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君醉笑三千场(中)----小三儿

作者:  录入:04-15

松君身上没什么力气,勉强嗯了一声,保詹就不太满意地摇晃着他,这算什么?当本公子是讨饭的随便打发啊!
他翻身坐起来,瞥了松君一眼,背过身去,松君怯怯伸了手想去拉他,碰着了衣服又没敢再动。过了会儿他爬起来在保詹背后说,保詹公子?
保詹没理睬他,他就有点忐忑了,小心翼翼转到保詹面前去。
天色已经很朦胧几乎看不清东西,但狼的夜视能力是很好的,松君看见保詹拿着小刀很专注地在削一块木片,保詹别过身说不准看,那语气有些严厉,松君就退回到他背后抱着膝盖坐着。
天都黑尽很久了,吹过凉凉的风,松君耳朵抖了抖,保詹拿着削好的木片扇着他耳朵上的毛,来,给你看。
保詹用两根指头捏着木片一角,悬在松君面前晃啊晃,松君伸手去拿,保詹就往上提,松君微微皱起眉头,保詹哼哼笑着丢给他。
松君摸着一头平一头圆的木片,翻来覆去的看,保詹问他认不认识这是什么,他摇着头,保詹就贴着他,抓着他拿木片的手把木片在他脸上拍着说,这叫驱妖牌,专避一切妖魔邪气。
说着哈哈笑起来,搂着松君说你带在身上邪魔啊什么的就不敢欺负你,瞧本公子多体贴啊对不对?!他摇晃着松君在他耳边说,对不对,我的小松宝宝,哈——
他漫无边际地开着玩笑,明知道松君的身份还故意刻了块驱妖牌给他,故意要他带在身上,故意待他是个小孩子般的叫他宝宝……
松君心里说不出滋味。
保詹忽然扯着他让他看天上,松君勉强仰着脸望着,一轮很亮很圆满的月亮挂在树梢上,像血了染一样的红,保詹跟他说明天要下雨呢,小松宝宝就不要出门了,好好呆在家里梳毛,梳得顺顺的滑滑的再来给本公子摸。
松君想,也许他永远都忘不了这个晚上,忘不了泣血的月亮。
过了几天寺院偏殿后面冒出一阵浅青的烟气,细长的向着天空升上去,松君一抬眼看见了,法师在和他说话可他立刻就心不在焉的,指头绞着衣服,法师说你有别的事吗,他支支吾吾的,法师就微微笑着说那你去吧,晚上早点回来。
松君跑到偏殿跳上外廊,他额头上出了些汗,保詹嫌弃地说把脸擦干净再过来,他捏着袖子乱抹,保詹又说算了算了弄成张大花脸更让人生气。
他总是这样主意转得很快的,松君常常无所适从。
保詹朝他招着手,看本公子给你做了什么?
他面前有个圆木盘,很像是佛台上奉供品所用的,外围描着一圈莲花,中间放着几颗青色的果子,亮晶晶的泛着光。
保詹搂着他坐在身边,天气已经有些热了,但松君的身体软软的抱起来很舒服,等到实在热了再一脚踹到边儿上去。
这叫蜜果子。保詹说,寺里有棵李子树,还有个蜜蜂窝,本公子一大早摘了李子掏了蜂蜜,专门给小松宝宝做的,来闻闻香不香?
他拿着一颗果子就凑到松君鼻子尖上,松君正往前探着,那蜂蜜就沾到了鼻尖,保詹还埋怨你怎么这么笨啊让你闻不是让你拿鼻子吃呀。松君挺无辜地偷偷看他一眼,他转手把果子塞到他嘴里,翘着嘴角问,好吃不?
松君才只尝到外面的蜂蜜,十分甜,而且很细腻,没有掺上一点杂质。
从蜂巢里掏出蜜来很难,那些蜜蜂会拼了命的蛰你,但保詹外表上一点痕迹都没有,仍旧英俊得没天理。
保詹很少吃甜食,对蜂蜜这种极度甜腻的东西从来闻都不闻一下,他把蜜果子全喂给了松君,看他腮帮子鼓鼓囊囊的,用指头去戳着玩。
他说,你家那个法师最近还在吗?
松君嘴里满满的,只能点着头。
最近有没有客人来啊?
松君犹豫了一下。
不说就算了。保詹拨弄着他耳朵边缘上的毛,他的耳朵就一下一下摆动着。
你是个好孩子,该傻的时候傻透了,聪明的时候又聪明得令人讨厌,还非常死心眼,我跟你说,要是有一天他让你杀了我,千万不要像现在这样犹豫知道吗,因为你一犹豫啊说不定自己就没命了,本公子可不会手下留情的。
保詹晃着他,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松君忽然推他一把,狼族少年一般情况下还是很有力气的,所以保詹被推开了,要不是有勾栏挡着,很难说会不会直接掉到廊下面去。
你不要去找法师。松君一张脸像要哭出来,但是又压抑着,他咬了几下嘴皮,恳求般说,他能让一粒樱桃核在眨眼间长成结满果实的樱桃树,能够把琵琶湖的水引到山顶上,山里几乎所有的妖都听他的命令,你不要去。
保詹靠在勾栏上神情还是很散漫的,斜眼瞧着他。
他救了我的命,我签了契约,我不能背叛他。松君慢慢地垂下头去,绞着手指,最近有人从常陆国来,带着好几个带刀随侍——
不要说了。
法师安排他们住在我旁边的房间里,晚上都会过来见他们——
我叫你别说了!保詹一把抓着他,指头牢牢的捏着他的肩胛,松君疼歪了眉角。
你以为你几两重,本公子就看得起让你来告诉我这些?!你少在那里自作多情。保詹挑着眼看他,哼笑着,你就好好的做着你的看门狼,你向谁表了忠心就不要反过来给他一刀,要不然……保詹拉近了他凑在他耳朵边说,本公子就不带你回去也不养你了,你给我记住,不准犹豫!
保詹跟同屋的说一会儿我要出去,如果过了丑时还没回来就把我放在文台上的信捎回京城,顺便把我的东西都丢了免得占地方。
他常在林里晃着,做些什么大家心知肚明,有人就说你不要轻举妄动,他微微笑着,只去看看,反正在这老林子里吃了饭也没别的事干。
我们几个一起去吧,前后能有个照应。
谁要跟着就小心本公子让他冻在野地里被吃了。又笑道,我什么时候做过没把握的事?你们几个就摆好了赌局等着本公子回来统吃!
保詹在嘴里塞了个李子,半边腮帮子鼓起来,他和了点面浆抹在额头上,嘴里念诵着面目就变化了,他也不想照镜子免得自己把自己揍一顿,找件邋遢的衣服换了把身上的灵气都敛起来,然后走出了寺院。
也不知道保詹用了什么手法,居然平安潜进了伊吹法师修在山腰上的宅院。
这地方他表面上只来过一次,道路掩藏在重重叠叠的草木中,挺不好找的,松君领着他绕了好半天才抵达了,当时主人不在,保詹觉得比寺院还粗鄙的样子,也没多留,到松君屋里坐了会儿就走了。
他知道主人家一到道路口就能察觉他来过,但不亲身走一遭他没法熟悉路径。
保詹把灵气敛得很好步子也算得很精准,几乎没有触碰到沿路排设的法阵,遇见了几个路过的小妖,他不吭声也没谁发现他。
松君的屋里没有点灯,已经是子时,保詹想也许这孩子早睡了,又想做为一只狼睡这么早真不应该啊。
他猫身钻进了地板下面,计算着方位爬过去,一边庆幸着换了身最不待见的衣服。
从上面传来说话的声音,有两个人在讨论着事情,一人声音很低沉,另一个则要年轻些。
他保詹专注地听着,仔细调着呼吸,他听见低沉的声音说这样的安排老夫将处在很危险的境地,那边的人说我们愿意付出最合适的酬劳,一旦事成法师将成为“天下第一”。
吾心志散漫,“天下第一”没有意义。
法师可以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
吾心志散漫,拿权势有什么用。
这——法师究竟想要什么样的条件才肯出手相助?
吾要贺茂一族氏长者的人头。
保詹不禁皱了下眉。
年轻的声音哈哈笑了两声,好,成交!
要让你们的交易做成了,本公子还混什么?
保詹静静地蹲着,等到一个人走出房间去,过了会儿又有别的声音压底了嗓子说起话来。
公子,这个法师不好对付,现在的条件是这样,很难保证以后不反悔。
哼,区区一个山里法师,你们这些沙场上拼过来的还畏惧了?!等事成以后——
保詹轻手轻脚爬开了,虽然他对窝里斗比较有兴趣但那不是“事成以后”的窝里斗。
外面仿佛有人走动,保詹停下来藏身在柱子后面。
因为会有雨,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他故意挑的好日子。
脚步声消失了却并不是因为人走开了,而是,也停下来不走了,保詹稳定着呼吸,默默注意着那人气息的变化,对手竟用着同样的招数,保詹心想,本公子莫要一世英明毁在这个糟老头的手上了。
他拿出耐心耗着,他向来就是很有耐心的,除了和松君交陪的时候,那孩子太不伶俐想耐心都耐不出来。
他居然有点想那个狼族少年,立在头顶上的尖耳朵,尾巴上温软的毛,枕在脑袋下面真舒服。
慢慢的有好些脚步声从不同的方向靠过来,保詹暗啐了一口,思忖糟老头你太不厚道,本公子独独一个身子来的,你玩群殴!
看外面的阵势是不能静坐了,那就面对面的来个爽快吧。
保詹从地板下面出来,不愧疚不心虚更不惧怕,依然傲气嶙峋没天没地的拽着,抖了抖身上的灰土和蜘蛛网,轻慢地说,好大场面让在下真是受宠若惊。
其时他没有卸去伪装,就是个歪脸横肉的流浪汉,但气势上已经震退了好几只妖。
他没有在现场见到那个法师,后来回想,应该是趁着手下到来的时候把气息悄然的混到里面脱身而去了。
保詹深深感到自己的临阵经验有待丰富。
那就从现在开始吧。
他手上凝了一股气劲,猝不及防的朝着妖群甩出去,没躲开的扑啦啦倒了一片,旁边的愣了一下立刻围拢上来喊打喊杀的,一个个都像是和保詹有深仇大怨,好不容易等到机会一定要血债血偿似的。
保詹不能暴露了身份出手便有所顾忌,他用气劲掼倒了第一批扑上来的,手结符印再打退一堆,但伊吹山的妖物是何等生猛,咳血就当是咬到舌头,摆摆头跟着就又干起来。
真是任劳任怨的模范妖啊。
保詹心想着,左手张开掌心向敌,右指在左手背上快速划印,一声“太玄三一”,手肘送力,暗夜里荧黄法印嘭然打出,触者即化,烟消云散。过于强大的威力让没敢尽全心的保詹也禁不住退了几步,撞在廊沿上,疼得他龇牙咧嘴猛吸气。
这一撞倒撞出他的血性,保詹眼神蓦然冷凛狠决起来,像一把锋锐无比的冰刃。
妖甲顶着两颗大獠牙冲过来,保詹翻手扬袖一卷一带,以獠牙为支点拧身腾跳,霎时间便转到妖甲背后,一腿踢飞地鬼脑袋,横手反去劈晕了猪头妖甲。
天边接二连三传来轰轰的滚雷声,保詹心知时间不多,他必须趁着雨刚落而泥土未松的机会迅速离开这里下到山脚,否则即便雨水冲散了他的气息脚印却会暴露行踪。
想到此更不可松懈,他钻过空隙奋力向前跑,借力上树打个空翻踏中追赶在后的妖乙头顶,脚下猛踩,妖乙脑袋下陷五分,落地瞬间一肘撞歪刚把脑袋拣回来装上的地鬼下巴,他右手并指捏气,凝成细利的气刀,来一个砍一个,来两个串一双,幽蓝的光彩不断闪烁着,各种颜色和味道的血液飞溅。
保詹浑身杀气腾腾戾气可怖,一时众妖聚集在离他丈余处虚张声势。
他抹把脸喘口气,“太玄三一”再出,借势反弹错步滚入山道,起身就跑。
保詹估计这一印打过去,起码要有小半刻钟给他逃命,时间上够他跑一半路程再丢下些东西,妖们回过神蜂拥追上前又有半刻钟,卯足劲可以跑到接近山脚的地方,到时候把外貌灵气都转回来,装个若无其事打猎迷了路的富家公子模样,应该就能蒙混过去,然而前提是他能顺利到达山脚,尽管他在来的路上有布置一些小法阵,但有没有被识破有没有另设伏兵,他还真是猜不到。
已经有雨点落下来了,黄豆那么大的一颗砸在他脑门上,绿豆般的两粒滴在他睫毛上,一眨眼的工夫,他看见前面油桐的旁边有个纤小的身影。
他曾经在这棵油桐下勾着松君的下巴说,你有没有收拾房间啊,别让本公子去了连个站脚的地方都没有。
现在他却说,小松宝宝,让本公子瞧瞧你的真本事吧。
保詹不在他面前掩饰自己,源于某次的游戏。那天保詹心血来潮把自己伪装成驼背的老太婆,佝偻着身子在寺院里晃来晃去,也收敛了灵气,连同住的阴阳生都没有把他认出来还嫌弃地驱赶他,他略微得意又略微失望,只有松君远远见了他就露出很惊诧的神色,走近了说公子你干吗装成这副样子,保詹也有点意外的问,你怎么知道是本公子我?
不是很明显吗?松君说不出深刻的道理,看得出来就是看得出来,无关外貌无关气息。
于是保詹此番与他狭路相逢,自动地卸下伪装,用最本色最轻松的姿态等着。
松君的眼睛在白天不特别吸引人,所以保詹才说你整张脸找不出半点优势真不知道是怎么生出来的,但到了晚上,给一点亮就熠熠起来,像澄透夜幕上的星子落了进去。
现在保詹手上有照路用的灵光,松君的眼睛里便跳跃着闪耀着,又璀璨又悲伤。
不要磨磨蹭蹭的,本公子还要赶路。
松君垂下眼,带着难过的哭腔说,法师要我守在这里,不能放过一只苍蝇。
苍蝇啊,哈。保詹轻佻地笑道,他不知道狼会捉兔子但从来逮不住飞鸟的吗,竟然让你抓苍蝇?真是白痴得可笑。
松君咬着嘴,蹙起眉头看着他,公子,你一点也不喜欢我吗?
喂,要动手就快点,罗哩巴嗦的,本公子没那么多耐性。雨渐渐下得有点大了,一颗接着一颗砸在保詹的脸上。
松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便全是最原始的斗狠神情。
看到他这样保詹却笑得很满意似的,灵火消失,代之沉稳锋利的气刀。他的夜视能力当然比不过松君,可他对气息的感觉很敏锐。
松君低喝一声扑冲过来,勾指直抓其面,保詹敛神凝气横刀挑拨,短暂接触发出咔吱的声响,不知什么时候松君的十指已经生出长尖的利爪,每次划空都带过一阵极细的寒气。
他的武器是他的利爪,他可以利用身边的一切作为借力使力的工具,翻腾跳跃敏捷无比,他饱涨着灵气,全身的毛发都飞扬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仿佛斗红了眼,连出杀招,只要瞅准丝毫空隙就全力攻击,他的爪尖好几次从保詹颈前半寸掠过。
保詹第一次见识到他作为狼族一员的本性,竟然遗憾着没能在白日里见着,他那张平凡的脸应该会有一些变化,是变得更令人厌恶还是稍微的迷人一点呢?
还是在春天的时候,有布谷鸟从头顶飞过,松君仰着头说要是我也能飞就好了,从高高的地方俯视这片山林,一定会很不一样。
他的言谈很像个孩子,保詹扯着他扎在脑后的头发嘲笑他,你是只狼妖死了也走畜生道,而畜生道的尽头还是畜生,你就是下辈子下下辈子也飞不上天。
松君捂着头皮嚷嚷着好疼好疼,还斜着眼瞪保詹,说等我修出最清澄的灵气来就可以飞了。
就你?保詹轻蔑地冷哼着,你就在梦里飞吧你。又去揪他耳朵,你连耳朵都收不起来,笨蛋。
松君有点恼了,跺着脚说谁说我不能,他红着脸嘟着嘴,那神情回想起来竟是少有的生动。
如果当时再欺负得狠一点,说不定就能见着他现在的样子。
保詹叹口气,避过横扫来的寒爪,他提升灵气结出法印笼罩周身,念咒起阵一脚踏出鬼魅往生,松君被震出丈许。
雨水淋湿了松君耳朵上的毛,淋湿了他的头发,在他脸上留下乱七八糟的痕迹。
他的体力在流失,不能再贸然行动,他知道现在冲上去硬碰硬最后亏损的只会是自己,他应该做的是等待,等着保詹露出破绽。
现场唯一能称得上光亮的是保詹护身气阵缓缓流动的光,薄弱的映在松君的眼睛里,是一阵阵诡秘的波澜。
保詹似乎听见追兵赶来的喧闹声,他徐徐抬手在胸前结印。
煌煌凡生……
低沉的声调响起来,松君明白机会来了。
当保詹击发咒力的一瞬间,护身气阵会在击发点出现微小的裂缝。
抱着反正放走了也是死而且会死得很凄惨不如拼一拼的想法,松君绷紧了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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