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著露----丛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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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月听罢这简单的几句,沉思片刻道:“你可知天阴教与御剑山庄……”
“我知道,找到叶夕,一切就会明白!”
“他未必知道大祭司的去处!”据恒玉处得来的消息,并未有人见大祭司与随行的两名童子离开御剑山庄,花映夜像是凭空消失般不见了踪影,“连菡公子,你能推我回船舱么?”
连菡不知他为何突然转移话题,但仍是推动了轮椅。
木制的轮子,从甲板上轱辘滚过。
船舱宽敞,纤月宫雨楼楼主冥璃正吩咐人布置酒菜。见进来的两人,连忙迎了过去。
“今日江上风大,宫主与公子就在舱里用饭吧!”
“冥璃,你先退下,我有些话与连菡公子说。”
墨绿的衣衫裹住冥璃高挑的身子,他听罢容月的吩咐恭敬地退出船舱,带走了所有服侍之人,经过身边时飘来一股若有似无的气味,连菡只觉十分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究竟是何种味道,又是在哪里闻到过。
将容月推到桌前,连菡捡了对面的位置坐下。
“你有何话要对我说?”菜肴清淡却精致有佳,配搭适宜。
“公子似乎很不屑于叫在下的名字”,花开的声音难得冰冷。
“啊……”,问题来的突兀,连菡手中竹筷僵于半空,他从未叫过他的名字么?回忆相识以来的日子,原来……原来真是如此。冥冥中,即便是身在眼前,他好似总不愿提起那两个字,自第一次听闻便心疼怜惜的名字。
仍是一身的安静,容月眼睫低垂,仿佛方才那句话不是出自他之口。
他是在等他的答案吗?然而,那是他自己也辨不清的缘由。就像那个充满白色的梦,也许他怕的正是拨开迷雾,会看到那个孤单一人在湖边吹笛的孩子。梦中的男孩叹息却幸福,梦中的男孩开心的倔强、笑着流泪。这种感觉,遥远的仿佛前世的记忆,他似乎更习惯,在另一人拳抵鼻尖的轻笑下看月升月落。或许他真正怕的是,迷雾后其实是一些不得不放手。
“公子若不介意,可否听容月讲一段故事?”
“你也……”,有些心虚,“从未叫过我的名字!”
见容月侧头望着自己,连菡觉得他这样子像极了听到无知孩童问出懵懂问题的模样,未出口的一句是,你道为何?
“用饭吧!这鱼尽是新鲜打捞”,说这话时,容月却放下了碗筷。
“你不是要讲故事?”转变的突然,有些摸不着头脑。
“过去的故事,此刻不讲也罢!”容月示意里连菡到身边,凝目警戒。
心知定有别情,连菡顺了他的意,口中假意称赞菜肴味美,移步到了轮椅旁。容月用筷子蘸了些酒水,在桌面上刚写下“不可”两字,只听见舱外一声娇笑,尚未回过神,一抹红到极艳的颜色已经到了眼前。
“宫主面对佳人,也能如此警觉,确实教人佩服!”击掌而笑的背后是阴冷的犀利,红衣的女子见连菡素手微动,又冷笑道,“他已中了三步迷魅,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你说呢,月宫主”,说罢,一只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更是轻薄地从容月脸上滑过。
连菡恨的咬牙,抽出袖中短剑就要扑过去,刚跨出几步,顿时觉得头晕目眩、四肢无力。蓦地,一个淡绿色的身影飞起,又迅速落回轮椅中。容月抱着连菡,轩眉蹙起,额头上汗如雨下。
“三步迷魅,你越运功,药力发作越快。”
连菡感觉抱住自己的身体微微发抖,怒极无奈,只得瞪着那红衣女子,盼望冥璃能早些发现赶来救援。
却不想这份心思早被红衣女子看穿,“你不要指望有人来救,乖乖跟我走吧!”
说罢一拍手掌,舱外应声进来四人,夹着容月与连菡,几下纵身,飞掠到另一艘船上。
那四人毫不客气,拖着他们,一路磕磕绊绊,直接给扔到了货舱中。
砰一声关上门后,立刻漆黑如夜。
连菡揉揉撞疼的头,想看看容月怎样,却发觉直不起身子,原来这底舱低矮,全不像装货所用,倒像是专门为了关他们而设。
连菡跪在地上,四处摸索,触到一片似锦非锻的衣料,急忙爬了过去,“你怎么样?”
“我无法运功了,看来只能等机会才能出去。”
“三步迷魅是什么,那个红衣的女子又是谁?”
“三步迷魅是一种十分厉害的迷药,中者内力零散而不可聚,无法运功便无法将其逼出体外,只得借助外力才得解救。那个女子,我也不知究竟是何人。”
“那该怎么办,难道就任他们不知将我们带到何处去”,也许是黑暗的作用,连菡有些无助,下意识里握紧了容月的手。
“我更担心的是冥璃与你朋友。”
一提到冥璃,连菡蓦地想起自那位纤月宫雨楼楼主身上闻到的香味,如麝飘渺,只是仍然想不起究竟是何种味道。
容月见连菡皱眉,以为他害怕,正想安慰,手伸到半空又缩了回来。二十年的相处,他怎忘了他是如何的坚强。因母亲的遗传,容月目力惊人,于黑夜中比常人看得清晰。中了迷药,内力聚不起,天生的异能却仍在。如墨的漆黑,好似成了保护,他终于可以忘却一切,无所顾虑,不再担忧从他眼中看到陌生与拒绝,好好注视这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的人。
黑暗中,时间流逝缓慢,隔着一层木板,外面是冰冷的江水,衣衫穿的单薄,连菡早已冻得哆嗦,忍不住往容月靠了又靠。
只听一声叹息,忽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你总不愿求人,这性格倒是一直未改。”
连菡仰头,看不到容月的脸,只感觉一股如兰的气息扑面而来,心中觉得舒畅。
虽然看不到,但连菡知道,那张花容月貌的脸就近在眼前,在这不见阳光的之处,他反倒少了平日里的退缩,竟想要拨开黑暗,看清那人。
船行飞速,入耳是江水拍打船体的声音,一下一下,迅猛有力,像重拳敲在心间的声音。
“你的腿?”
“自小就不能行走了!”
“没有寻个办法治好?”
“无妨,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
甲板上的对话犹自响于耳侧。
恍惚间,连菡希望真能撑住这个身子,只要能助他迈出一步,哪怕摔得头破血流也无妨。
身随心动。
待到唇上一片冰清柔软,连菡才发现自己竟吻上了容月。一瞬间,他的感官无限敏锐起来,他听见鱼行水中如飞梭,他听见血脉奔腾,他听见他略微急促的心跳,那么自然,那么亲昵,好像他们早已亲吻过千百次,纯粹的不带一丝□,却让他和他的心都莫名安定了下来。
生涯有尽,欲念无穷。
他和他贪恋这灵犀一点通,不知是谁先主动,贝齿轻启,舌尖纠缠,唇间细碎呻吟的是索求彼此的声音。入怀的身子,腰纤细柔软,如弱柳轻颤。眼睫如扇,刷到脸上,是入骨的媚。
透过细密纤长的眼睫,连菡仿佛看到那冰蓝的眼珠会发光,幽幽淡淡,美得令人心醉。
不知何时,口中尝到咸涩,摸上脸颊,冰冰凉凉竟是一片泪水。
“菡儿……对不起……”,容月的声音有些迷乱。
摇摇头,连菡紧紧抱住自己缩到船舱一角,“我认识你?”
“嗯!”
“想必恒玉已经告诉你,我忘记了过去所有的事”,连菡停了下来,许久又开口,“我有时会做梦,一片白色,一个不会行走的小男孩在湖边独自吹笛,笛声清幽,这时会有一个穿淡色衣服的小男孩跑过来,逼着吹笛的小男孩学走路,那个吹笛的小男孩憋得浑身是汗,痛苦异常,却只能迈开很小很小的一步,这时候,那个淡色衣服的小男孩就会哭……”
“那个吹笛的小男孩于是只好叹息,又坚持撑在淡色衣服小男孩瘦弱的身子上学走路”,容月接着说起来,仿佛也亲身经历了那个梦,曾经的便是永恒的,忘不了,“你知道么?那个吹笛的小男孩每夜都极难入眠,因为哪怕只是再跨出小小的一步,都会跌得浑身是伤……”
连菡惊讶望着声音的方向。
将信犹疑之事,一旦得到确认,却原来是如此感觉,字字入心。
犹记那日初见,掩嘴而笑的衣袖下,若隐若现的血丝,染得花瓣红唇开的愈加艳丽。
江湖险恶、人心难测。然而这安静如夜空明月的男子,却总如春雨般,无声无息润入心中,以至于初见之后,便下定决心找回丢失的过去,难道这就是半生相系的灵犀。
听到布料摩擦地板的声音,连菡迎了上去,还未寻到那人,就先被拥入一个怀抱,迷梦一样的声音,仿佛从那段失掉的记忆中穿越而来,“可是那个吹笛的小男孩从不曾后悔过,因为他知道——淡衣小男孩为的是他!”
一切如此简单。
他为的是他,哭、恼、任性,只是为了他。
他忍住浑身伤痛,忍受一次次希望后的失望,他也只是为了他。
“月——”
“菡儿——”
环住他的身子,连菡流着泪笑。
原来,黑暗中,呼唤你的名字就不会害怕。
不知是第几日,不知是什么时辰,连菡躺在容月怀中,觉得整个身子似乎正在被那无止境的黑暗一点点吞噬。
窄小的木门外,时常有脚步声响起,可那扇小门却只开过一次,一只布满刀疤的手,扔进来一包馒头和一罐子水,又粗鲁地隔绝了那唯一的光亮。
辨不清时日,连菡与容月不敢多吃东西,谁也不知道那些冷硬的馒头能支持到何时。一罐子水更不到干裂了嘴唇时不敢喝,人这身子,几日不进食尚能支持,若几日不喝水,便是铁打的也要送命了去。
虽然被容月抱着,连菡却知道,那个身子,怕是比自己还要弱些。这底舱中,空气原本污浊,如今闭不透风,更是恶臭难闻。有好几次,连菡知道,容月压住声音,咳至吐血。
不忍揭破,却下意识地喝水越来越少。
那个红衣女子,将他们抓来之后,再也未露面。有时,顺风顺水,船行平稳,静谧黑暗入骨啃噬;有时,乘风破浪,船体颠簸,晕头转向不辨生死;有时,船好似停了下来,以为就要靠岸,却又转了方向行驶。意志,就在这走走停停却好似亘古的一片黑暗中一点点殆尽。
水,已经剩不多。
容月的身子,偶有发热,靠在连菡怀中,汗如雨下,伸手过去,握住的是颤抖。
容月的汗,濡湿了自己的衣服,又染透了连菡的。然而,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的衣服终是会干了。只是那时,才最是渴的难耐,耳边听着江水流淌,连菡用手指蘸了水润到容月唇上……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成环,夕夕都成玦。
“砰”一声巨响,连菡只觉得头重重磕到板壁上,接着胸中便是一阵翻江倒海,再也忍不住,吐了一地污秽之物。
容月艰难爬到他身边,挽起衣袖为他擦试,干裂的嘴唇里吐出的话语涩哑,“船怕是触礁了,你抓紧我!”
触礁?
连菡摸到一片水迹,心中一个激灵,抱着一线希望,拼命扑打舱门。容月微怔,蓦然好似明白了什么,也扑过去帮忙。
喝骂声伴着粗重的脚步声,门终于开了。
来人方一探头,立刻退了回去,口中咒骂不停,嚷着是到了牲口棚。
连菡极力装得谄媚,腆着脸陪笑,求那人能给些水,说原本那些,方才船晃的厉害时已全撒了。又求能不能让他透一口气。
粗犷的眉眼,那人捂着口鼻,极其厌恶瞪了连菡一眼,见他却已体力无多,便又喝骂着离去。
连菡奔出小舱,船仍是晃的厉害,东倒西歪遍寻找不到合适之物,耳听着那人脚步越来越近,正着急时蓦地看到就在离那小舱门不远,有一灰色包裹物,当时也顾不得许多,抓起来奔回小舱。
那人倒是好心,再回来,不光带来了水,还带了不少吃的,口中嘟囔,可千万莫要让其他人知道。连菡陪笑,赞他是大好人。
那人甚是憨直,听了这话,笑得开心,并未多做检查,锁上门便离开了。
连菡将那些东西分一半于容月,两人囫囵吃了,打开那包裹物,一摸,触手冰冷,似是铁物,顿时高兴不已。
连菡撕下一大条衣边,将容月与自己系到一起,操起那重物,就往渗水处砸去。
也不知砸了多少下,水越来越多,木板却只是裂了一道口,再无半点松动,连菡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菡儿,让我试试!”
容月一指点到胸前,强自用力,砸开了船底,水如喷泉涌到连菡身上的时候,他感觉到另一股温热的液体也飞溅到了脸上。连菡明白容月做了什么,心中绞痛,却毫不迟疑,揽住他的身子,猛吸一口气,钻入了水底。
两人身影游过的地方,飘过屡屡血迹,连菡潜到一块暗礁后,偷偷探了头往船看去,只见船身倾斜,人影慌乱,红衣女子站在船头,指挥一切。
忽然,有人奔到红衣女子身前,不知说了些什么,女子似乎怒极,一掌打中身前那人,竟将他打落了水中。
连菡见此情形,知道逃走之事已暴露,再顾不得查看,携着容月往远处游。
游得片刻,听闻身后扑通扑通落水的声音,他知道红衣女子定是遣人下水寻他们了,急忙将身上衣物撕碎一些,头上的发簪也扯了下来,弃于水中,寻了一块礁石贴身潜下躲了起来。
到了此时,连菡才想起,容月似乎一直毫无生息,慌忙查看。这一看,吓的他险些叫出声,容月的脸色就是在水中也苍白的可怕,双眼紧闭,唇角不停随了水流,飘出血迹。
连菡知他是强自截脉,提聚内力,伤了肺腑,又在水中一泡,寒气入体,再不呼吸空气,便要昏厥了过去。
连菡再不多想,抱住容月的身子,将唇贴到他的唇上,渡过去口中之气。片刻,悄悄探头,吸得一口气,又赶紧渡了过去。如此反复多趟,待那些人都已寻远时,连菡已是力竭,抱着容月趴到礁石上,昏了过去。
阳光是炽热的,经江水反射,再照到脸上,竟有些刺眼。
连菡醒来,天光早亮,见容月半个身子趴在礁石上,探了他的脉,极是微弱。虽然自己也是虚弱不堪,仍是抱着他往岸边游。幸而他们栖身的礁石离江岸已不远,不多时,两人便到了陆地。
连菡寻到一处山洞,又找来些干树枝,升起了火。身上衣衫已破烂,连菡别无他法,也只得将就了烤干,又到洞外摘了些野果回来,见容月仍是未醒,心中不免有些急了,摸摸他的身子,冰凉的吓人,急忙将他抱在怀中,靠近火堆。如此许久,容月缓缓醒转,连菡才拿了野果喂给他吃。
两人怕那红衣女子的人在水中搜寻不到他们,会寻到这岸上,不敢多做停留,连菡半抱半扶着容月往城中走。
两人不知这是何处,一路行来,狼狈不堪,模样落魄,容月虽脸色苍白却更增添了几分怜人的柔媚,倒是引来不少注视。
连菡寻了一家客栈,将容月安顿好,吩咐小二请大夫,那客栈小二想是看两人落魄,竟要连菡先付房钱。连菡摸摸怀中,哪还有半分银两,见小二势利的嘴脸,心中生气,忽地想起那块由百花巷得到的龙佩,因听龙逸讲的重要,本欲由它找到君千的,如今事急,只要交给小二让他先帮忙典当了。
待不多时,小二请来了大夫,想是那龙佩确是当了不少银子,竟好酒好菜侍候了来,更是送来两套干净的衣衫。连菡见他前后判若两人,心觉好笑,倒也不愿多做计较,只多赏了些银两。忍不住心叹,这世上,钱银,能买笑。
寻常医者,怎解得了三步迷魅之毒,不过倒是瞧出了内伤郁结,血脉不调之状,开了些调理之方便离开了。
纤月宫鼎足江湖,自有一套秘密的联络手法,容月将此法交待于连菡,连菡办妥后便与容月安心在客栈等候。只是没等来纤月宫人,却等来了意料之外的人。
锦州,除京城之外最为繁华的都市。锦州州府府尹蓝香川,年轻俊秀,只着布衣,踏入客栈客房,一言不发,身后随从有序进入,搬进一辆崭新的轮椅。
“蓝大人这是何意?”
“客栈之地简陋,实在不适于这位公子养伤,我已备下别院,还望两位能移步前往。”
连菡与容月对望,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迷惘。
“我们与蓝大人素未谋面……”,换过衣衫梳洗后的容月,苍白的脸憔悴却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动容,花开的声音轻轻吐露,就连蓝香川也略有失神。
推书 20234-02-12 :奈何天城----述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