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林树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阿九终于忍不住跳了出来:"喂,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找人啊?"
林树头都没回,一边开门一边缓缓地说:"有什么事进来说。"
阿九愣在门口。
林树已经换鞋进去了,幽幽飘来一句话:"不敢进来就算了。"
阿九踢了鞋就冲了进去。
进去就听见从卧室里传来林树的笑声,阿九被他笑得头皮发麻,正想退出去,只听砰的一声背后的门自动关上了。
这时候林树在里面说道:"还不进来,是等我来抱你吗?"
阿九走进去的时候,林树已然换了一身白色的睡衣侧卧在床上。这是阿九第二次进入林树的卧室,却是第一次注意到里面的陈设布置。
墙壁、地板、天花板全是一色的白,侧对房门的是一张宽大的原色实木床,上面铺着的白色床单表面的墨竹图案凹凸相间,明暗交错,熠熠生辉,边缘上呈荷叶状的花边层层叠叠一直垂到地面。
阿九暗自惊叹,上次居然在这上面睡了一觉,幸亏没让林树给剪了,否则得赔多少钱啊!
"看什么呢,上来啊。"林树闭着眼,只看得到他垂下的优美眼睑和长长睫毛翘起的弧线。
阿九干笑两声:"太白了,我衣服脏,还是算了。"
林树也不勉强,手一抬指着床边道:"坐。"
阿九得了上次的教训,先把床单翻卷上去,自己坐在下面的木框上。林树半眯着眼养神,见他这样小心,忍不住又笑了。
"阿九什么时候礼数这么周全了?"
"我阿九什么时候都有礼的很。"
"哦?"林树猛地睁开眼,瞪大了一对凤眼饶有兴致的瞅着阿九上下打量,最后停在他的眼上,看得阿九心跳加速。"那偷偷跟踪我也算有礼?"
阿九把脸转到一边,不看他。
"你想跟就跟吧,我也不拦你了,"林树坐起来,凑到阿九的身边,硬把他的脸扳回来对着自己,"不过必须听我指挥。"
"好。"被林树逼视的滋味真不好受,阿九回答的速度相当快。
林树满意的坐了回去,背靠着床头,随手一丢扔给阿九一件东西。一看,是一只浅褐色的贝壳,大约有手掌大小,上面可以看到许多小字。阿九仔细一读,原来这也是水若寒的东西。
上面讲了那天初见女娃也就是后来的精卫之后的事,但篇幅很短,几乎都是一些琐事,只在最后提到了这件事--
珊瑚什么都没有说,我知道,他在生我的气。而我,已经累得连跟自己生气的力气也没有了,倒头就睡。
睡梦里,我再次见到了她,绿色小裙长长的裹在细细的小腰上,在海里自由自在的畅游。我追上去,她游走,一路追却总追不上,让我在烦躁中惊醒。
醒来的时候,又是夜晚。
习惯性的浮出海面,却看见梦里的人竟然又在眼前。
于是我天天在夜里等待她的来到,却不敢相见。
爱是愚蠢的。珊瑚冷冷的说。
但我真的爱她,忘不了她。这是我唯一能说的话。
珊瑚不再劝我,默默念动咒语从珊瑚丛中幻化出一粒白色的明珠,这是他千万年的精魂。
拿去!
我不接。
他硬塞进我的手里。
拿去吧,有了这个你便能上得岸去,更能拥有一副人的身体,但那身体是有期限的。我的能力只能把你化作一个七岁的孩童,你有九天时间,每天长一岁,等到十六岁的模样时便是你重回东海的日子。
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对珊瑚表达我的谢意,我欠他的实在太多了。
去吧,带着我的精魂去吧,如果你心里有我,就在期限内回来,否则你我都将魂飞魄散......
能跟在她身后已经是我最大的幸福,虽然珊瑚说我是傻瓜,但没有他我根本站不到这里。
去吧,去见她吧!
珊瑚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荡,九天,我只有九天,但这就足够了。爱,只要一次就够了。
今天便是我归去的日子。
没有告别,只在她枕边放下一个最美的海螺,那是临行时从深海采来的。至今仍带着大海的味道,咸咸的,像我的泪。
原来泪就是海水的味道。
第九天,太阳升起之前,我离开。这是我和珊瑚的约定,是不能违背的契约。
写到这里又是空白,看来这个水若寒还真是说书的料,一到关键时候就"且听下回分解"。阿九骂了声娘,问林树有没有头绪了。
林树道:"水若寒来之前打听过,女娃死后变成精卫鸟,当时是有期限的,现在期限已满就过来投胎转世为人了。如果没算错,这精卫现在就在这妖精城中。"
阿九道:"我看水若寒应该早知道精卫在这里,不然也不会巴巴的来这里找。可他说没说精卫当初为什么死?"
"他说他也不知道。"
"算了,他也是个撬不开嘴的。不过看起来他倒不像坏人。"
"阿九,坏人不会写在脸上的。"
"如果是坏人你也帮?"
"只要条件够分量。"
"......"
"林树,你究竟是什么人啊?"阿九沉默了片刻,又忍不住问道。
"好人。"
"......"
"不要问这些没用的。我要睡午觉了,阿九跟踪了半天还没有吃东西吧,冰箱里还有些吃的,去吃点......"林树从坐又变成躺,说话的功夫就要睡着了。
阿九摇摇他,问:"不去找人了?"
"困,先睡觉。"
"你特意回家就是为了睡午觉?"
"是。"
"你......"
这次不等阿九开口就被林树打断了:"阿九,我警告你如果再不出去,就在这儿陪我睡。"
嗖嗖嗖,一阵风刮过,卧室里静悄悄。阿九站在客厅中央吐了口气,还好跑得快。
第六章 千年
傍晚,华灯初上的城市如同卸下一天工作疲惫的女子,换上舒适轻薄的纱裙慵懒中尽显妩媚。夜快降临的时候,城市反而有些清冷,丢开白天忙碌的妖精城在夕阳下泛着些许红色的光晕,静静等待夜晚的下一个狂欢。
一对男女挽手走在市中区的一条步行街上,大约刚逛完商场,两个人手上都大包小包的提着。那女子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用一条发带系住,鹅蛋脸,眉目清秀,最吸引人是她那双小鹿般的眼睛,纯净的如同天上遥远的星星没有被尘世浸染。
她现在整个人几乎靠在旁边的男子的手臂上,看上去很累了,那男子在她耳边低语:"把东西都给我拿吧,别逞强了。"
那女子没说话,也没照办,只是停下来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一脸懊恼。
男子苦笑道:"别看了,你今天已经抱怨过很多次那双鞋了,让你买双换了你又不愿意。"
"看来我还是穿不惯高跟鞋。"女子的脸红红的,不知是累还是生气。
"穿不惯就不要穿,干嘛委屈自己的脚......"
"可是......"
"别可是了,赶快脱了吧。"说完便硬拉她在街边的椅子上坐下,他单膝跪地,不顾她反对亲手帮她脱鞋,他的动作轻缓像呵护着新生的婴儿一般,时间过得那么漫长,她的脸更红的厉害了。
"你看,脚都磨红了。你在这儿休息一下,我去去就来。"
不等她答应,男子跨着大步向后边的商场走去。
这情侣间温馨的一幕让在旁边不远处的阿九看的动容,人类之间的男女之情最美好大概莫过于此,不必什么山盟海誓,平常的点滴才是真情流露。
不等他感慨,那男子已然回来,手里又多了一包东西,打开来却是一双粉红色的女式平底鞋,只见他再次跪地小心给女子穿上,大小竟刚刚好。
阿九被彻底感动了,回头看看林树,这家伙居然死板着一张脸,苍白的吓人。
他用手肘靠了林树一下,密音传语道:"我们跟踪这对情侣干嘛?"
林树凑近阿九耳边,压低声音道:"你不觉得可疑?"
阿九这才想起林树应该不会传音,于是也转过头把嘴凑到林树耳边去,没想到一转头嘴唇就碰到林树的脸,吓得他差点叫出来。
林树摸摸脸颊,指指阿九的嘴,露出满意的笑容。
阿九捂着自己的唇,呆呆的不知道说什么,这时耳边传来林树的低语:"再不走就跟丢了。"
阿九环顾四周早没了人影,这才醒悟过来,嘴上骂道:"林树你个大混蛋,居然敢骗我!"
终于追上林树的时候阿九上去就是一拳,林树闪身躲过,一把拽住他的手把他拉到一边,传音道:"安静。"
阿九左扭右扭挣不开,张嘴咬住林树的手臂,痛得他立马甩开。阿九得意的横了林树一眼,哼,小样,跟我斗。
林树无奈得摇摇头,看看手臂上整齐的两排牙印,嘴角勾起一丝浅笑。
阿九四处张望也没看见刚才的那对情侣,传音问林树:"在哪里啊?你刚才说的可疑,我可是一点没看出来。"
林树也不回答,抬手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一棵大松树。难怪没看到,原来是被树干挡住了。
这是市中心的一处全开放式的街心公园,因为有许多古树所以在城市拆迁的时候被保护起来,后来又移栽了一些树,修了这么一座不大的松树园,也算是繁华都市里少有的一块"绿洲"。
此时那两个人正吻得如胶似漆,旁若无人,阿九咂咂嘴,嘀咕道:"人家恩爱也算可疑,你还真变态。"
林树传音道:"那女的如果没有算错应该就是转世的女娃......"
阿九其实也猜得八九不离十,跟了这么久不是女娃才有鬼。
他传音道:"你怎么算出来的?"
"水若寒提供了一些资料,他来之前已经找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这么看来他对于女娃转世的事知道的很详细,我最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非要托别人来找,他自己应该有这个能力的。"
"你没发现水若寒身上几乎没有光晕吗?"
"你是说?"
"水若寒作为东海最大的水灵应该拥有巨大的灵力,如果说炎帝时代他还无法在陆地上幻化成形,那么到了今天他的身份已是东海苟芒,跟海神没什么两样,但在他身上我竟然没看到神赐的光晕。"
"也许他收起来了呢?"
"那你也说他应该有能力自己找到女娃,为什么还以混天珠作为报酬来求我帮忙,这说得通吗?"
"混天珠?你是说上古时期位于天界之上的至宝混天灵珠,那他......"
"这个以后再说。"
林树打断阿九的话,示意让他看树那边,只见此时那女子似乎在与男子道别,果然两人拥抱之后她便先行离去,那男子目送几步也转身离开了。
阿九回头想问林树,应该追哪边。一看,林树不见了。
柳如诗的脚步很轻快,夜风携着公园里杜鹃花的气息从脸上吹过,淡淡的。入夜的街心公园随处可见抱作一团的情侣,缠绵的镜头因光线昏暗而更加热烈,如同她的心情。
现在的她一点也感觉不到刚才脚上的痛,就连手里的提着的一大堆袋子似乎也变轻了。
王册本打算送她回家被她拒绝了,也许是怕一切太完美会遭天谴吧。她真怕这是个梦,一个关于灰姑娘的梦。
"柳如诗小姐,请留步。"身后飘来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不是认识的人。
柳如诗迟疑了一下,还是停下脚步,路灯下一个白衣少年站着对她微笑,她不记得自己认识这样一个人。
"不必回忆了,我们没有见过面。"少年缓缓走到她面前,自我介绍道:"我叫林树。"
柳如诗不知道说什么,最后还是试探着问道:"这位小,小弟弟有什么事吗?"
说小弟弟的时候她自己都觉得不妥,这孩子的神情是你如论如何都无法看成孩子的。
林树尽量保持微笑,他可不想把她吓跑了:"柳小姐,你的一位故人想见你,我是来带你去的。"
故人?柳如诗想不出在这里自己还能有什么故人。难道是他?不会的,怎么可能呢。可又会是谁呢?
正当她冥思苦想时,忽然眉心一麻,晕厥过去。
这是什么地方?黑洞洞的,伸手不见五指。
柳如诗站在原地不敢乱动,这地方黑得彻底,却并不阴森。慢慢适应了些,竟能看到一点微光,慢慢摸索着过去,光似乎强了些。
走近看,空荡荡的四壁中央是一面镜子,光就来自镜子本身。柳如诗有些诧异,忍不住用手去摸镜面。镜子一下子像被点亮,从里面放出更强的光,柳如诗探头想看忽的一下竟被吸进了镜子中去。
突然的变故令柳如诗脑袋转不过弯,不等她看清周围便听见由远及近的歌声。
她揉揉眼睛,发现自己竟然坐在一片绿茵茵的草丛中,那些绿草中夹杂着各色不知名的小花开满了山坡,四周群山环绕,峰峦叠翠,原来这镜中还别有天地。只是这里怎么有些眼熟呢?
寻着歌声望去,却见坡下一汪清泉边,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光着脚丫在涧边嬉戏,嘴里哼着山野小调,无忧无虑的样子叫人好生羡慕。
小姑娘忽然抬起头朝着柳如诗的方向挥手,柳如诗也挥挥手。这时听见小姑娘清脆的声音:"阿水,快来看这里全是小鱼--"
一个灵巧的身影从柳如诗背后闪出,一晃而过动作极快,她只看见一个青色的影子跃下山坡,站到那小姑娘身边。
小姑娘挽起裤腿,把衣裙下摆塞在腰间,摆开架势就要下水:"阿水你等着看,我给你摸两条大鱼烤了吃。"
那青色的影子微微一颤,慢慢转过头来,看着与山泉的相反的方向。
这时柳如诗才算看清那个被唤作"阿水"的却是个和那姑娘一般大小少年,但见他一身青衣小褂,个子不高却十分结实,棱角分明的五官轮廓,深邃忧郁的眼竟不象个孩子。
阿水静默着,如海水般湛蓝清澈的眼里全是哀伤,柳如诗看得心一阵悸动。
"阿水,快来帮我!"此时那小姑娘手里抓着一条活蹦乱跳的小鱼,对着阿水大喊。
阿水回头上前帮忙,很快把鱼装进了小筐,用低低的声音商量道:"回去吧。女娃。"
声音不大,却似一声惊雷轰得柳如诗呆坐原地。女娃?难怪觉得怪怪的,这么说这里就是炎帝时代的羊头山了。
看来自己还是没有摆脱这个怪梦啊......
场景一转,已是黑夜,那女娃缠着阿水不睡觉,阿水温柔的哄着她,那情景看得柳如诗也觉得温馨。
好容易哄得女娃睡熟了,阿水默默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柳如诗看着奇怪,凑到床边侧着身去看他的脸,又是那湛蓝的哀伤,她的心竟也跟着揪痛起来。
只听见他一个人低语:"九天了,终于是该回去的日子了......"
那声音说不出的苍凉,空气瞬间被冰冻,只觉得发冷。
阿水望着床上沉睡的女娃,深邃的眸子漫溢出无限温柔,他伸手似是想抚摸她的脸,指尖微微发抖,在空中停顿半秒之后终于落在她的入云的发丝上,缓缓得像是等待了千年却又生怕惊动梦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