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阿木是绝不愿少年离开流宫一步,然而在阿流与阿青的坚持下,他们不得不遵照沐源清流曾经的命令,带着少年去降伏两位御神争斗后凝聚的凶兽。随后,命运似乎被操纵在某人掌中,一件事情接着一件事情让阿木心生疑惑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今天,被自己一路呵护备至的少年却莫名其妙地被人说抹杀便抹杀,而且还是两名自己根本就无法匹敌的强者,一息之间,天地色变,阿木心中尘封已久的凶性再次破土而出,他无比怨恨地偷偷瞪着旁若无人说话的两人。
象是感应到了他的情绪,那绝美的人头偏头越过了十三的身体看过来,阿木浑身一颤忙低下了头。绝美人头见状不由得发起呆来,倒是那元婴冷哼一声,抓过那人头道,“还是出去吧,这地方黑漆漆的真不是人呆的。”
听到元婴在人字上的重音,阿木心头一闷险些呕出血来。
被人无礼地抓在手中,绝美人头不气也不恼,语气平静道,“木很不错,让他跟着吧!”故意忽略元婴幽怨的眼神,他继续说,“以后,你想我叫你的本名还是叫其它?”
“影千随曾是我各个□中最喜欢的名字那,”元婴将脚一跺,整个人有如炮弹般射出直入云宵,“不过,因着这个身子,人前还是叫我烟十三好了,人后嘛,嘿嘿……”
“……”
“喂,你不会把我的本名都忘记了吧!不是吧——!”
凌冽的风在耳边呼啸而过,绝美人头无语地闭上眼,元婴在半空中哇哇大叫,连带着飞升的速度都减缓不少。
“睁开眼!纽金特·绪·德雷少爷,我在跟您说话!!!!!”
“……”
黑色的长发拂过人头的脸,绝美的白玉脸庞闪过一丝无奈,“我虽然欠缺了部□躯,可听力还是不错的,蒂雷讷·祁·谢菲尔德大人。”
“就知道你不敢不记得本大人的名字!”元婴嘴上凶狠心中却是欢喜,脚下一用力,终于跃出了缭绕定静阁的云雾落在水廊之上,“郁闷,这冰魇阵界里不仅元素力匮乏,就连天地元气也是稀少得可以,难怪几个圣域或是仙界都没达到的小子都能翻了天。”
“那人修的便是东方玄功,他所设的阵式自当如此,所幸我对于天地元气的修炼我还有所涉猎,若是单靠世界自我进化,我们要出去恐怕非万万年不可。”
“切……”
“水族之长流者,”湖兰的长发如海潮般静止在水廊地面,青鳞阿流化出半妖真身贴伏于地上,很明显的示忠与示弱的表现,“恭迎天主大驾。”
半步踏出,神彩内敛,灰暗的长发随同元婴身上重新凝聚的火鹤之衣缓缓拂落,元婴表情丰富的脸因外人的加入刹时冷了下来,绝美人头叹道,“又把脸拉那么长,就番模样出去,别说是烟朝十三皇子,我瞧着魑魅都比你顺眼。”
元婴恨恨地把人头转得滴溜溜地,绝美人头不喜不怒任他折腾,“你不觉得带着个人头上路很诡异么?”
“那就老办法,”银灰的眼雾中红光精亮了一下,“你开工我睡觉,舒坦,哈哈!”
“……”
……
流宫一年,世间一日
烟十三几人在暗当深处折腾了好几日,可在都虞候的贴身七侍眼中不过是几个时辰的等待与一场烟火的时间。就在他们被拦在暗当的黑大门前时,烟十三所乘坐的马车也被停放在外,贴身七侍倒也没有无所事事,六个矗立在黑大门两侧有如门神,还分出一个守在了红锦马车旁边。
天色微微暗下来,贴身七侍接过都虞候派人送来的吃食正欲各自开工,守马车的侍卫隐约听到哧的轻响,他回头一望,却发现四角的红罗锦布无火自燃起来,那火燃得好快,只是扬声示警的瞬间,整个马车已化做一团烈焰,暗红似血的火越烧越浓烈,浓烈到快熄灭时竟变成了黑色。
贴身七侍果是不一般,仓皇之下还能冷静地做出安排,派出一人去敲暗当大门,派出三人到附近寻水,又让送饭的兵士立刻回报都虞候,剩下的三人则就地取材控制火势。然而,留守的三人只脱下外服扑腾了二三下,怪异的大火便如它突然而至般又再突然而去。
三侍还保持大眼瞪小眼的状态,暗当的黑色大门已在另一侍的大力捶击中缓缓打开,黑发黑眸的少年自半开的门内踱了出来,身后跟着拉车的包头小厮,众人隐隐觉得很有什么地方不对,可一时间又想不出来。
黑发少年瞟了一眼之前马车的位置,贴身七侍中的领头忙扔下手中还燃着暗火的外服几步上前跪地告罪,黑发少年也没说什么,只是抬了抬手,领头便觉得一股无形之力将自己带了起来,禁不住心中一惊,如此年少竟已将功力练至无形境界,整个白虎关恐怕就只有北冥大人或敢与之一博。
“你们都快把手中的衣服扔了,别让那火沾上身,”少年的语速不快不慢,让人的心绪不由得平复下来,“烦请诸位带我去都虞候府,好么?”
由于没了马车,一行人只得步行前往,途中陆续遇到之前派出去的侍卫,而回报都虞候的兵士则带来了一队守城卫,众人汇在一处,虽有心让出马匹供黑发少年骑乘,却被他以想要逛逛腾冲主城的借口做了罢。
浩浩荡荡的众人在西街自然引起了些许骚动,不过城内的防范措施还是不错,大多数的人只是远远聚在一块指指点点,被守城卫们一瞪,嘻嘻哈哈地散了开去。
黑发少年随意地看着四周,似乎对什么都感到很新奇的样子。
“咦!”少年低低的声音让阿木浑身一颤,“那是……云吞?”
“是的,主人,”阿木眼神微动,“正是云吞铺。”
“嗯,去看看。”
只是一句话,贴身七侍就忙不叠地跑过去清场,少年见状嘴唇动了动,想要说点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做什么!凭什么让我们离开?”在一个接一个离开的食客中突然冒出年青的抗议声,“什么贵客,大家同是来吃东西的,凭什么就得我们让出来,还有没有王法!”
声音有些熟悉,黑发少年侧目看去,竟是遇到了故人。他忽然笑了起来,“你还没死啊。”少年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他想要听的人能一字一字地听清。
当那人愤恨地看过来,原本激动得有些泛红的脸突然一片惨白,转身便跑,黑发少年轻眨双眼,身后的阿木迅速跃出,黑乎乎的长带自他身前射向逃跑那人,只听那人一声闷哼便被拉了回来狠狠摔在了地上。
黑发少年不紧不慢地踱到那人面前,蹲在一旁,垂头看着对方被摔得七昏八素的样子,几缕发丝顺肩沿滑落,点点红光在耳旁的发间闪烁。少年忽地又再笑了起来,他这一笑似乎带着光,连带着日渐灰暗的天色都要亮了起来。
“慕容公子最近可好?”
慕容铭仰躺在地上,他想努力地看清少年的脸,可却怎么也不能完全看清,这是自然的,必竟这世间不可能只有自己一人在进步,身旁这个曾经娇小柔弱的少年早在边城云吞铺时已非吴下阿蒙了。
想到这里,慕容铭自嘲地笑了笑,强作镇定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道刺人的视线投射在背后,他不由自主地回头望去,阿木背着众人冲他张开了大嘴,卷曲的乌青长舌从口中滑落,赫然正是将奔逃的他拖回来的武器。
“嘶——!”恐怖的凉气深入骨髓,慕容铭似乎听到金发碧眼之人无情的说,“带他的血液回来,越多越好。”
笛萧
“东躲西藏的,能好到那里去?”
“东躲西藏?”黑发少年疑惑不解,“据我所知,你可是重获自由,那黑玉功也应该练了有几层了吧?”
“呵呵,如果我说是得不偿失呢?”
“哦,”黑发少年理了理耳发,“那慕容公子在此地可有住处?”
“云来客栈地字五号房,就前边拐个角就到。”
说到这里,黑发少年也不再言语,只是直直地盯着白衣青年,仿佛要在他脸上看出朵花来似的。时间一点一点地溜走,贴身七侍清空了云吞铺却不敢上前回禀,慕容铭的双手在宽大的衣袖中不停地握住又放开,黑色少年眨了眨眼,突然背过身道,“慕容公子若无事,不如陪我往都虞候府一行,可好?”
虽然不知黑发少年的用意何在,可面对这千载难逢的可能会,慕容铭只能孤注一掷,“……恭敬……不如从命……”他深深知道,只要阿木守在十三身边,自己是绝对没有机会。
当最后一丝天光被黑暗吞没,都虞候府内各处屋檐壁角上的灯笼纷纷亮了起来,来回奔走的仆役奴婢、吹拉弹唱的戏子丑角,还有此起彼伏的问候闲话声交织在一起将整个府邸弄得是热闹非凡。
北冥乾冲身边的黑发少年举了举杯,少年微微一笑也回了一礼,不过他的杯中却是鲜黄的橙汁。一想到少年那句喝酒对肝不好的说辞,北冥乾这位酒场老将仿佛一口气堵在了胸口,怎么也顺畅不了,所幸在场的多是醒事之人,东拉西扯把那尴尬掩了去。
“好!!”
“妙人啊!!”
众人的赞呼声将烟十三从对食物的专心致志中拉了出来,他四下扫视了一番,场子中间几名妖娆的舞娘正媚笑着对在坐的宴客们施礼谢赏。
“好舞之后且能无好曲,”右侧与十三隔了两个座席的白衫青年冒然站了起来,“难得与故人巧遇,在下想为小公子献上笛音一曲,不知诸位愿听否?”
“笛音?”黑发少年若有所思地浅浅笑道,“好,慕容公子请!”
闻得此言,主席之下一片私语,对于黑发少年身份的猜测与揣摩达到了□,且不说他之前拒绝北冥大人的酒落了都虞候府的面子,单凭那在宴会中旁若无人的态度就让人难于忍受。然而,自北冥乾往下,白虎关的核心将领们均视若无睹,对于少年的无礼反倒显得唯唯诺诺。
“你不知道么?那可是大烟的第十三皇子!”
“什么!?不是说冥帝的子嗣只有十二位么?”
“吓,这些皇家秘闻……”
“……嘘,看过来了……”
窃窃私语声中,慕容铭已然步入宴会场中,手腕一翻,一管奇特的黑色玉石长笛穿过手指贴上了唇角,舒缓、平和的旋律如同大自然中的各种声音把席间众人带入了一片鸟语花香的仙境之中。
原本有些紧绷的气氛在笛曲的飘扬声中渐渐缓和下来,各席各座的宴客们纷纷放下了正经,坐姿也变得随意,不少人眼神迷茫,曈仁涣散,象是失了魂似的。
真气运转,慕容铭暗暗叫苦,这黑玉笛果然是件宝贝,即使不懂管乐的人只要用黑玉功催动,它便可以自动发出迷惑人心的声音,唯一不足便是维系它发音所需的内力实在是太多了点。
慕容铭见时候差不多了,内力加劲,一串急促、跳跃的断音、颤音破空而出,黑发少年身后的空气隐隐波动,一瞬间,时间宛若静止,夹菜的、饮酒的、调情的甚至于闭目倾听的众人都僵立当场。
浓密的黑色雾气在烟十三身后涌出,象是滴落水中的墨汁,不快不慢地蕴开将少年整个包裹起来。
黑暗之中,黑雾撩起了少年的耳发,一颗珍珠大小的银灰骷髅头静止于小巧的左耳垂之下,黑雾不甘心地抽出一缕细丝象蛇一般缠向那骷髅头,激起片片银光,骷髅头深陷的眼窝之中,无数血红的细芒猛然闪烁起来。
黑雾象是被灼伤了般退却,滑向少年的颈脖,粘稠的液体流出,换回的是清爽与优雅的兰香……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慕容铭内气不继险些软倒在地,众人如梦初醒,一时间掌声雷动,叫好声充斥着整个宴会大厅,而那些坐于屏风后的乐师们无不长吁短叹、自愧不如。
“此生能听一曲仙音,吾愿足矣,”北冥乾长身而起端上酒盅遥遥相敬,慕容铭终于缓过劲来,双手抱拳长长地回了礼,“北冥将军谬赞了,若要论到声乐方面的造诣,南番王操琴之艺才是神技,在下这些个雕虫小技就连家兄也是比不了的。”
“慕容公子真是太过谦了,哈哈!”一个胖胖的官员越过席桌,端着酒杯而来,“来,来,来,你我今日有缘,须得一醉方休!”见有人领头,顿时好几名喝兴奋了的官员将领也朝着慕容铭围了过去。北冥乾饮尽杯中酒,心口燃烧,他无意地侧头看向旁座,却见黑发少年似是微醉般斜靠在其右侧一名年青将领的肩头,那将领也是胀红了脸,满头大汗地,一双手张着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
“燕祁?”
见北冥乾注意过来,青年将领慌忙猛推,黑发少年惯性地向左倒去,倒把北冥乾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扶去,突然,黑发少年身子微斜地顿在了空中,随后双眸睁开,有些无奈地摸了摸脖子道,“好大只蚊子。”
“什么?”大冬天的怎么会有蚊子,北冥乾以为自己人老耳朵背了,想了想又觉得有点不对,明明十三皇子没喝酒的,怎么刚才竟呈现出醉意,。
黑发少年淡淡扫了一眼,打断北冥乾的思考,“北冥将军,我看宴会差不多了,我们还是直话直说好了。”
“这个,……若殿下身体无碍了,皇上希望微臣能加派人手护送殿下尽早入京。”见少年不语,北冥乾忙探身过去耳语道,“截至昨日,催问金符已送来三块了,殿下,您看……”
“将军多虑了,我今日前来便是商讨此事。”十三用指尖玩弄着桌前的水杯,转头笑道,“我知道有一条通往烟京的最短路程,只是那关系着某些人的秘密,不可为外人知晓,所以……”
“微臣明白,可实在是放心不下殿下的安全,必竟连西番王的白衣卫都会失手,您马车里那位侍卫武功虽高,但江湖之大,各种暗地里的手段却是防不胜防啊!”
看着北冥乾焦眉苦脸地思索,十三突然想起记忆水球中欧阳子楚自诩风流笑露白牙的模样,心中一动,只可惜白衣卫凭空消失的真正原因他却不能说出口,又再转了转手中的酒杯,十三淡淡道,“让燕祁跟着我吧,最多只能这样。”
“可是……”
“而且必须绝对服从我,”
“殿下,这……”
“我要离开,你们是拦不住的,都虞候大人!”
“……”北冥乾深吸一口气,叹道,“殿下执意如此,微臣也无话可说,只好预祝殿下一路顺风,早日与皇上父子团聚。”
“即如此,明日就让燕祁大将来我朋友的暗当等候好了。”话音刚落,十三绝决地离了席,竟不愿再多说什么了,北冥乾只得率领一干宴客起身相送。宴会厅的台阶下,阿木腰背挺直地等候在原地,面无表情。
十三与众人一一道别,直到走出都虞候府外好几十米才清静下来,北冥乾的贴身七侍奉命远远地缀在两人身后相送。
黑发少年静静地走在青石铺就的街道间,大约行了一柱香的时间,他突然轻声叫道,“木!”
阿木快步上前躬身道,“小的在。”
“上来点。”
阿木忙转到少年身前正欲躬身再道,一个温暖的器皿被塞进了他的怀中,阿木诧异地抬头,
“虽没有般若酒那般出色,也算得上上品了,将就吧!”说完,十三越过他继续前行。
阿木紧了紧手中的碧玉酒壶,默默地跟在少年身后,快到暗当门口时,他喃喃地问道,“……为什么……”
“我听得到,”十三将手按在暗当的大门上,没有回头地低声道,“你们心中所想。”
……
曲径幽深之处,一根拇指粗细两指长短的黑色竹萧正飘浮在绝美人头左右,凄美幽怨的萧声从萧孔中传出,似要将满天的星辰吹落成一地的破碎,映出迷朦烟雨中沉睡千年的梦厣,唤醒那苦困千年的神秘。
在那仿佛几世均不曾断绝的箫声里,红衣人披散着银灰的长发,从黑暗中缓缓飘至。喧嚣的红尘远了,纯静的刀舞近了,冰冷却柔软的雨滴夹着渐渐平和的萧声,慢慢涤淡了昏沉与压抑,也带来了无法明言的烦愁与沧桑。
灰发如烟,他的身影忽明又暗,似隐还现;红衣似火,灼灼之焰划破天空,旋转世界。无须等待、不用寻找,他在身边,他不在身边,都改不了,萦绕心间,长留不去,无论今夕、何夕。
投入的两人谁都没有查觉,曲径的另一头,一双寂寞迷朦的褐色眼眸,遥望着那箫声顿起的方向,心绪激荡,几欲靠近,几欲断肠……
不让岁月倦了等待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