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欺欺人地躲在冷暮建造的笼子里,我不听不想不看,似乎这样便没了罪过,似乎看不见他们的黑暗,我便生活在了光明之中。冷暮知我不喜欢絮儿茹毛饮血,便炼制出一种以人血提炼而成的药丸,多吃了几次,絮儿慢慢习惯了,也越发象名普通的少女。随着冷暮势力的日益扩大,我们的日子过得越来越接近常人,每天都愉快得令我不愿在清晨醒来,就怕一睁眼便是黄梁一梦。浑浑噩噩地过了不知道多少年,老天又再赐我一个美丽的女孩,她是那么温柔善良,象极陪伴病床十来年的母亲,我将自己还有絮儿的情况和盘托出后,她依然愿意陪我一路走下走,那时的我决意与她结婚。然而,世事难料,谁能想到一向大哥般照顾我的冷暮竟会怀有那么强的占有欲。”
“新婚的前夜,冷暮强要了我,痛苦之余妻仍是全心接纳,在我们筹划着逃离时,却被那人设计让妻撞见我与他□的场面,那时,我的心中一直想着,不如死去……不如死去……”听到这里,阿木手臂收紧,十三惨笑着道,“可惜老天爷并不愿放过我,这不又掺进你们这趟混水中来了。”
说到这里,三人之间的水球突然停止了旋转,十三直了直身,将垂在水中的右手抬起,水球飘飘荡荡地回到手心上方,少年缓声说道,“这是我出生至今的记忆复制品,阿流你且替我收藏到雾池深处。”
“宗主!”流者单膝跪于水中,似是不解,十三拨开阿木的臂膀,回视木者道,“我总觉得于你们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今日坦言相告便是愿意不分彼此,你们休要拒绝,若不然,不如解了契约一了百了。”闻言,阿木忙摇摇头又点点头,流者也不再说什么接过水球,将它融进自己的手耆空囊中,请退离开。
阿木看着少年伏身入水的背影道,“主上,不管你作何打算?我都……”
十三打断他道,“其实遇到沐源清流之时我便隐隐觉得我在这里必定有件什么事情要做才对,可她不愿明说,我也不好勉强,之后在斗场濒死的那刻,我恍惚间曾回到那边的世界,再次见到絮儿时,我终于坚信在这滔滔乱世之中,有份属于我的责任在等着我去了解、去执行、去获取最终的结果。”
“如今,这副身体已吸收了薰将之力,有什么快要于我脑海中觉醒,我很害怕,害怕自己会失去自我,会忘记之前曾经拥有的一切,所以才复制了这份记忆,如果我真的失去了,我希望是由你们能按照我留在水灵球上的方法将它放到该放的地方去,我不想忘记父母的痛,不想忘记絮儿的苦,更不想忘记阿原阿青阿流还有你……只有经过并记得这些磨难,我才能珍惜幸福,才会明白未来的方向……”
阿木垂下头,凝神看着自少年脸颊滴落的水珠,一颗连着一颗没入波光粼粼的水面,“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会儿。”阿木起身跨出水池,机械地穿好衣衫退了出去。
抹了把脸,十三将身子沉入了水底,角落的阴影里,走出位身着火鹤之衣的少年,一头银灰的长发拖在地上三尺有余,他无声滑入水中,那艳丽的长衣将流者离去后变回透明的池水染成了火红色。十三伸出双臂,那少年弯身将他自水中抱了出来,怜惜地吻着额头,“准备好了么?”
十三坚定地点了点头,那红衣少年轻轻描过他的嘴角,俯下头来,只是两唇相贴,十三的身子猛地颤动起来,明媚的双眼瞬间睁大到快要裂开,墨色的瞳仁边缘突然生出无数细若牛毛的灰色与红色的丝线,灰色的丝线交织成网逐渐覆盖向四周的眼白,红色的丝线则潜入曈仁深处不停地扭动。
红衣少年紧紧抱着十三,身体如此贴近,呼吸相交换,血脉互流通,从此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似有人叹息,似有人呢喃。
前世的炎化做今生的火,我们在这里出现,只是为了等待,等待着彼此的到来,等待着那早已注定了的相逢……
欧阳
阿木奉命出了温泉洞,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惶恐,十三年纪虽小性子却极其隐忍,在流宫三年很少有犯脾气的时候,特别是对自己,吵闹有之、打斗有之,然沉默拒之的情况甚少。一直以来,阿木会对青者报以同情与宽慰之意,无非是赖着自己与十三之间那种说不出的默契与纠葛,不知为何,他就是认定自己与其它三者是完全不同的,是唯一的存在。然而,时至今日,那人说收便收,狠绝地切断了相互之间的连接与触动,这让他惶惶不知该如何是好,几番迈出的左脚又在落地前收了回去。
明知违背契主的命令会招至解契之类的严重后果,可阿木终是按不下担心,他想了想决定唤出之前布下的‘土噬’偷窥,这一看倒真把他吓了一跳,温泉池中红光炽盛,次第绽开的血莲如火燃烧,花心中少年平躺着缓缓沉没,所经之处,炽热被围绕旋舞的银色灰芒全然吸收,娇嫩凄艳的莲瓣亦随之消失于空气之中,无迹可寻。
直至繁花逝去,泉水复清,阿木方才收回了‘土噬’,之前的失意全被窥视到的秘密所冲淡,懵懂中竟觉与那人关系更近了一层,忍不住窃笑起来。突然神识微颤,是十三唤他入内服待。
阿木假做等待多时步履匆匆地进入洞内,池中无人,水面如死般平静。阿木心中惊怕运起神识请召,忽听水下有人呻吟,还未靠近,一节玉做的手臂探出水面,左左右右地摸索了半天才攀住池边一用力,一道墨色人影破水而出。
几乎覆盖了全身的黑色长发湿漉漉地贴合在少年身上延绵没入水中,间或闪现出湿润白净的肌肤与清冷无垢的眸色,令一旁的阿木生出完全陌生的感觉,他待候着十三穿衣,同时也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对方的身体。但见少年的身周隐隐透出一层银白色的光泽,宛若新生的婴儿彰显着神的恩赐,再抬头,纯净的瞳孔如浮世水镜般映显人生,对视看去,陷在黑眸深处的自己竟是那么清淅而深远。空旷的胸口突然一紧,因定契献出的心脏仿佛于虚妄中再现,汹涌的感情喷薄欲出,如蔓藤般缠绕上来。
十三微微抬手,将对方痴迷的表情尽收眼底,“走吧,木!”他抚过阿木的下巴莫名地笑道,“还有很多事在等着我们啊!”阿木略略呆滞了几秒后跟了上去,似乎对自己称呼的改变没有任何查觉。
走了不多步,十三便觉头皮拉扯着难受,回头细看才发现发尾还深浸在温泉中,他看了一眼阿木,就有寒光乍现,墨色的长发齐腰断开,微微扬起而后贴合着少年的中衣缓缓滑下。这时,阿木方才想起,自己竟未曾替十三准备外穿的锦袍跟珠履。
“……木!”
正在揣摩如何向欧阳讨几件日常衣物,被少年一叫阿木回过神来。
“此处是何人府邸?”十三的语气有些迟疑又带着些思索,“斗兽场那边如何了?”
“这里是西番王世子的行宫,”阿木斟字酌句地回道,“城中心那边已清场,欧阳用了忘忧散保管在场的人穷极一生也想不起当日血战。”
“欧阳?他是何人?”十三眼中精光闪过,“还有,烟皇最后所使用的是何种招术?”
“那招名为圣君降临乃是召唤术,用以召唤远古蛟龙圣君降临已身破灭一切、创造一切,”说到这里阿木偷眼看了看少年的脸色又道,“烟皇一族的灵力血统向来以□传承,也不知道是不是方法不对,每次传承均有遗失故一代弱过一代,除推番前朝酷政的开国大帝曾召唤出蛟龙圣君外,以后各代再无人有此能力。时至今日,冥帝未经传承仅以吞噬之力夺得帝位,故覆身龙形便降为银龙,再如何修炼也无法升至金龙化境。”
两人走至石阶前,阿木以指触地左右敲打了三下,一团乌青的物体自石地下窜了出来,被阿木一口吞了下去。见此情景,十三皱了皱眉头问道,“那日,他能成功召唤莫不是与我有关?”
“不错,”阿木顺着自己的胸口道,“这几日我也曾仔细思索,想来应是与薰将有关,生死关口他放过你,多半是想要夺取神器。所幸此人傲慢自负、目空一切,当初窜位就是因厌恶那传承大法,故此番定是以武力强夺,于我们反倒省了不少麻烦。”
“至于那欧阳子楚更可放心,他本为白衣御神自是以你为尊。”
十三闻言鄙夷笑道,“难怪之前你会躺在在地上装死,原来竟是在看热闹。”阿木擦了擦额头冷汗道,“我那不是权宜之计么!哈~”说罢于心中暗道,你那时断了神识互通又引得薰将暴走,我不装死还真送上去被你吸收不成。
少年摇摇头不想再跟阿木胡扯,顺着石阶向上而行。
两人钻出石洞,西暖阁的门敞得大大的,冷风灌进来,十三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阿木突然闪至身前,但闻破空之声响过,有人如活水泥鳅般滑过身侧,少年只觉脸颊被无理地摸了一把,戏谑的声调贴着他的耳廓道,“美人儿?几个时辰不见,你竟灵婴有成,着实令人赞叹!”说完,身形一转,紫色的外袍脱身而出,裹住仅着棉白中衣的少年身体,“不过,这速度太快了,终是有些后患的。”十三厌恶地想要推开对方,手还未触及衣角,那人已然滑出一步之遥,“你若不信,咱们走着瞧,到时候可别哭鼻子才好。”
一旁,阿木长爪狠绝地划来不留丝毫情面,宛若护仔的母鸡般将十三挡在身后,紫衣的神秘人嘻嘻一笑闪入石门后,阿木待追却被十三拦下来道,“有人来了。”
果然,无声无息间有股人的生气飘然入内,来人一身雪似的白衣,手执玉骨扇,头带明珠冠,端是风流倜倘潇洒无边。见到十三跟阿木拱手施礼道,“木兄,方才可曾见一紫衣人经过!”
“先别说什么紫衣人,我看世子的礼仪修养也不过如是!”阿木瞅了眼身旁之人,而后偷偷冲欧阳子楚眨眨眼。欧阳子楚立马反应过来,撩起衣摆单腿跪下道,“白衣御神叩见天主。”
“御神!?”十三看着他思索了半晌方才问道,“一共有多少位御神?”
“黄白绿黑紫。”欧阳子楚低头闷声答道,“再加上被您吞噬的青、红两位总共应是七色御神。”
“吞噬?!你是指沐源清流跟影千随?”十三打了个冷战拢了拢身上的紫袍,说起来,这两者倒真是全进了自己的肚子,而且每吃掉一个自己的身体便会发生奇怪的变化,莫不然这便是九转神功之法?可这七色御神也只七人而已啊?想到这里,十三探究地看着跪伏的欧阳子楚,“不知往届天主都是如何行功的?”
“能助天主修炼,这是红衣与青衣的荣幸。”欧阳子楚想了想,“至于如何行功白衣不明,只是每进一层天主便会令紫衣练制松魂以吸取天灵地气供其冲关。”十三叹了口气心道,果然只有青衣通晓百事,可惜她却不愿告知自己。突然间脑海中有灵光闪过,他摸了摸身披的紫袍勾起了嘴角,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欧阳子楚等了半晌没有声音,偷偷抬头却被那一笑迷了眼,自从十三初出九重天殿夺了自己雪缎白袍的那日,他便隐约看到了自己的未来,迷恋上青涩少年的他将无法反抗地掉入沐源清流的陷井中,成为一颗即将毁灭的棋子。
“如此说来,我与历届天主甚是不同?”十三思索着道,“按以往计,我如今的功力应属那种阶段?”
“各人有各人的修炼方法,九转神功经历届天主口传恐早有遗漏,是以连被誉为不世天才的前任天主也无法参透,所以您不用担心,顺应天道方为正途。”欧阳子楚揉搓着触地的膝盖道,“且属下观天主莲子凝结元婴有成应已达三层境界,之前大概是由于压制薰将反噬所以一直无法正常运行周天,现如今神器融合,此后修炼必将一日千里。”
见欧阳子楚跪得可怜,阿木拉了拉十三的衣角,在他的默许下示意白衣起身侍候,却不知此时,十三心中烦乱异常,远古的记忆苏醒并开始充斥进脑海,隐隐间只觉尸骸蔽野,血流成河,积怨满于山川,号哭动于天地。
阿木盯着十三突然苍白发颤的脸不知又发生了何事,心道我只是免了欧阳的跪礼不至气成这样吧!欧阳子楚亦是茫茫然看着眼前两人,又是一阵冷风灌进阁内,他一搭扇骨猛然道,“莫不是天气太冷?”说完便跑去关门。
这时,阁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有人急促地高声唤道,“世子,不好了!”
欧阳子楚探出头去,“发生什么事了?”
来人是宫内的两名长侍,平日里心思细腻谨慎知礼,所以欧阳子楚总是安排他们服侍烟皇一行人。
“四爷遇袭,伤重难医!”
“什么!”欧阳子楚忙着向十三告了退,急急地推门而出,“现于何处?”
“东冷殿南厢房内,子休少爷腹部受伤,子龙子虎少爷受了惊吓尚昏迷不醒,还有……”两名长侍一边向着欧阳子楚禀报一边引着他往东边而去。
“十三?!”阿木关上欧阳子楚遗漏的门扇小心翼翼地唤道,少年的身体晃了晃猛地止住,一双眼睛渐渐回复了神采。
“顺应天道啊!”十三诡异地笑了起来,“木,你说那白衣是否合我胃口?”阿木浑身一颤垂下眼帘答非所问地道,“烟皇受袭,十三不去看看热闹么?”
东方
“嗯!受伤了?”十三舔了舔唇,“应该去看看,必竟是这个身体的父亲!”说完,他再次露出那种怪异的笑容。阿木觉着四周的空气嗖地又冷了几分,忙不叠地推门引路去。
东冷殿乃是整个世子行宫中最重要的部分,面阔七间,除一正二偏三座主殿外,还有东南西北四处厢房围合在一块,仅以两侧半封闭的走廊与其它各殿相通,形成行宫中相对独立的幽闭之处。殿前庭院中散缀山石、野花,芳草遍地,十分自然,而殿内陈设则是一副富丽堂皇的模样,各种金、银、玉、磁、古玩、挂屏等琳琅满目,令人目不瑕接。
十三跟着阿木朝东冷殿的应门走去,内外守着的俨然是西番王世子的贴身近侍白衣卫,只见他们身着白银软甲,俱是容姿整齐、表情肃静,显得极其训练有素。
应是欧阳子楚有所吩咐,十三他们刚到门口,两旁齐刷刷地跪倒一大片,院内的长侍查觉到这边的动静立马朝着正殿跑去,少年不动声色地跟着阿木行走在红柱青瓦的长廊中,不合身的宽大紫袍拖逦在地上,清冷如许。
“小公子!”欧阳子楚从正殿迎了出来,步履虽显匆忙可身姿依旧潇洒,看到十三仍披着那件刺目的紫袍微皱剑眉道,“在下已遣人往西暖阁送去常服,二位可是错过了?”
“那倒没有,”阿木上前拱手施礼道,“过殿时曾遇上二个端盖盘的,当时没注意,如今想来必是大人派去的待人了,只是我主仆二人太过愚钝,辜负了大人一番好意。”
“那里,那里,”白衣青年公式化地客气道,“是在下没有交待清楚,因为这边出了点事儿人手不足才派了二位没眼色的新侍,还请小公子不要怪罪。”
听他如此回答,阿木哈哈一笑侧身断了欧阳子楚向十三靠拢的企图,两人对视少倾莫明其妙地齐齐唠叨起场面话来。
十三虽觉得此时的欧阳子楚少了点什么,可想到与自已无关也就懒得管,径直绕过两人暗地较劲的气场朝着正殿的方向走去,直觉告诉他那里面定有古怪。
走上八阶石梯,殿门口站了两名白衣卫,与院落里其它人的实力相比高了不知好几个档次,十三微眯双眼仔细打量,左边之人面色润红、面洁无须,两侧的太阳穴青筋高突,显然是位内力高手;再看右边的那位体格壮硕、肤质粗硬,一双虎目奕奕生辉,好一个横练外功的强手。
见到十三,两人同时伸手挡住了他的去路道,“屋内污秽异常,小公子还是等侍从们打扫干净了再进去的比较好。”少年置若罔闻,纤长的手指缓缓抚上紧闭的门扇,阴冷的气息在上品花梨木后徘徊,似乎正在等待有人将此门打开。
这股气息与接触过的任何生命体都不尽相同,十三暗提真气,模糊的熟悉感让他觉得有些恶心。深吸气,少年猛振手腕,汹涌的真气灌入掌心,一人半高的厚重木门被他轰地震了开来,引得左侧的白衣卫不自觉地动了下手指。
天际已然有些发白,微弱的亮光撒进幽暗的东冷正殿内,勾勒出桌椅炉架等各种物体的形状,只是看它们东倒西歪、缺胳膊少腿的惨样,此处定然发生过较厉害的打斗。十三快速扫视四周,目光定在角落里那团巨大的黑影上。突然间,有风从身侧拂过,烛火齐明,整个东冷正殿亮如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