严峻,喝道:“逆子,你可知罪!”
“父皇,四哥一定不是有心的!”身旁的含谦连忙替我求情,“父皇,一定是有人陷害四哥!父皇!”
“够了!”父皇喝止含谦的辩驳,含谦再不敢开口。
从头至尾,我都不曾去看含谦,我害怕,我看到的,只是他的虚伪。父皇,这就是你选的替代我的太子吗?也对,相貌才学文韬武略,含谦都是您儿子当中最出色的。如今终于可以选一个您中意的太子了,对吗?我不怪您,您这么做也没有错。可是,含谦,为什么?为什么是你?是你把我拖到了这个陷阱当中?以父皇的骄傲,他绝不会设这样的局;以如妃的城府,她也不会选择这种方式;这个局从头到尾,都是你导演的,不是吗?
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什么时候开始布局的?难道从我们的相遇,到后来发生的一切都是你的算计吗?含谦,我曾经以为就算失去一切,我至少还有你,原来真相是,就算我拥有一切,我从来不曾拥有你。多么可笑!
“儿臣有罪。”我回答,微笑的面容,平静的语调。连父皇都仿佛受到了惊讶。
父皇稍定心神,喝道:“来人,赐敬嫔酒,将太子幽禁寝宫,听候发落!”
我笑,定定的望着父皇,却没有任何动作。酒片刻便送了上来,敬嫔吓得拼命求饶,大声喊冤,说她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什么都不知道,我们都是受害者不是吗?如妃除掉了最有可能争宠的敬嫔,含谦得到了太子的空位。但是其实不冤枉,进入了后宫,就要明白后宫的游戏规则,后宫里只有输家,没有无辜的人。做现代人的好处是能轻易看透诡异多变的计策,坏处是,即便被如此对待,我却找不到可以痛恨含谦的理由,我可以伤心,我却无法憎恨。古来帝王,若想成就大业,哪个不是双手沾染血?哪个不是机关算尽?成王败寇,我愿赌服输,所以我不恨。
“父皇。”我竟是笑着对父皇说:“敬嫔说的对,她是冤枉的,如今这一切都是儿臣的错,父皇就放过敬嫔一次,把她逐出京城就算了吧。”
父皇眉头紧皱着,敬嫔的眼里露出了感激,她不傻,她也明白,这样的情况,多半是在陷害我,而她,不过是多加了个彩头而已。我没去看含谦的表情,这样至少我还记得住那个单纯羞怯的弟弟,而不是算无遗策的皇子。许久,父皇终是长叹一声,道:“好!来人,送敬嫔出宫!”
“谢父皇。”我笑着最后朝父皇行了跪拜之礼,三叩首:一叩首,谢您养育之恩;二叩首,请恕儿臣不能尽孝;三叩首,今日之后儿臣多有得罪。从今往后,你我只剩君臣之义,再无父子之情。所以儿臣可以对您尽忠,但请恕儿臣不能尽孝。
我笑着淡淡道,“父皇,儿臣自请下狱,儿臣知罪,可儿臣有冤。望父皇择能吏审理此案!”我就是要把这件事闹大。
果然,父皇皱起眉头,他是一个极好面子的人,自然不愿此事闹大。可我却知道,我若想保住自己的性命和太子之位,此事必须越闹越大。父皇久久沉吟,终到:“好,来人,将太子囚禁寝宫。”
我一拜称谢,然后跟着侍卫回到寝宫。
父皇到底还是念着旧情,派来了三个官员,有两个竟是母后的亲信。“太子殿下,此事恐怕麻烦了,不知太子殿下有何妙计?”其中一个官员问。
我却丝毫不乱,答:“此事只有一人能帮我。”
“谁?”
“如妃。”那些官员自然不明白,如妃如今不正应该是我的大敌吗?为何此刻居然会是唯一能救我的人!我笑道:“你们安排如妃来见我。”
那官员问:“若她不来呢?”
我自信回答:“她必来!”
我到底没有算错,如妃果然还是来了。“太子殿下要见本宫?”屏退左右,如妃问。
我笑答:“含谦好本事,可惜到底年轻,经验浅了点。”
如妃神色一变,但很快便有恢复了。她冷冷道:“太子殿下这话,本宫听不明白。”
“如妃,我没有兴趣和你兜圈子。”我道,“但请如妃想清楚,有些事情我想父皇不会想知道,我想如妃自然也会竭尽全力,不让父皇知道。比如,是谁收买了德林,是谁将那封通敌卖国的信放在大哥的寝宫里,又是谁设局让我跳下去的!”
“空口无凭。”
我笑道:“无需凭证,人言可畏。更何况,如妃娘娘的美人计使得不也巧妙!若父皇知道我和含谦的关系……”如妃不说话,我又道:“如妃娘娘,您应当明白我要的是什么。试问宫中上下唯一能让敬嫔这件事无声无息过去的,就只有如妃你一人了。含可自然要多仰仗您。”
如妃恨恨盯着我半日,冷冷道:“你可知敬嫔死了。”
“我不感意外。”我笑答。
如妃道:“果然,你表面救她一命,不过是做给皇上看的!”我笑而不答。如妃转身便走了。
半月后,敬嫔的事果真不了了之了。我开始佩服如妃的手腕,也开始思考该如何保住自己的太子之位了。
这日,下人进来道:“九皇子求见。”
我停下手中的笔,淡淡道:“说我不舒服,不见。”下人怔怔不语,我睨了他一眼,道:“别忘了,我才是这宫的主人,做奴才的,最重要的就是认清主人,明白了吗?”
那人低头一拜,谢罪离去。我失笑,原来抛开一切,我也不傻。而后含谦还来找过我几次,不过事到如今,见与不见,无甚关系了。
如今我方知权力在后宫的重要性,于是我重新和母后拉拢的官员熟络起来。在朝堂上也一改往日的玩世不恭,逐渐参与政事。那些中立的大臣见状,无不叹息:太子发愤图强,父皇后继有人。我却是冷笑,父皇何愁后继无人?不过我这继承人怕是不得天子喜。
我继续扮作国之储君,连过去那些耿直官员都时常走动。朝堂上附和我意见之人,也越来越多。
这日早朝,父皇唤来含谦,含谦十五了,自然可以参与朝政。早朝上,父皇让含谦统领户部,户部官员大多和我相熟,是外公和母后安插亲信最多的地方。我自然明白父皇此举用意。
下了朝,户部几个官员暗地里来找我,问我当如何应对。我笑道:“含谦是我弟弟,尔当多多照顾,百般配合。”众官员不明所以。我又道:“面上他还是我最宠爱的幺弟。试想若是他还是我的好兄弟,自然不能觊觎我的位子。这便是兄弟之义。”
众官员连忙低头一拜,异口同声:“太子英明。”我英明?我失笑。
送走了一干官员,叹息一阵,不知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自嘲一番,便准备回自己的寝宫去。却不期然遇到了含谦。他还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却能笑着上前,道:“九弟。”
“四哥。”语气中带着的是几分惊讶,甚至夹着哽咽。
我依旧是笑,波澜不惊道:“户部事务繁杂,我已上下打点,九弟,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直接问他们即可,不必顾虑其他。”这话若是在往日说,定是一番好意,只是此刻停在含谦耳中,我却不知他是何滋味。
“太子,九弟。”三哥章含泰的声音。
我回头看他,不由的展眉,在这偌大后宫之中,实在难见到几个如他这般的人了。“三哥!”我笑道,“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你。”说着,便走了过去,回头对含谦道:“父皇让九弟掌管户部是对你的器重,九弟当好好表现才是。”
“是。”含谦低低答应了一声,那神情活像是我欺负了他。
和三哥走远了些,眼角却还可以见到含谦低头叹息的模样。“太子殿下。”三哥章含泰神色有异。
“怎么?”
章含泰叹息一声,道:“太子殿下,九弟年纪还小,自幼又粘着你,即使他做错什么,太子殿下也别太苛责他了。”
我失笑,答:“三哥,过几个月,你就该去封地上任了吧。”
章含泰愣了愣神,却也老是回答:“是,再过三月,就该去了。”
“吴地佛教昌盛,三哥过去,定能有所收获。”我这么说着。章含泰也笑着,两人闲话家常片刻,我便回了自己的寝宫。
三日后,突厥入侵边关的消息传来。朝堂自然分成两派,主和派主战派。出乎意料之外的却是含谦竟然主和。“如今户部钱银短缺,若是贸然开战,恐怕不利民生。”朝堂上,含谦说得义正言辞。
我却道:“如今突厥来犯,定是觉得我朝已无大将,如今次求和,日后突厥更肆无忌惮,此次不能不战。”
父皇权衡再三,也觉得此战必不可免,于是朝堂上,对这领兵之将的人选又是争论不休。我明白我自然是应当挑选往日在外公手下的将领才对。此起彼伏的争论,如今这将领之争俨然成了兵权之争。
我皱着眉头,虽说人选是我提的,可却是早几日就和所谓我一党的臣子们商量好的。听着他们的争论,我只是皱着眉头,忽然觉得这一切都那么的可笑。早朝不欢而散,这将领人选却依旧没有决定。
“四哥!”下了朝,是含谦叫住了我。
满朝文武尚未走远,我只能停下脚步,含笑看着他,问:“九弟,有什么事?”自从那日之后我再也不唤他的名。
含谦不是毫无知觉,他咬咬唇,待到众人散尽,直直看着我,问:“四哥,关于领兵之人,能听听含谦的吗?”
“九弟心中若有人选方才当在早朝上该和父皇提才是。”我笑道。心里却只想着早点结束和他的对话。与他面对面站在一起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含谦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道:“四哥,我去,可以吗?”我怔神,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含谦又道:“四哥,如果含谦赢了,四哥,你能答应含谦一件事吗?无论含谦要什么,四哥一定要答应!”
“含……”我刚张口。
含谦急急道:“一言为定的!”说着,他转身便夺路而去。只剩下我一个人望着他的背影,手足无措的站在风中。
含谦最后如愿领兵退敌,而我自然负责这军备粮草。
一月后,事情的发展让人始料未及。“什么!”我几乎是怒不可遏,“你们干了什么!私扣两万石粮草!你们疯了吗!立刻给我重新发出去。少一分一毫你们都提头来见!”
“太子殿下请息怒。”一官员道,“微臣们这么做也是为了太子,若是此次九皇子不能回来,那太子的东宫之位……”
“够了!”我怒喝一声,一想到含谦可能不能回来,我几乎冷汗淋漓。“你们给我听着,镇守边关关乎国运,怎可用来作东宫之争!你们几个给我听好了,立刻把粮草发出去。”说完,我便到了国库查看粮草钱银的储备。
由于我的干涉,很快短缺的粮草就已筹措齐全,可我还庸人自扰的担心他们再使手段。一日早朝上,我自请押运粮草到边关,父皇听了都是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