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著露----丛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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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难道自己在房顶之时,他也一直候在这廊下。
“唔……唔……”听这声音,连菡探上龙逸的额头,果然烫的吓人。
“逸,我扶你回房!”病弱之人,身子特别重,龙逸瘦削的身子倚到身上,连菡倍感吃力。
“唔……菡儿……”,睁眼,辨清楚眼前人,龙逸慌忙抓住连菡的手,“菡儿……我……我该死……”
“逸,不要胡说,我先扶你回房,你着凉了,正发热,身子要紧……”
“菡儿……”
“方才之事,我已忘了,逸若真觉歉意,日后就不要再提起。”
“好……好……我发誓永不再提起……”
已有几日,借口煎药,连菡躲到客栈厨房。
君千之名,他是从恒玉处听得,纵然阎不如江湖百晓生般知晓天下间秘闻,但要掌握一个人的行踪却也绝非难事。不亲口说出前事,就是希望由第三者讲述这段过往,又岂会挑君千外出之时让他前来。连菡还记得百花巷里那名家丁,言辞闪烁、神色戒备,实在可疑。
尽知天下秘事,便是君千最好的保护。挑中卧虎藏龙的京城作为长居之地,必定胆色过人。若不惧外力,便是存心躲避。然而连菡实在琢磨不出,究竟是何原因,让那人避着自己。
炉上药汁翻腾,偶尔滚出形状奇异的药渣,药味弥漫散开。连菡添了一把火,谁知捡到一束未干透的树枝,被火一燎,熏出浓烟,呛得泪花翻滚。连菡正想躲出厨房,刚跨到门前,迎面跑来一人,差点撞到他身上。
“这位公子……姓龙的公子……”,连菡见小二慌慌张张,喘得连话也说不清,心中清明,立刻奔向客房。
利剑相击之声,不绝于耳,两名黑衣蒙面人从屋里打到屋外,引来不少围观之人。连菡乘乱摸进屋子,见龙逸胸口衣襟已给血色染遍,慌忙扑了过去。
龙逸撑起身子,朝他微笑,“这不是我的血!”
看看门外正打斗的两人,又看看龙逸,连菡明白了几分,胡乱抓起一件外袍套到龙逸身上盖住血污,拉起他爬窗而出。幸好客房盥洗处居然有一扇小窗户直对着柴房。
出了客栈,连菡拖着龙逸钻进小胡同。
“逸,他们既然能找到客栈来,那你的家也暂时不能回了,你可知道有什么地方方便藏身的,一天就够。”
“菡儿,他们是谁?为何只藏身一天便够?”
“不知道,今晚我们潜进百花巷,能找到百晓生君千,一切都会有结果了!”
“君千是谁?为何找到他一切就会有结果?”
“逸……”,衣袖被拉住。
一瞬间龙逸在连菡眼中看到了无助,心中升起怜意,握住他的手,柔声道,“京城有一间红馆,我与那里管事的相熟,我们可到那里暂待一日!”
缓缓点头,连菡感激龙逸的体贴,虽然只是一瞬,在他眼中,他看到了怜惜,相识短短数日,他不问自己从何来、有何事,甚至遇到了血光之事,仍是不问缘由的相陪。一刹,连菡想把所有的事都讲出来,然而终于没有开口。
有人要杀他、有人要救他,他忘掉的那段过去,究竟隐藏着什么。
夜,你不愿让我想起过去,是为了护住我么?
“菡儿……”
不,无论过去的记忆给我带来的是什么我也要找回来。躲在朝雨殿,很幸福,可我更希望有一日再与你煮酒赏月时,不再傻傻地追问以前的自己是何样,像听别人的故事一样陶醉于自己的往事。
“菡儿,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红馆……”
全身夜行衣的连菡打断龙逸的话,小声道,“我知道!”
红馆,京城最大的青楼,连菡想不到龙逸会将他带到那里,甫一进去,确实吓得不轻,可转念想来,烟花之地,正是最好的藏身之所,更是打听消息的最佳之地。
也正是在那处,他听到了令自己心神不宁的消息。
听说,天阴教教主向御剑山庄要人。
听说,前往御剑山庄贺寿的大祭司与随行之人均未回教。
听说,天阴教左使已代表教主向御剑山庄下了最后通牒。
听说,御剑山庄少庄主已被左使所伤。
听说……
当日出走,留有书信,花映夜又怎会不回天阴教。便是要寻自己,他也不会带着青童与青灵两个孩子。叶夕虽常如顽童却不失冷静,又怎会伤了冷戊辰。当日在御剑山庄,冷书宇为一点小事便费心思用伎俩,如今又怎会轻易罢休。
菁河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花映夜究竟去了哪里?
明知那人武功、灵力高强,仍是控制不住地会担心,他是否遇险了、是否受伤了。
原来,这就是,牵挂。
终于到了百花巷口,连菡见龙逸仍然是满脸郁色,嘘声道,“逸,我没有怪你。”
“你担心那个天阴教的大祭司!”
“逸——”,不得不惊讶,难道自己竟将情绪泄露的如此明显。
“菡儿,你不愿说,我就不问,可是无论你去哪里,都让我陪着,行么?”
展颜而笑,重重点头,得到允诺那人笑得像终于要到糖果的孩子。
连菡心道或许此趟也并非全无收获,当然,如能找到君千更是好。
打更的人刚过,连菡便翻墙而入,扔下一根绳子,把龙逸也拽了进去。
满眼望去,连菡不由感叹,玄雪岛主真是出手阔绰,原来他竟将整条巷子全买下来送与了百晓生。百花巷,名不虚传,目之所及,百花齐放,配着麒麟灯,在夜色中美得仿若仙界。
脚旁一蓝色形如飞燕的蓝色花朵吸引了连菡,他正想凑近了细看,忽听龙逸惊呼,“菡儿小心,此花名为飞燕草,毒性甚强,中者全身痉挛,最后精力衰竭而死。”
“啊!”连菡跳后几步,心有余悸,“百晓生怎么喜欢如此至毒的花草?”
“菡儿不觉得这花形若飞燕,很是好看么?”
“逸倒有些心得。”
“呵,我手无缚鸡之力,平日里也只会侍弄这些花草以打发时间了。”
“喔,那可有什么逸喜欢的,索性我们一并带走!”连菡朝龙逸调皮地眨眼,像是在分享一个秘密。
“菡儿你……”
“他的家丁对我们无礼,就当赔偿了,反正他有钱,奇花异草,还不是他想要多少有多少”,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美好之物理应与人分享,连菡的脸上有着理所当然的表情。
蓦地,脚步声起,连菡捂住龙逸的笑声,一手揽到他的腰间,纵身跃到最近的一颗大树上。
青石小径上走来两人,借着月光,连菡认出其中一人是那日见过的家丁,他身后跟着一个黄衫女子,看起来像是婢女一类的。两人走到连菡与龙逸栖身的树下,动手挖起坑来,挖好之后,埋下了一些东西,然后移来附近的花草覆盖住便匆匆离去。
待两人走的远了,连菡与龙逸跳下大树,相视会意,将那刚埋下之物挖了出来。揭开一层层的包裹物,两人傻眼了。居然是一堆金银珠宝,珠光宝气逼人眼目。连菡动手翻了翻,还找出一块牌子。纯金打造,纹刻金龙,龙眼更是镶嵌难得一见的起荧翠玉(起荧为玉的一种,因质地细腻到某种程度而会发光),在夜色下光亮的如同活物。
“逸,这是……”
“我曾听人说过,龙佩乃皇家之物!”
“啊……”,皇家之物?定是贵重。如今的江湖,消息最值钱,那个百晓生君千肯定早已赚的盆满钵满了,“你可没认错?”
“我只是听说,不过……菡儿……”
见龙逸欲言又止,连菡看看那仍发光的龙佩,立刻会意,拣起来揣入怀中,拉着龙逸沿着青石小径往里潜。
转过几处花园,总算追上了方才那两人,连菡飞身向前,挟住一人,将手中短剑抵到那人颈间。
“你……你要做什么”,那家丁见同伴被俘,惶恐万分,操起一根木头就要扑过来。
“我不会伤害她,你告诉我,君千在哪?”
家丁看了看龙逸,又看连菡,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公子已离开百花巷,去向何处,小人实在不知,大侠放过翠儿吧!”
“你说!”连菡手上用力,短剑立刻划破了被挟女子的皮肤。
那家丁见翠儿脖子染上血色,目叱欲裂,眼中相似要冒出火来,口中嘶吼,“你放开她,有什么冲我来!”
一刹间,连菡倒是被镇住了,一忽儿又忍不住翻翻白眼。好歹他也算个容貌俊秀的男子啊,虽然手持利器,那也是逼不得已,难道真就凶神恶煞到恶贯满盈,用得着一副要拼命的样子吗?
“公子去向,我们真的不知道”,剑下之人说话了。
见那被挟的女子甚是镇定,连菡不禁心中佩服,“你们方才在树下埋的是何物?”
家丁一听这话,脸色立刻变了,吓得浑身哆嗦,片刻又强自镇定。
“只要你说明白了,我就放过你们!”
“小的与翠儿相好……打算乘公子不在……远走他乡!”说这话时那家丁不停地看连菡,又看那叫翠儿的女子,却始终不敢看龙逸。连菡正觉好奇,只听龙逸愤怒地问,“哼,所以窃主私奔!”
连菡觉得有趣,认定定是龙逸这世家公子见不得此等叛主之事。见惯了天阴教中弟子的恭顺有礼,他反而觉得像这两人般才是更有胆色一些。不过见龙逸脸色不好,他也就没有开口。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以后再也不敢了!”
连菡放开翠儿,扶起不停磕头的家丁,笑道,“你该不该死,我管不着,我只想问你,君千确实不在?”
“不在……不在……”
“好”,连菡将那一包珠宝塞到家丁怀中,说道,“你们走吧,这些也够你们安度下半生了,不要再回来了!”
家丁惊讶万分看着连菡,眼中仍有些怀疑,翠儿倒是机灵,磕头不停,“谢谢大侠,谢谢大侠!”
连菡摆摆手,打发了两人,与龙逸正大光明从百花巷正门走了出去。
日出原来总是这么美,那是经过黑夜之后,大地万物复苏的美好。
坐在河边,连菡抱着双膝遥望水天相接处的一抹艳红。
龙佩乃皇家之物,潜入王府,没来由地,他奔向的是重牢之地。终年不见阳光的地方,却奇怪地收拾得很干净,一点点摸索,像是命运的指引,他摸到的是七个字。
天上人间情一诺。
那一刻,他胸中涌起的是无穷无尽的悲伤。
那是何等重量的诺言,天上人间也要相随。
很久之前,自己的生命中是否也有这么一个生死相随的人,是谁?破碎的梦,零乱的画面,连菡知道,梦中那人不是花映夜。
“菡儿,马喂好了,我们何时启程!”
脸上有薄汗,阳光在龙逸身上镀上薄薄的一层金光,如那龙佩上的龙一般高贵逼人,顿时,连菡恍然原来这文弱公子也是这般的好看。
“逸,你还记得儿时的事么?”
“嗯?儿时的事?记得啊!”
“逸,你能讲给我听听么?”
“嗯……”,龙逸坐到青草丛中,也像连菡那样抱住双腿,缓缓讲来。
夏日里偷冰,冬日里砸雪,春日里捉鸟,秋日里放纸鸢,龙逸说的神采飞扬,说到兴起捡起一块小石头扔到河水中,溅得两人满身,却开心的仿佛回到了那些纯真无邪的日子。
日出江面红胜火,秋来江水愁如丝。
龙逸一个转头,见连菡脸上挂着阴郁,立刻住口,不知是哪说错了话,小心碰了碰他的胳膊道,“菡儿,怎么了?”
“逸!”
连菡泫然欲泣的模样,龙逸见了心中怜意起,将他拥入怀中,“你无需担忧,我们定能找到那个君千!”
“逸,我忘了过去,你知道么?我不记得了自己的过去!”
龙逸身子微震,笑道,“所以你想找到江湖百晓生?”像是清理思绪,停顿片刻,又续道,“可是菡儿有没有想过,也许这是天意!”
“天意?”连菡扬起脸的脸上布满不解,难道是天意让他失去过去吗?
“若过去是痛苦,我宁愿忘掉!”
“痛苦?”沉思了许久,连菡缓缓说道,“我宁愿记得痛苦,也不想没有过去。”
誓言一样的话,敲得龙逸内心剧震,望向天边的眼中有了一丝郁色,也有着一丝坚定。

04 谁道破愁须仗酒

三日后,颍水江面,夜深。
“逸……逸……不要睡……”,望见远处江面点点星火,顿时连菡心中燃起了希望,推了推身旁的龙逸,见他没反应,有些慌了。
那日刚出京城,连菡便察觉被人跟踪了。与龙逸商量后,找一间客栈住下,又问小二买了两套旧衣服,第二日半夜,弃马而行,谁知第三日午间仍是被追上了。就在这颍水江边,龙逸不会武功,连菡经脉未通,两人纷纷被打落江水。龙逸更是身中数刀,幸而抓住一块浮木,两人才不至于丧命。可这颍水江,向来水流湍急,又是入秋时节,漂泊了半日,也不见有船只经过。入夜后,江水聚寒,龙逸伤在后背,经江水一泡,寒气入体,伤口溃烂不堪。连菡抱着他在水中浮沉许久,体力就要耗费殆尽,蓦然见了灯火,自是燃起了希望。可一推身旁龙逸,见他似乎已是昏厥了过去,心中惊吓,身上霍然如吃了仙药般来了劲,抱着龙逸,拼命往那灯火处游去。
高大的楼船上,蟠螭灯明明灭灭,船头那人,流泉青丝只用一根浅绿色绳子松松系住,绕过右肩垂于胸前。如白玉洁净的双手握住一只玉笛细细抚摩,清冷的月光洒落那人满身,像是要把他融了去。
“救命……救命……”
细若游丝的声音,飘入耳中,他推动轮椅靠到船沿,见有人求救,抓住甲板上缰绳,运功灌注内力,江水飞起三丈,求救之人已被卷起滚落船上。
连菡本是强弩之末,如今落到实地,知已脱险,只来得及看一眼那花容月貌的人便力竭晕了过去。
大片大片的白色,他分不清身在何处,拨开迷雾,仍是一片白色。笛声清幽,声声入耳,他仿佛找到了方向,朝着笛声奔去。如翡翠的湖面,烟色迷蒙,紫莲烁烁,瘦弱略带病容的小男孩坐在湖边,执笛吹奏。小小的身躯,吹出的竟是堪破红尘的宁静。
有人拉他。
一只软软的小手拽着他的衣袖。
他睁开眼。
淡衣的小男孩,映着月光水色,笑得似乎会发光。
孩子拽拽他的胳膊。
他摇头。
孩子生气扁嘴,眼里涌满了泪水。
他叹息,摇摇头,撑着旁边的山石艰难站起来。
孩子笑了,靠过去,将瘦弱的肩头搁到他腋下,细细的胳膊揽住他的腰。
他额头渗出汗,用尽全力,只能迈开几若不见的一步。见瘦小的孩子双颊涨的通红,扶助岸边一棵树停下。
他对于孩子来说太重了。
孩子瞪他,又跑过去抱住他往外拖。
那一天,他和他跌的满身伤,满身泥,却笑得能撕开黑夜的阴霾。
冰蓝瞳仁,花瓣嘴唇,病容依旧。
连菡没想到救了自己的是容月。
“我已替你朋友辽伤,修养数日便可好转,你是脱力才至昏厥,我命人煎了参汤,你喝罢再休息半日便不会难受了!”
花开的声音,轻轻荡荡。
人是安静的,安静得让人心疼。
连菡望着容月,穿过迷雾,望进过去。
容月回望连菡,冰蓝的眼珠,清澈明净。
“谢谢!”
到嘴边的话,吞回肚子。
他不知自己害怕的是什么。
然而,退缩的那一刻,他在容月眼中看到了伤痛,可就连这伤痛也是安静的。
江水湍急,乘着北风,船行如飞。
连菡走到容月身边,瞧见轮椅中那双腿上的玉笛道:“你的腿!”
“自小便不能行走了!”容月朝他微笑,仿佛说的是他人的伤痛。
“没有寻个办法治好?”
“无妨,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
沉默,安静。
“你朋友可有好些?”
“方才用过饭,睡着了,他伤在后背,这几天可把他趴的难受坏了!”想起龙逸苦着脸的模样,连菡忍不住笑出声。
“待他醒了,我再为他运功。”
“不用了!”你身子这般弱,怎可让你……
容月苦笑道:“你们怎么会受伤落水?”
连菡站到向风面挡住容月,身后风急,刮得发丝衣袂翻飞,“恒玉让我去找君千,到了京城百花巷,君千已经离开,自那时起,一直有人击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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