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事找你呢，你现在可以离开吗？]纤细高挑的红色身影在骆颐身边站定，手臂自然而然地环住他的手。
两人这样站在一起的景象说不出的和谐。路上所有的男女都被这两人比了下去……曲陌和感觉站在旁边的自己如同异类，硬生生地破坏掉这赏心悦目的景象。
[你们有事就去忙吧，我先走了。]
曲陌和刚迈出一步，就被一双手有力地拉住。
[等一下。]骆颐阻止他的离开，[你怎么突然回来？]
后面一句话是问那位依旧在一旁浅笑的红衣女郎。
[有些事回来处理。]眼波在骆颐与曲陌和之间流转，银色的眼影闪着睿智的粼光，旋即莞尔一笑。[或者，你们有别的事么？]
曲陌和因这打量的目光而有些不知所措，后者只是友善地给了他一个从容的微笑。这样的笑容并不常见，眉宇间却意外地有些熟悉……
[不，并没有。]收起心中的疑惑，曲陌和知道自己并不曾见过这个人。他望向骆颐笑着说：[你们去吧，我自己回去也没关系。]
话是这么说，但在自己努力睁大眼睛不让它合上地坚持到天亮，骆颐还是没有回来的时候，曲陌和从入夜开始就不明所以的焦躁感愈加强烈。从一开始的想着也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商量所以花了比较长的时间吧……然后渐渐地想到这么晚了，他们是一起去吃饭的吧……在自己胡乱地在不是自己家的家里吃着早上剩下的饭菜时。
等到天灰蒙蒙地亮起来了，而门口始终没有响起熟悉的脚步声，曲陌和勉强地对镜子里的自己笑笑，揉揉眼睛下面的黑眼圈。[那样的两个人，怎么看都很般配不是吗？]
然后关掉一屋子亮了一夜的灯，回到自己的房间补眠。
骆颐是在天亮后才由家里的司机送回来的。在曲陌和的房间停留了一会儿，看着他沉睡毫无防备的容颜，不自觉地放柔了眼神，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无言地为睡着的人盖好被子，然后不发出声响地离开。
曲陌和醒来的时候依然没看到骆颐的人影，心中的失落一下子空洞起来，连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这样的自己……
然而餐桌上仍然冒着热气的早餐悄然地安抚了他不自觉失落着的心情。
晚上的时候两人终于见到面了。
这好像是一起生活后第一次隔了这么长时间没碰到面吧……曲陌和断断续续地想着，鼻子尖锐地嗅到空气中异于平常的味道，是昨天那个女人身上的香水味……他小小地别过头，安静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不清情绪的眼神一直注视着站在流理台后面洗碗收拾的少年。
骆颐这两天似乎一直都很忙。就算是放学后也没有立刻回家，虽然三餐仍旧没有误点地准备好，越来越少的交集，莫名的疏离突兀地出现在两人之间。
他本来是一个少爷，在自己莫名其妙地住下来后，却担起了照顾他的责任。如果是他自己一个人生活的话，应该就不用这么束缚了吧，不仅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还要顾着照顾他的饮食……曲陌和是这么认为的。
[那个……不能再麻烦你了，我想搬出去。]
所以在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三天后，在两人难得再次一起用晚餐时，曲陌和提出了一直盘旋在心里的念头。
骆颐还在想着白天在忙的事，没有很注意听。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曲陌和已经收拾好为数不多的行李站在他面前，毕恭毕敬地对一个年龄比自己小的男孩说道：[谢谢你的照顾，打扰了。]
之后头也不回地走掉。
[陌和！]等到他隐约想起来什么追出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冬日的天色总是黑得特别早，街灯还没有完全亮起。偶尔路过的车辆打着的灯照在表情冰冷的脸上，看不清平静的后面隐藏的是什么情绪。
是自己忽略了什么吗……
骆颐没能继续追上去，口袋的电话不适时宜地响起。
接下来他依然忙着什么，连学校那边也请了假。在第二天傍晚之前，终于把所有的事情结束掉，连难得见面的姐姐邀他一起的晚餐都拒绝掉，马不停蹄地开着车朝曲陌和一直联络着的孤儿院飞奔去。
早在曲陌和离开的当天晚上，他就找人查明了他的去处，在确实他只是回去孤儿院不需要担心后，才放心地让他离开，安心做完自己的事。
[很抱歉，我来晚了。]
曲陌和瞪大了双眸，这么晚了，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骆颐，用那样真挚的语气跟自己道歉，无论怎么想，他都不明白是为了什么。
[你……怎么会……]
[因为这两天忙着别的事情，可能哪里顾及不到你，所以很抱歉。]慢慢走近呆滞在面前的人，骆颐将他拉进怀里，[还有，让你在没有我的地方呆了一天。]
果然这个人还是要紧紧地抱在自己的怀里才能安心。
[你吃饭了吗？]曲陌和风马牛不相及地问道。
[还没有。]工作完了立刻赶了过来，他根本忘了还要吃饭这一回事。[我们回家吧，回家再吃。]
[我想……]曲陌和不自然地推开抱住自己的手臂，这里是外面的小操场，随时会有小孩过来玩耍的。[我不能再住在那里。]
[嗯？]骆颐不清楚为什么曲陌和为什么这样说，但显然自己不喜欢这样的说法，让他很不舒服。
[一直都是我在麻烦你不是吗？你独自搬出家里为的也是能够自由地生活，我却唐突地打扰了这么久……]
[我并不觉得你有打扰到我。]
曲陌和还在不明所以地钻着牛角尖。骆颐有点理清他的思路了，随即放松了一直担忧的心情。
[可是，不能一点自觉都没有吧。你有自己的生活，我的话……怎么说都没有住下去的理由。况且……]
[况且？]骆颐挑高了眉等着他往下说。
[况且，你有自己的女朋友，家里有一个没有任何关系的长辈在，怎么样都会令对方觉得奇怪……] 曲陌和将视线转向别处。从一开始，他就不敢正视紧紧盯着自己看的那双锐利眼眸。
说出这番话的感觉，就像是自己拿刀子在身上划伤口呢。尖锐的疼痛混合着淡淡的悲哀，为什么……
明明就可以很好地在一起生活，怎么就突然想到还有这些阻碍在，明摆着的、避免不了的阻碍。明明就……很喜欢那样子两个人一起的生活。
[女朋友？]骆颐重复着他的话，始终不明白一向不曾与女人亲近的他，怎么会突然让他觉得自己有了女朋友。恍然想到了什么，他不确定地问：[陌和，你是说那天在你公司门外的那个人吗？]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人了吧。回想到那天的情景，以及那样亲密的靠在一起的状态，可能换了任何人都会联想到错误的关系上去吧？骆颐颇为无奈地失笑起来。
[她是我大姐，回国来办点事，这几天我就是在帮她。忘了跟你介绍，是我疏忽了。]
[咦？]曲陌和抬起头望着足足高了自己一个头的男孩，突然绯红了脸颊。怎么觉得自己像个在闹别扭的笨蛋一样。[我、那个……]
不知该说些什么解除自己的尴尬，慌乱之中却看到骆颐明亮的笑容，从容地绽放在他眼前，带着宠溺，还有几分莫可奈何。
就是这个笑容，与那天那位小姐的笑容一样。
曲陌和释怀地回了骆颐一个大大的微笑。
[那么，现在可以回家了吗？]骆颐微微倾身，俯在他耳边询问。
[可是，我……]曲陌和看到不远处的走廊亮起来的灯，不晓得该怎么回答。
[对了，一直以来，我是不是还忘了跟你说另外一件事？]
[是什么？]专心注意着那边的动静，他根本没仔细听骆颐在讲些什么。
[我是不是忘了跟你说喜欢你。]骆颐浅浅地笑着，也看向亮起了灯的走廊方向。
[诶？！]曲陌和被这句话吓到不小，不知作何反应。[你……我……？]
[您好，打扰了。]收回打趣的笑脸，骆颐礼仪周到地向缓缓朝两人走来的老院长打招呼。
[小伙子来接我们陌和回家吗？]老人站定，笑容可掬地打量着两人。
[院长，我不能暂时住在这里吗？]曲陌和试探地问着抚养自己长大的院长。不需要多久，他会尽快找到房子的。
[不是不行，但你回去会比较好。]老人略有所指地说，不属于老年人的清澈瞳仁注视着一直没再开口的骆颐，随即放声大笑。[回去吧孩子，你在这里会有人担心的。]
最终曲陌和还是跟着骆颐一起回了家。而喜欢那件事，两人都默契地没再提起过。虽然有疑问，但叫他怎么好意思厚着脸皮去问对方为什么会喜欢自己……他不但是个同性的男人，甚至大了骆颐好几岁。
不过，可以就这样吧？说不清楚为什么想呆在这个人身边，但就是想要继续从前的安静的生活。尽管比自己还要小，看着那张冷漠年轻的容颜，却莫名地让他安心。承认这样的事情，果然让年长的他很丢脸……
[想吃什么？]
折腾了好一会儿，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关上门后骆颐便把人搂进怀里，曲陌和窝在怀抱里的柔顺，怎么也体验不够。
[我来做吧，你看起来很累。]曲陌和抬起头，看到骆颐有些憔悴的脸色。
[我来动手会比较快。]
就这一句话，曲陌和无法反驳……他确实不怎么会做这类厨房工作。
[去把东西收拾一下，马上就可以吃了。]
[好。那个……]曲陌和推开了抱着自己的人，因为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歉疚的眼神不知该往哪放才好。在房间的四周飘移了好一会儿，才望进骆颐的眼里。[我想说……对不起。]
骆颐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沉默之后的语气变得无比认真严肃：[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以离开有我的地方。]
曲陌和回想起刚才在外面看到他的时候，他眼神未曾见过的担忧，那张总是没有显现出任何起伏表情的脸上，流露出的担忧……是为了自己呢。于是他温和地笑了，重重地点了点头。
有这个人在的地方，他不想离开半步。
深冬了，最近天气一直怪怪的。总是沉重的铅灰色，气温不会降太低但依旧很寒冷。太阳总也不出现，隔壁家的小白猫好久没有看到它窝在太阳底下午睡了。
[你……要去、瑞士？]曲陌和被这突然的消息震惊得呛到，刚入口的食物忘了咀嚼，腮帮子鼓鼓的。半天才找回平稳的状态，却是自己都没发现的沉闷沙哑。[不回来了吗？]
他真的不回来了……
骆颐看着脸上藏不住心事的他，心情大好地扬起嘴角笑着。[如果我是说呢？]
曲陌和瞪大了双眼看着坐在餐桌对面笑得一脸明媚的人，明明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很吓人的孤傲，却偏偏总会对自己露出漂亮的笑容。明明是年纪比自己小的晚辈，被收留的自己反而是受照顾的一个，这样的境况说出去肯定会被耻笑。很奇妙地自己并不抵触这样的生活方式，甚至觉得很安心……
这个人，要走了……下一秒又迅速地低下头去，闷闷地吃着碗里的食物。
空气莫名地就沉寂了下来。似乎有一根拉直了的弦搁在两人中间，随时会断然后张满了力弹开。
骆颐不说话，只是想捉弄一下这个人。老实说，某些时候他不知所措脸红的反应出现在那张不辨年龄的精致脸蛋上，真的是很养眼……
反观曲陌和，则是完全忘了如何反应。低着头沉默了很久，一个很小很小的声音融入空气里：[我知道了。我会搬走……]
骆颐再次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个人总是这样，什么都不懂得为自己争取，总是一味的怯弱以及后退。温和的性格让人很想为他作主，让不懂主宰自己人生的他过得更幸福……可这样的性格，有时候会让人没有安全感。这个人，他自己究竟知不知道……
骆颐移开椅子，转而坐到对面沉默着吃饭的人身边。接过他手上的碗筷，握住单薄的双肩，强迫对方面对自己。
惊惶失措的神情。本就偏白的肤色在室内灯光的照射下看起来更为苍白，眼底氤氲着雾气，是因为桌上食物热气的影响还是别的因素，让人无从考究。小巧的鼻子因骆颐突如其来的举动而加速的心跳，颤动着深深呼吸。没来得及擦拭的嘴角还残留着饭菜的油渍，仿佛为脆弱的嘴唇上了一层油彩，在灯光的作用下，熠动着楚楚可怜的光点。
骆颐很想对这张无辜的脸生气，但竟然做不到。
[你爱我吗？]
轻柔的话语自唇边逸出，怀着连本人也没察觉的小心翼翼，仿佛对待一块易碎的玻璃，稍一不慎就会碰碎了。
你爱我吗？……
被那样一双尤如墨般明亮的眼眸紧紧地注视着，曲陌和感觉整个人都被定住一样……身体、思想都动弹不得。
[是的吧，否则不会在听到我不再回来后，会是这样的反应。]看到曲陌和因这句话而放大的瞳孔，骆颐松开手，疲惫地靠在椅子上。[你这个胆小鬼。]
什么都不去主动发觉，怎么样都不主动靠近……却又不自觉地流露出深深的依赖。胆怯也许是因为害怕失去，更多的还是自身的卑微感吗？
[不承认吗？即使我从此离开也无所谓吗？]
不要点头。忽然发现，强硬如自己，竟然也有害怕的时候。生命中第一个自己真正认定的人，胆小和怯懦都可以由自己保护……可是，拜托不要逃避……
曲陌和慢慢地低垂了脑袋，两手不自觉地搅动衣摆。长长的刘海遮掩了他的表情，张开的嘴唇动了动，始终是沉默。
看着不作表态的对方，骆颐忽而苦笑着，一只手抚上自己的额头，尔后有些颓败地放下。
打电话让李伯订前往瑞士的机票吧，单程就可以了。回来的日期视那边的情况再定。
骆颐没打算从此不再回来。只是想趁这次机会，试着帮那个胆小的人正视自己的内心。但结果似乎很差强人意呢……既然这样，不如在那边休息一段时间再回来。
他起身准备离开，衬衫的衣角被一股小小的力量拉扯住，让他不得不停下。
这样的境况，很像两人正式见面的时候。那时候的曲陌和虚弱地躺在床上，也是用这样的表情，从下往上望着他，眼里盛满了委屈以及乞求。
[我……可以、吗……]简短的几个字，断断续续，充满了不确定。透着水雾的双眼不安地闪烁着，像是在期待着什么，同时又害怕什么。
还可以相信吗？从前那人也信誓旦旦地说过许多话，但后来才知道不过是假的罢了。到头来，自己倒是成了别人家庭的第三者，还很狼狈地被正门妻子教训了。
[你信我吗？]骆颐依旧保持着平静的表情，心里却因这细小的转折而激动着。
信吗？ 发生了这么多事，始终是这个年轻的男孩陪在自己身边。要依靠别人的自己实在很丢脸……可是，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有个人在自己身边陪伴着。那种被逼入绝境，孤苦无依的恐慌，他再也不要体验第二次了。懦弱也好没骨气也好，被耻笑也无所谓，他只是希望能有人陪伴有人关怀着。比自己年小的坚实的肩膀，包裹着手心的温度那么美好……难道还不信吗？
[请你，不要走……拜托了……不要……]
话说至此，依然固执地没有抬起头。然而地板上一朵接一朵绽放的透明水花，显示着这个瘦弱的人竭力隐藏的情绪。
骆颐嘴角重新扬起好看的弧线。以食指勾起曲陌和的下巴，强制他抬起头，果不其然看到一个泪流满面的家伙。拉起对方一直扯着自己衣角的手，顺势把人带进自己怀里。
虽然使用了小小的手段，但终究是得到自己要的结果了。
[这次我非走不可。]说完就感觉怀中的人僵硬了身体，从手指到眼睑，都在颤抖着。骆颐把人更抱紧了些，手心放在曲陌和后背来回安抚着。[我会很快回来的。]
这次回去只是去办理那边学校的后续手续，证书需要本人亲自去才能领得到。虽然那种东西对他实质应用并不大，但毕竟是花费了时间去学的东西。还有，前段日子他与姐姐忙着的事务，必须回去像父亲交接，以方便打算其它事宜。
[会回来？]
[嗯。]
[真的吗……回来？]抬起泪眼看着骆颐不确实地问着，澄澈的眼神泛着隐隐隐约约的不安。
把稍稍脱离怀抱的人再拉近自己，骆颐露出深深的笑颜。[笨蛋。]
结果李管家订的机票是第二天的上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