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著露----丛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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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两位放心……在下绝无恶意。”
“我们与官府之人素无来往,若蓝大人不讲明来由,恕难从命。”
蓝香川看着容月,这花容月貌的男子,柔柔荡荡的声音里有着不容忽视的凛冽之气,便是身体毁损,内伤郁结,这个男子,也如那天上的明月,清冷的孤高。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蓝香川从怀中掏出了一物。
纯金龙纹,起荧为眼,连菡认出龙佩,却仍是不明白蓝香川的意思,疑惑望着蓝香川。
“公子不知此为何物?”
连菡看了看容月,缓缓摇头。
“呵——”,蓝香川嘴角弯出一抹高深的笑,“此乃皇家之物,尊贵非凡,若交与公子之人不愿明言,在下也不方便多说,可在下却实在不敢怠慢了两位。”
说到“怠慢”二字时,蓝香川语调稍转,似乎另有他意。
皇家之物?尊贵非凡?不愿明言?
连菡心中忍不住升起怯意,方才对龙佩的不识正说明了此物来由可疑,若被得知竟是偷来之物,这趟随了他们去,岂不是自陷囹圄。
想到此处,连菡不禁又想起那神秘的百晓生君千,难道他所知晓还涉及朝廷之事,又或者他这次的莫名失踪正是因着这份原因?
看了一眼蓝香川,又看看屋外官兵,连菡伏身靠到容月耳边,简单说了龙佩的来历,道出自己的担忧。
容月听罢,嘴角泛起笑意,冰蓝的双眼望着连菡,柔声道:“一切有我!”
不知为何,从眼前这赢如弱柳男子口中说出的话,连菡却坚信无比。
他说,一切有我。
何事,可惧?

05 谁念西风独自凉

穿街过巷,大小店铺均会驻足停留,连菡忍不住嘴角勾起笑。不出所料,未弄清楚龙佩的来历,蓝香川派人监视了自己。
看似行动不便的容月,有州府重兵把守,蓝香川似乎把精力都花到了连菡身上,只是着实令他头疼的倒是连菡这爱“逛街”的习惯。
有了蓝香川的治理,锦州繁华而平静,少却京城的包罗万象,多的是一分安居升平。连菡走在大街上,想起了龙逸,不知他的伤是否好的全了,不知那红衣女子遗落了自己和容月,会不会再找上他与冥璃。
被劫至今已有月余,在那暗无天日的小舱中,他与容月,毫无杂念地依赖着彼此,惟有听到了对方的心跳才知道自己依然活着。
纤月宫,风、雨、云三楼,各司其职、有所专长,却是任何一楼均足以抗衡御剑山庄这样的江湖大门派。便是这纤月宫的一宫之主,在那些黑暗的日子里,安静却温暖的相陪。双腿不能行走,他便做他舒适的依靠。黑暗滋长恐惧时,他用笛声让他看到花开。便是强行截脉,他也为他开出出口。
连菡知道,那花容月貌的男子,也许从过去,便是如此安静的守护着。
“一切有我!”
一句话,仿佛三生石 上的印记,刻在了心间。
乌云遮去了阳光,连菡略微抬头,心道怕是要下雨了,不由脚下加快了步伐。
蓦地,风过无声,无尘却眼迷,如崖前一跃,心跳声顿时成了整个世界,白衣、黑发,再定睛又渺无踪迹。
心神聚拢,世界恢复原样,心却不得平静。
不顾手中之物散落,连菡于人群中慌乱搜寻那一丝影迹。
白衣、黑发,白衣胜雪、黑发流泉,方才擦身而过那一人,再也找不到。
是否眼花,连菡摇头,不,是他的心感应到那人,那个他牵挂的人。
可,为何他只是稍露气息,便又隐而不见。自御剑山庄失踪,他难道来了锦州。究竟是何缘由,他要匿迹销声。
呆呆望着繁华长街,连菡面上若喜若忧……
锦州的雨,不若南疆淅沥,倒像是从天空挂下的串串珠帘,一颗颗串成一串砸落到青石地面。趴在廊下,连菡伸出手掬起一捧雨水,这时候,他是怀念南疆的烟雨的,怀念那人在天地织起的雨幕中划过,遗落层层涟漪,如仙若神,怀念那人拳抵鼻尖,弯眉轻笑。
方才在集市中,他感应到那人,却抓不住他。分开这许久,难道他便不牵挂自己。他想问他,在与容月的那段过去中,他在哪里?他更想问他:
夜,为何不见我。
抬头,扬脸,一珠雨滴落到额心,他蹙眉,又一滴,落到眼角,他皱鼻,再一滴,落到唇边,他来不及抿嘴,一根洁白若雪的手指轻轻拂去了令他不快之物。
“菡儿可是心中不痛快?”明明是再纤柔不过的声音,在这大雨中却清晰地敲入耳中。
“月,为何冥璃迟迟未与我们联系,莫不是那红衣女子真找上他们了”,连菡说出担忧,见容月发上落有雨丝,伸手拂去。
“菡儿可是在这里住不惯了!”
“我担心龙逸!”
“我已派冥璃打探你朋友的消息了,来接应我们的是风楼楼主芷茉,只是她为何迟迟不到,我却是不知。若菡儿不愿在这里住了,我带你离开!”
怎地好似与心中以为变了样,连菡怔怔道:“冥璃……”
“那日在船上的并非真正的冥璃,他身上有南疆风鸢花之味,那应该是一个灵力高强之人幻化而成。”
风鸢花,色白花小无味,南疆随处可见,可整个南疆或者整个世间,却惟有一处的风鸢花是有香味的,那是凭着强大的灵力与神秘血统的滋养,才有的气息。犹记当日,站于石阶末端,心内好奇,仅一步之遥,竟相异至此。当日,大祭司将玉佩挂到他颈间,立刻便像洞悉般察觉到两处风鸢花的不同。花映夜凑到耳边,乌黑的发丝落到他肩上,“它可以保护你!”
连菡蓦地意识到什么,耳边仿佛又感受到了那人的气息。原来,那玉佩最大的作用是让他能分辨这世间另一灵力高强的人。菁河,就是那日船上的冥璃。可是高贵骄傲的她,怎会离开天阴教甚至不惜化身他人。花映夜的失踪与此事有何关联。她登上容月的船,为的是什么。
容月忧伤看着连菡陷入沉思,推动轮椅,滑入雨幕中,任漫天雨丝沾染全身。此刻,这花容月貌的男子,却是楚楚动人。
“菡儿,你为何不问?”
连菡闻声抬眼,微启双唇,见容月身在雨中,撑起雨伞走过去为他遮挡,撩起衣袖为他擦去脸上雨水,触碰到容月眼下皮肤,竟觉得温暖。
“菡儿自小好奇心甚……菡儿仍是学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菡儿……”
“月还未完全康复,若感染风寒便不好了。”连菡知道容月意为何意,可此时他实是无法解释,也无法多做顾虑。他是那么容易便信了容月是过去陪了自己的人,那是心里最真挚的感受,他相信容月,心疼容月。可他不知为何却不愿去触碰那段过去。纤月宫悬赏武林之事,他已知晓。当初离开花映夜,为的不就是找到过去吗?然而真正可得之时,他却没了勇气去知晓。他知道,只要自己开口,就可以回到原来的位置,可他却害怕了,害怕过去的一切带来的是覆灭,覆灭心中舍不去的那份牵挂。
不问,便是逃避。
“菡儿……”
“我送你回房!”
“你……担心他?”
侧目、抬眉,连菡觉得雨中的容月安静的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以至于他怀疑方才那样满负忧伤的话不是出自眼前人之口。
“月……”
花瓣双唇覆盖住即将出口的话,连菡察觉环在腰上的手微微发抖,心中莫名抽痛,轻轻回抱那个柔弱的身子。
第一次,他似乎有些后悔寻找过去。
轻轻合上房门,连菡退出屋子,捋了捋半干的发丝,转过回廊踱到院中。
雨,已停。
夜空明月高挂,明日定是好天气。
连菡席地盘坐,结印运功。气息在体内转不到一周天,便又开始乱涌,强冲入心,疼痛感刺激的他只得又一次放弃。
撑住身子,平息胸中乱流,连菡这才发现,另一人似乎早已到来,正饶有兴致观看他的窘态。
“原来你除了喜欢伤人,也喜欢自伤”,清脆的声音却道出如此犀利的话语,连菡实在想不透这孩子为何如此不可爱。
自住进蓝香川特别安排的别院不几日,这少年就像凭空出现了一般,总是在无旁人时出现。清秀的孩子,笑起来双眼弯弯,却总是吐出针一般的话语。
他也曾想过,会否是蓝香川安排的眼线,可一触碰到那虽然稚嫩却不减骄傲的眉眼,心若否定了这个想法,虽然是孩子,也无法忽视他满身欲凌驾世间之气。蓝香川于当朝可算重臣,能在他这别院自由进出的,定非普通人。只是连菡实不明白,为何他对自己却总是这般“偏爱”。
似乎无法容忍对方的忽视,锦衣的少年恶狠狠抓起连菡的手腕,眼睛弯起的虽是纯洁无辜,吐出的一字一句却不见温暖,“毫无魅力的人,他竟为你落泪,还拙劣地掩饰,没用的残废男人……”
啪——
锦衣的少年捂住自己的脸,不可置信看着连菡,眼中聚起的怒气是燃烧的火焰,咬的唇上渗出血丝,他仍是一副想要把他活吃了的表情。
连菡掸了掸衣衫微尘,站起身子,斜睨而语,“夏虫不可语冰,大人的世界,小孩子怎会懂得!”
说完此话,连菡满意看着那少年眼珠就快脱框而出,嘴角的弧度越扬越高。被认为是小孩子,是他最不能容忍的吧。
可是,容月,岂是由得他人轻易侮辱之人。
然而,也正是这少年的话,连菡才意识到,方才容月眼下的温暖原来是泪水。
他,真的让他难过了吧!
“君晔,记住这个名字,我会让你知道我是不是孩子。”
微风轻动衣袂,叶间月影游曳。
待到拂袖而去的身影完全消失,强忍住的真气带血喷口而出,连菡才扶住身旁石桌,忍不住好笑,“还说不是孩子!”
月色迷蒙,连菡望着容月的房门,许久许久才离开。
清晨的阳光照得人温暖舒适,树影婆娑,摇曳生姿。
用过朝饭,连菡推着容月在别院中散步,“三步一哨,五步一岗,蓝香川还真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
“菡儿若不想呆在这里了,我可以带你离开。”
“月……”连菡的声音略微诧异。
“我虽双腿不能行动自如,却还不至于被人困住”,容月的声音轻轻柔柔,连菡却不得不信,是啊,纤月宫能与天阴教鼎足江湖,一宫之主的容月又岂会是纤弱之辈。
轻轻的微笑,容月欺雪晶莹的双颊映着阳光,美的如同花瓣,他伸出双手将连菡拉到膝上,“这些日子害菡儿担心了,可……”
“可是这里却是最好的养伤之地,况且蓝香川的监视也正是我们最好的保护!”
容月赞赏地点点头,轻拂连菡柔软的发丝,“菡儿还是如此聪明,你放心,一切有我。”
“月……”
“你朋友已经脱离危险,我的伤也已痊愈,我们……”,话音未落,一群严整士兵鱼贯进入别院,容月住了口,双手微动,却是摆出了最好的防御姿势,将连菡护到了功力范围之内。
一个个士兵,面无表情到好似木头人,分列两侧默不作声,一个看起来似乎头目的人,埋首走到连菡身前,恭敬奉上锦盒一个和许多银两,“两位可以离开了!”
“蓝香川让我们离开?”
那人听到蓝香川的名字轻蔑一笑,缓缓道,“蓝大人是否让你们离开下官不知道,但蓝大人也绝不会拦你二人。”
连菡望着容月,眼中传递疑惑,蓦地掌心感觉到一股温暖,仿佛又听到容月那句“一切有我”,顿时定下心来,接过锦盒与银两,倒有些迫不及待要离开了。
“下官还有一句话带给公子?”看似卑微之人,却气势霸道,看来他身后那人定是非凡异常。
“什么话?”
“君晔!”
连菡微怔,忽地顽皮朝容月眨眨眼,说道,“我也有一句话让你带给他。”
“公子请说,下官一定带到。”
“你问他,难道这还不够孩子气吗?”
连菡不想去看那人面上的表情,推着容月离开了囚禁他们多日的院落,不可否认,君晔的孩子气倒真的替他解了围,也带来了不错的心情。
出得别院,连菡不由轻吐一口气,原来被囚终是不快之事,这每日逛惯的锦州如今竟别样繁闹多彩,“月可有心情四处逛逛。”
容月冰蓝的双瞳中溢满宠溺,“菡儿高兴就好。”
连菡回报一个微笑,推动轮椅朝着锦州最繁华的地方行去。
锦州,菊秀天下,金秋时节,正是菊展之际,连菡与容月好兴致前往菊苑凑热闹。
粉的、黄的、白的、紫的,一团团,一簇簇,诧然高雅于秋意浓处。锦州之菊闻名天下,向由民间富豪举办,然而凌宇皇朝天下,官与商便像是那正出与庶出般,表面尊卑的清明,私底下却永是割不断血脉之连。菊丛深处,倒有不少官员微服赏菊。容月容貌,可算鼎绝天下,一入菊苑便吸引来不少艳慕目光。方见到那张花容月貌的脸,是惊羡,再看到轮椅上的双腿,又变为心怜痛惜,再接触到冰蓝双瞳中的安静出尘,倒觉得那份可怜是亵渎了他。岂知,月有盈亏,不正是上天的完美?
连菡不如容月,虽然被注视的不是自己,时间一长,仍有些了不自在,下意识间专拣人烟稀少的小径行去。
“少了浊世浑气,这些菊才真见优雅高贵”,容月停到一簇黄菊前,忍不住俯身亲近了感叹。
“月也喜欢菊么?”
见到浅浅的微笑浮起于花瓣唇角,连菡自觉仿佛问了一个非常愚蠢的问题。那些被迷梦侵扰的日子,他仍清晰的记得,安静吹笛的小男孩不能行走的双腿总是悬于莲池边,与悠扬笛声相伴的是沁人的紫莲飘香。
“菡儿可有兴致……”掏出玉笛,容月朝着连菡摇摇手。
虽然记不得过往之事,但那种感觉依然存在,连菡知道,容月总是如此善解心意,温柔地温暖着自己的心。
会意点头,挑了一处干净的山石坐下,连菡静静听着那陪伴了自己许多年却被忘却的清冽之音。
与记忆,或者应该说与梦中的不同,原本清幽的能扫尽凡世微尘的笛声就像天人渐渐有了俗世的烦恼。曲,已不是他的调。不用眼见,连菡似乎已能感觉到容月那好看的眉纤微地蹙起。乐声,仿佛成了实体,一圈圈荡开,插上翅膀飞舞的是浑厚的内力。
连菡也感觉到了异样,靠近容月,甚至不知该做些什么,只是静静注视前方。容月眉眼低垂,连菡看不到他的表情,然而鬓边晶莹一滴汗珠却泄露了他的吃力。也许没有多少用,然而连菡仍是掏出了不离身的匕首。
无形的压力越来越大,沉重到令人呼吸困难,颈间玉佩开始温暖,连菡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略微晃神的间隙,红色的身影带着凛冽之势与逼人的血腥飞驰而近,连菡看清了,是船上那个女子。
一瞬间,那些黑暗时间里驱之不去的恐惧感似乎又回到了身上,连菡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触到轮椅木轮的一刹,重又握紧了短剑护于容月身前。
红色的身影,前进的十分缓慢,仿佛只是一个幻影,然而那个红色的影子却真实地往外渗着鲜血。
近在一步之处,红衣女子眼中凶光暴涨,仍然是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由上向下斜劈向连菡。笛声尚未散去,玉笛已快的横在胸前,挡下了红衣女子的掌刀,几乎是同时,一枚玉针没入红衣女子胸口。然而掌风所到,仍是把连菡逼的后退好几步跌坐到容月腿上。电光火石间,容月带着连菡后退,一个素色身影落到身前,炽热、冰寒两股掌风扫的一丝丝菊瓣乱飞。
左手寒冰掌,右手烈焰掌,恒玉的身手说不出的快,在腾挪转移之间攻击了对手,甚至也躲开了敌人喷溅而出的污血,不消的片刻时间,便占尽了上风。连菡正看的专注,胸口蓦地火烧一般疼,一声痛呼忍不住出了口,立刻便分了恒玉的心,毫厘之间,红衣女子得了机会,狼狈逃远了。
恒玉欲追,容月拦住,“玉可有把握对付灵术师!”
一句话留住了恒玉的身影,也更加疑惑了连菡。
恒玉走到连菡身边,眼中闪烁的是说不清的情绪,他拂了拂连菡额前乱发,倒有些把眼前人当孩子看了,语带娇哄,“菡儿伤在哪了?”
连菡摇摇头,目光越过恒玉注视的是红衣女子消失的方向。
恒玉见连菡神色略有迟疑,怕他是不愿让自己与容月担心,更待询问,忽听远处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知是方才的打斗惊动了赏菊的民众,有些挫败地吞回疑问,带着容月与连菡从另一条僻径离开。

推书 20234-02-12 :奈何天城----述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