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没有,他要折磨她,让她自己死去,让她知道爱人被夺走的滋味,所以他才会变成水若寒,他知道被自己爱的人伤得才是最深。
可惜,他最爱的始终不是他,就算经过千年也无法改变,这世上唯一不能抢夺的恐怕就是人心了。
水若寒一直没有说话,他呆呆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之间暗潮汹涌的敌意,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说那个水若寒究竟爱谁?"阿九侧身对身后的林树说道。
"我又不是他,我怎么知道。"林树似乎已经看累了,又开始闭目养神了。
"我猜他还是爱女娃的,不然怎么巴巴的来找她。"阿九小声说道,"可如果真爱她,为什么要等五千年才出现呢?我真是搞不懂了。"
"他爱不爱女娃我不知道,不过他那次受的重创只怕不是普通的药能治好的,如果没有借助什么力量,五千年也不够。"林树幽幽道。
"他不是海神吗?"
"我想他现在也是靠着混天珠的余力在支撑了,他这个海神怕是早就名不符实了。"
"混天珠?他不是已经给你了吗?"
"所以我说他只是靠着混天珠留在他体内的最后一点神力在勉强支撑,"林树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鸽蛋大的白色珠子拿在手上摆弄,"我看他早就不打算活了。"
"女娃小姐,你不杀我,我也不会感激你。"珊瑚对女娃说这话时却看着水若寒,"既然你们的误会也解开了,我在这儿也就多余了,女娃小姐想清楚了,我这一走你再想杀我也找不到人了。"
柳如诗恨声道:"要走也是我走,只请你们两个以后都不要来烦我,我一个人过得很好。"
阿九拉了拉林树的衣袖,道:"那个水若寒怎么还不说话?他到底要干什么啊?我看着都着急。"
林树把食指竖起放在嘴上,示意阿九不要说话,好好听。
此时的水若寒脸色看着更苍白了,他看看珊瑚又看看柳如诗,嘴唇张了半天才说出话来:"我知道自己犯了错,害女娃受了五千年的苦,也害珊瑚为了救我以身犯险差点断送了性命......"
他顿了顿,又对着柳如诗道:"像我这样的人早该死了千百回,却还苟活在世上。只想再见你一面,虽然知道‘对不起'说得毫无分量,不求你原谅,因为我也不会原谅自己。"
说完从身上拿出一只盒子,塞到柳如诗手上。
柳如诗把脸别到一边,不去看他,早就发誓不会再为这个男人掉一滴眼泪,可鼻子还是发酸了。
曾经为了他可以抛弃一切甚至生命,那样执著的如同扑向灯火的飞蛾,即使被烧灼也在所不惜。
十五岁的女娃,爱得那样彻底,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珊瑚并没有用多么高明的手段就令她绝望到投海自杀,五千年的爱恨交织,值得吗?
眼前的水若寒还是自己曾深爱的人吗?
"我怎么觉得那个姓水的像是要挂了!"阿九看着水若寒的额头冒出一颗颗汗珠,眼神游离,嘴唇发紫,不觉叫了出来,"林树,你把那个混天珠还给他吧,不然真的要出人命了。"
"他已经决心要死了,给他也没用。"林树手里依旧在摆弄着混天珠,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你个冷血鬼,如果换了是牙他就决不会这样放任不管。"阿九突然觉得自己怎么傻到会以为他是好人,这家伙分明就是个见利忘义的混蛋,从一开始就是。
想到这儿,他也不管那么多了,就要翻身从树上下去。那两个白痴现在光想着事,根本没一个人发现水若寒的异样,再不动手就迟了。
心念这么一动,还没来得及翻身就看见水若寒胸前寒光一闪,一把尖刀刺在他胸口。
血顺着刀刃流到刀把又流向握着刀把的手上,水若寒看看自己沾满鲜血的手,身形晃了一下慢慢倒了下去,一双臂膀接住了他的身体,他一仰脸就看到了珊瑚美丽的眼睛里尽是惊恐的眼神,他想给他一个微笑,却忍不住皱了一下眉。
柳如诗本来看着别处,根本没有弄清怎么回事,等回过头就看见水若寒已经倒在珊瑚怀里。两个人身上都血迹斑斑,珊瑚在哭,水若寒却在笑。
他难得这样笑了,从那日回到东海之后,五千年了,没有一日是笑的。
失去了灵力的他没有被打回水滴原形已经是庆幸,珊瑚为了治他寻遍了天涯海角,灵芝仙草如果绝种一多半原因都是他吃的。不知道经过多少年他才能在水中靠自己的力量维持人形,但身为东海第一水灵的他却一点神力也没有,完全靠着珊瑚来照顾。
他其实一点也不介意,但珊瑚却仍不放弃,几乎隔一阵子就会出去寻找治疗的灵药,有时候甚至几天都不回来。有一次珊瑚出去了整整七天都不见回来,他着急得要命却一点办法没有,只能干坐死等。又这么熬过了七天,珊瑚回来了,却只剩了半条命,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肉,血肉模糊得他差点认不出了。见到他的珊瑚颤颤巍巍拉过他的手,塞进一件东西,之后便一头载在他肩头昏死过去。
那东西就是守护在天界边缘的混天灵珠,在天地之间有一片神之禁区,那里是被天火包围着的夜叉一族的领地,那是神也不敢进入的禁地,混天珠就供奉在那里。
他不知道珊瑚是怎样拼了命取回的混天珠的,看着他满身的伤痕水若寒真的无法原谅自己。
多少年了,一直都是珊瑚照顾自己,从一颗水滴开始到成为水灵,自己竟心安理得到现在。还傻乎乎告诉他自己喜欢上人类的女子,结果是珊瑚把自己的精魂交给他,而自己就只为了一时的欢愉违背约定。
第九章 珍宝
"去吧,带着我的精魂去吧,如果你心里有我,就在期限内回来,否则你我都将魂飞魄散......"珊瑚的话萦绕在耳边,只有自己才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为什么要对自己如此好,哪怕是坏一丁点也能减轻他内心的愧疚。
珊瑚好了之后,他靠着灵珠的神力也一天天恢复,甚至比以前更加强大,他终于当上了东海之神。
他却再没有提过女娃的名字,就算有时听到精卫扔下东海的石子声,他也没有说一句话。他不能再伤害一个人了,尤其这个人是珊瑚。
这样的日子就这么不喜不悲的过着,直到他发现了那一只本该在女娃手里的紫云螺,他呆住了,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女娃也许本不会死,也许......
他本来可以自我安慰的说,女娃的死是个意外,是不可避免的,自己因为不可抗拒的原因离开了她,她是来找他所以意外溺水了。
但,事实不是这样,她的死是可以避免的,一切罪孽的源头都在他一个人身上。
他才是该死的人。
五千年了,好累,纠缠着自己的心结终于可以打开了,身体似乎也变轻了,能这样笑着死去也是一种幸福吧。
阿九恶狠狠地看着林树,后者很知趣地把手里的珠子递给他,但仍不忘了说上一句:"你就算给他,也没用了。"
阿九不理他,起身跳下树,朝水若寒那边快步走去。
水若寒微闭着眼,珊瑚搂着他呆坐在地上,柳如诗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们两个。
"若寒,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珊瑚的泪从眼眶里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跌落在手上,衣服上,还有水若寒的脸上,"我知道你爱她,这几天和她相处,她真的是个好女孩,我输了,输得心服口服。只要你开口我就离开,我已经决定放弃了,你想和她在一起也没关系的,你为什么要死......为什么......"
水若寒努力保持着最后的微笑:"五千年对她的愧疚让我无法安心多活一天,看着你的脸我不能不想起她,想起她因为我所受的苦......珊瑚,你不会怪我吧?"
"我有什么资格怪你?如果不是我被愤怒和嫉妒冲昏了头脑,这一切本不该发生,也许我们三个都会好好的。"珊瑚把头深深埋进水若寒的怀里,泪水浸湿了衣襟。
忽然他抬起头,看着面前凭空多出的一个人,一个身穿橙色体恤的少年,他把手伸在他们面前,道:"给。"
珊瑚一晃眼就知道那是什么,他摇摇头,道:"用不着了,若寒一心要死,早撤了神光和一切守护,这一刀直插心脉,这珠子也救不了他了。"
珊瑚不再看别处,只盯着水若寒的脸,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这样的动作从前只在他熟睡时做过,每一次都是悄悄的悄悄的......爱上他只怕是很早很早的事了,只想对他好,也想着他能对自己好,可惜自己始终只是一个守护着他的影子,而现在连这唯一能为他做的事都没能做好,一想到这儿他就忍不住想哭。
水若寒觉得脸上不停有水珠落下,凉凉的,他微闭着眼笑道:"珊瑚,下雨了吗?还记得小时候很羡慕那些从天空落入海水里的雨滴,总觉得它们比自己强,至少见过外面的世界。你那时就哄我说,等我长大了就可以到外面去了,我满心欢喜的等着长大,却发现没有地方可去......"
水若寒躺着,嘴上絮叨着一些有的没的,只觉得这雨下得越来越大,还有的落到他说话的嘴里,咸咸的,让他想起了那片出生成长的海,他突然想回家了。
珊瑚抱着他,只觉得手上越来越轻。
水若寒猛地睁开眼,对着泪眼蒙蒙的珊瑚笑:"珊瑚,我刚才好像做梦了,梦见自己躺在那张珊瑚丛中的石塌上,你坐在旁边不停摸着我的脸,痒痒的只想笑......"
珊瑚那手背擦了擦脸,道:"想回去了吗?"
水若寒点点头。
珊瑚抱着水若寒一下子站了起来,轻飘飘的,几乎没有重量。他突然也笑了,轻声道:"我们这就回去,我们回家去。"
说完便横抱着水若寒旁若无人的大步离去,只留下站在原地发呆的柳如诗和阿九。
阿九回过神,冲上去吼道:"把混天珠拿去啊!"
珊瑚头也没回,一袭红发在他的身后飘动,转眼间消失于夜色之中。
林树不知何时又站到阿九身后,轻声道:"走吧,已经结束了。"
阿九把手里的混天珠往他面前一递,大声道:"拿去,这下你赚翻了。"
林树却不接,转身慢慢朝柳如诗走去,阿九耳边飘来一句话:"你留着吧,这东西对我没有用,有了它你就算想变成真正的妖精也能办到。"
柳如诗站在那里,从开始都结束,她握着水若寒最后给她的那个盒子,没有说话,也没有落泪。
她轻轻吐了口气,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条项链,一条孔雀石项链。
她深吸一口气,仰起头,天空湛蓝,星罗密布。她眨眨眼,忍住眼眶泛起的潮意,随手丢掉手中的木盒。
她看着走向她的这个白衣少年,她记得他叫林树,她静静的看着林树的脚步停在她面前。
林树伸出右手正对她的额头,慢条斯理的说:"很抱歉,我要抹掉你今天的记忆。"
她挺了挺胸膛,直视着林树的手,道:"如果可以,请将我所有前世的以及与那两个人有关的记忆全部抹去,谢谢你。"
"你真的决定了?"
"是。"
"好。"
林树双手在空中交叉舞动,临空闪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符纸模样的亮片,他右手书空写了个"忘"字,口中默念:
太上台星,
应变无停,
智慧明净,
心神安宁,
前世今生,
忘身忘心,
三魂永久,
只留清静
......
玉皇光降急急如律令!
林树咒语刚出口但见那张发亮的符纸上显出一个金色的"忘"字,咒语一完那符纸便朝柳如诗额头飞去,撞上眉心消失不见了。
林树拉了阿九就走,阿九使劲挣脱道:"你就放她一个人呆站在那儿?"
林树又抓了他的另一只手:"不到半个小时她就会清醒,到那时该忘的就都忘了。"
阿九甩不开只好作罢,跟着林树一路小跑:"你不是病秧子吗?怎么力气这么大,跑得这么快......"
林树放慢了一点速度,阿九又道:"那水若寒是东海之神苟芒,他死了会怎么样?"
"会有其他水灵接替海神的位置。"
"我不是问这个,我问的是水若寒死了会变成什么?也要转世吗?"
"他毕竟是神,不可能随便转世的。大概会打回原形变回一颗水滴,从头修炼罢了。"
"那得多少年啊......"
"时间对于他们从来就是太长,千年也不过一瞬间吧。"
林树忽然放开阿九的手:"好了,你到了。"
阿九一看居然已经到了自家楼下院子门外,林树转身就走,阿九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追上去道:"那个珠子还你。我不要。"
林树走得飞快,甩下一句话:"那你帮我收着,我要用的时候再给我。"
"可是......"没等阿九"可是"完,林树已经不见踪影。
阿九跺地骂道:"妈的,怎么一个个都不要,老子是垃圾桶啊!"
林树背靠着拐角的围墙,心里暗笑:什么时候混天珠成垃圾了......
阿九骂骂咧咧上了楼,一推门,愣住了。屋里灯火通明。
他一个箭步冲进卧室,没人。耸耸鼻子,退出来,转战厨房,炉子上摆着锅,锅里熬着汤。阿九吞了口口水,好香的白果炖鸡。
牙一袭黑衣,围了个围裙,围裙上的图案是黑白猪,这是阿九图便宜买的。看见阿九回来,牙指了指水池,阿九连忙去洗手,牙摇摇头又指了指旁边,阿九看到一瓶巨大的消毒液。他实在没有那个勇气用自己的手去接触那种东西,怎么看着也觉得像是洗厕所用的。
阿九眨巴眨巴细长的狐狸眼,妄图用眼神迷惑牙,虽然知道失败是必然的。果然,牙缓缓走过来,慢慢靠近阿九,一把拎起阿九的后颈,一手拧开消毒液对着阿九的一双爪子一阵乱喷,打开水龙头又是一团乱搓,洗得那双小手白得跟泡凤爪似的。
"喝汤。"牙冷冷道。
阿九松了口气,总算说句话了,看来这次林树的事牙还不算太生气。
阿九正想说话,就听见牙又道:"那个珠子你自己好好保管,日后必有用处。"
阿九低着头使劲大口喝汤,呸呸呸,烫死人了!
牙递过一杯凉水,转身回屋去了。
阿九连忙跟过去,牙盘腿坐在床上打坐,阿九从背后抱住他,小心翼翼道:"那个林树,我以后都不跟他说话了,我保证......"
牙转过头看着阿九,叹了口气道:"算了,那家伙现在暂时还没有危险,你自己小心就是了。"
阿九把头靠在易牙肩上,笑嘻嘻凑近牙的脸颊说道:"我就知道牙是关心我......"
啪--哎呀!
"牙,你为什么丢我出来?"
"不准靠近我。"
"我做错了什么?"
"不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