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让我之前那么多的努力都浪费掉实在是太可惜了,哪,这是我连夜配制的药酒,不伤身,你要是实在不肯戒就喝这个吧。”
李寻欢伸手接了过来,拔下瓶塞闻了闻,眉头微微拧了拧:“你这是掺了多少酒在水里?”
抬眼看了看沈竟一脸“你不要拉倒”的模样,小李飞刀还是很珍惜的收了起来,“聊胜于无吧!”
“卓先生呢?”
“他还有事,你去他房间看看吧,或许……还能帮上忙。”
沈竟有些不解,来到卓东来的房前,门还是关着的,灯还亮着的,但因为天色已经快要亮起来的缘故,灯光显的很暗晦,他也很快便察觉到了更大的奇怪,杀气。
“卓先生,你要我办的事我都办好了。”
这个声音,沈竟认得,是之前送卓东来来李园的“追魂钩”,这些日子不常见到他,还以为他已经走了。
“是啊,谢谢你了。”卓东来的声音听上去很温和,“也谢谢你救了我,虽然你大可以不这么做。”
“不必谢我,因为我救你原本是为了杀你,这也不是可不可以做的事,而是我不能让你死在别人的手里。”
沈竟颇有些吃惊,原来这两个人之间还有恩怨未了。
“只是你杀不了我,那么做便有些迂腐了。”卓东来心平气和的说。
“即使杀不了也要试试。”
卓东来忍不住叹气,“也许你会死的。”
“可是这一战在所难免,前些日子,先生的伤没好,现在卓先生的身体应该没有大碍了吧?”
“倘若你要是前些日子动手,抑或是根本不救我,又岂会有今天的麻烦事?”
卓东来做事一向很缜密,也很有把握,像追魂钩这样把生命作为赌注的完全没有把握的事他是不会做的。
“我‘追魂钩’一向恩怨分明,我欠容儿的我还了,现在是我讨债的时候了。”
卓东来有些无奈的叹惜,“你是条汉子,也是个君子,可是你知不知道世上最吃亏的就是你这样的人。”
“动手吧!”
沈竟只来得及听到有铁链破空的声音,再推开门时就看见追魂钩已经躺在地上了。
现在,沈竟终于明白李寻欢为什么他可以来帮忙了。
“喂,你没事吧?”上前扶起了追魂钩,一探脉才知道他的肋骨已经断了,经脉也有些受损,这一身的修为怕也去了大半。
“咳~”咯出一口鲜血,追魂钩的神色很悲恸,“你又何必手下留情?”
卓东来灰色的眼神看着他时竟然流露出些须伤感,“你存心找死也不必非得由我动手,我以前不知道你的坚持是为了什么,可是现在,我想我明白了,所以我不杀你,更何况你救了我的命,我现在放过你,也只是……”
卓东来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只微微朝沈竟点了点头,“就劳烦沈兄弟了。”
出了门,看见李寻欢很耐心的等在门口。
“走吧!”
李寻欢因为身体的缘故,惯坐马车,而卓东来喜欢骑马,因为骑马的时候可以看到很多在马车里看不见的有趣的事。
只是这次,他依了李寻欢,也坐进了马车。
15、
马车辚辚,行过了不甚热闹的街市,穿过颠簸的乡间小路,又进入了另一条街市,街上有些喧嚣,但是车里很安静,只有李寻欢偶尔传出些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卓东来大多数时候则静静的看着李寻欢摆弄着手里的木头。
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李寻欢拿出了那块木头和那把刀,然后便认真的刻了起来,卓东来从没见过如此专注的小李飞刀,也看不清他刻的是什么,待到初具轮廓时,李寻欢又丢了重新刻。
那是个女人,卓东来想,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是隐约能猜的出是谁。
“你不问问追魂钩的生死?”
“问了能改变什么?”
“什么也改变不了。”
李寻欢摸出酒囊,喝了些。
“我原以为你会要我放了他。”
“你放了他么?”
“放了”,卓东来眯了眼,想起最后一眼看到追魂钩的表情,绝望而苍凉,“只是,也许放不放都无所谓。”
“有所谓。”
“一个生无可恋的人,活着能有什么意思?”
“活人和死人最大的区别就是活人无论再艰难,总还有幸福的希望,可是死了,便没有希望了。”
“他的希望死了。”
卓东来感到很悲哀,追魂钩的希望死了,自己的呢?
“希望不止一个,命运不会把人逼到绝境,能把人逼到绝境的只有人自己。”
卓东来抬头看他坚定包容的神色,微微有些动容。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放了他么?”
“不知道。”李寻欢微微露出些笑意,也没有问的打算。
卓东来叹了口气,“他失手的那一瞬间,神情很像一个人,一个我想再给他一次机会的人。”
李寻欢的眼神荡起了更温暖的笑意,虽然他没说,可是李寻欢猜测,那个人便是他自己。
以后的时间,他们刚认识的第一天也就是这样,安静的喝酒,安静的看着,偶尔相视一笑,像是熟稔的老友,只是到此时,二人才可勉强称的上是朋友吧!
想着想着,卓东来的嘴角便弯了起来。
“笑什么?”
“笑一些有趣的事罢了。”
李寻欢撩起了帘子,看了看,“快到了,我先下去买点东西,你在车上等我。”
卓东来点点头,李寻欢让停了马车,没过多久便拎着一包东西回来了。
“酥饼,他喜欢的!”
卓东来点点头,知道是带给那个人的,便也不多问。
马车停下的地方不是什么荒郊野外,也不是什么深山老林,而是一条普普通通、热热闹闹的大街上,街上有各种各样的商贩,喊叫买卖声不绝于耳。
李寻欢退了马车,带着卓东来径直走到一个画画老人的身边。
“老前辈,许久不见。”
老人抬头看到李寻欢,眼中有一闪而过的错愕和随之而来的开心,“探花郎!”
卓东来抬眼打量着这个普通的画摊,唯一有些特别的只是写在帆布上的名号,“画饼老人?”
“这位是……”
“这位是我的朋友,卓东来,东来,这位是画饼老人。”
“见过前辈!”
“卓东来……卓东来……”老人皱眉想了想,便笑着点了点头。
这一笑,卓东来才发现不同寻常的地方,这老人虽说是笑了,可却只有右边脸露出了些须笑意,左边脸竟是完全没有表情的,这样的笑容,即便在这样的光天化日之下也是十分恐怖的,更不用想象要是在夜间会有什么样的效果。
“探花郎怎么会忽然有闲空来看我这个糟老头子啊?”
“来找你喝酒啊!”说着李寻欢递上了自己带来的酥饼。
老人家显的很开心,“有好酒?”
李寻欢面露苦色,解下自己的酒囊递了过去,“没有,是来寻酒的。”
“你啊!”老人接过酒囊,眉头不禁皱了起来,“这是什么东西?这也能叫酒?你现在就喝这个?”老人的脸上有明显的不相信。
“是你的宝贝儿子给我的!”
“他?!”这下老人吃了不小一惊,“胡闹!胡闹!这个臭小子,越大越胡闹了!”
卓东来心中暗自想了半天也没有想起江湖上有过这样一个画饼老人,只是看李寻欢对他的态度又不像是没名没姓的人物,直到此时才知道原来他的沈竟的父亲,可是沈竟在江湖上也是十分神秘的人物,他的父亲会是……
“那小子缠人的工夫可是一流,你怕是也吃了不少苦头?”
“知子莫若父!”
“哈哈哈~好,子债父还,今天我一定好好招待你。”
老人一旦大笑起来,左右两边脸的反差更是极为明显,街上有行人无数,居然也没有好奇之人,可见大家是早已习惯了。
“倘若我没记错,前面应该有家酒楼,里面的女儿红很是纯正,这几天苦了我的酒虫,我先去犒劳犒劳他们,东来你先在这里稍等。”
卓东来虽不知这老人的底细,却也感了兴趣,朝李寻欢一笑便在老人身旁的长凳做了下来。
“老人家都画些什么画呢?怎么也不见样品?”
四下打量了画桌,并不见任何画好的画,卓东来不禁问道。
“我画的是人们心中所需!自然不会有样品,更不会有存货。”
正说着,一个不知什么的东西撞到了卓东来的身上,他低头一看,是个女童,红扑扑的脸蛋很是可爱。
那女童甚小,也不知道歉,只抬头甜甜一笑,这便露出了颊边深深的酒窝,更加惹人喜爱,卓东来也忍不住浅浅一笑,伸手便要去拉,谁知那女童竟饶过他直扑到画饼老人的身上。
“爷……糖……糖……”小孩子口齿还不清晰,说的话倒也还好理解。
老人笑笑,抱着女童坐在自己的腿上,便执笔画了起来。
“好,爷爷给你画糖!”
糖葫芦,不过几个圆圈加一根简单的线条,无须片刻便有鲜艳的糖葫芦跃然纸上,虽说只是死物,孩子却很高兴,拿了张纸呵呵的笑着。
“糖……”孩子正指着纸上的糖葫芦给老人看,面前就真的出现了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
卓东来笑着把糖葫芦递入孩子的手中,心中想着孩子对老人的依赖,竟然没有被老人两边脸的奇异所吓住,必然是老人的常客了。
孩子睁了大眼睛直直的看着,口水啪嗒啪嗒就要掉下来,老人放了她在地上,笑着拍了拍她的头。
“小馋猫!”
卓东来从孩子的手中接过老人画的纸葫芦,“这便是画饼老人的生意?”
“画饼充饥,望梅解渴,世人心中的欲望不如孩子这般容易满足,卓先生可以送给孩子她心中所想,我却给不了世人那众多的名利欲望,只能借笔画饼了。”
卓东来听了,低眉沉思,“画饼充饥,明明是假的,老人家却能做这样的生意,还有人上门,确实很有趣!”
“不仅有生意,而且我的生意常常都是那些被称为‘聪明人’来光顾的,绝对很有趣!”
卓东来听着老人的话很有深意,不在意间,眼前忽然亮出一样红彤彤的东西,原来是被孩子舔的口水淋漓的糖葫芦。
孩子举着糖葫芦送到卓东来的嘴前,想是刚才卓东来沉思的入神了,不经意盯了孩子的吃相发起呆来,竟然惹的孩子以为他在垂涎她的糖葫芦。
“吃……”
一听孩子奶声奶气的声音,再看看那被啃了一半的糖葫芦,卓东来怔了一怔,实在是不敢下口。
“巧儿!”正好这时孩子的父亲寻来,解了围,“巧儿,瞧你着孩子,这么不听话,来,娘都等急了!我们去找娘!”
“爹爹!”
父亲抱着孩子的身影很快的就消失了,只是孩子趴在父亲的肩头朝卓东来甜甜的一笑很是耀眼。
卓东来顺着父女俩离去的身影看的很入神,有一瞬间,他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个沉默的身影,虽然没有那口箱子,但是那人的身影太过孤单,即使没有任何动作,也很难让人忽视。
但只是一瞬间而已,一瞬间之后那身影便消失了,卓东来也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既然这样,不如,老人家也帮我画一副好了。”
画饼老人仔细端详了一阵,却摇头笑了笑:“卓先生的画,我作不了!”
“哦?为什么?”
老人一双沉静的眸子,深深的看入卓东来的眼,“因为先生心中无所想,我自然不知该画什么。”
卓东来听了一怔,抬头看到街道那边的李寻欢提着酒过来,便又道:“那倘若你给他画,你会画什么呢?”
老人远远地冲李寻欢一笑,“他的画,我也作不了。”
“他也是心中无所想?”
“不,他是想的太多,可惜我却没有那么多双手,所以,我画不了。”
傍晚的时候,画饼老人带着李寻欢二人来到了自己的住所。
那是山坡上的一大片梅林,绵延开来,盘枝错结。
老人的住所便是这深林中的一所大宅,深居林中,遗世独立,隐士一般的生活,却又显得过于奢华了些。
而卓东来对这个老人也是越发的感起兴趣来了。
卓东来看到,老人不仅是半边脸没有表情,而且上半身子的左半边也都是不能动的,只是这世上缺胳膊少腿的人多的很,老人的境况显然已比那些人好了很多。更何况,老人像是从不介意身上的不便。
宅子虽大,却很空旷,连仆人也没几个,但这也足以让人怀疑起老人上街卖画的理由了。
“晚饭还有些时候,我让人去把窖中的陈年花雕拿出来,探花郎,卓先生,你们随意。”
“前辈不必客气,我带东来四处转转。”
宅子的后山上也是梅林,这大片的青绿像是覆盖了整座山,笼在一片落日余辉中,很有些气势。
“现在李兄可以告诉我,带我来这的目的了?”
初春的寒气刚刚过去,卓东来还是有些畏寒的穿了披风,反观小李飞刀,却还是一件单衣,再加上他不时的咳嗽,让人也分不清是因为受了寒还是喝了酒。
“我只是想带你出来散散心罢了,病后初愈的人很适合来这里换换空气。”
卓东来接过小李飞刀递过来的酒囊,握在手上还有他的体温。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喝酒?”
李寻欢笑笑,背过身去,“倘若你要问一个酒鬼为什么要喝酒,还不如去问为什么一个人要吃饭。”
“可是没有天生的酒鬼。”
“这世上也没有天生的饭桶,但这饭不也是人人吃的?”
“是因为你想的太多了。”
李寻欢转过身来,不期遇上卓东来探究的眼神。
“这是画饼老人说的。他你想的太多,所以,他不能为你作画。”
“哈哈……”李寻欢忽而笑了起来,笑声中又压不住剧烈的咳嗽,到最后,也不知他是在笑还是在咳嗽,只看他全身抖的如筛糠,脸上又潮红一片,扶了梅树还是渐渐的支持不住,终究还是依着树干坐下。
卓东来皱了皱眉,伸手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李寻欢的身上,又一手搂腰一手插腿的把他给抱了起来朝山下走去。
“麻烦你了,东来。”李寻欢终于停了笑,咳嗽却仍然止不住,只得抓了卓东来的衣领默默的压抑着。
“咳出来!”卓东来看他忍的一脸潮红的难受样子,不禁冷了声音,拿出了在大镖局时候的威严命令道。
李寻欢刚想扯出个笑容,一阵猛烈的咳嗽又促使他扭过头去拼命的咳。
卓东来从来没见过这么不爱惜自己身体的人,眉头皱了又松松了又皱,最后还是用搂他腰的手去抓了他的手,默默的渡了真气过去,直到感觉那微凉的脊背洋溢起了温暖,咳的也不是那么厉害了,才住了手。
“谢谢。”
“看来这里并不适合你,明天我们还是回去吧。”
“不碍的,我与画饼前辈也许久不见了,再过几天吧。”李寻欢咳累了便歪头枕了卓东来的肩,昏昏沉沉的就要入睡,看来是在铁传甲的照顾下早做惯了这些事。
卓东来抱着修长的躯干,心中有说不出的怪异感受,即便是司马超群也从没与他如此亲近过,当然,郭青的那次是不能算的,因为现在郭青在他的心中已然是一个死人了。
想起与郭青的那次亲近,卓东来又有些恶心的感觉,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人,苍白的面色,薄棱的唇角,那里面一定全是酒的味道。
猛然间察觉自己的想法,卓东来差点当场扔了怀里面的人,只是看他睡的全无防备,又抬头往山下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