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黑发少年立刻清醒过来,“回来了?”他睁眼瞪着头顶的青帐,“阿青呢?我怎么这几日感觉不到与他的契印联系了啊?”
“他死了!”
十三仰头看着红发人晶亮的眸子,“怎么死的?”
“血器解封需要高质量的血肉与魂魄,而我借刀化形则需要长期以四方水阵滋养的活人心头血。”
“嗯!?”十三忽然沉默起来,有股灵光自脑海中闪过,他闷声搅弄着影千随如血的长卷发。良久,终忍不住道,“算计好了的?都是算计好的?你们……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
沉默了一小会儿红发人缓缓道来,“从你入世之前,我与沐源清流便有了计划,”影千随看着十三,眼中带着某种决绝,“你的身体生来便刻有七重封印,因为某些原因沐源清流想要解开它,而据我们研究,这七重封印与各大御神之间有着直接的关系,于是她执意将你的身体练做九欲松魂以引诱上代天主冲击最后一关,而我则负责在这具身体继位为天主后让它顺着沐源清流安排的方式修炼,以期延续……”
“住嘴!住嘴!”十三猛然坐起抱着头缩向床角,“我不要听,你不要再说了,我不是什么天主,也不要解什么封印,我是十三,大烟朝的十三皇子!”嘶吼间他又抬起头来充满希冀地望向红发的男人,“虽然我忘记了不少前事,可我能感觉到我们之间亲密的关系,亲密到能对你全心的信任与依赖,你一定是在骗我,对不对!这不好玩,千随,这一点也不好玩。”
“对不起,”影千随跪坐着移向床角缩成团的身影,“虽然很痛苦,可我必须告诉你事实的真相,其它四大御神与我们并不齐心,你得做好准备才行。”
“不,”十三愤然甩开影千随伸来的手,“难道,难道你牺牲一只眼睛保护我的灵魂也只是计划的一部分?”黑发少年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慌,“你许了我明天,我自然要跟着你,做你的眼睛,这是你的承诺,你不可以违约,不可以。”
“你还记得?!”声调突然拔高,血红的双眼瞬间晶亮起来,影千随一把将埋黑发少年拖至身前,不容反抗地问道,“你还记得那时的承诺?是不是!”
“记得又如何,记不得又如何,”十三赌着气偏着头看也不看红发人,“所有的事情都是模模糊糊的,一想就头疼,或许,或许你根本就是我的幻觉,是我自欺欺人的空想。”
“……”
两人就这样僵持半晌,最终还是影千随先软了态度,他迟疑地说,“不错,从一开始我便在沐源清流的要求下算计着你,可如果我说,在那些日子之后我的想法有了改变,你……会相信么?”
“改变?”十三仍是偏着头,眼泪汪汪地道,“什么改变?不过是把我当做白痴耍罢了。”
“我是沐源清流捡来的,她教我神功,育我成长,我如何能不听她的话,事事由着她安排,”影千随猛地将少年按入怀中,“可当我遇到你之后,我第一次主动想把某样东西长留在身边,如果那时我不按着她的话做,你就只剩下魂飞魄散一路,所以我不得不搏。相信我,就算你真的因此而轮回,我也不会让你在黄泉路上独自寂莫……”
“因为深知其间的痛苦与艰难,因为害怕你的拒绝与退缩,我不敢询问你的想法,我只能算计着当即成事实之后,你再怨再恨也只能依靠我。”
“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你想怎么惩罚都可以,只是,只是不要离开我。”
终于知道了以前悲惨遭遇的缘由,十三心绪万千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用,你害我如此,我恨你,恨你……”影千随两眼圆睁死死地抱着少年瘦弱的身体,生怕一眨眼,怀中的人儿便会消失不见。
也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哭声方才转为抽泣,十三一边狠狠地揪着影千随的红发,一边将满脸的鼻涕眼泪尽数敷在他的外衫上,哼哼道,“即如此,便罚你做我终身的免费奴役,事事听话,绝不准反抗。”
人头
听到十三的回答,影千随不怒反笑,一直蕴涵着悲哀的脸似被阳光所照,显出风吹云散的明朗。然而,这一切没有维持多久,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黑发少年已然无声无息地掐住了红发人的脖子。
没有用力,却让人窒息。
黑亮的眼眸明暗闪烁,数不清的灰色与红色的丝线再次自瞳孔边缘冒了出来,分别覆盖向眼白与曈孔。影千随早忘记了反抗挣扎,只是两眼圆睁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之人,仿佛在问着为什么。
随着血色瞳孔与灰色眼白的渐渐成形,影千随的身体表面开始朝着四周发散出淡淡的红光,如快要熄灭的火焰一般。在他人形的脊柱处,化形的血刃时隐时现似在与什么进行着拉据战。
嘭!一团燃烧的银红烈焰自血刃的刀锋暴出将十三整个包裹住,掩去了他的身形,也焚尽了影千随以杀意凝聚的虚幻之身,血光湛然的曈仁在冰屑般冷冽的灰色眼白印衬下不可抑制地挥散出漫天的血腥气。
『密血杀戮——聚!』
猛地合拢五指压向那团燃烧的血雾,十三低声闷哼,一双赤曈四周各自冒出三个豌豆大小的银白旋涡,银灰烟雾不断充实其中直至形成与正中主曈一模一样的孔仁方才停歇。被焚去幻影的血刃抵不住十三眼中的血腥气,锤炼千百年的精华化做一道虹芒投入那双八曈银血眼之中。
十三缓缓地如珍似宝地抚上失却灵气的血刃刀锋,随着白皙柔弱的手指划过,曾经凶名几世的血器节节断碎,还未落地便已化做粉末。
……
千万里外的大烟皇城,
一名紫衣人沐浴在清冷的半月辉芒之下,捂着嘴的指缝间源源不断地渗出艳红的液体。
“怎么可能!血魔的气息消失了?!”
身后影子剧烈抖动了几下,紫衣人运指如电封住了心脉附近的几大穴道,身后的影子猛向外突刺了一下,无果,只得愤愤回复了平静。
……
十三面无表情自幽暗的垂直冰壁盘旋而下,姿态华丽而优雅,阿木充满恐惧地跟随其后,身前这人是披着十三外表的冷血强者,他所散发出来的威压能轻易将百米外的阿木死死压伏于地上,而如今虽被其完全收敛于体内,可对于天性六识灵敏的饕餮而言,却仍然能感觉到十三身周那缓慢流动有若凝脂的异样空气。
再次来到冰壁前,十三没有了以前的软弱与迷惘,因为心中有了明悟,他第一次如此渴望地去做一件事。被黑色所缠绕的阿原宛若雕像般直挺挺地守护着这片沁彻骨髓的寒冷,即便是查觉到了十三的到来,他也只是单膝跪了一礼。黑发少年对此视若无睹,他绕着冰壁来来回回徘徊了十数次,最终站定在曾经显露人脸的位置。
右手缓缓抬起,混杂着细密银丝的真红之气从表皮的细小毛孔中冒出来,汇聚成沿着少年衣袖燃烧的火焰护甲。
魇冰在真红火焰的灼烧下开始融化,不,应该叫消散,没有水滴流下没有薄雾升腾,那深达几米的坚实冰壁象被真红火焰啃噬一般出现了拳头大的黑洞,在银丝的腐蚀作用下,那洞还呈现出日益扩大的迹象。
一点又一点的晶红光芒自真红火焰中脱出,相互纠缠着舞向魇冰深处,渐渐地,一张完美无暇的脸再次现于人前,无论再看多少次,十三都同样能感到窒息,只是这一次与之前几次的感觉都不尽相同。
曾经于流宫筑基三年,这三年里,只要十三想要,阿原便会不计性命地照亮这张脸,每次短暂的面对,十三心中便会有股说不清的熟悉令他难于呼吸,那张脸与少年的灵魂有着同频率的自然波动,一起一伏契合到几乎可令灵魂不受控制脱体而出。
只是那时的十三尚是浑浑噩噩的按着沐源清流的计划虚度着时日,以为这魇冰是会禁锢自己肉体与灵魂的魔物,恐惧之下自是不敢多做研究。直到这次融脉胳聚密血,终于冲开了三层的密血封印,少年这才找回了些许能让自己完全信服的回忆。
六曈分别围绕着中心的血仁旋转,将整个眼眶都染上了银白,杂着银丝的真红之气凝结成薄薄利刃平平地将那整个人头自颈部与魇冰层切割开来,火焰继续燃烧,甚至有包裹住那张绝美人脸的趋势。
十三已有些气喘,可他仍在坚持,他不能肯定这一次失败了会对那张脸有什么损失,也许将是永远不能将之自魇冰中取出。虽然沐源清流提示过,此魇冰的解法可从紫衣御神处得到,可十三却本能感觉有什么不妥,更何况他一直相信的其实只有自己。
如其所料,与十三灵魂有着相同波动的绝美人头并没被真红火焰灼伤,相反地竟有一丝软化,待到整个人头从四周魇冰的包围中脱出来时,黑衣的阿原默不作声直冲过来。
空间如水波动,绝美人头突兀地消失在十三眼前,又再突兀出现于阿原头顶。几乎从不言语的黑衣阿原解脱地长啸一声,浓郁的黑气爆开了他的身体,于空中略一停顿便蜂拥向绝美人头紧闭的双眸。
只觉浑身一轻,一缕高度凝炼的黑沉神识飘飘荡荡飞出了那具名为十三的躯体,不紧不慢却又不可逆转地没入绝美人头的额间。
“嗯!”
有人轻唤,若有若无直达灵魂最深处,清楚而干净的声音从四面八袭来,整个世界如坠幻境,围绕着十三与那绝美人头的空间瞬间变得动荡与纷繁起来,无数的意识层断流自两人间飞舞而去,耀眼刺目的白芒一道接着一道如闪电劈落,其中不少甚至直接贯穿了十三的身体和那个绝美的人头。
“终于,”异象泯灭,隐约的声音再度起伏,忽远忽近,“回来了。”
十三的躯体呆若木鸡地静立了半晌,直到余音消散万籁俱静,银白的六曈停止了旋转,灰色与红色的细丝如线虫般扭动着身躯冲击着各自的边界,就在徒劳无功之际,眼前的绝美人头突然睁开了那双吸尽黑雾的眼眸,一股神秘的波动涌向十三的身体,灰色细丝几乎同时以同等的频率颤动起来,将原本红为红灰即灰银白是银白的眼球搅成了一滩浑水。
此时,十三丹田莲池中一直闭目吸纳真红灵气的元婴猛然起身抬首,七道银华在眼耳口鼻等处乍闪而过,顿时,七识洞开,神智初醒。未得喘息,眼眸中的混沌已然顺着脸部向内腐蚀,强烈的危机感压迫得元婴弓身颤抖,小巧的火鹤之衣有如吹足了气的皮球鼓涨到了夸张的地步。
嘭!嘭!
储藏于血曈深处的密血精魄因为血曈边界的崩溃涌向十三体内,在浩瀚的气海星空中迷茫地中合了几股紊乱的真红之气,而后更以万河入海之势涌向丹田深处的痛苦元婴,达到了极限的火红衣袍不堪重负破裂开来,□的元婴疯狂脉动,身形不可思议地一圈又一圈地涨大,狂乱飞舞的灰暗长发化做利鞭抽向气海外被腐蚀的凡胎肉体,凡发鞭所到之处,混沌立消,生机盎然。
元婴不断地成长,不断地同化着被青泪赤焰以及白刃改造过的身体,当它完全覆盖并充实进十三身体时,混沌已将原本明亮的眸子腐蚀得没了正常人的样子,睁得大大的眼眶中没有眼球、没有瞳仁,有的只是一片微凸的银灰,星星点点的晶红细芒点缀其中,宛若恶魔狰狞的凝视。绝美人头缓缓在十三左右飘动,少年眼中的红芒则随着它来回游移。
“咳!啊?可以说话了。”略显生涩的男声响起,十三的喉头轻微地动了动,“憋死本大人了。”
“……”
绝美人头的额角似乎垂下一排黑线,只是声线依旧若即若离找不准来的方向,“我炼制的身体不错吧。”
“岂止是不错”,掌握了控制权的元婴用神识细细梳理了一遍全身,不由得赞道,“简直可以用旷古烁今来形容。”
“是离开的时候了。”绝美人头又再眨了眨黑夜的眼眸,语气平淡得如同白开水,“我想,在这里经历再多次的轮转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的确,”元婴翻了个白眼,满脸一定肯定加确定的模样,“冰魇阵界中的轮转终究只是外力附加的假象,你虽看上去哭了笑了急了怒了,可事实上这些被人刻意安排的感情变化根本不可能深入你被封印的灵魂,更别提有所领悟了。”
“难怪,”绝美人头感叹道,“封印一解除,我的记忆就变得破碎而陌生,仿佛从未亲身经历过一般,也许这就是你所说的,没有深入灵魂的缘故。”
“那是当然,区区血器化身如何能与本大人相比。”
“……”
“说起来,若是你没能顺利继位天主唤醒我的薰将本源,又或者是没有按照沐源清流的计划吸收到我流落于外界中的血红精魄,最终都将无法凝炼出元婴从而失却恢复本心的机会。所以说,能走到这一步完全是靠着本大人的运筹帷幄。即使大部分的记忆与能力都被封存起来,只要埋下的棋子还在,那一切都脱不出我的掌控。”
“当然,这也得你愿意配合才行。”元婴得意洋洋道,“只不过,杀戳之心是我神魂的一部分,即便真的有某些不可知的因素影响了你的选择,在冰魇的世界里,我那借刀化形的杀戮□绝对可以独挡一面,你想撇开我那是不可能滴,哈哈。”
“……”
“现在,你我俱已恢复本心,”元婴颇有人性地耸了耸肩,“这之后的戏码要如何演下去,你可得给我个准信。”见人头有沉思入定的趋势,元婴忙喝道,“停,你要思考我不反对,可我会无聊的,不若你把最近的轮转记忆给我瞅瞅,也让我见识一下如你这般无心之人能有什么样的七情六欲。”
“我怎么觉得你是想拿我的平日生活当笑话看那?”绝美人头缓缓飞落至元婴摊开的手掌中,见对方一副绝没有其它意思的正义表情,也就懒得再追问下去,“我不出去并不等于我无法出去,只是当初因为好奇与那人打赌才不得不困于此处,如果能将我被藏匿于这世中的其余部□体尽数找出,要走要留,谁都奈何不了我。”
“依我看,那人纯粹是想将你诓入冰魇阵界中困死,”元婴唾沫四射激烈陈词道,“事实上,拥有了感情就注定产生弱点,真不知道,你那么执着是为了什么。”
“话虽如此,可能令人在濒临绝境时爆发出惊人的潜力这点始终让我动心不已。”绝美人头难得地微皱了一下眉头,“只是不知什么时候,我才能明白其中的奥秘了。”
故人
就在诡异的两人对话间,阿木颓然跪伏于黑暗的角落里,他知道以前那个跟自己随意调笑的文弱少年怕是再也回不来了,而少年曾所说的失却记忆变成另一个人竟是成了真。阿木脸色阴沉,心中恨意如同杂草再次隐隐冒出头来,自被沐源清流诓骗签订了傀儡契约以来,他便发誓有朝一日定要将辱没了自己的一干人等剥皮剔骨,令他们的灵魂永世不能安生。但是随着其它人的加入,特别是在见识了阿青对沐源清流的纠缠痴迷之后,他渐渐发现人类的社会虽然有太多他所无法理解的喜怒衷乐,却着实比自己之前除了吃就是睡的混沌生活要有趣,于是心中的怨恨被渐渐抑制下去,好奇的心开始在尘世中随波逐流起来。
然而,对它这般修炼有成的异兽而言,岁月已没有什么意义,人间的生死离合看多了,曾经激动过的心不得不归于死寂,一切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混沌状态,直到收了它便一直没有任何动作的沐源清流突然舍身救下一名少年。
阿木对这名少年很是好奇,他一直猜测着沐源清流蛰伏经年自甘平庸定是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在那张变幻多端的笑脸背后,她真正的内心却胜石之坚硬比冰更寒冷,只要能达到目的她必是不择手段。所以,在她面对那个少年时,强烈到影响傀儡契约的情绪让阿木不得不注意。
随后的死意宣告着沐源清流的逝去,即将自由的兴奋让阿木的兽血天性再次沸腾起来,却不曾料想那个从不吃亏的女人竟不惜化去本相也要将刻印在血脉深处的契约置换给那名少年,令人发笑的是阿青竟然把十三当做了沐源清流的真身,碰了再多次壁仍旧痴心不改。
流宫三年,阿木陪伴着少年筑基成长,耐心寻找能避过其它傀儡杀死少年重获自由的方法,可每当他心生些许歹意,少年全心信赖的模样便会闪现在眼前,他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在慢慢融化着阿木的怨恨,生活的再度丰富多彩不禁让这头寂莫已久的异兽生出将少年纳为自己专属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