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舫上玉玲珑冷笑道:“又不走,又不打,是要学泼皮无赖,死缠到底还是怎么的?我可不耐烦陪你们耗到天亮。”
众女迎合她话语,齐齐摆了个“迎宾式”,眉尖轻挑,似都在嘲笑袁啸空没胆。
袁啸空心中大恨,一咬牙,便腾身抢到对方的一条船上。
他看了半日,也非白看,瞧准了一点空隙,仗着轻功过人,便要一气挤过。
他不费多少力气,就过了三、四条小舟,正自心喜,忽觉前后左右,众舟一起围上,将他困在中间。忽的脑后生风,两条长袖飞打他脑□位,他头刚一低,又有四条袖子从四方飞来,两条攻击,一条掩护,一条直卷他右脚踝。
袁啸空不及一一躲闪,手握琵琶颈,一招“横扫千军”,回打四方。
三袖不敢正面撄其锋,退了开去,一袖却不知轻重,缠上了琵琶身。
袁啸空心中一喜,想:“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待我以内力杀毙一两个,这阵不破自破。” 心念电闪处,他已将琵琶后带,在自己身后由右手扔给左手,左手一拉,将长袖缠在琵琶上的女子拉向自己,同时右掌半张,看准那女子额头,要以独门《半劈云》掌法,立即将她击毙。
哪知那女子也非真不知轻重之辈,待近到他身前几尺,忽的用劲,断了连琵琶的长袖,人往下一伏,双掌击袁啸空下腹,使的竟是峨嵋绝招:“碧落茫茫”。
与此同时,她身后一女跳起,袖打袁啸空双目,使的却是太原府八卦门中的招式。
袁啸空吃了一惊,忙纵身而起,避开下方女子两掌,双脚连环取她头面部印堂、丝竹空;上方女子长袖击虚迎实,打到他胸膛上,受他内力反击,弹了回去。
但眨眼之间,其她女子又攻了过来。
袁啸空空有一身本领,却抵不过这些女子此去彼来、有条不紊的攻击。饶是他经验丰富,不出十招,也被一女子长袖套住了双腿,拉倒在舟板上。
袁啸空情急生智,忽的拿起琵琶,飞快拨了几拨。
众女子见他双腿被缚后倒了下来,一时大意,竟被琴音侵入了心头,不知不觉缓了动作。
袁啸空一手五指骈拢,快速削过缚腿长袖,甫一脱缚,便仓惶逃回无缘所在舟上。待众女回神,他已在自己舟上站定喘气。
玉玲珑击了一掌,道:“不愧是桐庐城主手下高才,脚底抹油的功夫,也是登峰造极。”
袁啸空脸涨得血红。无缘道:“别跟小姑娘家一般见识。四弟,你弹琵琶,我进去会一会她。”
一语惊醒梦中人。
无缘怕玉玲珑下令舟中众女向他们攻击,失了主动,早在耳内塞了衣布,见袁啸空手指触动琵琶弦,便脚尖点地,借力到了舞阵中。
这次又与刚才情势不同,无缘功力虽与袁啸空相仿,但一则她已见识过此阵,有备而来;二来有袁啸空在旁弹琵琶为她扰乱众女神智,众女要分一部分内力抵挡琵琶魔音,一心两用,连这阵威力的十分之一都发挥不出来。
玉玲珑看了会儿,见无缘在阵中越来越得心应手,眼见便要穿阵过来。她从腰带里取出一支长约三尺的白玉箫,冷不防的送了一口气进去,玉箫中顿时传出尖利一响,似清明鬼哭,似半夜狼嚎,一下子将琵琶连音挫断了。
袁啸空吃了一惊,忙重新敛神弹奏。
他的琵琶打造奇特,能发世间罕有之音,配以特制曲谱,轻可扰乱人心,重可令人精神错乱,最重可激人当场吐血身亡。他自己则在练习之初,便起始练一门特别内功,与琵琶音相呼应,非但不为魔音所害,反能由此获益。他自习得这套《离心曲》后,几乎从未遇过敌手,被人以乐音阻挠,更是首次。
玉玲珑的白玉箫虽无他琵琶的特殊功能,但她于他这套《离心曲》似乎颇熟,吹奏出的音符,每每落在他乐音连接的薄弱之处,勾引乱带。
琵琶音色飘渺无依,已不似在人间;玉箫之音却直如幽壤之风,不可捉摸,却渐渐的,将琵琶音势压了下去。
袁啸空从小习练这套曲子,可说已到了人曲合一的地步,几分音力,便配几分内功,现却被玉玲珑打岔,本来的五分音力,被她一带,硬拔至了七分,他心灵感应极快,内力却一时跟不上来,几次一来,当场差了内息,一口血便喷了出来。他一手撑着船板,一手仍握着琵琶,却再无力弹奏。
但玉玲珑为求压倒袁啸空,毫不顾忌众手下。众女夹在琵琶玉箫互相攻击声音之中,浑浑噩噩,被无缘寻到了破绽,打倒了二女,飞身朝玉玲珑所在画舫上而来。
玉玲珑瞧她飞至半空,忽的甩了甩手。
无缘早在提防她施暗器,一口气未使足,见她袖子一动,忙空中换气,腰肢一扭,一脚踏上了舫顶。
哪知玉玲珑适才甩袖只是试探,无缘若不避开,她立即便要出暗器;若避开了,她瞅准她换气之后一瞬,也要出暗器攻击。
是以无缘一脚尚未踏稳,鼻中忽闻到一股火药味道。她知道不好,忙一个大后翻,劲聚头顶,直直摔入湖中,这才逃过炸药焚身之灾。
玉玲珑见自己掷出的一溜“燎泡跳”明明已经烧中她僧袍下摆,却仍被她逃过,不由恨恨骂道:“贼尼姑,一般的也只会逃。”
无缘游水回到了自己舟上,见袁啸空面如金纸,嘴角、前襟上血迹斑斑,正在打坐运功,知道他也受了伤。
两人俱是十几年的老江湖,不意今日折在一个二十岁的小丫头手中,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那边玉玲珑心道:“这两个家伙本领都在我之上,天幸倒教我占了他们上风。让他们回去告知了滕无瑕,看他还敢不敢小觑于我?我只要滕无瑕一人性命,这些爪牙的生死又与我何干?”
想到这,便冲众女道:“你们还要躺到什么时候?起来,回金风苑。”
众女不敢违背她的意思,互相扶持着,勉强起身,撑船要走。
忽然,湖上二舟如飞,一前一后,正朝这边驶来。
前面一船上是个脸色苍白的年轻女尼,后面却是个敞衣大汉,手里提着一柄五股叉,正忿忿的嚷嚷着什么。
玉玲珑的画舫正在二舟来的路线上,她独立舫上,眉头一皱,正要叫他们闪开,那前面一舟上的年轻女尼忽然看见了无缘,喜叫道:“师父!师父快救我!” 自己先将舟划了开去。
无缘见是她,又见了追她之人,怒道:“西门清,我们一块出来办事,你正经事情不做,尽缠着我徒弟做什么?”
西门清大叫道:“你光会说我,你问问你的好徒儿,趁我不备,对我做了什么!”
这时船离得近了,众人看清他下半身衣服一半血红,隐隐都有些明白。
西门清似是气极,不容年轻女尼登上无缘小舟,大叫一声,先跃了过去,眼看跃势将尽,他手中叉伸出,在年轻女尼船尾上一借力,顿时上了她的船。他五股叉一挥,就刺她后心。
年轻女尼无法,只得扔了船桨,回头应战。
玉玲珑见他们窝里斗,不觉好奇,一时倒不急着走了。
二人翻翻滚滚斗了十招,年轻女尼哪里是西门清对手,早已蓬头散发,神情狼狈,只是强自支持罢了。
无缘有心要上去帮徒儿,但舟子窄小,西门清动作却大,难以上去。
她见徒儿已然失了兵刃,便回身去舟上拿了自己的熟铜棍,向年轻女尼扔去,边道:“粟儿接着!”
粟儿待要去接,西门清道声“休想”,五股叉先奔熟铜棍而去。
玉玲珑正想:“不知他打不打得开熟铜棍” ,突见西门清手中兵刃碰上棍子后,竟也脱了手,却改变了熟铜棍方向,棍、叉齐齐,竟直奔她这里而来。
她微微一愣,也不着慌,白玉箫快若电闪,在棍、叉上轻点几下,四两拨千斤,令棍、叉再度变向,齐齐落到她脚旁。
这时,她听到耳旁众女惊呼不绝,水声扑腾连响,知道有了变故。
不及细看,眼前冷风激面,一舟飞速驶到画舫前面。舟上两个尼姑,并一个西门清,不约而同跳上画舫,向她攻击。
玉玲珑知道中了圈套,她冷笑一声,先将脚边棍、叉踢入湖中,双手分持白玉箫两端,用力一拔,双手各有了一把白玉作柄的尖刺。
她左手刺大大咧咧一挥,挡开西门清和粟儿的攻击;右手手腕轻点,连刺无缘腿上伏兔、梁丘、犊鼻、足三里、上巨虚、丰隆、解溪、内庭、厉兑九穴。左手势夹风雷;右手却如细雨绵绵,绵里夹针。
无缘见她遇事不乱,刺穴奇准,不由叫声“好”。
玉玲珑道:“废话。”
她看准三人中粟儿最弱,当下对另外二人攻击,竟是能躲则躲,不能躲则不理,双手刺颉颃成网,全部向粟儿一人而来。
粟儿本来入门未久,功夫差她许多,加上适才她假戏真做,与西门清斗了一场,耗力不少,登时便手忙脚乱,不能支撑。
无缘道:“你先下去。”
玉玲珑哪容她现在退出?她假意卖一个破绽,让她穿过自己,双刺合二为一,又一分为二,一招“月细风尖,梦魂长别” ,刺尖点点银光,向无缘、西门清身上大穴一轮猛刺。
二人见她撇下自己多时,不意突施凶招,连忙改攻为守。
玉玲珑这几招却只为逼开他们,银光一片,泼退了两个强敌后,身子后跳,头也不回,反手冲粟儿便是一刺。
粟儿吓一大跳,忙向右闪避,回身待要打她后背,不妨她一招“袖底文章”,另一刺无声无息地刺破自己衣袖,刺入了她腹中。
她赶尽杀绝,生怕粟儿不死,回身又在她胸前刺了两下,才将她踢入湖中。
无缘怒道:“好狠毒的丫头,我徒弟和你又无深仇大恨,你做什么杀她?”
玉玲珑冷笑道:“人为刀殂,我为鱼肉。我不杀人,人就要来杀我。今日好笑,倒要个杀人不眨眼的贼尼姑来教导我慈悲!”
粟儿虽死,但玉玲珑以一敌二,仍是束手束脚。只是她出手毫无顾忌,另二人却还要从她身上拿书,不敢下死手,因此上才暂时打了个不分上下。
无缘边打边道:“喂,我们只是奉城主之命来拿书的,何必性命相拼?你看看周围。”
玉玲珑目不斜视,冷冷道:“一口一个‘城主’,我倒是不知道:最恨朝三暮四、薄情寡义男子的毒观音,不但有了慈悲心肠,还替专门拈花惹草、妻妾成群的桐庐城主作起了奴才。可惜你太老了。他身边尽多美女,若不是要利用你,哪还会留你在身边?”
无缘被她说中心事,又羞又恼,突然又怀疑起来,道:“你一定要见滕无瑕,为的什么?”
玉玲珑微微一笑,虽在武斗之中,仍显得风华出众,光彩耀人,她道:“你说呢?”
无缘咬紧嘴唇,心道:“这歹毒的小贱人长得确实美貌,不知怎的,看着又与他有许多相似之处。他一向自恋,难保不会看上这贱人,留着她终是祸患。不如今日假作失手,先结果了她。大不了被他责打一顿,难道还真能杀了我?”
心中主意一定,手上劲也大了起来。
玉玲珑见她虽仍在微笑,却已经目露凶光,知道她受自己恶语,动了杀机。她右手刺斜斜划过面前,长袖下坠,一瞬遮住自己面庞,快捷地将一粒隐藏在指甲中的药丸弹入口中。
这粒药丸入血成毒,毒素在体内时便无事,一旦触到体外皮肤,皮肤立时溃烂尽净。
她服药后,估计毒素布满了周身血液,便要引无缘打自己背心。她内力不弱,拼着受她一掌,要先将血液吐在西门清脸上,杀了一个强敌,再倒地假死,趁无缘不备,再杀了她,然后自服解药。
她于顷刻之间盘算定当,手中双刺上下交叠,一连串攻击俱奔向无缘。
无缘一边应对一边道:“西门清,你还犹豫什么?”
玉玲珑道:“西门清,昔日你在我娘手下办事,她待你如何?现在却和外人联合起来围攻她女儿,可义气得很哪!”
西门清见她身手,早在怀疑,这时听她亲口说出,更无疑惑,却仍打不定主意,是否罢手。
无缘听了却大吃一惊,心道:“听说西门清昔日的顶头上司,是坠仙教右护法手下杀手营中数一数二的高手逄兰芝,怎么这小贱人竟是逄兰芝的女儿么?那和他关系可又近一层啦。”
突听玉玲珑叫道:“西门清,你还不住手?好,今日我便杀了你这忘恩负义、禽兽不如的东西!” 说着,她便背转身,朝西门清一轮猛攻。
无缘暗喜道:“她到底还是个小孩子,一生气,便也不管我就在她背后了。”她催动《化泥功》,劲掼右掌,轻如风絮般的,朝玉玲珑后心打了过去。
掌至半路,忽听一个声音道:“住手!”
她如何肯住手?虽吃一惊,但右掌仍是打了出去。
一人却先她一步,将一掌放在她右掌与玉玲珑后心之间,她右掌与那人一掌相接,化泥之力登时反噬过来。她大叫一声,跌出去数丈,落入了湖中。
玉玲珑和西门清这时也都发现画舫上多了一人,二人同时住手跳开。
玉玲珑冷冷打量了来人一番,一撇嘴,道:“原来是你。”
方扶南微微一笑,道:“可不是我?”
西门清也看清是他,知道凭自己无法和他交手,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鞠了一躬,道:“多日不见,方盟主功夫更胜往昔,真是可喜可贺。今日,我们找玉姑娘,是……”
他话未说完,便听方扶南道:“啊哟……”
他感到奇怪,抬头看他,见他正看自己身后,眼中略带不赞同之色。他也想回转身子看看,却觉一股冷意,直直透进后心,还来不及转身,就倒了下去。
方扶南看看脚下西门清,又看看对面玉玲珑,道:“你杀得太早了。”
玉玲珑将西门清尸体踢入湖中,道:“不是你多管闲事,那个贼尼姑也逃不了。” 说着又上上下下打量方扶南。她自然听到了西门清临死前的说话,只是想不到:这个一见自己便神魂颠倒的男人,竟是江湖中英名远摛的方扶南。
方扶南道:“毒观音受了自己的掌力,不死也落个残废,又何必赶尽杀绝?”
玉玲珑听到“不死也落个残废” 七字,不知怎的,神色微微一动,似要流泪,转瞬间却又冷硬如铁。她道:“我是恶女人,就喜欢赶尽杀绝,干你什么事?”
方扶南定神看了看她,又指指周围。
玉玲珑这时已经看清:她的画舫已被十来条船包围了,每船上有几个黑衣蒙面人,正挂弓对着她。她手下乘坐的船,却只剩几条浮木,众女尽成俘虏。想是敌人趁她们不备,潜入水中,从水底凿了她们的船。
方扶南道:“你若不杀西门清,不是正好拿他换你的这些朋友?”
玉玲珑冷笑了一声,道:“我没有朋友,这些人是死是活,与我毫不相干。倒是方大盟主你,要为她们头疼些。”
方扶南正要问她什么意思,忽然脚下一晃,似有人又凿起他们的画舫来。
玉玲珑嘴又一撇,道:“看来滕无瑕舍不得杀我,定要将我生擒活捉。喂,你本事既然这么大,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方扶南看看周围围得紧密的船只,道:“我们借条舟离开这里,你紧跟着我。”
正要离开画舫,脚下又没了动静。
玉玲珑见一条水线从画舫边游开,右手刺顿时照着湖中人飞了过去。
只是刺才离手,就被方扶南抓了回来,交还到她手上,他摇头道:“先别动手。” 玉玲珑看他一眼,不说什么。
方扶南抬眼看,只见包围他们的十几条舟子分向两旁,一条略大的船从后划到前方,船头站立一人,扁平脸上,白须飘飘,一双老眼,似在叙述无数神秘故事,引人不由自主倾听。正是那日在襄阳城中与他交过手的古得道。
古得道看看他,又看看他身边玉玲珑,笑容可掬,道:“怪道我们三番五次、劳师动众都请不到玉姑娘大驾呢,原来玉姑娘和方盟主在一起。”
玉玲珑冷笑一声,道:“我爱去就去,谁也勉强不了我!”
古得道拍手笑道:“好,老夫最欣赏姑娘这样的脾气,只是……” 他转头看了看左右舟上被俘虏的众女,道,“她们怕是不太认同。”
说着,有人在一女膝弯上踢了一脚,让她跪倒在舟上,箭头指着她咽喉。其余被俘女子,也受舟上人虐打,呜咽发声。
玉玲珑看也不看她们一眼,身子往舫柱上一倚,满脸不屑,似要看他们还要玩何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