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门时,十三直起腰道,“一会儿我要调息,帮我护法。”阿木应诺退下。等到再来时,其后竟跟着阿青,十三见他们一人唯唯诺诺地走在前方,一人苍白着脸跟在后面,组合得很是奇怪,忍不住笑了起来。
很难见到十三的笑颜,阿青傻愣愣地立在当场,阿木翻了翻白眼,自己找了个地儿坐下去,然后掏出个小小的玉葫芦,悠然自得地抿起酒来。
十三见状无奈地摇摇头,盘腿坐起,按着先前的神秘人所教之法行起功来,虽说那人很是无礼,但他所教之功法似乎对自己有利无弊,也不知为什么就信了那人,十三展开神识依附在流转的真气之上以防万一。
穿过无数的网状脉胳,十三的神识一分为二随着两股真气进入丹田,直到亲身体会他才发觉体内的丹田不单单象神秘人所说的宽似大海,简直就是浩瀚如同无边无际的夜空,半透明的真气在其中飞速旋转沉淀后又再回溯向奇经八脉,而由其中精炼而出的一丝浅红色的物质却脱离了真气的大部队独自于丹田中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如此循环往复,丹田之中的物质日益增多,颜色也越发浓重,直到它形成一个拳头大小的花苞,方才停止了运转。
直到啾啾的叫声扰乱了神识的察看,十三才想起自己这一番入定竟是冷落了红毛的小团球。正欲收功逗逗它,一片银灰色的浓雾突然自那星空深处涌了出来。
暴走
等阿木抿完手中的葫芦酒时,夜幕早已张开了羽翼将十三所住的小院严严实实地笼罩在自己的怀中,肚中的谗虫又开始叫嚣,阿木回首看了看床里床外的两人叹了口气,头一歪,闭目收拾肚中不安份的几条虫子去了。
而另一边的阿青却是恪尽职守地护着法,他搬来凳子挨着床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愣是被他眨也不眨地瞪出了无数血丝,几乎可以与兔子相类比了。
不过,也亏得是他才能及时发现十三的不妥,一声突兀的象是水晶碎裂的声响猛地从十三的体内传了出来,继而少年盘腿调息的身体不明所以地抖动起来,几乎是同时,银灰色的烟雾从他的七窍滚滚涌出,宛若有意识般地绕着十三打起转来。
“阿木,”阿青发出一声惊叫,那声音活象被掐着脖子的公鸭,在叫唤的同时,他本能地展开了神识查看,刚触到十三的身体便被一股巨大的能量给反弹回来,那力量大得竟将他的肉身从椅子上给震到了地上。
一旁,翻身跃来的阿木表情难得地凝重。
“我的神识过不去,”阿青抹了把嘴角的黑血,抓住阿木的胳膊站了起来。阿木摸了摸下巴道,“莫不是走火入魔了?”言罢,立马又甩了甩头,“呸,呸,呸,怎么可能,我来试试。”
阿青紧了紧手中的胳膊,阿木侧首笑道,“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阿青啐了他一口道,“我才不管你这光头呆子的死活,若是伤了十三一根毫毛,看我还准不准你吃饭。”
阿木哀号了一声,将阿青推到一旁,运气游走全身之后,两手交握掐指成决,轻点额头叱道,“开!”
木者的神识化做一道白光射向快要被烟雾包裹的少年,与阿青展开的神识大网不同,阿木此举乃是将所有的意识凝聚成一点直接投向目标,不仅可以越过千山万水,还可以穿透任何阻碍,只要还存在于这个世上,无论生与死,均可以感知自如。见他如此,缩在角落里的阿青暗自懊恼自己怎么没想到此招,不过,若他知道阿木此刻也是欲哭无泪的话,可能心理会平衡不少。
冲进迷雾之后,阿木的脑筋开始打结了,他搞不明白,无形无体的神识为何会在这片浓重的烟雾中行进得如此艰难,那一丝又一丝奇怪物质似烟非烟、如雾非雾,宛若无数粘人的手紧抓着自己的神识不放,每行进一小段距离都要花费极大的灵力与精神力。而且最令他担心的是,自己一路上不停地向十三发出的请召竟如泥牛沉海般没有丁点回应。
阿木倔强地前进,因为他根本就没办法自行收回神识,施术的身体已是摇摇欲坠,原本健康的麦色脸庞白得象张纸,而时不时冒出的冷汗更是将那张纸蕴染得快要透明起来。
两相僵持间,门外传来风铃声,阿青神情一紧,急忙在阿木身后布下枚小型的抗冲击阵,当他回身戒备时,闯入者已然通过三铃风迷阵,蓬地一声撞开了木门,力道大得使整个屋顶都扑簌籁地向下掉灰。
抬眼望去,皎皎明月之下,一袭银白色的长衫在洞开的屋门口闪烁着令人生寒的光芒,阿青也不搭话,先发制人地抛出四个爆裂符,但觉青影晃动腿风扫过,那四个威力不凡的爆裂符竟被踢出屋外空爆了结。阿青自是恨恨地抬手结印,可那两道青影却以超越常人的速度与他缠斗起来。
守候了整夜的烟重冥不紧不慢地从阿青身边晃过,一向清冷的眼眸里隐约闪过兴奋的精光,看向床上少年的神情便如那高空俯视猎物的鹰隼。
阿木对于身后接近的人不是没有感觉,可此时的他已是身陷囹圄、进退两难。绕上他神识的银灰色烟雾是种接近于灵力的物质,不,应该说是比灵力更高等级的东西。它可以轻易控制住阿木的意识并用自己细小而密集的啮齿啃咬,一副不将这美味的意识体嚼烂吞尽绝不罢休的态势。所以,对于此时的阿木而言,他倒是真心希望身后的仁兄能一拳打晕他断了神识才好。
阿木才刚起了个念头,身后之人便果真一指点在了他的气海穴上,倒下的瞬间,阿木很想对着烟重冥大吼说,谢了,兄弟。当然前提是他还能开口。
被青衣传侍卫缠得不可开交的阿青见烟重冥放倒了木者,心下着急,一口血喷了出来,他两手的分挥,六道黑血箭分成两个方向疾射而出,待他扭身急退欲护住床上之人时,一道白光从天而降,只觉脑门似被重锤狠狠地击了一下,四肢倾刻便没了力气,双眼发黑,也如阿木一般栽倒在地。
“四爷的消息挺灵通的嘛!”欧阳子楚掏出一方精致的翠色丝巾,仔细地擦拭着敲过阿青额头的扇骨,“又或者说四爷等这个时候已然好久了?”
烟重冥冷冷看了对方一眼,面无表情地撕开床帐,从床头跳过去绕到了少年的背后,欧阳子楚将扇抖开,呼啦呼啦地扇了两扇后凉凉道,“这薰将乃不世神器,灵性非常,四爷若是强行夺取,恐会性命堪舆啊!”言罢,他甩甩了手腕,示意跪伏于地上的青衣侍卫们将屋中挺尸的两人拖出去看守。
闻得此言,伸向十三背后的双臂僵在了半空,烟重冥皱着眉头思量良久,终还是放了下来,“世子以为该当如何?”
意外地听到冰山示弱的询问,欧阳子楚禁不住得意非常,“还是老话,虽说你定然不喜,可大烟皇族的血脉传承之术实乃正道大法……”
“想都别想!”一声怒喝,烟重冥猛振双臂,汹涌如潮的气浪卷向斜靠在桌旁的白衣青年,欧阳子楚一个鹞子翻身飘出了窗外,于半空中掩扇阴笑道,“……那就等着看吧……呵呵!”
被银衫男人的气劲所激,围绕十三的烟雾突然疾速飞旋,烟重冥一个不察竟被那烟雾在脸拉出条一指长的口子。见势不妙,烟重冥忙拔地上冲,眼巴巴地看着床上的少年被那烟雾如蚕食殆尽。
对于欧阳子楚的话,烟重冥不是不懂,只是作为弑父杀兄靠血腥镇压才夺得皇位的无情帝王而言,在这个世上除了自己的力量他已经无法再相信别的什么了。趁着身形回落的空档,催动体内所有的真气聚集在曲起的十指指尖,不过,这次他所要作的是破开烟雾,将十三体内涌动的薰将之力纳为已有。
似是感应到危险,已然缠绕成茧的灰色物体毫无预警地暴涨,无数锋利的灰色钢针无差别地乱射起来。
锈龙的银白长衫被无情地划破,烟重冥迫不得已带着整个床帐再次向上疾掠而出,而屋外,立于老槐树下守着青木两者的的欧阳子楚早早地便将表情藏进了阴影中,唯独一双狭长的凤眼竟比那头顶的玄月更为明亮。觉察到有人正观察着自己,他垂下眼睑欲将那丝狂热抹去,却被脚边木者那双特无辜的黑亮眼眸瞧了个正着。
房屋的垮塌声几乎将所有的人都惊动了,大多数人都入了睡,听得响动个个衣衫不整地跑了出来。
双胞胎两兄弟相互拉扯着同一根裤带钻进院来,身后跟着的是歇在隔壁的子休,当他们看到满天尘土和快要散做一堆瓦砾的残垣断壁时,忍不住异口同时叫了起来,“哇靠,好大的场面!”
“子龙!子虎!”子休心中忽然一热,忙拉着两兄弟拼命地使眼色,可惜还是没能拦住那两张大嘴巴,当他们看到一床裹着人的帐子冲出陆续垮塌的屋顶时,立马兴奋地大叫大嚷起来,“喝,有个白痴披着床帐就跑出来了。”
听到叫喊,烟重冥似是气极,连手也不用了,只将真气一鼓,那床惹事的帐子瞬间裂成了碎片散落于四下。当看清帐子里的人后,子龙子虎顿时冷汗直冒,哆哆嗦嗦地躲到了子休身后直呼完了,完了。
此时,谁也没有注意到,众人的身后,慢慢翻红的玄月已将这一夜渡上了妖异的血色光华。
围观的家丁仆役们越来越多,大多数在院门口探头探脑的,不过也有大胆的挤了进来,被惊醒的看家猎犬们抬头弓身大声吠叫着。
一个声音在院外响起,“快让开,快让开,东方先生到了,真是的,都挤在这儿做什么?”
远远的,欧阳子楚将下巴一抬,门口的几名家丁立刻回身帮着拨开人群,一名脸皮青白的青年引着位精神矍铄的美须中年人踱步而来,欧阳子楚忙迎了上去,“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东方先生清梦了。”
“无妨,”东方云天捻了捻颌下长须客气道,“不知世子行宫中发生何事了?”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之前求医的朋友似乎又发病了。”欧阳子楚轻描淡写地说道,反倒是那东方云天一愣,忙转身唤弟子去取医具,白衣青年也未阻止,任由事态发展,自己则置身其外地看着热闹。
“啊!动了!”不知是谁叫了一声,众人立即顺声看去,只见那堆虽说零乱却绝对可以称得上厚重的废墟竟象浸了油的棉被般轰地燃烧起来,眨眼之间,火光熊熊将月夜下的院子映得如同白昼。
烈焰中,一只巨大的凶兽昂然而立,凶睛血红,火尾摇摆,通体赤鬃闪着眩目的金光与火光融为一体。慵懒地上前几步,那怪兽仰颈怒吼,白牙森然,直骇得一干人等悚然惊服,而院内院外的看家猎犬们无不伏地低首,哀鸣不已。
平息
“赤炎金猊兽!”长须的中年人激动得连胡子都颤动起来,作为东方世家的隐世长老,如果说调毒制药是他的不可推卸的责任,那圈养珍禽异兽就是他执着的爱好了。流水阁的三重院落就是他的私人动物园,在那里,各种奇珍异兽随处可见,而本应为阁内正主的妻小亲随们倒似兽奴般唯唯喏喏就怕一个不小心惹到哪位兽主子而令东方云长震怒。现如今,古书上所描绘的上古神兽就活生生地立于眼前,让他怎能不为之疯狂。
烟重冥站在离赤炎金猊兽五六步远的位置,护身的罡气一次又一次将潮水般涌向自己的的热浪击退,身后传来短促而凌乱的脚步声。他皱眉回首,只见东方云天微展双臂满目痴迷地向着赤炎金猊兽靠近。银衫男子抬手翻掌正欲将那人击飞,余光扫过不远处,欧阳子楚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心念稍动,烟重冥将手缩回了衣袖,不进反退地离开了热浪袭击的范围。
方才借助药力与阿青性命相博的青衣侍卫立马跟着退开,而后又再咬牙跪伏在烟重冥的脚边,赤炎金猊兽的焰力快将真气不继的两人烤成红焖大虾。
“赤炎金猊,”东方云天一面前进一面用生平最有诱惑力的声音唤着眼前的绝艳,那兽转了转脖子,将头垂了下来,一双红中泛金的眼眸侧仰着望向来人。被那模样所惑,东方云天只觉得此兽便是了他的心尖尖,捧在手中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左右思虑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直到赤炎金猊兽张口喷出一小团火苗来,那美须的中年人仍未回过神,火苗执意粘上他甚是宝贝的胡子,只是一眨眼便几乎烧到了下巴。所幸为东方云天背来医箱的弟子按照惯例端着一盆替他净手的清水,见情势危机,当机立断地泼了过去,这才解了围。
被水一淋,东方云天如梦初醒,顾不上回应弟子的担心,他匆匆从贴身内衣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银铃环,细看下象极初生婴儿带于手脚之上的长命驱魔环,只是略大一些而已。
东方云天举环轻摇,那凶兽似乎有些畏惧地连退几步,兴奋过头的中年人拂开弟子担心的手,向着赤炎金猊兽跨步而去。没想到那兽退却的动作却是诱招,但见它身形后挫,一个猛扑,血盆大口扑面而来。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东方云天怆惶地向后跃起,其间抬臂相挡大有舍一臂保全身的想法。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赤炎金猊兽脱离瓦砾废墟飞扑到半空中时,炙热燃烧的火焰骤然消失,象被一场大雨洗刷过般滋滋作响,伴随着毛发间的轻烟升腾,那美丽而强大的兽竟于人前开始了变化。
赤色的体毛渐渐缩回了身体内部,露出由棕红向着乳白转变的肌肤,兽的后肢于虚空中直立而起,前肢如人手般则向后拉伸,锐利的乌黑长爪连着皮下的骨头快速分裂成修长柔润的十指,几乎遮盖了整个面孔的卷曲长毛也逐步向着脑后收拢变黑,突出而宽大的嘴部配合着鼻部的不断隆起而变得扁窄、小巧起来……
等落到东方云天的胳膊前时,不可一世的凶兽已然化做一名乌发红唇、冰肌玉骨的少年,那少年踏烟雾而来,模糊的俏脸上一双血红的瞳孔毫无焦距地空洞着。未等东方云天看清楚对方的长相,便觉手臂剧痛,化身妙曼少年的野兽凶性不改,便凭他左摔右打咬中了便是死也不放松。
而此时,躲在旁边看热闹的欧阳子楚垂着眼睑静立当场,一时间他身周的气场有所改变,烟重冥瞥了他一眼不甘不愿地又再向着院门方向退下几步。白衣青年一手执扇一手缓缓抚过次第展开的十三根玉制扇骨边缘。片刻,他猛然睁大双眸,略带茶色的瞳孔中心如风拂过的水面,一波一波地荡漾着。
欧阳子楚将左手中指跟食指并拢扣住玉骨扇的正面,右手翻腕掐决,左手轻转扇面,整个人毫无征兆地缓缓上升,脚跟离地四寸有余。
东方云天显然沉浸在血肉撕裂的疼痛中,对于脚下逐渐加快的空气流转没有一丝查觉,倒是撕咬着他的少年停下了动作,银灰色的烟雾如临大敌般变浓加密又再将少年围裹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风刃由下向上急速袭来,十三姿势不变地平平向后滑出一丈有余而后垂直向上飘浮在损毁的房屋上方。银白长衫的男人越发激动,在他看来,这种超越常识的移动必定是由神器薰将所带来的神力。若能将这此力量纳为已有,大烟朝一统江山绝不是梦想。说到底,烟重冥并非一位耐心绵长之人,只是那东南西北四方番王从先古时代起便继承着神力,他们守护的是整个世界而并非中央皇朝的江山,所以才会对历代中央皇朝的更替置若罔闻,只要是强者便会得到他们的名义上的归顺,同时也注定了每一界的皇室都不得不把他们供奉起来,丝毫不敢得罪。自然,对于以铁血政策治天下的冥帝而言,这四方番王便是刺在他心口上的四根毒刺,须得尽早日拔出。
就在烟重冥思绪纷乱之际,另一边的战场却有了戏剧性的变化,等那少年退开之后,欧阳子楚也就收了折扇,他脱下雪缎制成的长外衫径直向着飘浮于废墟之上的十三走了过去。
随着白衣青年的逼近,十三空洞的血瞳有了些微波动,弥漫的烟雾相互交错如同仙女织锦般聚结成一片清冷的月华锦。薄薄的亮银灰色锦缎沿着少年稚嫩的身形游走,没有艳丽的色彩没有繁复的花样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直到被欧阳子楚的迷风所袭时,全院的男男女女们仅有四人的神智尚且清明。
这头一个便是静静地躺在老槐树下的阿木,只见他表情松弛神色迷蒙,因为被点了穴无法动弹只得抬眼望天,自然,也不知道四周的人倒下是为什么,如果这时有人走上前去观察他的双眼便会发现映在深处的玄月已经开始慢慢退去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