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卓东来说着，便爬了起来，虽然扯得伤口好像又裂了，但现在，他还在乎什么呢。
李寻欢皱了皱眉头，伸手去拉他。卓东来被那手掌熟悉的温度吓了一跳，很快便放开了。
“可是，你这伤，喝不得。”
“难道你的病喝得？”
李寻欢苦笑道，“可至少，我还不会像个死人一样躺在床上。”
“既然是死人，还有什么做不得的？”
小李飞刀有些无奈，“既然你已经活了过来，就该好好的活着。”
卓东来冷冷一笑，“你不怜惜自己的身体，也叫好好的活着？”
“我正是在好好的活着，所以，你也应该好好的活着。”小李飞刀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很遥远很飘渺，却也很温暖。
“你当然要好好的活着，否则我当初那么费尽心思的救你岂不是白费了？”沈竟的声音透着怒气，从门外传了进来。
卓东来抬头看他，是一个和高渐飞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可是，从他的衣着看得出，他比高渐飞潇洒的多，风流的多。
“是我求你救我的么？”卓东来冷冷的说着，眼神还是如同检查猎物一般的审视着他。
“不是你求的，也是我救的，既然我救了，你就必须好好的活着。”
“哦，是么？”卓东来冷冷一笑，这个人，既然为自己疗伤，必然是知道了他的秘密的，知道他秘密的人，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卓东来难得有个好睡眠，也难得有个好心情去享受这个好睡眠，已经有很久很久，都没有享受到如此令人心情愉悦的早晨了，卓东来躺在床上出了会神，直到听到熟悉的咳嗽声。
“东来，你醒了么？”李寻欢沉着声音，扣了扣门道。
第一次听到李寻欢用这个称呼叫他的时候，卓东来有一瞬间的失神，想起了以前也有个人如此亲切的称呼他，将他视作兄弟，除了那个人之外，没有别的人敢这样叫他。
但是，李寻欢叫的很自然，就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一样，熟稔的让卓东来反驳不出什么。
于是，李寻欢更加自然的叫他“东来”，而他，依然称李寻欢为“李兄”。
“李兄请进。”卓东来试着坐起来，伤口已经不会像以前疼得那般厉害了，只是仍然还有些吃力，牵扯的时候，仍然是撕裂般的疼痛。
进来的却不是李寻欢，而是一个足以令卓东来大吃一惊的人。
“郭青。”
但想让死过一次的卓东来大吃一惊的人或者事基本上已经没有了，更何况，追魂钩已经告诉了卓东来，郭青没有死，并且现在又回到了大镖局。
所以，现在的卓东来看见郭青一点也不惊讶。
唯一的一点点好奇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卓爷。”郭青一直是最明白卓东来的人，卓东来想到的，他常常也能想到，于是，他很快的解释道：“属下回到大镖局，教训了那帮没了头就和苍蝇一般只会嗡嗡叫的人，然后查到卓爷你受了重伤，又被一个不知名的人救走了，于是属下一方面派人跟了卓爷，保护卓爷的安全，一方面我又派人去江湖上寻找‘鬼医’沈竟。只是没想到，这俩拨人跟来找去，竟然都到了这探花府，于是，郭青便亲自来给卓爷请安。”
卓东来赞赏的点点头，“很好，知道把握时机，调度也很得当，很有做总镖头的天份。”
这本是一句赞扬的话，郭青却白了脸色，跪了下来。
“郭青逾职，请卓爷责罚，但请卓爷相信，郭青对卓爷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论郭青将来如何，也不论卓爷如何，郭青始终对卓爷没有二心。”
“我相信。”卓东来很干脆的点点头，看向郭青的眼神却依然是冷冷的。
此时已是三月，春风拂暖的季节，是万物复苏、春回大地、希望萌发的季节，满院的梅花早已凋零的连残蕊都不见了，只剩下虬蟠枝丫撑起一脉青空，落得纷纷乱影，没有距离、鬓颈消磨、抵死相交，缠绵的连彼此都分不清。
李寻欢喜欢这样的季节，喜欢这样的缠绵。
李寻欢也喜欢在这样心情舒畅的时候，把酒问风、难得糊涂，可惜，有人却不准他这样。
“这酒，你喝不得。”沈竟说的很坚决。
“沈兄，这酒是波斯佳酿，香醇甘美，风味独特，不如……”
“不行！”
李寻欢没奈何的苦笑，“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你可知道，这没酒喝得日子可是比我咳嗽的时候难受的多。”
“你错了，我不是为你好，是我和阿飞兄打了赌，倘若我医好了你，他就不再躲着我，倘若我医不好你，我就不能去找他。”
想起这样的赌约，沈竟也很苦恼，小李探花要酒不要命早已是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事情，可他偏偏一时意气，竟然答应了，现在亲自见了小李飞刀，才知道江湖上所言非虚，实在是让他头疼不已。
“那这个赌约，你恐怕是要输了。”李寻欢苦笑着，没想到阿飞竟然能想到这样的办法，实在让他无奈，更苦了他肚子里的酒虫。
“呸呸呸！不准说不吉利的话，我说治得就治得，只要你听我的话，我一定能医好你。”
“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听，可是这酒……”
“一定要戒！”
“大镖局还是卓爷的大镖局，郭青今天就是来接卓爷回去的。”
卓东来抬眼看了看窗外，一片阳光明媚，生机勃勃，间或有鸟语花香传了进来，更是让人心旷神怡。
“卓先生，该喝药了。”门外是铁传甲的叩门声，郭青去开了门，接了药，转身的时候，卓东来还在看着窗外沉思。
“卓爷，吃药了。”再一次服侍卓东来，让郭青有种奇妙的血脉愤张的兴奋。
卓东来回头接过药，很快就喝完了。
“大镖局从来就不是我的。”卓东来仿佛有些疲惫，揉了揉眉心，“我知道你的野心从来都不小，总镖头的位子，你觊觎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当初我杀你，你也知道原因，现在你来接我回去，就不怕我伤势好了之后，再杀了你？”
郭青忽然间笑了，是苦笑，“我自然是知道原因的，我也不怕你再杀我一次，我对卓爷的心卓爷定是知道，可我知道，卓爷一心一念都是司马超群，现在他死了，卓爷也像是死了一般。可是卓爷，郭青说过，郭青对卓爷的心永远都不会变，即使你再杀我千次百次也无所谓，卓爷受伤了，郭青就要为卓爷疗伤，如今，卓爷伤了心，在治愈卓爷的心伤之前，郭青是不会死的。”
这些话，本是卓东来早已心知的，可是现在他却有些不安。
不安不是因为郭青惊世骇俗的表白，而是卓东来发现他的身子已经没了力气，连坐都坐不住了，正一点一点地滑到在床上。
“你敢对我下药？”卓东来第一次在受伤之后，有如此强烈的杀人欲望，可惜，他杀不了。
“请卓爷赎罪，我刚刚说请卓爷回去，卓爷竟然会流露出犹豫的神色，就连我在碗里下药，卓爷都会因为失神没有发现，郭青实在不放心将卓爷留在这里。”
卓东来已经有了些昏昏欲睡，于是他咬破了唇，掐破了手掌，只望再多清醒片刻。
此刻的郭青却做了一件以前绝对不敢做的事，他拉开了卓东来的手，又抚上了他的唇。
“郭青，你真的有把握再次从我的手里逃生么？”
卓东来依然是淡淡的看着他，甚至连嘴角都流露出微笑的痕迹，可是熟知他的郭青却从他冰冷的眼眸深处读出了他的怒火。
“卓爷生气了呢！”郭青笑了笑，依然用手指摩挲着卓东来的唇角，“我知道，会让卓爷生气的人早已死了，我现在可是唯一的一个了。”
卓东来于是也笑了起来，“那你现在最好就去准备好后事，否则这次，你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郭青俯了身子，“我说过，卓爷想怎样便怎样，只要卓爷高兴，卓爷就是将郭青剁碎了喂狗也没关系，可是郭青在死之前，也希望卓爷能答应郭青一件事。”
“什么事？”
郭青并没有回答，因为他的行动就是最好的回答。
卓东来因为身体上的秘密，从不寻花问柳，更没有和别人有如此的接触，那种柔软滑腻的感觉，让他说不出的恶心，只觉得胃都要缩成一团了，更还有郭青的头发扫在面颊上，痒得难受。
待郭青终于起身时，卓东来不仅眼睛，连整个人都散发出了慑人的寒意。
“现在，你连后事都不用准备了，因为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一点残渣留在世上。”
11.
郭青不在意的笑笑，有些无奈，又有些绝望。
“卓爷，为什么你就不能忘了他呢？”
卓东来也叹了口气，“为什么你就不能忘了我呢？”
于是郭青很自觉的闭了嘴，可是他的手指还是摩挲在卓东来的唇上。
卓东来皱了皱眉，“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倘若今天你不曾作出这样的事，或许将来大镖局也是你的，以后你也一定会有一番成就，可是你偏要这么自寻死路。”
郭青没有动，看了卓东来一眼，“卓爷，你说倘若一个人知道他自己就要死了，会做些什么呢？”
卓东来的脸色有些变了。
知道自己要死的人，自然是要在还活着的时候把自己想做的事都做了。
而郭青想做的事……
李寻欢很无奈，沈竟却笑很狡猾。
“倘若你现在把酒戒了，将来我可以送你一坛上好的美酒，你一定会喜欢。”
“一个已经戒酒的人，再美味的酒对他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这坛酒，你一定喜欢！”
“哦？！”李寻欢被沈竟的表情挑起了好奇心，“什么酒？”
“青梅酒！”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李寻欢是个探花，会背李白的诗很自然，他背的很慢，声音很沉，有些莫名的情绪缠上他的眼眸。
沈竟知道，他已经动心了。
可是，李寻欢却笑了，“不论是什么酒，对好酒的人才有意义，对已经戒酒的人来说，什么也不是。”
“你不要？”沈竟显然是吃惊了，“你居然不要？”
“我当然想要，可是酒，我是戒不掉的。”
“那可是林诗音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坛青梅酒，你居然不要？”
“你知道么？也并不是所有的酒都是越陈越香的，过了最佳的开封期，再醇厚的酒也会失了味道的。”
“可是……”
“人，是应该向前看的。”
“人，是应该向前看的。”
郭青听得门外的声音，心中一惊，便放开了卓东来的衣襟。
卓东来有一瞬间的眩晕，像是在水中快要被闷死的时候，忽然有人把他拉出了水面，汹涌而至的空气反而让他头昏。
“卓爷，我带你回去。”
卓东来已经没有力气，只能任他抱了自己起身。
郭青一手穿过卓东来的腰部，一手打横自他的腿弯。
郭青把搂着卓东来腰部的那只手放在卓东来背部的心俞穴，腿弯处的手则正按在卓东来的梁丘穴。
膝弯处的穴位被他按的酸麻，卓东来的药性又减下去一分，清醒了一点。
“卓爷，倘若你要是昏迷着，他定是不会让我带你走的，现在，你清醒着，我想卓爷也是愿意跟我走的，是不是？”
郭青轻轻按了按卓东来的心俞穴，笑的很深沉，很诚恳，看不出一点威胁的样子。
门“吱呀”一声开了，李寻欢看见郭青抱了卓东来出来，有些惊讶。
“卓爷在此打扰多日，多谢小李探花照顾，郭青这就接了卓爷回去，再不敢麻烦小李探花。”
李寻欢看了看他怀里的卓东来，他正脸色苍白的对他笑。
“叨扰李兄多日，劳烦。”
李寻欢摇了摇头。
“上次的酒，既然李兄不爱，改日，我再送李兄两瓶我常喝的波斯佳酿，李兄可试试异域风味，独特也是不一般，可好？”
李寻欢微微一笑，“好！”
郭青便微微点了头，抱着卓东来出去。
郭青在经过李寻欢身边的时候，李寻欢就倏然出手了，郭青察觉的时候，已经被封了穴道。
即使郭青不曾抱着卓东来，即使郭青知道李寻欢要对他出手，他也是躲不开的，可是，这么干脆的被点到，他显然还是没有料到。
李寻欢从郭青手中接过卓东来，才对上他的眼睛。
“你知道你什么地方出了破绽么？”
郭青一眨不眨的望着他，显然是不知道。
“你不该抱着东来，他不喜欢别人随意的接触。”
郭青的惊讶之情已经掩藏不住了，眼睛却不是看向李寻欢，而是转向了卓东来。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他会从除了司马超群之外的人口中听到“东来”这个称呼。
“另外,东来的脸色不对你看不出来么？在这调养的几天，东来原本气色已经好了很多，可是现在，他却很难受的样子。”
郭青又看向李寻欢，有些不可思议，有些敬佩，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恨。
愤恨？
李寻欢并不知道他从郭青眼中看到的他对自己的愤恨究竟源自何处？
“第三，则是东来告诉我的。”李寻欢低头看了看已经有些昏昏欲睡的卓东来，笑了一笑，“你的波斯佳酿我已经喝过了，也很好喝，我并不讨厌。”
卓东来连笑的力气都快没有了，他凑近李寻欢的耳边想对他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无力的晕了过去。
李寻欢皱眉看郭青，郭青只是冷冷的说了一句：“只是迷药而已。”
李寻欢这才放了心带卓东来进屋。
“这个人怎么办？”沈竟皱着眉看郭青，向李寻欢问道。
“这个人由我来处置。”龙小云忽然出现了，他总是在别人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
沈竟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毛，却是询问着李寻欢。
“这个人得罪的是我师傅，我师傅现在昏迷了，我便有权利代他处置这个人。”
李寻欢皱眉看着他，不知道龙小云究竟想做什么，只是在看了看怀里昏睡的人之后，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龙小云便对沈竟道：“你帮我把他搬到我的房间去。”
“我？”沈竟一脸诧异的指着自己的鼻子，有些不敢置信的样子。
“是。”
“你个黄毛小子，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你让我搬我就搬啊？”沈竟显然很火大，江湖上敢这样跟他说话的，这小子还是头一个。
“你不搬也可以，你不搬我就去帮李寻欢，我迟早要他因为醉酒死在你面前。”
这个“他”自然是李寻欢，沈竟瞪圆了眼睛，可是，李寻欢不能死，这个龙小云也不能杀，那么，他就只剩下一个选择，那就是听他的话，搬。
12、
郭青一向是个聪明人，可是今天，他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龙小云，实在是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你就郭青？”龙小云一副探究的眼神，郭青也并没有不自在，因为在卓东来的身边，就必须经常接受这种眼神。
只是今天叫一个少年如此打量，郭青还是有些不舒服。
“不错，我就是郭青，难道我们认识吗？”
“你自然是不认识我，不过，我可是对你相当了解。”
“哦？”
“因为在他的身边我就是你的替代品。”
这个“他”是谁，他们自然都是心知肚明的。
郭青的神色却变了，“你是说，他需要我？”
龙小云看了他一眼，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你不配。”
郭青的神色还是有些怪异，显然没有把龙小云的话放在心上。
龙小云上前拧了郭青的下巴，直直的看向他的眼，“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