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东来无奈的皱眉：“这世上，我猜不到的事还真不多，今天倒是碰上了一件！”
“本是小事，无需费神猜测。”
“哦？”
“我等你，只因你未归而已。”
“担心我？”
李寻欢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是。”
“哈哈哈～”卓东来笑得很开心，李寻欢却依然一脸认真地看着他。
“你担心我？”
“当然。”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我虽然不问江湖事，可我毕竟还是江湖人，是江湖人，就不可能不知道大镖局，知道大镖局就不可能不知道紫气东来卓东来。”
“那么为什么你还要担心？难道紫气东来还需要别人担心？”
“或许不需要。”
“那么你还担心什么？”
“有人在找你，而且一定是你不喜欢的人。”
“不是小角色？”
“不是。”
“那么我现在该走了。这是五千两，算我的房费如何？”
“为什么要走？”
“为什么不走？你不怕我连累你？”
“你是我的朋友，我只担心你的安全。”
“我不需要！”卓东来有些无名的烦躁。
“你不需要并不代表别人就不会担心你。”
卓东来忽然有些光火，他不能否认自己在听到这句话时自己所感受到的震动和温暖，他也不否认他曾经希望如此霸道的温柔会出现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
只可惜，李寻欢不是他，任何人都不是，所以这种温柔，他不接受，也不喜欢，甚至很讨厌。
“你很固执，还很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
“我不记得曾是你的朋友，我们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李寻欢闻言一笑，“有哪对朋友不是从萍水相逢开始的？”
卓东来直起身，摸了摸胸前的裘毛，柔软的很。
“我卓东来的朋友只有一个，不是你。”
转身要走，却又被李寻欢叫住：“卓兄出门在外，五千两银票可得小心了。”
卓东来晃了晃手中的银票，笑得狡黠，“这个？这个是拣的，就在那间深巷中的酒馆前，拣的！丢了也不可惜。”
李寻欢一笑：“卓兄好福气。”
卓东来一笑，转身回房。
4、
第二天，仍是非常准时地，卓东来出现在偏僻酒店所在的深巷中，然而这一次深巷中却不再是空无一人、空无一物。
巷子中多了一个人、两条长凳，那人就坐在其中的一条长凳上，迎着阳光，卓东来看清了，那人就是小店的老板，那个一把年纪总是喜欢打盹的酒店老板。可是现在，他一点也没有老态龙钟、昏昏欲睡的样子，相反地，他精神焕发，脸色严肃，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已经绷了起来，像是蓄势待发的豹子，机警而充满力量。
他的面前就放着另一条空着的长凳，卓东来一点都不惊讶，甚至还露出了一些笑意，他径直走到那人的面前，在那长凳上坐了下来。
“你要我做什么？”那人一丝表情也没有的看着卓东来。
“找人。”
“什么人？”
“一个很普通但是你一定找得到的人。”
“你知道我是谁？”
“十多年前，江湖上有过一对人人称羡的鸳鸯夫妻，女子沈容，善使梭，喜云锦，特别喜欢用人血染就的云锦，艳丽无比，这就是‘云想衣裳花想容’，其夫追魂钩，一把倒钩，能钩天下人，没有他追不到的人，也没有他钩不到的魂，只是可惜了，他却勾不住他妻子的心，两人不知何故，分居两地，约定老死不相往来。”
“你知道的很多。”
“不，我知道的比这还多。”
“那么，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追魂钩欠花想容一件事。”
“你……”追魂钩苍老的身子竟然有些颤抖。
“不错，现在让你做这件事的权利在我的手里。”
“你想让我做什么？”
“找人。”
“什么人？”
“郭青。”
“这世上叫郭青的有千千万万个。”
“我让你找得自然只有那一个，他或许已经是个死人，可即便是死人，你也必须找到他的尸骨，并且告诉我，他就是郭青。”
“他是很重要的人么？”
“这你不必知道，你需要知道的一切都已经写在这个信封你，你只要找到他，告诉我他在哪里就可以了。”卓东来将从怀里掏出来的信封交给他。
“她……可还好吗？”
那个人眯起眼，仿佛从卓东来的眼睛穿了过去，看到了旭日东升的天边，有朝霞艳丽成片，挥洒出阳光的明媚，但他的眼睛里却一片黯然。
卓东来的脸在这一片明媚中更加晦暗，一丝一毫的神色也看不出，“她已经死了。”
老人的眼倏然红了一圈，冷漠也被痛苦所代替。
“她死之前要我告诉你两句话，第一句是一句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云想衣裳花想容……”老人重复了一遍，却是痛色更深，“那么第二句话是什么？”
“她说，你千万不要去给她报仇，你若去了一定会死，而她，要你活着。”
老人“唰”的站将起来，脸色都有些发白，“她……她是被人害死的？”
“是。”
“是谁？”
“我。”
卓东来依然是那么稳稳的坐着，甚至连语气也没变过，可是老人已不再平静，他向前迈了一步，卓东来仍然未动。
“你不怕我杀了你？”
“你不会，你也杀不了我。”
“杀的了杀不了我都想试试。”
“可是她说她要你活着。”
老人一震，浑身的力气忽然间全都散去，此刻，他才真正显露出老人的疲态来。
“你老了。”
“不过还没老到找不到你要的人。”老人拉出自己的铁钩，乌黑冰冷，他的眼神也变得冷了，“我答应你，我帮你找。”
“很好。”
“我也一定会回来杀你的。”
卓东来点点头，“我也知道，可是你为什么不考虑考虑花想容的建议呢？你回来了也只是送死。”
“她死了，我也死了。”
卓东来忽然觉得很好笑般的笑了起来。
老人的目光却深邃锐利起来，“你笑，因为你还不懂。”
“不懂？”卓东来笑了笑“你能再回答我几个问题么？”
“说。”
“江湖上有一口箱子，你知道么？”
“知道。”
“有人说，那是世上最厉害的武器。”
“那是因为他们没见过小李飞刀。”
“哦？”
“见过那口箱子的人都已经死了，而见过小李飞刀的人也都已经死了，所以没有人能说谁更厉害。”
那么那口箱子和小李飞刀谁更厉害？
卓东来直接问了李寻欢。
李寻欢笑着抿了口酒，“很多年前江湖第一美人是一个叫林仙儿的人，可现在的江湖第一美人是江南张家的千金，那你说，是林仙儿比较漂亮还是现在的美人比较漂亮？”
“我没有见过林仙儿，张家的千金倒是有过一面之缘，要是比较的话，我没办法回答你。”
“小李飞刀已经消隐江湖，就像一个过气的美人，况且世上见过的人也都已经死了，所以，即便是我也不知道谁更厉害，因为我虽然知道小李飞刀是什么样子却没见过那口箱子。”
“江湖上的人不知道，是因为凡是见过其中一种的人都已经死了，没有人能比较没见过的事情。”
“是，而且恐怕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这倒未必。”
卓东来笑着喝掉李寻欢的烧刀子，很香很烈很够劲儿。
月上柳梢头的时候，李园很静，静得连李寻欢搅动洗澡水的声音都能听见，可是李寻欢却听见了一种更轻微的声响，那是人的脚步声。
李寻欢刚想开口，门就开了，挟面而来的劲风熄灭了房中的烛火，李寻欢也已出手。
有破空而过的声音，过后却是一豆灯火又照亮了房间，房中站的是李寻欢，他只披了一件中衣，头发上还湿漉漉的滴着水，可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出手、穿衣、点灯的也只有他李寻欢一人而已。
房门前站的是卓东来，他拍着掌走了进来，“小李飞刀果然名不虚传，如今已到了万物可为刀，刀刀可致命的化境了。”
可是哪里有飞刀？李寻欢的手里没有，卓东来的身上也没有。
李寻欢坐下斟了杯热茶递于卓东来，自己却不知从哪又拿出了酒壶，“卓兄也只是高手，竟然能躲开。”
“我没有躲开。”
“我打的是你左肩的云门穴，你却躲开了一寸，打在了左肩的中府穴。”
“正是因为我没有躲，你才会打偏，只要我一动，那滴水就会落在我的云中，可是我没动，所以你没有打中。”认真看去，卓东来左肩的紫裘上已多了一个洞，却不见任何兵器。“真正的高手，不仅是瞄靶子瞄的准，因为高手相对，谁也不会当对方的活靶子，所以，只有预料了对方的动向，才能给予精准的一击，不偏不差。所以我没有躲，却反而躲开了。”
“那么你为什么不躲？”
“因为我已看出李兄不想杀我。”
李寻欢喝了口酒之后显得很惬意，“既然知道是卓兄，我自然不会下杀手。”
卓东来笑，“也许卓某是真的想杀李兄呢？”
李寻欢抬眼一笑，“那是李某信错了人，付出点代价也是应该的。”
“你很自信。”
“当你喝过的酒和吃过的亏跟我一样多的时候，至少你已经学会如何分辨对自己不利的人。”
“从不出错？”
“或许错过，但很少。”
“也许今天你就错了，或许我就是那个例外。”
“你确实是个例外，但是我还是很喜欢你。”
“喜欢？你知不知道江湖上的人对我只有两种感觉，怕和恨。”
“凡事总有例外，你虽然冷漠不近人情，但至少你对你的朋友很好。”
“朋友……”
“司马超群。”
卓东来眼神一利，又笑了，“看来你知道的不比任何人少！”
李寻欢笑笑，“我一直好奇，为什么你这样的人不是大镖局的总瓢把子，却是司马超群。现在我明白了，因为你把他当作你的朋友。”
“可有时候，你会发现你把他当作朋友的人已经离你越来越远了。”
李寻欢看着卓东来，眼神中有莫名的神色，“能作为你的朋友，我很羡慕他。”
卓东来放下茶杯，接过酒壶，喝了一口，起身道：“天冷风凉，李兄还是多穿件的好。”
李寻欢低头看看自己，胸前肩上被湿发打湿的地方都贴在皮肤上，风一吹，凉丝丝的，有些冷。
第二天，太阳再次升起，这是一个重复了无数遍也仍将上演无数遍的日出，可这代表的却是新的一天，一个不同于过去的任何一天也不同于将来任何一天的一天，在这个既平凡又特别的一天早晨，李寻欢正凝眉看着摆在自家庭院里的几瓶酒。
紫色的液体，被阳光一照，澄亮魅惑，让李寻欢无故想起卓东来的眼，他的眼是灰色的，可是被他那一身的紫裳一照，便有些紫色的感觉。
“他们实在是太慢了！”
卓东来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李寻欢转头。
“这酒是金钱邦送来的，说是给你的。 ”
“是。只是他们的动作太慢了，难怪自上官金虹死了之后，金钱帮便一落千丈。”
“他们不是自愿的？”
“不是。”
“他们为你所迫？”
“可以这么说。”
“为什么这么做？你已经有了大镖局。”
“为了让我的朋友重新活过来。”
李寻欢皱了眉，一副不解的样子。
“我要让他重振金钱帮，也重拾自己的信心，重新回到我的身边做回我的朋友。”
“他不会领情的。”
卓东来眼眸一缩，有不易察觉的怒火。
“倘若司马超群是烈酒，那么你这么做就是在向他里面掺水，只能淡去他原本的香醇，而真正的朋友应该是酒坛，该装着他的时候，就静静的把他放在心里，适当的时候，也该敞开封泥，让他散发出自己的醇香。”
卓东来的眼神变得更为凌厉，“可是他是司马超群，我是卓东来，我说我要他回到我的身边。”
“那么，现在我要告诉你的事便会帮助你，让他回到你的身边。”身后突然有第三人的声音传来，卓东来和李寻欢一起看去，见到的却是本该在这里却没有在这里，现在又出现在这里的人。
5、
“哦？”卓东来待看清楚说话的人后，朝李寻欢看了一眼。
龙小云自信满满地走到二人中间，“我知道的这个消息一定会对你有用，不过想要我告诉你，你必须答应我一个请求。”
卓东来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寒光，李寻欢则漫不经心的开始喝酒，辛辣的味道刺激的他又开始咳嗽。
“你这是，在和我谈条件？”
“是做生意，我听说大镖局的卓先生是个做生意的好手，今日小云斗胆，想和卓先生做个买卖。”
“你以为你有这个资格？”
“只要手上有好货色，我相信卓爷会愿意和我谈的。”
“说得好！”卓东来笑着点了点头，可眼里却全是冷的，“那我倒要看看是什么货色。”
“请卓爷先答应我，收我做你的徒弟。”
“你想做我的徒弟？据我所知，你的武功已经被你的……李叔叔废了，不能再练武。”
“卓爷是小云敬佩的人，小云能和卓爷学的绝不止武功，我做卓爷的徒弟并不是为了学武，而是想和卓爷学计谋，学杀人的计谋。”
“哦？”卓东来饶有趣味地看了李寻欢一眼，“你要学杀人的计谋？你想杀谁？”
“他！”龙小云毫不掩饰地指向李寻欢，“小李飞刀——李寻欢。”
卓东来脸上的笑意更深，在李寻欢身边坐下，“李兄，你这侄子对你可不是很好啊？”
李寻欢苦笑一声，并不言语。
“那么，李兄同意我收这个徒弟么？”
龙小云狡黠一笑，翻身便拜：“师傅在上，弟子龙小云见过师傅。”
李寻欢又是一杯酒下肚，此时的他忽然间想起许多许多年前，林诗音在冷香小筑之上，挽了青丝，酿了青梅酒，对着他远行的方向倚窗而望，而他，正和龙啸云在杀敌之后的山间官道上，拈香为土向天而拜，结下金兰之义定下生死之约。
此时的龙小云时值年少，眉目间都是龙啸云的影子，又兼有着林诗音的温柔，同一方苍穹之下，他拜的却是什么？
卓东来神色一冷：“你就知道我会收你？”
“师傅刚刚不是已经亲口答应了么？”
卓东来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这种自作聪明的人，更不喜欢在他面前自作聪明的人。
“我还记得就在前两天你还威胁过我。”
“是徒儿的错，请师傅责罚！”
“责罚？很好，通常敢威胁我的人都只有一个下场，死。”
“可是小云不能死，况且李寻欢不会让我死，卓爷也不会真想让我死吧？”
“哦？”
“我不能死，因为我还要报仇；李寻欢不会让我死，因为我死了，他就更对不起我爹娘；卓爷不想我死，因为一来，我还没有告诉卓爷您要的消息，二来，我想卓爷您也希望我能杀了李寻欢。”
“你知道我想让李寻欢死？”
“卓爷想帮司马超群夺天下，希望司马超群是天下第一，所以希望我杀了李寻欢，因为凡是对司马超群天下第一的位置产生威胁的人，卓爷都不会留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