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卓]曰归----仰望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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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今天之后,世人就会知道,那口箱子和小李飞刀谁更厉害了,卓东来想。
  那件武器果然精巧,连卓东来也忍不住惊叹,但是,卓东来也知道,小高杀不了他,因为他已经看出了那件武器的奥妙。
  只可惜,算无遗策的卓东来这次错了,他眼睁睁的看着那柄泪痕剑穿过那武器,刺进他的身体。
  卓东来已经很少出错了,可是,今天他犯的却是他这一生中最大的一个错误;他很少受伤,自从十年前,他与“一笔定江东”战过之后,他就没有受过伤,可是,现在卓东来知道,他会死。
  跌落的时候,他记起曾经年少时,也常常受伤,可是那时的司马会细心的在他身边照顾他,不过现在不会了,以后永远都不会了。
  直到泪痕消失的前一刻,卓东来还在想,是不是此时倒下便能见到司马超群了,顺带,还有那个恨他入骨的女人。
  可是在他倒下之前,他看见了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那个传说中无法解除的凶咒,在用他的鲜血祭奠之后消失了,消失的无影无踪。
  此刻,卓东来才知道,原来世上真的有上天注定的缘分,原来世上真的有命不可更的枷锁。
  他忽然间忆起在那个寂寞冷清的清晨,他打马吟调,进了一家冷清的酒店,那里有人一身灰白长衫,像是要溶进角落里似的。
  那人放下认真雕刻的木像,抬头对他说:“小店清冷,朋友何不过来同坐,喝酒也好有个伴?”
  那人说:“不知朋友刚才那词儿叫什么名字?”
  那人脸上露出一丝惋惜的神色,微一沉吟道:“我看,就叫《曰归》如何?”
  曰归曰归,昔日贪欢不知归,待到归时不知处。
  卓东来记起了,那人名叫李寻欢,别人无女人不欢,无金钱不欢,他却是无酒不欢,想来他现在一定在那空荡荡的李府喝酒拨琴,也或许一边咳嗽一边雕刻,不过身边,一定少不了他的那壶酒的。
  而自己,此时真的要归于来处了。
  今日是三天之期满的时候,龙小云手上提着一个还滴着血的头颅,脸上却没有自得的神情,他现在已经知道了所有郑诚所知道的事情,他知道该如何去取悦卓东来,只可惜他晚了一步。
  他在红花集看到的只是一具不再会动的尸体而已,尸体自然是不需他去取悦的,可是他不信,他摸了摸卓东来的脉搏,没有跳动,再摸摸心跳,也没有,只剩下体温还在慢慢的消散。
  “卓爷?卓先生?卓东来?!”龙小云不敢置信的去摇着,可是卓东来一点也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啪!”清脆的耳光声打破了凄凉的歌声,突兀的吓走了枯枝上的黑鸟。
  龙小云看着自己打的有些麻痹的手,忽然间哭了出来。
  手上的包袱掉在地上,沾上了泥土,粘在一起脏兮兮的,卓东来有洁癖,所以他来的时候,将那颗头颅处理的很干净,可是现在,他恨不得把那颗脏兮兮的头颅塞到卓东来的嘴里去。
  这个人曾是他报仇的希望,这个人曾许诺说,一定会让他亲手杀了李寻欢,可是如今,他在羞辱折磨了他之后,居然就这样死了。
  龙小云恨,不仅恨他,还恨李寻欢,恨他们相似的脸,他此刻报不了仇,唯一能做的就是发泄。
  他知道了郑诚知道的一切,所以他知道卓东来的靴子里就有供他发泄的匕首,于是他抽出了匕首。
  追魂钩是一个很有效率的人,虽然他已经老了,虽然他已经淡出江湖十余年,可他仍是追魂钩,所以,只要是个人,哪怕是个死人,他也能找到。
  郭青当然是个人,虽然不知生死,可他还是个人,所以,追魂钩找到了他。
  卓东来说过,不需要他把郭青带回来,只要知道他的行踪就回来告诉他。
  所以追魂钩回来了,带着他知道的消息,回来了。
  可是他发现,让他找人的人不见了,卓东来不见了,当然,追魂钩也会找到他。
  当追魂钩找到卓东来的时候,卓东来已经是个死人一般,躺在地上,任凭龙小云举起他藏在靴子里的匕首,向他扎过去。
  江湖上有一种人,他们会等敌手袭击他们的最后一刻才出手击败敌手,这种人一定是高手,并且拥有绝对的优势,他们不屑与人动手或者是希望展示自己的强大。
  卓东来当然是个高手,相对与江湖上绝大部分人也拥有绝对的优势,更何况是不懂武功的龙小云,所以,如果龙小云袭击他,他当然有资格不屑,有资格等到最后一刻才给他致命的一击。
  但是这次,追魂钩知道,即使是最后一刻,卓东来也不会反击,他不反击,龙小云的匕首就一定会扎进他的咽喉,所以,追魂钩出手了。
  追魂钩成名江湖,凭的就是一身追踪的本领以及手中的铁钩。
  那铁钩,是玄铁,内置倒钩,一钩一拉就能扯下一大块皮肉,鲜血淋漓,如果他钩的是脖子,就可以想象,被钩住的人会是怎样的下场了。
  但这次他并没有钩,他只是击落了龙小云手中的匕首。
  “你是谁?”
  “追魂钩。”
  “你是卓东来手下?”
  “不是。”
  “那你是他什么人,为什么要救他?”
  “他是我的仇人,我救他,因为我要亲手杀了他。”
  “可是他已经死了。”
  追魂钩面无表情的俯下身子,探手在他的颈脖处拂过。
  “就是死人也有人能救活,更何况他还不是个死人。”
  “他……他没死?”
  “你要带他去哪儿?”
  追魂钩已经不再理他,他收起了他的钩子,扛起了卓东来。
  龙小云知道他不会再回答,只得跟在他身后,但追魂钩却转过身来。
  “你又是他什么人?刚才要杀他,现在我是要去救他,你还跟来干什么?”
  “我是他徒弟。”
  追魂钩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好啦,你再不走,他可就真是个死人了。”
  追魂钩瞪了他一会,还是转身走了。
  “宝髻匆匆梳就,铅化淡淡妆成,青烟紫霞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相见不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
  整个红花集就只剩下了歌女的歌声和萧萧的风声,当然,还有武者的脚步声,追魂钩的脚步声。
  追魂钩从来都不是个懂得伤春悲秋的才子,曾几何时,花想容会似笑似嗔的敲着他的脑袋说,不解风情。
  可是今天,追魂钩走在这只剩下风声歌声和脚步声的村中,心中忽然觉得很悲凉,人生寂寥,英雄流血不落泪,红颜化骨惹得心伤,可人毕竟还是要活下去,毕竟只有人才能体会这七情六欲的甜蜜与折磨。
  龙小云跟在追魂钩的后面,出了红花集,拐上了官道,却越走越觉得熟悉,直到他看到了李园的大门。
  “等等,你要带他去哪儿?”
  “一个能让他暂保性命的地方。”
  “这是我家。”
  追魂钩看了龙小云一眼,知道了他的身份,却没有停脚的意思。
  “这里面没有能救他的人。”
  “但至少在我找到能救他的人之前,这里是最安全的。”
  龙小云紧抿了唇,还是跟了进去。
  园中除了李寻欢和铁传甲还有另一个人,一个陌生的年轻人。
  “沈兄,你来的可真是时候。”李寻欢皱眉看了卓东来苍白的脸色,对那年轻人道。
  那年轻人却是含笑摇手,“阿飞兄是让我来给小李飞刀看病的,这个人,我可不认识。”
  “还请沈兄看在在下的薄面上……”
  “不,不,不,我只是来给你看病的而已,别人和我无关。”
  “不如这样,在下的病就不劳沈兄费神,请沈兄……”
  “哈,你是本来就不想被我诊治的吧?不如这样,要我救他也可以,你也得乖乖的给我治。”
  天下本没有这样的交易,不仅不要钱,还附赠另一件商品,这样做买卖的人,不是傻子就一定是疯子。
  可是姓沈的人看上去既不傻也不疯,而且在看到小李飞刀点头之后,还很高兴。
  天下原本也没有不愿意做这个交易的人,可是小李飞刀答应的好象很勉强。
  “这位是后街酒店的老掌柜的?”李寻欢看着姓沈的带着卓东来进了房间,转身喝了口酒,又开始咳嗽。
  “那是以前,现在以及那以前的以前,我是追魂钩。”追魂钩看李寻欢的眼神中,有发自内心的尊敬,在李园的后街呆了这么多年,听闻眼见了小李飞刀的那么多事,想不尊敬他都难。
  “追魂钩张凌。传闻追魂钩自十五年前与伉俪花想容决裂之后,就杳无音讯,没想到你就在李园的附近。”
  “我也没想到,我想要找的鬼医沈竟就在探花府。”
  “确实很巧,也是卓兄命不该绝。”
  “卓东来现在是李大侠的朋友?”
  “是。”
  追魂钩听了眼神便沉了一层。
  李寻欢只当没看见,又是一口酒下肚,脸上便泛起了一阵嫣红。
  “倘若,我要杀卓东来,李大侠必是不会袖手旁观了?”
  李寻欢微微一笑,“那是自然。”
  追魂钩的眉头锁的更深。
  “只是我插手,是因为我不希望看到你死。”
  追魂钩眼睛一亮,“那我可不可以求李大侠一件事?”
  “你希望我不要插手?”
  “请李大侠成全。”
  李寻欢看了他很久,忍不住叹气,“你明明知道会死,为什么还是非要送死不可呢?”
  “我想,李大侠是明白的。”
  “我明白,可是我也知道,死去的人是希望活着的人继续好好的活下去的。”
  追魂钩的眼睛有些红了,眼神也有些模糊,“现在的我,生不如死。”
  李寻欢知道他阻止不了这个生命的消失,眼底渐渐笼上一层哀伤。
  人生的变幻无常、生死离别,他经历过太多,所以,他对生命有着更深刻的敬意,更深刻的珍惜,可是,偏偏有那么多人那么多生命,在他知道或者不知道的时候,任意挥洒,不经意的流失,哪怕那是无可奈何,他也会从心底感到最深沉的悲哀。
  他的悲悯,他的宽容,或许比小李飞刀更具有让人尊敬的重量。
  9、
  卓东来常常会做一个梦,一个从小时候就开始做的梦。
  他常常梦见他的兄弟,那个一生下来就死了的兄弟,那个与自己一起在娘胎中生活了十个月的兄弟,那个曾经和他共同接受和争夺娘胎中精血的兄弟。
  他没有见过他的兄弟,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只能看见一个模糊朦胧的影子,在他与司马决裂之前, 他常常想象那个模糊的影子是司马超群的,在与司马决裂之后,他曾看到一个与他很不一样的兄弟,他的冷静沉稳在他的兄弟身上一点也没看出来,他的兄弟是弱小的、疯狂的,甚至会啜泣流泪,只是有些时候,又会无比刻毒,阴冷的连卓东来都害怕。
  他知道,那不是司马,司马不会那样疯狂恶毒的看着他,司马把他当作朋友,会笑着给他递上三分熟的牛肉,会和他一起喝波斯的佳酿。
  只是,一切或许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二月二十七,卓东来一生中最大的例外。
  那一天,他看见他一直以来当作比兄弟还重的司马超群死在他的面前,他见到了一直以来,他以为已经死去的兄弟,并且死在他兄弟为他设置的陷阱之中。
  自那一天之后,他才知道,原来他的兄弟是萧泪血,原来他的兄弟和他一样,冷静、聪明、如同野兽一样机敏。
  那么,这个与他有着一样的面容,却在疯狂的喊叫、懦弱的啜泣、大声的嘲讽他的人是谁?他的惊恐与疲惫、仇恨与恶毒,卓东来都感同身受,可是,卓东来绝对不会相信这个人就是他自己。
  他不能相信,也不会相信。
  只是那搅入心肺的疼痛却是那般的真实,他知道,他被泪痕剑刺中,他能感觉到伤口火烧般的疼痛,可是他分不清另一种让他绝望的疼痛,是来自他的伤口还是胸口。
  偏偏在这个时候,他看到那个与他有着同样面孔的人疯狂的逼近他,仿佛要钻入他的骨头里,惊惧比血液流失更加寒冷。
  他极力挣扎着,希望抓住些什么,果然,他抓住了,抓住了一双手,一双温暖干燥带有薄茧的手。抓住了,他便不会放开了,只有握得更紧更紧,才能安心。
  卓东来是被压抑的咳嗽声吵醒的,只是眼皮很沉重,好不容易睁开,看到的是一个穿着灰白长衫的人,虽然咳得很厉害,他却还是在向自己嘴里倒着酒。
  卓东来虽然头痛的很,但这不妨碍他记起这个人就是他死前一刻想起的小李飞刀。
  “我还没有死?”
  李寻欢看他醒过来,笑了一笑,“好像还没有。”
  卓东来叹了口气,就又闭了眼。
  他很想问为什么,为什么他在这里,为什么他还没有死,可是,他很累,累得不想再问任何问题,所以,他又睡着了。
  卓东来自从与司马超群一起闯荡江湖之后,睡眠就一直很浅,刚开始是担心有仇家来追杀,到后来,这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再到现在,卓东来常常需要药物的帮助才能好好的睡上一觉。
  可是这次受伤之后,他就时常昏睡,常常醒了一会就又睡着了,醒的时候也是昏昏沉沉的,还没说话,就又很累了,像是大脑自己在补充这些年来欠缺的睡眠。
  偶尔一两次清醒的时候,他能够听到一个责备的声音数落着:“你是想把自己当酒坛子,用自己的肺泡酒么?”
  “难怪阿飞兄那么担心你!”
  “我既然答应阿飞兄要医好你,就一定会做到。”
  “你可是答应过一定要给我治的。”
  除此之外,卓东来最常听到的就是咳嗽声,有低低压抑的,有咳得惊天动地的,好像一直未曾间歇过。
  这一天,卓东来又醒了,这次,他没有听到咳嗽声,却看到一双冰冷的眼睛。
  “你醒了。”龙小云垂下眼眸,又是一副乖巧的样子。
  “是你带我来这里的?”
  “是追魂钩带你来的。”
  “他找到郭青的下落了?”
  “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他要杀你。”
  卓东来笑了,他就是这样一个奇怪的人,总是在别人一点也笑不出来的时候笑得很优雅。
  “想杀我的人,有很多很多,连我的兄弟都要杀我呢。”
  龙小云还想说什么,可是他又忽然闭紧了嘴巴,因为他看见李寻欢也进来了。
  他讨厌李寻欢,恨他,所以,李寻欢一进来,他就出去了。
  “你终于醒了。”
  “我睡了很久么?”
  “很久。”
  卓东来动了动身子,果然浑身都有些酸痛,可是他又发现了另一件事。
  卓东来偏爱紫色,所以他不仅外衣,连里衣都是紫色的,可是,他看见自己放在绣被外面的手,亵衣是白色的,很干净的白色。
  卓东来是一个爱干净的人,他喜欢泡澡,所以,他如果有两天没有洗澡,一定会浑身不舒服,可是现在,他很舒服,所以一定是有人经常帮他擦澡帮他换衣。
  这本不是什么大不了事,可是卓东来身上有一个谁都不能知道的秘密,倘若可能,他自己也不想知道。
  这个秘密他一直保存的很好,可是现在,有其他的人知道了。
  卓东来的眼神沉了下来,倘若李寻欢看见,他一定能看出其中的杀意,可是李寻欢并没有看见,因为他正在喝酒,喝得很惬意。
  卓东来看他惬意的笑容,忽而想念起自己的葡萄佳酿来了。
  “李兄可是有些不厚道了,难道有美酒,不该与朋友分享么?”
  李寻欢有些惊讶,“你想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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