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后尘淡淡一笑,眼见周皇后两颊红晕,双目带彩,蓦然间想起某人。那一日,那人儿也是花压鬓角,如斯娇俏......
"谢公子。"周皇后娇声滴滴。
温良玉见机谄媚道:"公子皇后伉俪情深!真是羡煞神仙!皇后花容月貌,人比花还美上十分!"
周皇后含羞笑道:"温大人过奖了。"
花海沉香,公子后尘竟也已有些熏熏然了,很久很久心里没有这么晴明开朗了:"如此美景,怎能没有诗词作陪?众爱卿且吟上两首,助助兴吧。"
话音未落,又是温良玉率先开口:"臣早就做好一首诗,只等公子提点。"
"吟来听听。"公子后尘语带笑意。念及这个温良玉,油嘴滑舌,溜须拍马都是其拿手好戏。虽然如此但此人肚中还有几滴墨水,且为人机灵,更重要的是此人还长的娇柔貌美,肤胜粉白,双瞳含情。虽不及当年的左右执教,但也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了。
"那臣就献丑了,"温良玉轻咳一声道:
"夏花烂漫夏意闹,
朵朵娇艳朵朵俏。
切问花中谁最美?
百花争道她在笑。"
明显一首恭维周氏皇后的诗。众人有的侧目有的轻笑,腹诽的不少。
公子后尘听后只是唇角微微一勾,却看不出是笑与不笑,什么也没说。只是旁边的周皇后窃窃的笑,用袖遮挡着。
"老臣也想献丑一把,"帝师林朱熹平日少言寡语,这一说让众人来了兴趣。
公子后尘恭敬道:"老师学富五车何谈献丑。"
林朱熹捋一捋花白的胡子,声音悠颤:"哭夏不知边疆风,嚎啕但呼人成冰。万里霜烟回绿鬓,十年兵甲误苍生。"
众臣哗然,有的面露讥讽,有的冷汗涔涔。这分明是一首讽诗,说的又分明是无罪被贬的百胜将军李廷天。敢如此直言不讳的满朝上下怕只有林朱熹了吧!
李廷天么?
公子后尘内心冷笑,面上露出不屑之色。分明是听出了林朱熹的话中之词,偏假装充耳不闻:"老师此言差矣,明明是鸟语花香的景,怎么偏偏扯到塞外兵甲去了?诗是好诗,就是不应景啊!"
林朱熹颤颤巍巍的退下,口里嗫嚅,但听不出说的什么。林朱熹是三代帝师,曾和李廷天的父亲李州将军同朝为官且还是八拜之交,想来是想为朋友之子尽点微薄之力罢了。
公子后尘只是拜拜手,也没有说他什么,更没有降罪于他。他已经老的用不着罪罚了。
就在众人注意力都放在公子后尘和林朱熹这档口,没人注意,温良玉目带桃花般瞧着周皇后,一双润唇笑意清浅却恰恰勾人心魄。周皇后双颊晕红一脸娇羞,分明的怀春少女之态。
林朱熹之后又有三三两两臣子作诗,众人在园中悠游一番,不太久便散了。
东宫游园,是菱国君臣的小聚。待到上元夜,各国使节还会来菱国共贺佳节举国欢庆。
那人儿也会随之而来吧......
公子后尘眼望夏花,悠悠思念......那一次虽然狠心的将他遣离国家却不是不爱而是太爱,爱到害怕,害怕自己心一软就将这江山也抛之脑后,害怕自己不要这个江山。江山,那么重--那么重--黎明苍生,怎是一己私欲就能相抵的么?所以只能将他驱除出境,驱除出心。只希望心里只有江山,做一个好皇帝,但有了他,江山就在心中失了地位。只有他,所以送他走,是为了心中的江山,天下的黎民。如此苦心......怕是那人儿永远也不能明白的吧......
忆起那水样的双眸最后的目光,冰冷、哀伤、愤怒。他什么都没说,但他的眼睛明明在质问:为什么是我?你爱的不是我吗?我什么将我舍弃?为什么辜负我一腔情谊?
公子后尘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背后,一股暖意。一个狐裘大氅落在肩头。
"公子,天气转凉了,莫要让龙体抱恙。"周皇后温柔的将大氅搭在公子后尘的肩头。
"多谢皇后关心。"公子后尘叹了口气。不知不觉天已垂暮,皎洁明月倒挂湛空之上。有微凉的风,拂起一树枫花翩翩然地摇曳着,引得花影弄窗。
*
鹿园
鹿园是菱王宫里除冷宫外最冷清的地方了。据说曾有一个美妃住在这里,因其极喜爱鹿便把这里命名为鹿园。后来这位美妃被人害死,这里便经常闹鬼,吓疯过在这里供事的小太监。于是渐渐的这里便冷清起来,最后连太监宫女也都避走,竟没有一个人来这里了。
月色正浓,绸缪明轮满载蹁跹光华,如丝如缕坠下,流霜滟滟。
月华流在一人的白衣上,映得那白衣耀眼。鹿园里未栽一棵花草,但那白衣人却自成一股风流妩媚堪比百花,一双鸣凤似有氤氲水雾,洁白的面上没有表情却隐隐有一股悲伤难掩。
夜幕深垂静谧,却有一人脚步细碎,穿林绕花来到鹿园,一眼便看见暗夜之中的那一点白衣,此时他放缓了脚步轻轻的走过去。
"云息。"来人柔柔的唤道。
谢云息转过脸,眼睫蝶翅般的低垂著,如有冰封的面上竟是低低的淡若柳丝的一笑:"又烦劳温大人了。"
来人正是当今宠臣温良玉。
温良玉道:"再过三日就是上元节了,我给你带了点东西。"他从衣袖中掏出一朵黄光璀璨的金饰雕花。
鹿园里无有一草一木,这朵金花可谓煞是明亮夺目,照耀得那一双鸣凤也微微弯起,不由苍白干涸的嘴角划出细小的弧度。
温良玉也面带笑意,温软的说:"云息,我给你戴上吧。"
谢云息乖巧的低下头,温良玉就将那一朵金花插在他黑段般的柔发中。那插花的手颤抖着,只是瞬间,温良玉的眼眶就流出热泪,声音哽咽:"云......云息......"
谢云息伸手摸摸那花,颓然却静寂的看着他问道:"哭有何用?"
温良玉赶紧拾袖擦干眼泪:"云息,让你见笑了。我只是怕这是最后一次来探望你了。"
最后一次?
谢云息也被他的悲情感染,心尖一点酸涩,强压着情绪平静的说:"好了,走吧。"
温良玉一步三回头的走了,走出很远却又跑回来一把抱住了谢云息,在他的耳边呢喃一句。热泪又一次滴落,在谢云息的白衣上晕出铜钱大的湿迹。
遥远望住那个逐渐隐没在夜色之中的背影,突然感到心头温暖如春。仿若一轮冬日暖阳,那句耳语轻盈旋绕耳际--云息,珍重。
谢云息自袖中抽出一条丝质白绢,绢上提有一首五言绝句,小楷字迹工整秀丽:
一片冰心玉壶碎,
多情笑我垂红泪。
待到明年观夏花,
提甲相望换新贵。
不知是第几次这样痴痴的看这首诗,谢云息苍白却白的晶莹通透的脸上终于绽出柔媚的笑意,那一笑温柔多情恰有融雪的温度。映着耀眼的白衣,有种惊心的美丽。
18章-卓束
【18章-卓束】
菱国驿馆。
负手而立,又回到菱国了。池小白深深吸一口气,淬玉似的脸上竟然柔柔的笑起来。他提起笔在纸上写了一首五言绝句:
提甲相望
一片冰心玉壶碎,
多情笑我垂红泪。
待到明年观夏花,
提甲相望换新贵。
墨迹未干,燕王赵残明就撩帘进来:"小白,一路奔波怎么不多休息一下啊?"
赵残明脸上透着节日的喜气,上前环住池小白的腰际:"明日就是你们菱国的上元节了,到时有舞狮表演还有杂耍戏曲。你老是闷在屋里厌气的紧,正好出来透透气。"
池小白也不回头,淡然的回应:"一切都听从燕王的吩咐。"
夕阳坠落,夜幕降下,金辉与暗色的交替中,天边有一抹殷然的血红。
赵残明走了,应招到东宫与菱王公子后尘叙旧。
驿馆典雅精巧的屋室里只留下池小白一人独自抚琴,他的琴声低婉像幽冷的泉水滑过青苔静静流泻。
"云息......"他低首轻念,白玉般的指尖仿佛有生命般的在弦上雀跃。暖风吹起他的青丝,蛛网一样的四散开去萦绕着他暗红的衣衫。那双常人两倍大的水晶般的美目缓缓阖上。
*
轻风吹皱水面,粉白的花苞在碧绿的荷叶间娇笑。一轮明月倒映水中,伴着涟漪,那昏黄的颜色也略显迷惘。这荷塘就算是鹿园唯一的一点景致了。
玉儿......
谢云息幽幽的想着,夜风一阵紧似一阵,打着旋儿吹起他单薄的白衣。冷,好冷!可是,这点冷又算什么呢?一年以前,在菱国的地牢里饱受酷刑的时候才是真的冷呵。
一年以前,以为自己就此死去。睁眼却来到了鹿园,浑浑噩噩的不知过了几日竟遇见了玉儿。温良玉,温良玉,不就是青红楼那与己一起长大的玉儿么?那时候玉儿是身边伺候的小哥。
后来从玉儿处才得知两年前是池小白将他从楼中赎出并改名温良玉,又给他捐了个小官一直隐在朝中。刺杀菱王事败后,也是池小白指使玉儿给公子后尘献上偷梁换柱之计,用一个死囚乔装打扮和谢家人一起处斩。监斩正是百胜将军李廷天--这也是池小白之意。后来李廷天贬走戍边大约也源于此。
那题诗白绢正是池小白离开菱国前委托玉儿转交给云息的,玉儿说当时池小白只说了一句话--我不会让他死。
自从住进鹿园,除了送饭的小太监几乎见不到一个人。仿佛这里已被人遗忘,也包括公子后尘,却只除了温良玉。经由他不时的探望才能多少得知池小白的消息,再者就是这一条白绢。不必多说,一切的言语他都已经写进诗里。
"待到明年观夏花......"谢云息自语。抬头看天,不知何时明月避躲,天一片雾蒙蒙已是乌云密布不见星子。月黑风高。
*
"小......小白......"赵残明醉醺醺执着池小白的手,"这是......这......"
"我大菱东宫太和殿!"池小白的声音传来,寒天冻雪般的语气仿佛不是他的。
赵残明夜半大醉而归,回到驿馆倒头就睡。冷风将他吹醒,只见池小白一改以往一身素白衣衫垂立眼前。
燕王赵残明痴笑一声,含糊不清的说道:"怎么......怎......的到了这里?你......你......白衣?"
"此一身白衣特为燕王送行。"池小白道,眼中射出冷光。
忽起大风,吹得宫门呼呼作响。池小白白衣耀眼,面如衣白。出奇的大眼黑瞳璀璨恰如夏夜最明亮的星子。
赵残明酒醒了大半打起精神蓦然发现池小白极蹊跷,厉声问道:"小白,你是何用意?半夜三更来这东宫太和殿做什么?"
池小白低下头看着脚下汉白玉的石阶,乌黑的眼睫像停滞花间的蝴蝶般盈盈抖动。旋即抬头,白皙的脸上温柔地笑着,意态羞涩地半垂着眼帘,眼中掬满了幽幽深深的莹光,脉脉的凝视着赵残明。
"小白......"一笑之下赵残明即刻软了,痴迷又无奈的看着池小白。对上那双超出常人两倍的黑瞳时,仿佛被其中的寒意激醒,颤着声问:"池小白,你与我开的什么玩笑?快回驿馆去吧!这里风太大小心着凉了。"
"燕王这说法可要改一改了,应该叫我公子小白!"池小白冷笑。
"公子......公子......"赵残明一时回不过神来,自称公子是百年前大胤帝国的习俗,如今的菱国便是当年的大胤后裔,因此菱国国君自称公子。
"燕王有所不知,我才是菱国正统国君--先帝公子含轾的亲生儿子!当年母妃遭人陷害使我流落民间,如今的菱王不过是当年六王爷莫含渊之子。"池小白笑的妩媚风流。
赵残明眯着眼睛看了池小白好一才如梦初醒般的干笑两声:"你......你说什么?你原来姓莫?你是......你是莫小白?"
且唤莫小白伸手拂上赵残明的脸颊,指尖的老茧磨得他脸生疼。第一次,赵残明从那双水晶样的眼眸中找到一份叫做爱怜的神情,耳边的声音出奇的柔懿悦耳仿佛他的琴声:"赵残明,莫小白多谢你助我一臂之力,故特着白衣为你尽孝。"
还未看清那瞳中情谊......还未思考那话语的含义......腹中猛蹿一股寒凉--莫小白已一剑穿腹。
腹中带剑,赵残明不可置信的后退几步。已经没有疼,只有寒凉钻入心中。抬眼望住他,他肃然的站在眼前,白玉般的脸上已经没有一点表情。
使尽最后力气,赵残明从牙中挤出断断续续的话语:"小......小白......你可......曾对我......有过......半点真心?"
血已流满赵残明的衣襟,烈烈刺目。莫小白呆望着满衣襟的鲜血,仿若他穿上了红衣。他低下头不看他,声音幽幽然有点颤抖:"没有......"
瞬间,内心被一股强劲的寒凉彻底占据!赵残明一口鲜血喷将出来,双眼直瞪瞪倒了下去。
可笑今日在小酌之时,公子后尘还为莫小白恳求赵残明好生相待莫要委屈了他。
看也不看一眼,莫小白转身对一直静默在黑暗中的人影道了句:"有劳将军了。"
人影伸出一只手搭在莫小白的肩上,低沉着声音问道:"人之将死,为何不给他个安慰?"
莫小白抬头望住那个人影,盈盈如波的大眼睛里似有氤氲雾气。瞳如黑晶,映的那人也不禁暗暗惊艳。樱桃红唇微启,似要说出什么,最后只淡淡吐出两个字:"不必。"
19章-黄泉
【19章-黄泉】
月至中天,竟变成红色,如同血染。
正是深夜,菱国东宫陷入一片寂静。唯有周氏皇后寝殿还有点点烛光。
重重宫闱下,温良玉半敞衣衫斜卧在玉榻上。身边的周氏皇后玉体横陈,娇喘不已。
温良玉温情脉脉的凝视着周皇后。他的眼睛长的本就恰似含情,这一看更显情深。但此时之看却又不同彼时之看,带着莫名的哀伤情愫。
周皇后玉面泛红。即使两人已是多次交好,但是被温良玉这么一看还是害羞的很。
看的久了,周皇后意态娇嗔的笑说道:"怎么这样盯着我瞧,又不是没见过!"
温良玉也不答话,从袖中拿出一个净瓶,仰头喝下瓶中液。但他没有下咽,含着琼浆唇对唇灌入周皇后口中。这一口琼浆甘美无比,似酒却又不是酒,可比酒还醉人心脾。
温良玉喂完,还舔舔唇角仿佛回味那琼浆之吻。
"这是何美酒甘露这般香甜?我从来没有尝过?"周皇后笑问,口中喷出琼浆香气。
"这是杏花村酒。"温良玉柔润的声线传来,听在周皇后耳中好似蜜甜。
温良玉婉儿一笑,接着说道:"只是加了九魂牵机!"
"什么?"周皇后大叫一声还未及说甚,腹中一阵绞痛。她抬眼恨恨的看着温良玉,却见温良玉已是唇角挂血。
温良玉也已服毒,捂着肚子跌跌撞撞的爬到周皇后跟前,哽咽着说:"月痕,你莫要怪我,我温良玉一生最爱的就是云息和你。池小白让我将你毒死,然后逃到燕国去保我一生富贵。可是我又怎么舍得下云息,舍得下你?月痕......"
周皇后一口鲜血喷将出来,已经神智酴釄。温良玉还在苦苦支撑,泪流满面的嗫嚅道:"月痕--我对不起你--月痕--我对不起你--"