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季默声打断他。
“你真的明白吗?”如果明白也不会整日拿着那只瓶子发呆了。
季默声无谓的笑笑。这世上想要看得清楚并不困难,难的是看清楚之后能够清醒地挣脱出来,他只不过是懒,懒得不愿去想,不愿去挣脱罢了!
“默声——”
“好了,别再说这些了,马上就是武林大会了,我总觉得今年的武林大会必不会平静,我们也要好好准备一下了。”
“我会吩咐下去的。”
“恩。”
季默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釉色的酒瓶仿佛要被捏碎一般,钟磬寒,你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三年一度的武林盟主推举大典在庙会的余温下轰轰烈烈的开幕了,这些日子,江南城中处处是名门各派弟子的身影,酒楼客栈皆是人满为患。
一家酒楼的二层上临窗坐着一位白衣玉冠的男子。然而令四周人停下来好奇打量的并不是他俊雅的外貌,只见他慢慢从袖里抽出一只金丝手套,一旁陪着他的三四人中赶紧上前一人,在他面前放下花纹精细的青瓷碗和银箸便退下,众人睁眼看去,原来不知何时,那位公子面前的用具早已焕然一新。
“敢问阁下可是江湖上盛名已久的‘金手公子’裴柳金?”一位做管家打扮的老者忽近身问道,饶是坐下英雄无数,却没人知道他是何时过去的,才闻得眼前青年的身份,而来的这位老人轻功又这般高深莫测,众人皆是暗暗心惊。
裴柳金面色一紧,口中却淡然答来:“正是,这位前辈有何指教?”态度拿捏得恰到好处,令他邻桌的俩人微微颔首。
“不敢不敢,我家公子有请裴公子雅间一叙。”老奴毕恭毕敬地弯腰做了个引路的姿势。
“未知你家公子是?”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老者不急不缓的娓娓道来,笃定的微笑却使得四下一片骚动。
“君轻浥啊?”有人失声叫了出来,立马就有一片附和。
“是啊,好家伙,这武林‘七公子’一下子就出来了俩个,还别提那些个未露面的,今年的选举大典果然热闹啊,哈哈……”
“听说这君轻浥和裴柳金近年来练得一身绝学,已然稳稳跃进了七公子排行的头三名,看来有一场好戏看喽!”
“那可未必,你别忘了:江南剑盟的杨君远、圣剑门的白城笛、北刀道的厉兼,还有那从未露面的‘七公子’可都是厉害角色!不说这个,我还得到了消息,纵泫山庄的策公子近来也活动在这一带并未离去,想来是自有一番打算,这场武林盟主推选大典啊,哼哼,我看没那么简单……”
“钟磬寒仍在?钟尚月的丧礼不是已过吗?那已经连续担任了两届盟主的钟方奇呢?他可是有何举动?这么多些暗潮汹涌,换做我,肯定不会按兵不动。”
“嘿,那些个大人物的心思岂是你我猜得透的?咱也就瞧瞧热闹罢了,我说……”
谈论声未见停止之势,先前坐在裴柳金邻座的俩人中便有一人朗声叫道:“小二,结账!”
闲暇的两三人寻声望去,见那人遮着黑纱斗笠,平常的套了件棕青蟒袍,江湖上何奇不有?这样的装扮见得多了,那些人也就不再留心,倒是坐他对面的那位公子细眼打量去,竟有一种淡淡的摄人风华,令人不禁感叹,江湖果然是人才辈出啊!
走出酒楼,青衣男子像是想起什么好玩的东西,忽的一笑。
并排走着的男子侧头看来,见他难得展颜,不由也是心底一缓,“你‘策公子’的名讳早已是贯穿南北,这等言论,可也觉新鲜?”
“倒不是,本是出来散散步的,却原来也不能尽得其闲,委实有些扫兴罢了,默声呢,会不会觉得很无趣?”
季默声摇头,“往年这个时侯,楼里面也会派人过来混迹于酒楼茶馆打探消息。”倒是面前这人,作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策公子,本应该是最忙的时候竟然还乔装与自己上街。
“我记得前面好像有家的点心不错,不如去试试看?”
“啊,好。”
近来身边这人正如那日洛无垠所言,在自己面前越来越偏于轻易流露情绪,心底不是不欢喜的吧?他待他愈平常,愈显示自己在他眼中与别人的不同,然而,这种美好来的太轻易,反倒叫人捉摸不透,更不敢轻言相信和拥有,正如你夜夜为月着迷,而有一天突然醒来,月就轻轻躺在了你怀里,这样的惊喜,人哪敢轻易碰触!
“默声?”钟磬寒打断了他的沉思,“你在凌月楼的时候也经常会有这样的消息肆虐于耳?”
季默声垂眼,不知盯了何处淡然而笑:“是啊,经常。”也许,关于你的消息,是最多最快也最全的。而那人的心思,不也总叫人猜不透吗?
二人静默走了片刻,钟磬寒忽然一停,继而冷声喝到:“出来吧!”
“嘿嘿……”洛无垠见身形暴露,揪着午烨从街角的墙根走了出来,边走边嘻嘻地往季默声那边蹭去:“声声你们太不够意思了,出来玩居然不叫上我们俩个,真是的,就算是二人幽会,多我们俩个也不碍什么事啊!午烨你说呢?”他回头欲找支援,却见午烨一脸沉重的站到了钟磬寒的侧边,一脸等待受罚的样子。
“我若说这是我的意思呢?”钟磬寒不看午烨,只拿着一双眼斜瞟着洛无垠。
“啊?哈哈……磬寒你说什么?”他左顾右盼,似乎碍于街上的喧闹,耳朵不甚灵便。
“我说,是我不要默声叫上你们的。”
洛无垠在季默声的身后缩起脖子打着哈哈:“呃……嘿嘿,啊,既然大家都到齐了,那我们去找找哪里又有意思的地方吧?啊,声声?”狠命摇了摇季默声的衣袖,没办法了,难得找到理由出来一趟,他可不想就这样转回去。
“真是不巧,默声和我都累了,正欲回去,想必你们跟了这大半天也早已疲惫不堪了吧?”
“啊?我们?我们好得很啊,”他边说边展了展胳膊,酸呐,龇牙咬住,洛无垠摆出了自认为最真诚的笑容。
“无垠,别忘了,明天便是大典,还有很多正事等着要办。”半眯起眼,危险的信号不言而喻,眼见无力回天,洛无垠只得怏怏站好,随着众人走上了回府的方向,早知如此,就是被好奇心打死他也不来偷窥了!
暖色(补完)
是夜
天朗气清,繁星点点。
一行人为了准备第二天的武林大会皆休息得很早,季默声凝眉站在院落里,望着淡淡的月色,仿若出神,站得久了,凉意渐渐侵染上来,于是偏了身子,欲离,一件袍子就从背后披上了肩,那人为他披了衣服,也不说话,只一径安静地站在他身边,神色亦是淡淡的,唯有眼睛里有些极难察觉的温和,深深埋着。
他忍不住惊讶,倒没有多问,说起来也是好笑,初时见面的时候两人的话还多些,如今熟悉了许多,两人相处的时候反而愈加平静沉默了。
其实,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真正意义上的见面也不过是这几个月的事情,但是竟然会觉得已经再熟悉不过,仿佛认识了很久很久,除了意外横亘在两人中间的奇特的夫妻关系,还有雁栖,还有凌月楼还有许多许多,这几年来雁栖最关注的非眼前这人莫属,自己也连带着频频注意,原本以为两人之间只不过是因为雁栖才有了联系,哪知道见了面才知道一切并不如他先前所想的那么简单,有时候会觉得和这个人仿佛认识了一辈子那么久了,季默声不由失笑。
可是他不知道,即使靠的这么近也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总觉得一切就好似一场梦,那样的感情来的太突然,而且,他们所要需要面对的实在很多,多到可能会超出所能承担的,所以才会不敢接受,甚至不知所措。
“在想什么?”旁边的人突然开口。
“那瓶酒。”
话一出口,两人都有些怔愣,莫名的尴尬。
“我是说那瓶酒该有个名字吧。”季默声紧了紧蜷在手中的书册,懊恼着方才的失神。
“烬。那瓶酒叫做烬。”
季默声喃喃咀嚼着那个字“烬……烬……这名字不错。”停了半晌,却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了。
仿佛是察觉了他的无措,钟磬寒的视线慢慢掉转到他手上的书册。“这么晚了,还在看书?”
“啊,不过是些兵器类的册子,明天就是武林大会了,不知不觉就拿起这东西了。”
目光落到书面上挺逸的字迹,钟磬寒眼神不由一动。“可以让我看看吗?”
季默声点头,把书册递给他。
纤长的指缓缓挑开暗蓝的封面。
半晌的功夫又轻轻合上,递还给他。
“如何?”季默声忍不住问道。
“这著书人对武器的理解实在非凡,确是本好书。”钟磬寒淡淡道,难得的毫不掩饰的赞赏。
季默声眉梢轻挑。“承蒙你钟少爷看得起。”
钟磬寒的眼里这才流露出几分惊讶。“难道这书竟是出自你手?”
“确是如此。不过也是这些日子才写好的,上次看到你和洛公子比武,之后脑子里总是忍不住冒出那些画面,后来就干脆下了点功夫,免得糟蹋了脑子里冒出的东西。”说到这里,他仿佛也是颇多无奈,丢失了一段记忆,或者说是混淆了一段记忆对于他来说,总是件极为难受的事情。
钟磬寒的神情带上了深思之意。“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你该是会武的,如今既然又能写出这样的东西,默声,你当初的武功造诣决然不低。”想到他如今的状况,他又忍不住皱了眉头,冷冽之气霎时蔓延开来。
季默声摆了摆手“其实也没什么,虽然行走江湖没有武艺傍身确是难受,不过我也一直就这样过来了,想不起来也未见得是件坏事。”
钟磬寒神情一紧,只这么一缓,下一刻,季默声的整个身子便已为那个挺俊的身影紧紧拥入怀中。
书册‘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迥异于夜色的温暖贴覆而上。即便沉稳如季默声,亦不由得为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措手不及。包围住躯体的温暖让他无措地僵直了身子,面上少有地流泻了一丝极细微的困窘。
他本就不是个与人亲近的人,像是这样的动作也是从来都没有过的,而钟磬寒本身也是冷漠孤高的人,如今这样的举动,让他的心底不由生出丝丝暖意。
“你丢失的,我一定会帮你找回来。”
这话中少有的坚定和执着让他的心不由一震,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渐渐回拢,接受了这个尚有些陌生的怀抱。
今夜的月凉且亮,院里的人虽都早早入睡,他们却也不能于这院中敞亮之地长久的公然相拥,季默声忍不住出声“钟……”
拥住他的人猛然收紧了手臂的力量,季默声不由好笑,还是改了口“磬寒。”
钟磬寒这才缓缓收回手臂,俊朗容颜之上浅浅一笑悄然扬起。原本冷漠的眸光,却已几不可察地柔和了许多。
季默声其实知道钟磬寒还掩藏了很多的事情,自己也有许多尚不能开口的东西,但是那一刻相拥时的温暖却确确实实的让他感觉到了这个人的关切。
所以,即使那个拥抱突如其来,他甚至也拿不出一点心思去抗拒,那样的时刻,总觉得才会贴合得格外的近。
他深吸了一口气,在面对这个人时自己生出的软弱和依赖,就是他自己也总觉得无可奈何。
捡起落在地上的书册轻轻拍落沾染上的少许灰尘,他忍不住向身旁的人提议“今夜月华如练,既然无眠,不如小酌一番?”他真是很久都没有好好喝上一次酒了。
钟磬寒的心情也仿佛格外的好,连惯常冷淡的脸上也多了清浅的柔和,竟是一直也没有散去。
“好,我陪你。”
银杏树下
一张石桌
两人对饮。
一个清傲孤然,一个从容优雅。
季默声望着杯中淡酒,微微出神,许久才浅浅啜了一口。自从他恢复了本来的样貌之后,不仅神态气质变得成熟,性格仿佛也潜移默化的发生些改变,不过是月余的功夫就有了这样的变化,也不知道是从前就埋下了根,还是最近一连串的事情让他产生了变化。
钟磬寒大概是觉察到了他的心不在焉,于是缓了斟酒的频率。
好半晌,季默声才重新开口。“对了,有样东西给你。”从袖里拎出一根绞丝红绳,下面缀着一块古朴的看不出年份的墨玉放在石桌上。
钟磬寒挑眉,眼神落到那块玉佩一会儿又转回他的脸上,眼里凝着莫名的光“定情信物?”
季默声一怔,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回礼。”
钟磬寒不置可否,拿起玉佩放入怀中。“你的这份礼可不轻啊!天下难寻的至宝‘暖色’简简单单就出手送人。”
季默声又笑了笑,抬起衣袖,手中瓷杯近唇,略一仰首饮尽剩下的酒。“反正只是块玉佩,即使能避百毒,对于我来说也没什么作用,倘若接受的人喜欢,才是价值,不是吗?”
钟磬寒的手贴近胸口的位置,目光中有什么东西渐渐改变,轻柔地抬了唇“你说的没错,我很喜欢,谢谢。”
季默声给彼此各添了杯酒“其实我更喜欢你送的酒,起码那个对于我来说更有意义。”
钟磬寒心下一动,眼生凝住了他的,空气中开始升腾起一种别样的暧昧。
“你真的喜欢?”
“当然。”那瓶‘烬’是钟磬寒此生酿的第二瓶酒,一个永远喜欢隐藏自我不愿被他人窥探的人,能够送出这样一份礼物,他怎么会不喜欢?
入口的甘冽让他忍不住满足地叹了声“真是好酒。”
钟磬寒伸手止住了他倒酒的动作。“酒虽好,却不宜多饮。”
季默声爽然一笑“不妨,古人不也常说‘杯中自有天上月,一生大醉能几回?’吗?如今有这样的好酒,又有人相陪,正应豪饮到天明。”
钟磬寒依言抬眼望了望,这样的动作熟悉又陌生,上次望月,该是很久以前了。此刻皎皎明月当空盘踞,缭绕了彩云,净是一派和气安详。低头,他微微轻笑着抚了抚耳垂,那笑意似乎也随之醺染上眼眸,起身扶起身边已薄染醉意的人,他温言在耳:“大醉总有时,夜风偏凉,你的身体未算痊愈,担不起‘烬’的回力。而况,”低淳的嗓音缓缓倾泻,“好东西,也该细细留着不是?”
视线飘入天际处,笑也渐深,“明天,又该是另一番气象了。”
风动,撩起唇边的话,携云而去。
大会
且说木兰围场原是前朝皇帝南下时狩猎阅兵的地方,如今空置下来,而武林盟主推选大典就在这样广阔而肃杀的地方摆开了场子,江南的林树削去了沙场的生煞,而别具一番任侠恣意,正合了应有的江湖之气。钟方奇办事的周到再一次被显现出来,看在有心的江湖儿女心中,自又有了一番较量。
而主看台就搭在了围场的正中央,以看台为中心,四下搭建了正式比武用的台子。只见大典还未开始四下已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忽闻台上鼓声雷动,底下本在喧闹的江湖中人闻声安静下来,极有默契的都止住了声。
作为东道主的杨揆被迎上了台,他极是慎重的料了料衣摆,运足了气,扬声开口:“各位武林中的俊侠豪杰们!杨某人不才,承蒙盟主不弃,担当了这次武林盟主推选大典的主场人,下面,就由我来介绍一下此次大典的规则:本次武林盟主的候选人分为两组,一组是门派间的比试,由各大门派推荐门下一名弟子上台比试;另一组是由未曾加入门派的武林新秀们进行自由切磋,俩组各取其组内前五名参加复选。复选的这十位俊杰可自行组队进行较量,复赛采取淘汰制,前三名方可进入最终的资格选拔,直至胜到最后者,即为本届新任盟主。大家可都清楚了?”
环视了一周,杨揆缓了口气,“接下来请出我们现任武林盟主--钟方奇!”
一身绛色深衣的钟方奇稳步上前,对着众人温温一笑,沸腾的人群立时安静了下来,听得他开口道:“今天在场众位俱是武林翘楚,钟某虽不才,但看着我辈人才倍出,亦是对在盟主之位的先贤们做了个交代。规则已明,下面,我宣布:大典开始!”
沸腾的人群再次欢跃,钟方奇拿眼扫了扫场下,眼中色彩由明转暗,片刻,方与杨揆走下了主场台。
“哎哎,让让,让让。”人群拥挤中,不知那里传来一声粗旷的喊叫,正欲下台的钟方奇回头看了看,杨揆暗惊,心道这会场入口处他是绝对放足了人手严防盯梢的,何况自家管家也被安防在了那里,怎么也不会出现意外情况的。然而眼下是怎么回事?正想着,钟方奇已是拨开人群而去,脚下自不敢怠慢,杨揆一个提步,也跟在了其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